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闵月亮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夜色深沉，救护车的灯光雪亮地照在覆着白布的尸体上。有人掀开白布，她看见那张小小的孩童的脸，立时面色雪白，那是姐姐的脸。她走过去，看见白布之下露出的纤细脚踝，却又骇得说不出话来。不，那不是闵月光，那是她自己。她的脚上系着的是弯月，姐姐的脚上系着的是圆月。身后有小男孩在哭，那男孩满脸是血，孤独地站在人群里。她迟疑地走过去，伸手抱住他。
然后，梦醒了。她睁开眼，仍有些愣怔，那个小男孩有一张与成江行相似的脸。
窗外是S城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早。
袁晓星发了微信过来：阿闵，你们确定关系了？
闵月亮一头雾水，随手打开晓星发过来的第一个视频，却见深沉夜色里，月亮在云间时隐时现，旁白是成江行的声音。他说，我想留住月亮，我该如何留住月亮。
粉丝们早已炸了锅，谁也没想到，被卷入风口浪尖的他，竟然对败坏他声誉的事只字不提。他只提了月亮，他想留住月亮，一时之间，各大自媒体又开始做起了关于成江行和闵月亮的情感文章。
她还没太清醒，揉揉眼睛，把视频又看了一遍，回复晓星：那分明是自然界的月亮。
很想改名字，从幼儿园时代开始，谁会和天上月亮同名呢？
而晓星发过来的第二个视频，则是她和成江行在事故现场急救的画面。紧接着，晓星又甩过来的三个视频，却是她和成江行手牵手走向马路对面的背影。
她看得目瞪口呆，那个牵手的背影，任谁看了都会理解成情侣。可是……他们什么时候牵过手？闵月亮觉得大脑里出现了一段空白。
自媒体时代，信息真是传递得飞快，但是信息的真伪也被草草忽略了。
丛明朝也发了微信过来：阿闵，我给你快递了一份早餐，是我妈妈做的，是家的味道。我马上到火车站了，祝你一切顺利。
她笑着回了句“谢谢”。
旋即接到前台的电话，果然有同城跑腿送了一份早餐过来。粥是小米粥，打了淡淡的几缕蛋花，小菜清淡可口，配了两个菜包子和一份酱牛肉。餐盒是银色的保温桶，有些旧了，从餐具到食物，都是妈妈和家的味道。
她洗漱完毕，坐在窗前开始慢慢地吃，窗外雪花渐渐变大，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同样的城市，同样的雪，她曾在大雪里走失了故人。
有人敲门，是穿戴整齐的成江行。
那家伙倚着门框，摆了个pose，深沉地说道：“这位年轻女士，早上好，可以邀请您去餐厅共享早餐吗？”
她举起手里的半个包子：“我正在吃。”
说完，想起邮轮上几次三番对他的拒绝，忽然笑起来。
果然，他神色不佳，眼神在她桌上游移了一番，问道：“你叫了外卖？”
她不想解释，只“嗯”了一声。
“一人份？”
“差不多吧。”她含糊答道。
成江行有些孩子气，嘟囔道：“那我等你吃完，然后你陪我去餐厅吃。”
他其实心情很好，昨夜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他总是失眠，尤其在这次生化工厂爆炸事件发生之后。在支离破碎的睡眠里，会有大段大段的噩梦，他梦见手里的刀变成了枪，死在他枪口下的是善良无辜的人。
可是昨夜，他一觉睡到天明。是隔壁的她，令他心安吗？成江行望着闵月亮，语气都不自觉地温柔亲昵了几分。
闵月亮看看腕表，离派出所上班的时间还早，于是把桌上餐食收好，拿了外套，说道：“我吃饱了，我陪你去吧。”
他似乎也很孤独。她仔细回想与他的几次交集，人群里的他总是愿意制造热热闹闹的气氛，但其实他的眼底总是冰冰冷冷，一片孤寂。
餐厅里人不多，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他喝粥，她喝咖啡。
她没有提网络上对他们两人关系的八卦，他也佯装一无所知。
他忽然抬头对她说：“闵月亮，不要怕，有我呢，呃……我是说我的‘月见’永远是你的后盾。”
她以为他在说乔红椴事件对她的影响，很小声地说：“谢谢，但我会坚守岗位的，我不会辞职。”
粥太热了，成江行用勺子耐心地搅合了几下，头也不抬，很自然地说：“你想什么呢？我当然不会劝你辞职，这种时候，不能当懦夫，要勇敢地站在你的位置。”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抬起头：“我是说，你只管勇敢地站在你的位置上，坚定地拿着你手里的刀，因为你的刀是用来救人的。至于那些不怀好意的暗箭，就交给我，我会挡在你前方。”
他喝了一口粥，缓缓地看着她笑起来。
闵月亮愣了一下，她在他眼底看见了温暖光芒。
那团小光芒，明亮，耀眼，跳跃着，渐渐地，炽热成一个小太阳。
她忽然觉得脸有些烫，然后在他的注视里乱了心跳的节奏。
她只好扭头，佯装看雪。雪地里仿佛有光，如见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