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月亮忽然就忙了起来。
各路新媒体也不知从哪得了消息，开始追着她采访。网络上流传更多的是并没有经过她授权的版本。各大公众号都开始围绕着这起案件做起了文章，各种声音、各种观点此起彼伏。但是，事件的走向，最终落在她父母的头上。人们都在问，为什么这对父母在悲剧发生后没有站出来，逼死孩子的人难道不是父母吗？
每篇文章的角度都很新颖，作者们似乎忘了，那个真正作恶的凶手才是最该被谴责的。
母亲被舆论逼迫得住进了医院，她去探望，母亲对她破口大骂，要与她断绝母女关系。
父亲倒是打来过一次电话，只说：“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大家都释然了，你以后好好生活吧。”
北风萧瑟，满地都是落叶。
她逐着风里的落叶走，走着走着，蹲下来号啕大哭。
“妈妈，这个阿姨为什么哭？”有幼童经过她身侧，诧异地看着她。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
“阿姨可能身体不舒服，像你早晨肚子疼一样。”年轻的妈妈轻声细语，从背包里拿了张纸巾，塞在她手里。
“阿姨，我肚子疼都没有哭，我很勇敢，你也要勇敢。”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小孩子把手里的棒棒糖也塞在她手里。
她抬起头，道了谢，努力地对小孩子笑了一下。
小孩子哪里会懂呢，这个看起来年纪很大的阿姨，她真的没有了家。
她握着那根棒棒糖，在路边的公交站坐下来。她看看微信，韩星展依然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她已经过了冲动期，她没勇气再去打他的电话。就算电话通了，她能说什么呢？说谢谢？谢谢你一直让恶魔活着，谢谢你在我需要的时候将他献祭出来，谢谢你……像影子一样存在着。
那天晚上和韩星展分别前的场景突然格外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像是被放大了若干倍，她能想起韩星展父亲脸上的恐惧之色，能想起韩星展最后看向她时的绝望。也许，在那一刻，韩星展就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结局。
有黑色的轿车在她面前停下，司机按了声喇叭，她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车窗降下去，丛明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对着她微微一笑。他下车，什么也没说，只开了车门。她笑了一下，坐了进去。
似乎，每一次落魄得像只流浪猫的时候，都能被丛明朝拣到。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她偷偷打开手机的自拍镜像，看见自己眼圈通红，只得用纸巾轻轻按了按。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包里连盒粉饼都没有。
“刚下火车。”
他回头看她一眼，装作没看出她的窘迫。
“一起吃饭吧，带你去吃最好吃的地三鲜。”他说。
“好啊。”她又笑了笑。
车子到了旧街区，拐进寻常小巷里。开车的是他朋友李风，看起来这家餐馆他们常来。进了门，他也不看菜谱，只对老板说：“还是那几样。”老板应了声，头也不抬。
菜果然合她口味，但她并没有什么胃口。
丛明朝给她倒了热的大麦茶，放了一点点红糖。她握着杯子，掌心一点点暖和起来。微微低头，可以闻到暖暖的香甜气息。
他们随意地聊，聊十一月的天气，聊南市和S城的饮食区别，她不知不觉竟吃了六七分饱。然后，他电话响，他支支吾吾地应着电话，起身往外走，听起来讲的是法律方面的问题。
李风看看她，说道：“我认识明朝十五年了，从来没见他对哪位异性如此上心。他本该从C城直接回南市的，南市那边有个案子急需他回去。他说得来见见你。他这个人啊，最擅长的就是口才，偏偏在你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
闵月亮正在喝茶，听见对方的话，一下子呛到了，猛地咳了起来。丛明朝握着手机正从外面进来，立刻上前，用手掌轻轻拍她后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吃急了。”她忙摆手，清清喉咙，又喝了口茶。
“是我唐突了。”李风急忙又把她的茶倒满。
丛明朝不明所以，只看着闵月亮，笑起来：“你这丫头，看着像只红眼兔子。”
笑容淡淡的，眼底闪过疼惜之色。
闵月亮怔了一下，有些失神，很快又恢复表情，掩饰道：“眼泪都咳出来了，都怪我这贪吃的毛病。”
一餐饭，宾主尽欢。闵月亮一直了解食物的作用，虽不能直接熨贴精神，但是当一个人的胃暖了饱了，心也不至于太寒凉。
吃完饭，李风告辞。他们俩沿着落光了树叶的街道慢慢地走。走到街角的咖啡店，有咖啡香气随着玻璃门的开合传出来。
“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咖啡。”她笑。
“好啊。”
他们进去，她下意识地往有客人的座位看了一眼，想起那天与成江行的咖啡馆偶遇。想起那家伙，心里只觉得委屈。
落了座，喝了口柠檬水。丛明朝开始与她谈起姐姐的案件，每个问题都问到点子上。她开始全神地听他分析各个程序的细节，在他的授意下，又用记事簿记下了接下来该做的一些事项。
“因为嫌疑人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后面的流程还很长，你不要太心急。”丛明朝说。
韩兆全在第一时间认罪了，但是很快又开始否认，他嘴里只有“是”与“不”两个字。
“医院那边会有什么变动吗？”丛明朝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休完假就回去。”
他从微信里给她发了一个电子文档，说道：“我整理了一些媒体资料，里面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以及与你们家有关的文章，如果你需要在法律上追责，我可以随时为你效劳。”
闵月亮久久没有说话。
服务生把咖啡端上来，她喝了一口，抬头看他，眼圈又是红的。
“有点烫。”她有些委屈。
他们同时笑起来。
丛明朝觉得，这一次，闵月亮的笑容终于不那么勉强了。
人间最温暖的事，不过就是你饿的时候有人陪你吃饭，你冷的时候有人给你拥抱，你觉得被欺负的时候，有人拿起一根棍子站在你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