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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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汉江,风有点儿大。

成江行靠着车门,把闵月亮发来的消息听了又听。她是生气了吗?讲话的语气真可爱,气呼呼的。

他抬头,对着天上的月亮笑起来,当笑容在唇角消失,又觉得空落落的。

他今天做了三台手术,确切地说是从下午抵达H国开始。用姜院长的话说,他是个疯子,恨不得长在手术室里,从H国到南市,没有停歇的时候,像个工作狂。他也不想反驳,只是数了数手指头,算了一下该得的薪金。

钱没什么不好,起码能给他安全感。觉得有些懈怠的时候,他总是会想想少年时渴望过的那双篮球鞋,想想母亲深夜里的咳嗽,一声又一声,尽管极力压抑着,却还是将一家人的夜晚撕成若干个碎片。如果彼时有足够的钱,母亲的病也不会一拖再拖,母亲的遗憾与伤痛也不至于被放大成若干倍。

面前有年轻的情侣走过,轻轻说笑着,H国语听起来总是很温柔,即使生气都带着娇嗔的味道。哪像闵月亮,一生气,东北的口音就蹦出来。

他看着小情侣的背影撅撅嘴,然后伸了个懒腰,他有点儿累,但是不想回公寓。当他觉得一切索然无味的时候,他喜欢去逗一个人。

“喂,韩患者。”他给韩星展打了个电话,“我看见你撤回的消息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成江行有些得意:“发都发过来了,为什么要撤回?”

“没什么,早晨看见娱乐新闻,一时好奇。”韩星展静静地说。

成江行也不点破,点了支烟,慢慢踱步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月亮旁边有颗星星,仿佛比明月还要亮。他半眯着眼,对着那颗星星做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是我新近认识的。”他故意提起闵月亮。

他和韩星展其实从来没有聊过什么私人话题,有时候他聊聊那些奇奇怪怪的女患者,韩星展都没有什么兴趣听他讲下去。但这一次,电话那边的沉默代表了默许,代表了韩星展愿意听他讲下去。

成江行嘴角又翘起来,像只狐狸,他故意慢慢说:“她叫闵月亮,是烧伤整形科的医生,虽然在行业里名不见经传,但是我预测她未来风光无限。”

韩星展依然没有出声。

“我这种每天和女人打交道的男人……”成江行故意顿了顿,“还是第一次遇见她这种类型的,很有趣,像猫。我每次靠近她,她都是那种炸毛的状态。她好像很孤独,但是又似乎自得其乐。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奇,大约是觉得像同类。当然,我这个人你也懂的,我拜金啊。闵月亮呢,我分析过她的行业价值,她有吸金体质。谁能为我吸金,我就把谁当菩萨拜。”

“说起来,其实她比我更适合给你做治疗。韩患者,为了你,我也会努力把闵月亮挖到‘月见’来,毕竟她的专业是烧伤。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也不知为什么选这个专业,烧伤科面对的东西可是很残忍的。”

“不需要。”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反应,韩星展声音急促,继而又极力让自己压抑下来,“我不需要别人治疗,我只和你签了合同。”

成江行嘻嘻笑着:“你这么信任我,我真感动。”

“我在加班,下次聊。”韩星展匆匆结束了对话。

成江行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踢了踢脚下的地面。

“真是的,我还没说到媒体拍的‘深夜密会’是真是假呢!”他嘀嘀咕咕的,意犹未尽。

仿佛又想到那一幕,穿着粉色儿童装的闵月亮,在黑夜里向他奔跑过来的情景,带着风,带着光亮。

他抬头,孤独地盯着汉江上空的月亮,突然觉得,世间温柔即是如此。

只不过,他得到的温柔总是转瞬即逝。

有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似在远处等待多时,那人看看手表,礼貌地行至他面前,微微欠身:“成教授,金社长想见见您……”

成江行斜睨了一眼远处停着的黑车,一言不发,只是随手将自己手里的车钥匙扔给黑衣男子,然后面无表情地向着那辆黑车走了过去。

金澈的本事永远超过他的想象,即使许久不联系,也总是能知道他在哪里。

果然,当他打开车门,后座上银发的年轻男子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成教授,不意外吧?我总是能找到你。”

在ACF集团的三公子金澈面前,他不过就是个提线木偶。

他在金澈身旁坐定,那温和的声线已经迅速变冷,仿佛再不带有一丝感情:“成教授,去帮我扒一张皮吧。”

成江行打了个冷战。

金澈没放过他的每个微表情,忽然又大笑起来:“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谨小慎微。放心,只是个小手术而已。”

这位让人分辨不出年纪的金社长将身侧一个黑色箱子挪到成江行旁边。

成江行的手覆上去,脸上的肃穆渐渐被笑意取代。

在他眼里,世界其实只有两种颜色,非黑即白,他常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