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到的时候,连队在宿舍的西边新盖了一栋大食堂。
食堂里面,有一间用木板隔开的小屋。小屋外边便是伙房,几口大缸,几架碗橱,几眼大灶几口大锅,再就是用砖砌板隔的卖饭菜的窗口,窗口那边才是用餐的大堂。大堂里整齐地排列着十几排自制的长条桌凳,除了用餐外,连里也时常在这里召开全连大会。
食堂里的小木屋是专供炊事员们休息用的,屋子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一张小木桌。炊事员们值个夜班,或是白天干活累了,便在里面小憩一下。有时候人多,几个人就一起在里面坐坐,说说笑笑,吹会儿牛皮,聊会儿大天,倒也舒适。有时候,炊事班里的人还会将一些洗过的围裙,袖套和毛巾晾在里面,几个女青年有时候也将自己洗过的小物件在屋里搭一搭。
炊事班的人很少参与外面的工作,每天早起晚睡的,不到大忙季节一般不往外送饭。班里的十几个人虽然来自哈尔滨、佳木斯、杭州等不同的地方,但都很活跃,男青年爱说,女青年爱笑,有时候,还能听到他们的歌声。欢声笑语不断,班里就显得热闹,大家心情畅快,工作也就顺当。为此,炊事班常能得到连队领导的好评。
这食堂可是连队的重地,不论白天黑夜连队都派有专人站岗值勤,严防阶级敌人投毒放火搞破坏。而连队党支部也经常宣讲炊事班工作的重要性,加之程大威也常率领炊事班的人积极参与连队里的各项活动,所以,在这里工作的青年们都感到自己很是光荣。
可自打天津杭州的青年们来连后,炊事班的工作便有些抓打不开了,吃饭的人多工作繁重不说,这南方人北方人的口味儿也难以调剂。南方青年爱吃米,北方青年爱吃面,加上春天菜少,这口味儿就更加难调。尽管连里为此开了几次会,炊事班也想了不少办法,但仍然满足不了各地青年们的口味儿。口味儿满足不了,青年们的怪话就多,为此,程大威也挨了几次批评。弄得他几天没睡好觉。可他越愁,怪话也就越多,偏偏这天,炊事班里又出了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春天风大,大风常刮进炊事班。伙房里时时炒菜,蒸馒头,要开窗子放气,风也就时时进来捣乱。这天,开过午饭,伙房里值班的人都休息去了,门窗忘记关,风又吹了进来。风呼呼的,在屋中旋着,几下便将小木屋里搭在铁丝上的衣物吹落下来。一只小物件像是有意被风戏弄,在空中飘了几飘,便飞落到了木屋外间的汤锅里。
这时,伙房的门悄悄地开了,随着风声,闪进一个人来。
陈军一步一探头轻手轻脚地往里走,鼻子一嗅嗅的,探询着屋中的香气,他是来弄点吃的。别看陈军活儿干得不咋的,吃饭可是行,他那个大肚皮总觉得填不饱,这不,午饭开过没多久,他就又觉得饿了。陈军除了来弄点吃的,额外的还想捞点油水。食堂每餐除了主食馒头管够外,菜可是分开打的,一人一勺,多了没有。一想到分菜,陈军肚子里就有气:炊事班那几个人尽装假正经,偏心眼,别看分菜时是一人一勺,可那一勺里就有名堂。干部来了,那勺子里的菜都堆得冒尖,当兵的尤其是他陈军来了,那勺子里的菜都是平的不说,还要晃上几晃。这一晃不打紧,几块肉不就掉下去了?任他陈军瞪眼睛口中骂骂咧咧满嘴脏话怪话,可里面的人就是不给添补!这叫人光啃馒头咋能有味儿?陈军边想边气边往里走,鼻子闻着香味儿,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妈的,这帮小子不定在背着我们做啥好吃的呢!”陈军骂着,来到笼屉边,掀开笼屉,看看,有馒头,他伸手拿了一个。他啃了口馒头,又来到大锅边。锅里冒着热气,几根骨棒在锅中翻滚,肉汤香气扑鼻。“妈的,该哥们儿享福。”陈军喜滋滋地,刚想下手去捞根骨棒来啃,却猛地看见汤锅里还漂着另一样东西,顿时,他的胃口立即倒海翻江,整个地要呕了出来!
汤锅里还漂着一只袜子!
陈军呕着,骂着,往日里对炊事班的气恼全涌上心头,他立即捞起袜子,转身跑出门去。
“炊事班的汤锅里有臭袜子啊!”
“炊事班的人偷着煮肉汤喝哪!”
这话一阵风似的在连队里传开了。
由于边疆不产大米,加之春天菜少,虽说连里杀猪做豆腐到处买菜想办法给大家调剂伙食,但仍满足不了一些人的口味儿。伙食不好,一些人的怨气就多,如今再听陈军的煽动,便纷纷涌到食堂,想看个究竟。
伙房里,青年们围在锅边,看陈军拿着袜子边比划边吵吵嚷嚷:
“看看吧,这是喂人还是喂猪哇!”
“妈的,猪也不会吃臭袜子煮的汤啊!”
“还把不把我们当人看哪!”
“娘的,我们天天连菜都吃不上几口,他们还偷着煮肉汤喝,真没良心!”
“真是太不像话了!”
陈军也越说越来劲:“大家再看仔细啦,就是这只臭袜子,是我亲手从锅里捞上来的。看,袜子上还沾着肉渣呢!”
伙房里吵吵嚷嚷,终于惊动了连干部。冯登科和张真闻讯赶来,看着那翻滚的汤锅,紧皱着眉头,一时也没了主意。
炊事班的人也震动了,他们纷纷赶到伙房,在众人的哄骂声中,没人言语。他们纳闷,他们不解,汤锅里怎么会飞进去一只袜子?!
程大威气得浑身发抖。他终于厌烦地对陈军道:“你先别嚷嚷了好不好?”
陈军一听,气势更凶,“我不是在嚷嚷,我是让领导和大家看看,平时我们吃啥,你们吃啥?”他扬扬手中的袜子又道,“还这样对待我们,你以为我们是猪哇!”
程大威顿时语塞,满脸铁青。
李力也气得不行,他道:“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就瞎嚷嚷,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是故意把袜子扔到锅里的?”
炊事班里的几个女青年也七嘴八舌道:
“是啊,你有什么证据?”
“我们工作有缺点,可以提出来嘛,凭什么来骂人呢?”
“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陈军挥着袜子,依然横眉竖眼,“得了得了,别说那些好听的啦,这袜子和这肉汤就能说明一切!指导员,”陈军扭头又对冯登科道,“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小问题,这是阶级斗争在我们连里的具体体现。妈的,天天吃那些烂白菜叶子,还喝这种臭袜子煮的汤,叫我们怎么能干好革命工作?指导员,炊事班该整顿整顿啦!”
“什么先进集体,尽装门面!”
“查一查,是不是有新生的阶级敌人在搞破坏?”
“妈的,我说这几天胃口不好呢,汤也有些怪味儿!”
“说不定那只袜子已经煮了好几天啦!”
人群中哄然怪笑起来。
面对怪话成堆骂爹骂娘的人们,冯登科也分外气恼,可立即,他心里有了主意。他转身和张真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挥手对人们道:“大家不要说那么多啦,都先回去。炊事班的问题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会解决的,大家要相信我们党支部。”
张真也摆手道:“好了好了,大家先回去干活儿,炊事班的人留下开会。”
“哼!”陈军听罢,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颇为得意地将那只袜子摔在地上,转身走了。
在他身后,那些围观起哄的人也慢慢地嘟嘟囔囔地散去了。
这天晚上,伙房里熄火了。
这天晚上,各班奉命到食堂领面条,然后到连里指定的老职工家中去搭伙。
这天晚上,连部召开干部会,专门讨论炊事班的问题。
天很晚了,还能听得见陈军的大嗓门儿在宿舍里回响着:“他妈的,喂猪也不能这样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