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床的病人是方若手术的对象，查房的时候，主任特意关注了一下三十六床的情况，然后交代了注意事项。主任今天要去N市参加会议，但是手下人的能力水平他并不担心，何况方若一向心细又沉稳，已经是副主任的首个提名人选。
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科里今天有五台手术，却偏偏在三十六床的这台手术上出了问题。
彼时，小护士们正凑在护士站偷偷八卦着娱乐消息，有人招呼着从旁经过的闵月亮：“闵医生，冯露丝又上热搜了。”
冯露丝这种红透半边天的女演员几乎活在热搜上，闵月亮并不觉得奇怪。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小护士递过来的手机，但见热搜话题是“冯露丝删微博”。用经纪人琳姐的话说，冯露丝这种自律性不强又过于自我的女艺人，难免会在深夜放纵性情发些不够正能量的微博，深夜发，早晨删，粉丝们都习惯了。甚至，这样的模式也成了艺人们炒热点的一种方式。
但是，有人把冯露丝删掉的那条微博截了图，却与以往的风格并不同。一张模糊的餐厅里的照片，依稀可以辨出两三张男人的面孔，其中一位怒目而视，食指直指镜头。冯露丝的配文是——谁怕谁！
网络的力量是令人惊叹的，很快有人爆出照片上人物的名姓，身份之重令人咋舌。有人说冯露丝胆子未免太大了，有人说冯露丝这次要惹祸上身，当然也有黑粉说冯露丝又在无底线的炒作。
闵月亮面色略凝重，想着冯露丝这次惹的麻烦恐怕不小，琳姐又要费心思去收拾烂摊子。
然后，护士站的电话响了，接电话的小护士语无伦次地喊她：“手术室，闵医生，出事了，方医生……”
闵月亮也不等她说完，拔腿就往电梯间跑。很快，其他医护也迅速地跟了过来。
刚出电梯，主任的电话打过来：“阿闵，你马上查看患者情况，说一下你的处置意见。”
已有手术室的护士迎过来，似是已经接受了主任的指令，火速为她换上手术服。另一边，急救科的同事也赶到了，将方若抬上担架。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方若虚弱地看了她一眼，闵月亮这才知道方若竟然在手术中突发心疾。
这种情况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一般会有替补医生立刻接替手术。但是，替补的陈医生正在手术室里等着闵月亮，见她进来，立刻腾出位置，言简意赅地交代了眼下的情况。闵月亮心里大骇，这不是此前方若制定的手术方案，她有些想不通方若为什么会临时更改方案，新方案明显激进又冒险。何况，病人自身的情况有些复杂，大概方若也是在手术中途才发现异常，她手下稍有不慎，随时会危及病人生命。方若没有把握，所以乱了阵脚。
“阿闵，这种情况你见过，在师父讲解过的病例里。”视频里，主任镇定地说。
闵月亮静下心神，仔细查看了几秒，头也不抬：“是的，我记得。”
她镇定地说出了那个手术的关键细节。
“那个手术是成江行做的，很凶险，但是很成功。他马上连线你，远程指导，你可以的。”
还不及闵月亮有所反应，主任挂了电话，很快又有视频电话过来，已有护士替她点了接听。屏幕上露出成江行的脸，他似是在一艘船上，身后露出一角湛蓝的海平面。闵月亮只匆匆扫了他一眼，刹那间，两人眼神交汇，却没人言及其他，只迅速交换了病情意见。
闵月亮有条不紊地开始了手下的动作，言语简洁又坚定。陈医生为她做助手，不由得偷偷看她一眼，心里暗暗佩服她的心理素质，在这样的情况下临危受命，又是这样凶险的手术，对经验不足的年轻医生来说是很大的考验。可是闵月亮的表现分明就像是风浪中稳稳握住罗盘的掌舵手。舵手稳了，船员们也跟着稳了下来。
手术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成江行也在视频另一端陪了她三个小时。闵月亮偶尔抬头望他一眼，简短交流。就连陈医生都觉得他们两个人太有默契，似乎并不需要成江行多说什么，闵月亮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闵月亮每每闯过一关，只要抬头看看成江行，就能稳稳地进入下一关。这两个人，就像是战场上配合最默契的战友。
手术结束，闵月亮望望屏幕，心头这才忽然涌起千头万绪。而成江行眼神明亮，只是望着她，微微笑了笑，他说：“很棒。”
然后，屏幕熄了下去。
病人交给了其他人，陈医生拍拍闵月亮，示意她换衣服休息，她这才发现自己从里到外的衣衫都被汗湿了。
她靠着墙坐下来，全身瘫软。
小护士探头进来，递给她一杯可乐：“这是外卖送来的，留言是送给辛苦的闵医生，没有署名。”
闵月亮接过来。
小护士还在嘟囔：“大概是病人家属送的吧，还从来没见谁送医生喝可乐。闵医生，你要喝咖啡吗，我给你冲一杯。”
小护士话音刚落，一回头却见闵月亮已经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的可乐。
闵月亮打了个嗝，兀自笑了笑。
她大概知道可乐是谁送的，那个人——他竟然还记得。
在S城的那个夜晚，她和成江行在湖边坐着，他们天南地北地聊。后来，她说到自己隐秘的小心思，她说每次手术成功结束，都想喝一杯冰可乐，然后舒舒服服地打个嗝。可惜，医院的休息间里只有咖啡和茶。
闵月亮打开微信，看着成江行的头像，终于没有再犹豫，她握着可乐拍了一张自拍，然后发了过去。
她说：谢谢。
那边终于有了回应，他说：师妹辛苦了。
她撇撇嘴，眼角有颗小珍珠蓦地落下来，和脸上未干的汗渍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