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闵月亮又改了行程,与沛沛的京城之约再次取消。她提前一站下了车,准备在师父家留宿一夜后即返回南市。
在午后尚暖的阳光里,师父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腿上覆着薄毯。
闵月亮推门进去,师父抬抬眼,仿佛毫不意外,只说:“回来啦,吃了吗?”
像是对待日常出门返家的儿女。
她走过去,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壶身微温,她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光,这才扁扁嘴:“肚子好饿。”
师父站起身,往屋内走:“你六师兄昨天邮了阳春面来,我去给你煮一碗。”
她跟在师父身后,却又不由得转头望望墙边的那丛翠竹,哪一棵是成江行的呢?她是沉着冷静的人,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袋里盘旋了一下而已,很快就被她挥之脑后。她陪着师父煮面,闲聊家常,说着各个师兄的近况。
师父并没有询问关于她的种种,但是她知道,那些网络上众所周知的信息,瞒不过师父。可是师父对此始终不着一言。吃过饭,师父照例唤她到书房,像从前上学时一样,犹如小学生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
师父问了她这大半年都经手了什么病患,处置方法,又提了几个问题,她一一应答,遇到分歧处,又细细剖解自己的观点。师父点着头,并不像从前那样苛责,从前即使弟子们得了胜,师父也总要说一句“稚子侥幸”。
闵月亮眼神黯了黯,想着主动开口吧,师兄们都是业内翘楚,还从未有人如她这般惹上医患纠纷。
师父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将竹帘拉高,露出满院的竹影。
“人行天地间,来去皆有痕迹,身正则影正。十六棵翠竹,一株寒梅,若哪棵有歪斜,我自然会砍掉。阿闵,我自己的弟子,我心里都有数。医者仁心、人间正路,你只管大胆去走。”
“哎哟,黑鸭子,你不要啃我的兰花苗。”师父突然急起来,望着窗台上的老猫喝到。
闵月亮看着师父像个老小孩一样去追打黑猫,心想师父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多了许多孩子气。
她心里有一汪热流,漫过所有寒凉。
是的,她只管大胆去走,纵使这一路上还会有诋毁和伤害。
风吹竹林,有枯叶簌簌而落。
她心里又忽然一怔,众所周知,师父有十六个弟子,她是小十六,那么院子里自然是十五棵竹子和一株寒梅。可是师父刚刚说的明明是十六棵竹。
她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忙不迭地推门跑出去。
“一、二、三……”她站在竹林边认真地数着,十六棵。
她有些信不过自己,又数了一遍,还是十六棵。
其中有一棵是成江行的,师父当年并没有砍掉那棵竹子,他心里仍将阿行当成弟子?
闵月亮猜测着,不由得转头看看窗内的师父。
师父却并不看她。
老人家红着脸,嘴里嘀嘀咕咕:“女孩子怎么这么敏感。”
书架上摆着一张相框,他用手扶了扶:“云心啊,两个孩子都是好的,我却是个坏人,棒打鸳鸯,也只能如此吧。”
闵月亮只望着那十六棵竹,逐一分辨,心里想着若是阿行知道自己的竹子还在,会很高兴吧。
只可惜,不能讲给他知。
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还是变得如此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