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地向前爬行着。
冬天的公路上,积雪经过往来的汽车和拖拉机的碾压,像冰一样的光滑。汽车走在上面,稍不注意,便会滑到路边的雪沟里去。
两辆汽车载着十连的伐木队,缓缓地向大砬子方向开去。天气寒冷,青年们蜷缩在汽车上,谁也不愿意动弹一下。
汽车驶过五十公里界碑。那儿的小荒原上,不知什么时候开进来一支正规军队,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力。此时,他们正在荒原上搭帐篷,搞基建,忙忙碌碌的,看样子还会有更多的军队开进来。
听说,团里也派人去了南方,去招知青,是天津和杭州的,开春的时候来。团里这次上山开道,除了要打通高压线路外,再就是将伐下来的木头运回团里,搞基建,盖营房。还听说,团里还要开辟一些新点,建立一些新连队,以欢迎这批知青。
一路上,已经看得到从山上往团里运回木料的汽车。长长的拖车,载着长长的粗大的松木,不时地从身边驶过。
英志紧靠在刘志波的身边,不时地向车后张望着。自打来到边疆后,他还是头一次走上这条回家的路,可是,他不能回家,他只有默默地看着这路边的景色。
从磨石山到大砬子这段几十公里的山路上,满山上都是些杂木林子,林中多是些柞树,还有一些白桦、椴树、野梨树等掺杂其间。
可是到了大砬子地段,那景色就有所不同,山渐渐地高了起来,林也渐渐地密了起来,一色的大松树!大松树且高且绿且直,那儿是真正的原始森林!
汽车就在原始森林中穿行。
山脉起伏,连绵不断,极目望去,大森林似绿色的云,又似绿色的海,一棵棵一排排一片片,浩瀚无边。传说当年清朝封疆三百载,疆土地广人稀,土沃山肥,又加阳光雨水之功,才有今日这广袤森林之奇景。
路边森林飞快地向身后闪去……忽而,林木茂密,林中树木遮天蔽日,树下灌木丛丛,几米之外便辨不出影像;忽而,林中树木清晰,林间白雪皑皑,百米之外清澈透亮,阳光透过松林,斜射其间,令人情畅;忽而,林中地势平坦,林木排列整齐,一棵棵一排排,就像许多排列整齐的士兵,待命而发;忽而,林中地势起伏,林木随山势成长,似大海的波澜,时起时伏,将你带到了遥远的天边;忽而,山风陡起,在林海上空怒吼咆哮,**人心胸,如那千军万马,滚滚长啸而去。
壮哉,林海,壮哉,林风!
十连的开道地点在二十八公里处。
从大砬子到东丰镇前的这几十公里地段上,几乎每公里都驻扎有独立一团的人员。一年多前,团里的老转业官兵和老职工们利用冬闲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在原始森林中开通了一部分线路,今年大批青年们上山,就是要将没开通的那部分线路打通,再一步步地向江边开去。而开道中最艰苦最繁重最困难的任务,便是在这原始森林之中。如果今冬能顺利地将原始森林中的通道打通,往后到通向江边的丘陵山地的杂木林区,那开道的任务便将轻松得多了。
大批的知识青年、转业官兵和老职工们开到了山中,人们燃起篝火,搭起帐篷,开始向森林进军。
十连开通电道的地段有近五公里之长。他们要在这一冬的时间里,把这几公里长四十米宽的地段上的林木全部伐倒,然后再用机车和人力将伐倒的木材运到公路边去,归楞装车,拉回团里。如果今冬完不成上述这些任务,那么也必须要在伐倒的树木中间清理出一条道路来,以让线路通过。
团里已经成立了专业的架线连队,他们已经开始炸坑、集杆、架线,从东丰镇一步步地压了过来。
至于那些来不及运走的木材,只有等到夏天或以后的时间再来清理了。
十连的帐篷就扎在公路边上。
路边有个不大的山坡,登上山坡,眼前便是高大的松林,高压线路的路标一直指向密林深处。山坡边,打前站的人已经在那里搭好了一个简易楞台,伐好的圆木归到楞台上,汽车从公路弯到楞台下,圆木便可以直接从楞台上边滚到车上。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日。
阳光照射着松林雪地,万物熠熠生辉。几十个青年静静地站在没膝深的雪地里,正在听一个相貌清瘦的老职工给他们讲解伐木的要领。
为了早日完成团里交给的任务,十连抽调了连里实力最强的二班三班和四班,额外,又给每个班里配备了几个老职工,作为技术指导。徐学亮、于义江分到了四班,张录、刘树田分到了三班,木匠钟来喜和史万林分到了二班。史万林虽有严重问题,但他是一个老山林通,伐木狩猎和采集等山里的事儿一套套的。连里为了早日完成任务,故也让他上了山,分在周天光手下,让他一边劳动一边改造。
此次上山,连里让庄明甫带队,刘雄和于文革作为副手,而身体稍弱的张真和冯登科、吕全则带着一班和后勤排留在连中,搞连队的积肥备耕和基建工作。
现在,站在青年们面前讲解伐木要领的便是山东老汉徐学亮。
青年们站在没膝深的雪地里,几乎每个人都扎了绑腿,利落一点的还戴了套袖,有几个男青年还用草绳和宽皮带扎在了腰间,以作威武之势。一些青年的手中拿着“快马子”锯(快马子锯:一种长而宽的片锯。),小“玻璃”斧子(玻璃斧子:一种扁而薄的斧子。),“蘑菇头”(蘑菇头:一种两头尖中间粗的杠子。)杠子等工具,这些工具都是连里给每个班里配备的放木和下料用的。上山以后,庄明甫还根据青年们的身体状况,专门抽调了一些身强力壮的人负责抬木和归楞,来车的时候就上车,没车的时候就回到班里放树。其次,各班的男青年们便专事放木,清理线道,而女青年们则负责清理枝丫、断料等工作。
雪地上很静,林中的风也似乎停止了呼啸,只有徐学亮那浓重的山东口音在青年们的面前回响着:
“这是玻璃斧,”他手中举着一柄扁而薄的长把斧子,道,“它是专门用来修理枝丫的。冬天的树枝很脆,下斧子的时候要双手用力,轻抡重劈,手头要狠要准。这样。”他边说边抡起斧子,照准身后的一颗倒树干上的粗枝丫猛劈下去。“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细的枝丫应声而断,杈口新亮而齐整。
青年们中间响起一阵唏嘘声。
“这是蘑菇头儿,也叫杠棒。”徐学亮将玻璃斧子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根中间粗两头尖的有人高的木杠来,比划着,道,“这家伙是抬木头用的。抬木头的时候,肩要沉,腰要塌,脚要用前八字儿站稳,手要扶搭钩,”徐学亮边说边又拿过一对带有粗麻绳子的铁钩。他喊过庄明甫,两个人在一根脸盆粗细的圆木前站好,用搭钩钩住圆木下端,然后,两个人拿好姿势,杠棒搭在肩窝,手扶搭钩上端的绳索,另一只手却弯在肩上,钩住了杠棒的一端。徐学亮又道:“蘑菇头一定要压在肩窝有肉的地方,要平,然后,要听打头的号子声。号子喊起,大家便要齐用力齐挺肩,这才能够直起腰来。一,二,三,嘿!”只听他发出一声吼,两个人齐用力,挺肩直腰,竟一下子抬起了圆木的一端!
“好哇!”人群中叫好声一片,有人还鼓起掌来。
在人们的喝好声中,两个人又发声喊,然后齐弯腰,放下圆木。徐学亮放下杠子,脸不变色气不喘。庄明甫道:“大家看好了,这都是老职工们的绝招,大家要好好学习。当然,抬这样一棵大树光一两个人是不行的,怎么着也得六到八个人。以后大家抬树的时候,要齐心协力,要根据号头的号子迈好脚步。这种活儿光凭气力是不行的,要有技巧,如果几个人配合不当,逞强好胜,那就会压坏身体的。”说罢,他向人群中招招手,“你们谁来试试?”
“我!”
刘利金好强争雄,人随声到,一把夺过庄明甫手中的蘑菇头。然后,他学着徐学亮的样子,沉肩,塌腰,站桩。
“准备好了没有?”徐学亮微微一笑,问。
“好哩!”刘利金鼓气答道。
“一,二,三,起!”
声音落处,徐学亮猛地起身,而刘利金却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笑声。
刘利金狼狈不堪,苦笑着爬起身来。
“不打紧吧?”徐学亮关切地问道。
“没,没啥。”刘利金说着,悻悻地回到队伍中去。
徐学亮深情道:“大家以后一定要记住抬木头的方法和技巧,万万不可胡来哩!”
队伍中没了声音。
徐学亮拿起一道两米长短、一巴掌宽的锯片,道:“下面咱们讲放树。”他拍拍那亮闪闪的锯片,铮铮有声。“这叫快马子,也叫二人拽,咱们条件差,没有油锯,日后放树下料就全靠它了。用锯的时候,一人一边,你拉我送。老庄,”他叫过庄明甫,两个人站在一棵倒树下,摆好了架势。“这拉锯也有学问,你拉锯的时候,速度要稍微快一些,锯子要稍稍向下,要用力拽。而当你送锯的时候,锯子却要轻轻向上抬一些,要给对方送一点力气,大家看,这样。”说罢,徐学亮和庄明甫就在那棵松树上熟练地拉起锯子,刷刷几下子,钢锯片就入木去了几寸。
人群中响起一阵啧啧赞叹声。
终于要放树了,这正是大家迫切要看的。
“放树的时候,要先看好地形,是上坡是顺坡还是横坡,同时,还要选择树倒的方向。一般来讲,树哪边的枝丫密,枝丫多,那边的树头就沉重一些,树往那边倒的可能性就大一些。当然喽,放树的时候风向也是很重要的。方向选好后,还要看看树倒的前方有无障碍,比如小树和大树的枝丫什么的,否则树倒后就会搭靠在前边的障碍上,那叫搭挂,是非常危险的。摘挂也是很危险的,这个咱们以后再讲。”徐学亮边讲边迈动了脚步。他很快选中了一棵直挺挺的松树,和庄明甫走到了那边。两个人拉好架子,同时叫青年们向后边退去了一些。这才又放声道:“这棵树是顺坡倒。放树的时候,人必须站在树的两侧,选好方向后,先在离树根部一尺来高的地方拉一道前匝。”他边说,边和庄明甫两个人动作起来。“当前匝锯到三五寸深的时候,就要拉后匝。注意,后匝一定要在前匝的后方,要高于前匝几寸。”两个人转到树后,又接着在树后边下锯。两个人一来一往,锯片刷刷飞快,白白的锯末不断地从两边杈口飞喷而出。当杈口一分分地接近前匝的上方时,整个大树开始倾斜。这时候,两个人加快了速度。“树要倒的时候,速度要快。当树一发出倾倒的咔咔声响时,人要飞快地撤锯,站到树干侧后边几米远的地方,同时要注意树倒下的前方,以防搭挂和树倒下时崩起的回头棒伤人,边要喊出声音来。”这时,听到了徐学亮洪亮的喝喊声:
“下山倒——”
轰然一声巨响,那棵粗大的松树随着徐学亮的喝喊声砰地倒在了雪地上。雪花四溅,枝丫横飞,大地震撼……
从这天开始,大森林中便热闹起来:堆堆篝火燃烧,“上山倒——”“下山倒——”的喊声此起彼伏,粗大的松树一棵棵地倒在雪地上,雄壮的抬木号子声在林中阵阵回**……“我们的红心呦,嘿呦嘿呦,扎根边疆呦,嘿呦嘿呦……”
高压线路一米一米地在林海中向前延深,延深。
刘利金甩掉锯子,一屁股坐在了树墩上,再也不愿意起来。他和陈滨玉撅着屁股,费力地拉了半晌锯子,好容易才将一棵大树放倒,这会儿,只剩下喘粗气的劲儿了。
倒树的那一端,柳晴正领着班里的女青年们忙着砍树枝丫,乒乒乓乓的,劲儿用得挺大,枝儿却没砍下几根来。
“真笨”,刘利金心里嘀咕着,“那几根胳膊粗的枝丫,咋就砍不下来呢?”
刘利金望着那些个手下,心中充满了蔑视与担忧,照这样干下去,怎么也比不过其他的两个班了。
刘利金心中的确窝火:按说,自己的班是全连当中力量最强的一个班了,男青年中除了刘英志外,个个身强力壮,他自己,王志成,韩忠实,周兆,还有姜勇敢,哪一个不是全连数得上的棒小伙儿?女的更不用说,柳晴,施彦,曲伟丽,安桂云那几个,都是泼辣辣的。再加上两个老职工徐学亮和于义江,这力量真是没说的。可是班里每日的伐木进度就是比不上周天光的那个二班!是自己的努力不够?每天,自己都使尽全力拉锯,放木,扛蘑菇头,时不时地还要抡着大斧帮柳晴她们砍几下树枝丫。而班里的人也看不到几个偷懒的,大家忙忙活活,可进度就是上不去。
刘利金曾悄悄地跑到二班作业的地段上,悄悄地看他们干活的劲头,悄悄地数过他们放倒的树木,他们每天已经能放倒二十几棵大树了。自己的班呢,每天只能放倒十几棵树,个个还累得够呛!
刘利金为此曾开过几次班务会,该批评的批了,该表扬的表了,柳晴也没少帮着自己鼓劲儿,可班里的气氛就是死气沉沉。除了每天干活儿有几句“下山倒——”的怪叫声外,没人再多说一句话!
四班这是怎么啦?都累垮啦?这上山才几天哟,往后咋办哪!
刘利金望着密麻麻的大松林,茫然不知所措,没了主意。
刘利金有一张舌战群儒的好嘴巴,还有一副健壮如牛的好身板。就他这张嘴巴,这副身手,到了边疆也还真没少派用场,连队里大会小会批判会班务会,他每每争先发言,平日里干起活儿来,他膀子一甩,老职工们也挑大拇指头。可不知怎么,连里就是没看上他,光给了他个班长当当,还不如那个黑瘦得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于文革,没几天就当上了代理副排长。说实在的,他那两下子也不咋的,有啥表现啦?
这两天,山上风言风语的有不少闲话,刘利金也听到了些,其中还有几句有关他的,那就是说他是“大牛”。这外号,就是从陈军那张臭嘴里冒出来的。说他是“大牛”,牛劲,干活只会卖傻力气,浬汰人啦!
刘利金并没有为此生气,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外号是不咋好听,但也说明了他在工作中的表现在群众中的威信。刘利金自信有组织能力,领导个把连队不成问题。然而,令他委屈的是,在连队领导的眼中,他还不如那个温文尔雅的中等个头的周天光!
一想到周天光,刘利金心中便妒火中烧,他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魅力,会博得连队领导那样的重视,把一个连队的宣传队给了他,让他在连队里出尽了风头。而这小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居然在上山后把班里搞得群情激昂,每天的工作进度大大高于他们四班。更重要的是,全连许多女青年都是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在刘利金的心底,还有一点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自卑,他刘利金虽然体格健壮,但难免粗俗。而周天光则英俊潇洒,这在男女并存的群体中尤为重要,谁能赢得年轻姑娘们的青睐,谁就能获得群体中令人仰慕的形象。
“他妈的,小白脸!”刘利金暗暗骂道。
刘利金心中窝火,委屈,可他忽然发现,就在自己发呆想心事的时候,树干那一头的那帮子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也坐在树干上休息了!刘利金见状,忽然觉得他们是看到自己休息而趁机偷懒,于是,他没好气地喊了起来:“干活啦,都起来干活啦!”
刘利金弯腰拾起锯子,向一棵大树走去。而那一伙人也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来,谁也不言语,沉沉地四散开去。
这情景使刘利金尴尬不已,他使劲地将锯片向树干砍去,“陈滨玉,过来拉锯!”
周天光抡圆了手中的利斧,使劲地将一棵手腕般粗细的枝干砍飞去。他就这样不间歇地砍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郁闷都在这飞舞的劲力中挥泄出去。
在周天光的身边,藏卧着一个虎狼般的身影,那是他在城里参加运动时结下的恶果。命运如此捉弄人,让他俩在这边疆的小村庄里撞在了一起,并且还生活在同一间屋子里!尽管现在双方还没有什么接触,但周天光已经发现了那虎视眈眈的目光。那小子的脊背上有他给留下的三个刀疤!“恐怕,这辈子是没有安宁的日子了。”周天光灰心地想。好在下连队后,承蒙庄明甫有眼,给了他个班长当当,加之以后又总领宣传队备受领导青睐,在繁忙的工作中,使他暂时忘却了这些烦恼。
周天光对自己的小天地还是很称心的:老实巴交的汪忠杰,长着鹰钩鼻子的孙山,小个子王万奎,小眼睛的史义柱,还有徐晨、杨彩玉那几个女青年,他们都对他很尊敬。也许是他有教养的魅力、他的文化程度、他的潇洒气质的吸引?不,周天光看得出,他们对他尊敬的目光中,有一种真挚的热诚,有一种天然的善良,他们待他就像是待自己的大哥哥一样。就连那个满嘴马列主义嘴巴子厉害至极的杨长江和长着一双细长眼睛的酷爱打扮的洪朗对自己也是一副尊重的姿态。二班的生活作风和人员气质,都受到了周天光的影响,这在连队里独树一帜。四班瞠目,一班自愧,三班更是羡慕不已。虽说二班并不是连队里树的典型,但连干部们都对他们刮目相待。
上得山后,二班很快便显示出了自己的实力,工作进度一直领先于其他两个班不说,人员热情也极其高涨,班里的两个老职工也很活跃。
钟来喜和史万林来到周天光面前的时候,两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恐惧。钟来喜一直在后勤排干活儿,平日里很少和这些小青年们打交道,但是,青年们来连队后参与阶级斗争打连里那些黑五类分子的行径他也是耳闻目睹,现在要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并受他们的管辖了,就不能不胆战心惊小心戒备。而史万林本就是戴了帽子的特嫌分子,现在站在这英俊潇洒且有几分威严的周天光面前,就更是抬不起头来。
周天光望着眼前这两位老人,不知怎么,心中一阵揪疼。按说,他们两个人的年纪是足以做自己父亲的人了,可对自己却毕恭毕敬,唯唯诺诺,这让人心中不是滋味。钟来喜是连里的木匠,政治上也没什么问题,实在是没有必要对自己惧怕,史万林不就是去过苏联逍遥过几天么,干吗非得戴上个特嫌的帽子?五十来岁的人了,谁还用他当特务?他还能干些什么?也许是有了点恻隐之心,周天光觉得连队里实在是没有必要把他打入另册。但是,面对当前的形势,周天光无力改变他俩的恐惧心理和政治面貌,他只有在日后的工作中慢慢和他们沟通了。
周天光将两个人带到帐篷外,低声道:“你们两位今后就和我在一起干活儿了,到了我的班里,我周天光决不会给你们出难题儿,对于你们在连队里的表现和政治问题,我也不会提及。但是,”他苦笑笑,道,“作为技术指导,你们二位也要尽心哟!”
钟来喜惊喜不已,“二班长说得是,我一定会好好干。”
史万林忙着点头哈腰:“二班长放心,我今后一定要坚持早请示,晚汇报,彻底改造自己的反动思想,好好干活儿。”
“得,得,”周天光打断他的话,道,“今后,你俩就是我们的师傅了,还提这些干啥?”
“是,是。”
“唉,唉。”
两个人自是欢喜不尽。
从这天起,钟来喜和史万林两个人可就真心卖上了劲儿。虽说连里为了抓革命促生产两不耽误,在山上也开过几次批斗会,也斗过史万林,但史万林就没气过。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围着周天光转,上班就忙活,可谓表现积极。渐渐地,他也和周天光说说心里话。而周天光为了避免招来非议,也不让史万林随意走动,每天除了干活,再就是教班里青年们一些伐木技术。闲下时,他也让史万林随意地给青年们讲讲山林里的趣事,开开心。总之,他是有意不让人在史万林面前提及政治。
史万林和钟来喜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周天光,也喜欢上了二班的青年们,俩人消除了初来时的恐惧心理,真心实意地和他们干在了一起。两个人整天忙忙活活的,教小青年们伐木的技术和山林中生活的本领,闲下时,两个人还会帮青年们去采些松子,好让他们寄回到城里的家中去。
生活这就开始热火起来了。
关于采松子这个问题,初上山时连里怕影响开道进度,大会说小会点,坚决禁止。可后来看到松树倒后松子随地丢掉也是可惜,而青年们采集到后也是寄给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们尝尝鲜,于是便不再提及。
山林里的松子好大,好香。
周天光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而他也确实有组织能力,对完成连里分给自己的工作有独到的办法。他不像刘利金那样一窝蜂地打乱仗,他根据班里人员的状况,身体强弱,将人员分成几个小组,由钟来喜和史万林做技术指导,每天上班后都找好各自工作的地段,任组里的人去自由发挥各自的干劲。这方法的确有效,二班的伐木进度每天都能超出其他两个班好多好多。
三班长毕国文也有办法。
说来也有意思,连里那些爱发牢骚、讲怪话、爱唱歌爱跳舞爱打闹的男女青年几乎全在他的班里。陈军、齐小冬、刘福、薛山、成昌,还有王小飞、王小燕、果树云、张新玲几个女青年,这些人凑在一起,那班里就很热闹。活儿干得不咋的,声音却很大,在林中咋咋呼呼地,几里外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别看这个班人员高矮不一,力量不均,毕国文却把他们搭配得挺好。每天的工作进度虽然比不上二班,却也不落在四班的后面,时不时地,还能得到庄明甫的几句表扬呢!
刘利金为了争气,和二班赛着干,故意把自己的班拉得远远的。而毕国文则不,他率领着自己的人紧紧跟着二班,周天光咋干他咋干,人员搭配,干活方法,他都仿照周天光的。毕国文不仅跟着周天光学,他简直就是让自己的人混在二班里了,每天一大帮子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也就热闹。活儿干了,话也说了,大家都愿意在一起。每天干完活计,再各算各的账,完了,多点少点他毕国文不在乎。而说来也怪,几个连排干部也愿意在这两个班里干活,是照顾三班力量薄弱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除了偶尔到四班转转,多数的时间里还是呆在这两个班里。
毕国文紧紧地靠着二班,实在是有他的目的:二班里有个姑娘叫徐晨。
佳木斯来的姑娘徐晨不俗,虽没有天香国色,但五官端正,身段优美,加上她爱唱爱跳,活泼浪漫,一双凤眼甜蜜有神,这就不能不让人心跳;尤其是当她挺起丰满的胸脯打人面前走过,就更给人一种高雅洁美的感觉。毕国文早就注意上她了。在连队里的春节晚会上,她那美妙的歌喉、优美的舞姿、传神的妙目,简直就让他毕国文痴了!那天晚上,他为她使劲鼓掌,他为她高声喝好,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影!
从那以后,徐晨就成了毕国文心中的女神。
毕国文开始做梦。他觉得徐晨恰恰就是他读过的许多爱情诗篇中的高雅的女性,美丽动人,情意**漾,且富有才华,写起情诗就像山间那潺潺流水;两个人你思我想,爱意绵绵,信札往来,每一行诗句都充满了思念的爱慕……那才是人间最高雅最幸福最富有诗意的爱……毕国文的心都要醉了!
可是,每当早晨起床的钟声敲响,每当毕国文从梦中归来、在冰冷的寒气中穿衣的时候,他总是嗟叹不已,暗自埋怨那个矮小的大骨节老职工刘树田破坏了自己的美梦,他又要重新对待一天的冰雪寒凉。而毕国文每天以多情的目光看向徐晨时,她的外表也同样的是一片冷漠;尤其是她在男青年们面前,更有一副高傲的不可触犯的神情。
殊不知,徐晨的这副模样就更让毕国文如醉如痴,惶惶不可终日。
曾有几次,毕国文想用自己那充满才情的妙笔给徐晨写封情书,好好地表白一下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然而,几次几次,毕国文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终于没有勇气。连队天天抓政治学习,抓阶级斗争,抓青年们的思想,端正扎根边疆的态度,在这种严峻的政治形势下,他不能把自己打扮成小资产阶级思想的典型来让人们批斗。毕国文不由想起了初来连队时庄明甫在全连大会上讲的话:“你们不到二十八岁不准结婚!”当时,许多人不自主地腼腆地笑了,可他却笑不出来。二十八岁,多遥远哪,再怎么的,也得让人先谈谈嘛!毕国文心想。
毕国文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念头。生活刚刚开始,他不能太过急切,他还有机会,他要慢慢地在生活中建立感情。于是,毕国文开始慢慢地向徐晨靠近。只要一有机会,他总是会出现在徐晨的面前:文艺演出时,他总是坐在最前面的一排,批斗会上徐晨发言时,他总是带头为她鼓掌,而这次来到山上,就更为他创立了大好机会。
毕国文扛着大锯片,口中哼着小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膝深的雪地中走着,锯片在肩上一闪闪地,小曲儿断断续续地在林中飞扬,他就这样地率领着自己的人员紧紧地跟着二班。时不时地,他也故意做作地以一个班长的身份和周天光吹几下伐木的经验。而更多的时间里,他却把自己安排在一个小组里,和陈军一起,边干着活边吹着牛,时不时地还来上几段小曲。他的声音常常很响,似乎就是有意给不远处的徐晨听。
班长的声音大,陈军的声音也不小,而班里的刘福、成昌、薛山、齐小冬他们几个也愿意围着班长转。常常地,他们也去二班女青年王丹所在的那个组里帮帮下手。二班的劲头足,三班的干劲也不弱,两个班就这样混在一起干上了。
倒是周天光看出了点门道,“老毕,你天天靠我这么近,恐怕……不是为你的进度吧?”
而毕国文回答得也够巧妙:“二班长,你们能把连长排长吸引来,何况我一个小班长呢!”
周天光诡秘地一笑,道:“行,老毕,有你的。”
于文革手中捧着毛选,一页页地慢慢地翻着,却看不进眼睛里去。帐篷里乱哄哄的,人声嘈杂,搅得他心神不定。
每天,青年们收工回来,吃罢饭,连里不组织学习不讲评不开班务会的时候,帐篷里都是这种乱哄哄的样子。十连在山上只有这么一个棉帐篷,帐篷中间隔上那么一层厚帘布,便算做一道隔墙。帘布隔住了男女青年们的视线,却隔不住男女青年们的声响。尤其是有些男女青年,就像是有意给对方听似的,声音都很大。女青年那边嘻嘻哈哈,说笑唱歌,男青年这边也吹牛谈笑,打扑克吆喝,两边的声音混在一起,这帐篷里就很乱。当然,也有些青年乱中取静,像于文革这个样子,看书,或是躺在自己的铺上想心事。可是,若在这里看书,那就一定要看毛选看马列著作,否则便显示不出你气质的高雅、精神的先进。而每到于文革捧起了毛选,那一定还有人要紧跟,像刘志波、洪朗、杨长江和连起等人,他们读起书来模样很是刻苦,翻起书页来也是哗哗作响,不管是装模作样还是认真领会,总是在读着。
帐篷里除了炉火便是那两盏马灯,光线很暗。可是,在每个读书人的面前,却各有一个燃着豆大火苗的小油灯。就这自做的小油灯的晃亮,就更显出了读毛选的人的刻苦。
于文革做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能在青年们中间引起轰动,引起效仿。在帐篷前那块专门登载连队伐木进度和表彰连里模范青年先进事迹的小黑板上,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表彰他于文革的报道:他是青年中第一个放倒大树的,他是第一个率人抬起比脸盆还粗的大木喊起了震**林海的号子的;在寒冷的冬天的大松林里,他是第一个脱去棉衣去拉锯去砍树枝丫干得大汗淋淋的;还有,他每天晚上苦读毛选是全连第一个通读毛泽东选集四卷本的,第一个写下了令青年们谈起来便激动无比的入党申请书的……除了这些令人激动的壮举之外,这第一个制作小油灯的报道却颇有点诗意了。上得山后,不知是哪根创造之弦激起了于文革的新意,他找卫生员要了个小药瓶子,在塑料盖子上钻了个小洞,用旧牙膏皮做了个小管子插在上面,然后向来山上拽木头的拖拉机手要了点柴油,在管子里面插上棉芯,这小油灯便算做成了。当他把小油灯摆在自己铺前的时候,立刻在青年们中间引起了轰动。于是,大家纷纷效仿,几乎在一昼夜之间,许多人的面前都摆上了个小油灯。这让卫生员英杰叫苦不迭,只好把装药的小瓶子倒出来,分给大家。诚然,小事好仿效,大事就不那么好仿效了。于文革的积极表现及小有诗意的油灯都好学习都好仿效,而他走的那七十来里山路、夜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林间路就有些让人瞠目结舌惊心动魄了。原来,前几天,于文革为了响应毛主席新发表的“野营拉练好”的指示,利用下山回连办事的机会,竟然在办完事后徒步从连队走回到山上来了!那夜半的雪路,那笨重的冬装,那独闯林海的胆量,那火热的劲头,无不叫人谈起来便咂舌色变,佩服至极。为此,团部还派了新闻干事专程采访了他,回去后还专门把他的事迹写成了报道,登在了《兵团战士》报上。
于文革的壮举不胜枚举,可他却表现得很是谦逊,人前人后,他都极力不谈自己的这些壮举。为此,全连的青年们更是佩服不已,把他当成了工作生活中的楷模。
然而,连队里仍有人觉得于文革离他们很远,很先进却也很漂浮,妒忌他的更是大有人在。
而于文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虎气生生,每天仍全心全意地扑在连队的工作上。
现在,于文革在昏暗的小油灯下看书,脑海中却想着这座帐篷里的人,想着他们每天所干的事情。
于文革正在履行着他代理副排长的责任。
上山后,尽管庄明甫把各班的任务和人员调配都安排得很好,可于文革还是觉得青年们中间出了问题。通过几天来的观察,他发觉二、三班的工作进度进展很快,气氛也很活跃,人员思想也很稳定,当然,他也感觉到了毕国文的恋爱苗头。但那只是苗头,还不足以影响工作进度还不是当前所要抓的重点,问题主要是在四班。他的班里的任务完成得并不太好,进度慢不说,班里的气氛也死气沉沉。有心找他谈谈吧,但刘利金和柳晴的态度都有些骄横,那副样子让人无法靠近。是不是他们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了?于文革认真地检讨了一下自己上任以来的工作,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骄纵的现象。
于文革为此不愿意去四班。就是去了也只是和刘雄、庄明甫一道,转转看看,了解一下工作完事。他每天更多的是和刘雄一道混在二、三班的工作小组里,一把斧子一道锯,和他们赛着干。干得来劲,心也宽畅。自然,他和刘雄把每天伐的树木也算在了这两个班里。难道,是这点引起了刘利金的不快?于文革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抽出时间来找刘利金和柳晴谈谈,交换一下思想。
于文革浑身充满**。他忽然觉得,在开展对刘利金和四班的思想工作前,应该得到连里的支持。眼下,山上只有庄明甫一个连干部,首先,就应该得到他的支持才行。可是,一想到庄明甫,于文革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察觉到了庄明甫这几天的情绪也有些不大对头。几天来,庄明甫比较沉闷,除了拼命地干活和每天必需的和自己及刘雄谈些工作的进度外,他很少说些别的,和青年们之间的玩笑也少了许多,成天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前几天,见他接到封家信,难道是他家里边有些什么事情?庄明甫的家远在南边的辽宁海边,每个月都能见到他的几封家信。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肯定是家里有了点啥事。可是,他不开口,自己又不便问,作为下属又是年青人怎好随意问人家的家事?于文革忐忑不安,决意还是以连队里的事为重,不问庄明甫的家事。
第二天,于文革把庄明甫拉到一边,谈了一下自己对山上的工作及对四班的看法。
庄明甫沉思了一会儿,对他道:“小于子,你的想法不错,对连里的种种不良倾向和影响工作进度的问题及青年们的思想工作是要重视,要抓,也要斗争。但是,要注意的是青年们来边疆不久,思想还不稳定,工作起来尤其要注意方法,不能过激,不能像在城里造反团一样,动不动就批斗一番,还是要以谈心为主,先把思想情况摸透了,再施以解决方法。如果一开始就大批特批,上纲上线,会把矛盾转化的。我的意见是先找他们谈谈,具体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至于连里,我最近也察觉到了他们的一些表现,我也准备在讲评会上点点这些问题。”
于文革听罢,不住点头,对于庄明甫的支持,他很有些激动。“连里这样支持我的工作,我一定要好好和他们谈,我也一定会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急躁。”
“小于子,”庄明甫微微一笑,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你就放心大胆地工作,别有其他的想法,干工作瞻前顾后的怎么行呢?那样的话是抓不好排里的工作的。以后……”庄明甫顿了一下,忽然意味深长道,“以后,你就要多操点心了……好好干!”
这句话使得于文革不由一愣,又坠入五里云雾之中,“以后……好好干……”这是一种期望啊!可是,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期望呢?
于文革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庄明甫的这句话却使他浑身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他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四班走去。
庄明甫的确是有心事,他的心现在不在这大松林里,他的心在辽宁家乡。庄明甫的家远在辽东半岛上靠海边的地方,那里风光秀丽景色优美物产丰富,他的母亲妻子和孩儿都在那边生活。就在前几天,他接到了妻子的来信,信中说前些天母亲干活时不慎摔断了腿,万望庄明甫回去一趟……这让庄明甫焦虑万分:眼下连队派自己在山上负责伐木开电道,那么多青年要人管理要人关心,请假?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可家事又是那样令人牵挂。几天来,庄明甫就是在为这件事情犯愁,总得考虑出个长远的办法。左思右想,庄明甫终于决定长远地离开这个地方,以把自己的位置腾出来,让这些青年人有更多的上进的机会。
庄明甫终于给团里写了请调报告,同时,他也把关于培养和大胆任用知识青年担任领导工作的想法陈述在了里面。他一方面给家里写信寄钱安慰妻子,一方面着手培养能胜任连里领导工作的青年,他相信,团里和连队的新领导会同意他的想法的。
由于兵团里的转业官兵很多,他们的领导方式也几乎和正规军队里的一样,有些人干脆就用正规军队中的条例条令来教导知识青年们的生活和工作,这每天必有的讲评,也是他们老转业官兵带来的传统。
上得山来,庄明甫每天都要讲评两次。班前班后,上山干活收工回来,他都要把青年们召集起来,简短几句,讲讲干活的注意事项,评评这一天大家的表现,说说进度,论论某人的先进事迹和排里存在的问题,之后一挥手,完事。有时候,刘雄也讲上几句,不过,他的话更少,而且不是庄明甫叫他说话他决不主动发言。
庄明甫每天都这样地讲啊,评啊,不厌其烦。开始青年们不以为然,后来就都有些认真,因为庄明甫每天讲的就是他们中间的事,评的就是他们中间一些人的好坏表现,工作情况。听话听音,庄明甫虽不点人名,可是时时点事儿,如某某事是某某人做的,那人自己听了就会心跳,就会用眼睛瞟瞟自己的左右,看有没有人注意自己。
所以,这讲评又是一种“会议”,虽然很短但却很重要,所以大家都关心。尤其是对那些积极得不得了的青年来说,这是有关领导对自己的态度对自己看不看重的重要体现。
可是,今天的讲评却是在晚间召集的。女青年们都来到了男青年这边,帐篷里就显得有些拥挤。马灯昏暗,空气浑浊,几个老职工抽起了蛤蟆烟,那烟味呛得人不住地咳嗽。而今天的讲评也有点怪,庄明甫只随便地讲了几句要大家注意生产安全的话,便没词儿了。刘雄呢,也哼哈地随意表扬了几个工作中表现好的人物,便算完事。两个人好像是要把时间都留给另外一个人似的。
果然,在他俩讲完话后,于文革便站了起来。他很激动,话音也重,帐篷里所有的人立刻都支起了耳朵,悬起了心。
“刚才庄副连长和刘排长把今天的工作情况都讲了,我这里也就不多啰嗦了,我今天要讲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于文革顿了一顿,有意提高了声音,道,“最近一个时期,排里多数同志表现是好的,可是,据我观察,在少数同志中间却产生了一些不良倾向,比如纪律散漫,工作拖拉,怕苦怕累。更有少数同志思想混乱,阶级斗争观念不强,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而极个别人还把城里边的派性带到了兵团来,拉帮结伙搞小团体,搞山头,搞个人英雄主义,班里管理混乱,完不成每天的任务,拖了连队的进度。所有这些,都是阶级斗争在我们排里的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