旧房间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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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月亮进了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厨房的老冰箱发出阵阵声响。袁晓星的鞋子还摆在原位,鞋底的泥仍在。

闵月亮连忙去敲袁晓星的房门,没有人应。

“晓星?我进来啦。”她推开门,立时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

楼下有车驶过,模模糊糊的灯光从天花板上一泄而过。她借以看清,**空****的,没有人。

“晓星?”她又喊了一声,同时打开灯。

窗帘动了一下。

袁晓星坐在地板上,背靠着临窗的墙,并没有抬头,只是条件反射地将身体向后缩了缩。

闵月亮向前走了两步。她有些恍惚,仿佛又走在旧年月里,置身在不堪回首的往事里。她有些怕,又实在讨厌这样的感觉。

她在晓星身侧缓缓蹲下来,慢慢地去握晓星的手。

袁晓星的手指上有干涸的血迹,那双手曾经是用来救死扶伤的,曾经也沾染过无数患者伤口的鲜血。

“晓星,发生什么事了?”闵月亮轻声问道,生怕惊吓了对方。

她的目光匆匆在晓星身上掠过,此刻的袁晓星,身上穿着昨夜的衣衫,双腿却是**着,在她右腿的根部,缠着几圈医用纱布。她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闪过的影子不知是姐姐还是乔红椴。

“晓星、晓星。”她语气有些急促,摇了摇袁晓星的胳膊。

那女孩,如惊恐的小兽,看了看闵月亮,终于回过神来,一头扑进闵月亮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别怕、别怕。”闵月亮一下一下轻拍着晓星的后背,思维渐渐清晰起来。

晓星是凌晨回家的,事情应该发生在回家的路上。她想起晓星鞋底的泥,那么地点有可能是那片废弃的工地。

“晓星,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想扶着晓星坐到**去,袁晓星哭着摇头。

“阿闵,很疼。”晓星抽泣着。

“大腿受伤了吗?伤口深吗?是你自己处理的吗?”

她不想引导晓星去回忆痛苦的经历,但是她必须弄清事实。也许是意外摔伤呢;也许只是遇见了抢劫财物的坏人。她尽量往其他方向去猜想。她试探着去碰触晓星的伤处,晓星并没有躲闪。她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手指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将晓星盖住下体的衬衫撩了撩。

她忽地缩回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晓星。”她只喊着晓星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晓星的下体血肉模糊。

“去医院,马上,我去叫救护车。”她匆匆起身。

“不可以,阿闵,不可以。”袁晓星一把抓住她,只向她拼命摇头,痛不欲生,“不可以让人知道我遭遇了什么。”

听见这句话,闵月亮的心沉了下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受伤了,必须赶快治疗。”闵月亮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令她异常恐惧的猜测,“你的腿上是不是有刀伤?”

袁晓星哭着点头。

“下面……是被烟头烫过的?”

袁晓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记得了,阿闵,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却记不清所有细节,也记不清那个人的脸。”

“他侵犯你了?”

袁晓星迟疑良久,终究还是点点头。

闵月亮猛地站起身:“我们去报警,晓星,我们去报警,然后把伤口好好地处理一下,否则会感染。”

“不行的,阿闵,不能报警,不能去医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求你了,阿闵,我求你了,他拍了我的视频。”女孩子一边哭一边说着,就连声音都刻意地压到最低,“阿闵,我害怕,我怕一辈子就这么被毁掉了。”

晓星多么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啊。

在桂花初开的夜里,她哼着歌回家,头顶是蒙蒙细雨,她走得不急不躁,她喜欢这样微微湿润的夜晚。夜太黑了,心又太快乐,于是,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恶魔的影子。影子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随她的,她一无所知。直到,她走上那条小路,那影子突然扑过来,吞没了她。

闵月亮缓缓蹲下身,仿佛听见母亲和父亲在争执,母亲哭着说,不能报警,不能让我们月光的人生被毁掉。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落在晓星的腿上。

她咬着嘴唇,拿起一旁的碘伏和棉球,重新为晓星处理伤口。她的动作很轻柔,然后缓缓地开始讲述关于姐姐的遭遇。

窗外又是深深的夜了,故事讲完,她说:“晓星,伤口是没有罪过的,有罪的是制造伤口的人啊!”

袁晓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十二岁那年,我和几个同学去公园玩,那天人很多,坐海盗船要排长长的队。有个男人站在我身后,跟着我往前挪动,他贴得很近,我起初并未在意,只顾着和同学说说笑笑,后来才察觉到异样,我心里怕极了。阿闵,你知道吗?十二岁小女孩的胸,才刚刚开始有小小的凸起。他的手却突然从我身后伸过来,放在我的胸上。我尖叫一声,快速地跑开了。”

“我一口气来到了我妈妈的单位,进了她的办公室我就放声大哭,我说有个叔叔蹭我的身体,他还摸我。办公室里几个阿姨正在聊天,她们被我的举动吓坏了,一时静寂下来。我妈却突然打了我一耳光,她说‘你胡说什么?’。”

“那个耳光真疼啊,阿闵,疼得让我忘记了之前的恐惧。我妈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就毁了自己的一辈子。阿闵,伤口即使无罪,可伤口毕竟是丑陋的,会被诟病。”

袁晓星的话就像刀子一样落在闵月亮的心里。

没错啊,受了伤害的人一旦把伤口**出来,总是再也不能以平常的面目生活在人群里,他们会被贴上醒目的标签,永远成为别人眼里带疤的人。

闵月亮握了握拳头,她不知道晓星会做怎样的决定,但是她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她翻了翻微信,找到丛明朝,她忘了这已是夜深,迫切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丛律师,我想咨询一个问题,十年前没有报警的强奸案,还可以报警吗?

过了一小会儿,对方的消息回过来:没过诉讼期,是可以的。我现在在京城开会,如果有需要,等我回去可以面谈。

好的,谢谢。

不客气,晚安。

闵月亮叹了口气,和袁晓星并肩坐在一起。她想,还有一个人要找,乔红椴。乔红椴和晓星的伤一模一样,她们会有同样的遭遇吗?或许,是一起连环作案……

手机又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却是成江行。他又发来一张图片,漆黑的天幕上,满月尚未变残,下面是银光闪闪的江面。

他说:路过汉江,又看见月亮。

她没有理会。

他的新消息又发过来:闵月亮,我们真是有缘份呢。我想和你建立**裸的金钱关系,可以吗?

闵月亮立时火起,抓起手机回了一句语音:你真是病得不轻。

她想把成江行删掉,一转眼看见晓星,心里就软了。还得留着这位患了“中二病”的成江行医生,也许还可以留着他来安慰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