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家林这几天烦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不但没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反而更糟了。
尽管对鲍盛德给他出的主意心里没有多少底儿，鲍家林还是不得不忐忐忑忑地试一下。没成想一试还真不赖！开始灵芝娘隔三差五的还来催问，可没有几天就被他一而再再而三今儿明儿明儿后儿地推没了脾气。他不禁喜上眉梢，暗暗把鲍盛德夸赞了一番，老鲍家不是没有会弄事的人，而是没有机会表现，而是他没有机会发现！
然而好景不长。
村里忽然传出一个说法来，说是王老实跟灵芝娘的不清不白都是老鲍家事先下好的套儿，目的是为了套王老实的钱，王老实果真就被套住了。
鲍家林听了马上一蹦三尺高，跳着脚地破口大骂，这像什么话？！简直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嘛！真他妈的、去他妈的、滚他妈的！
鲍家林简直要被气死了！
他一恼真想把那两万块钱给王老实还回去，让大家知道这钱事实是王老实心怀不轨做下丢人败德的事儿应该受到的惩罚！不然的话，别说两万块钱，就是二十万，二百万，老鲍家都不稀罕，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句话说完，老鲍家不是贪财的主儿！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这钱还是不能还，一毛都不能还一分都不能还一厘都不能还！要不然的话，人家肯定会说，看看，老鲍家受不了了，乖乖的把吃下去的吐出来了吧！要是没有给王老实下套，受那么大的侮辱会这样风平浪静心甘情愿痛痛快快地善罢甘休吗？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被门夹了被棍挄了！如果他鲍家林的脑子真的被驴踢了被门夹了被棍挄了那倒也罢了，所谓难得糊涂嘛，可实际是他的脑子没有被驴踢被门夹被棍挄啊！要是现在死了就精明一辈子了，是比谁都清醒比谁都明白的！说是老鲍家，那是把老鲍家一把链子都裹进去了，是照顾他的脸面，实在实地说谁不清楚老鲍家其实指的是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鲍家林！换句话说就是他鲍家林自己比谁都冤比谁都屈比谁都憋！可这冤这屈这憋能上哪儿说呢？又该跟谁说呢？
真他娘的冤！
真他娘的屈！
真他娘的憋！
太他娘的冤啦！
太他娘的屈啦！
太他娘的憋啦！
这还是好的，更让鲍家林雪上加霜的是灵芝娘不但不到他家来了，连自家的小院也不出了！不但连自家的小院不出了，还连饭也不吃了水也不喝了！不但连饭不吃了水不喝了，还连话都不说了！谁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说啥都不搭理，一个字都没有，连哼都不哼一声的！
老天爷，这是咋了，这是咋了啊？
他鲍家林日日夜夜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为的是什么啊？还不是为了给老鲍家出口气吗？咋气刚出来，就又被堵回去了呢？堵回去还不算，竟然还搭进来更多更大更猛的气！真要是闹出人命来，不光毁了他半辈子的英名，更够他喝上一壶的！
唉——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啊。
唉——
谁也没有前后眼，已经这样了，再说啥都没用，还是想下一步咋办吧。
咋办呢？鲍家林急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忽然盯着鲍盛德问。
啥咋办啊？鲍盛德冷不防被鲍家林问得愣住了。
您二奶奶啊！鲍家林愁肠百结地哀叹道。
叫俺灵芝姑来吧。鲍盛德想了想说。
叫她来管弄啥啊？鲍家林迷惑道。
鲍盛德说，叫她叫俺二奶奶接到她家里住几天，消消气，解解闷，散散心，过几天说不定就好了。
那，她要是不去哩？鲍家林停了好一会儿才不无担忧地说。
鲍盛德明白鲍家林话的意思，他是怕她绝食抗争，就说，她呆家弄啥啊？都这个样子了，怪好看吗？
鲍家林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又停了停，问，咋跟您灵芝姑说啊？
鲍盛德说，还能咋说啊？实话实说吧。
不中！
咋？
要是这样，灵芝根本不会来！
那，那咋说啊？
鲍家林思忖了半晌，最后无奈地说，就说她娘病了吧。
灵芝是灵芝娘的头生孩子，嫁到了十里外的辛庄，一晃二十多年过去生了孩子娶了媳妇得了孙子应了奶奶，加上她男人外出打工不怎么在家，她再回娘家就不像年轻时踮脚就走那么方便了，而是有时候的了。不过，听说她娘病了，灵芝还是没敢怠慢拾掇了一下就来了。
娘，你咋了？灵芝问。
没咋。灵芝娘说。
那咋都说你病了？
是病了。
啥病啊？
该死的病！
啧！咋这样说啊？
活过了月了呗。
到底咋了？
没咋。
没咋咋说这话啊？
那你叫我说啥啊？
说说你咋了。
没咋啊。
没咋咋说这话啊？
那你叫我说啥啊？
唉——
你走吧。
你这个样我能走吗？
你管我弄啥？
我是您闺女哩，砖头又没呆家，我再不管你谁管你啊？
管我弄啥，早死早清寂。
哎呀，娘——你到底咋了？
没咋。
哎呀，你急死我了！
你该忙忙你的去吧，你走吧。
你是不是怪着我没来瞧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志强跟他爸都不当呆家，我跟媳妇哄着孩子还种着地，还喂着猪，走不掉啊！
我知道。
那你就别见怪了，啊？
我没有见怪啊。
那你这是咋了？
没事啊。
那不对呀！你不见怪，我来了你咋一点喜色都没有哩？
你还要我敲锣打鼓啊？
你……唉——娘，你到底咋了吗？灵芝急得火着，可又没有办法，只好耐着性子。
没咋，你回去吧。
你这样我能回去吗？
我这不好好的吗？没缺鼻子没缺眼的。
哎呀，娘——
别叫了，你回去吧。
娘——你到底咋了？能跟我说说不能啊？灵芝快要急哭了。
没咋。
我是您闺女啊！你不相信人家，还能不相信我吗？
没咋啊，我没咋啊，你叫我说啥啊？
那要不，你拾掇拾掇跟我一起上俺家住一阵子吧。
我哪也不去，就死这屋里。
哎呀，娘啊，我的娘啊……灵芝终于哭起来，抽抽搭搭的。
我还没死哩，你哭个啥啊？
娘，你咋了啊？灵芝拉着她娘的手，泪流满面地看着她娘说。
啧！你这闺女，非想叫我有点啥不中，是吧？
不是啊……
那就别哭了，吃了饭赶紧回去吧。
你，真没啥？灵芝疑疑惑惑地看着她娘，小心翼翼地问。
真没啥。
那中，我做饭。
好。
闺女回娘家还是闺女，是不能算客人的，既然不算客人当然就是自家人，就得跟从前一样，该干啥干啥，该吃啥吃啥。灵芝自然也不例外。到底上了点年岁，不如年轻时候那般麻利了，好在只有两个人的饭，不一会儿饭就做好了。
吃完饭，灵芝娘说，好了，你走吧。
灵芝说，你跟我一起上俺家住几天吧。
灵芝娘说，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灵芝说，那咋了？
灵芝娘说，不咋。
灵芝没法，只好说，那我走了。
走吧。
然而灵芝多了个心眼儿，从她娘家里出来去了她大爷鲍家林家。
鲍家林和他老婆子灵花娘都在，看见灵芝来了，忙跟她打招呼。招呼完了，鲍家林问，见着您娘了没有？
见着了。灵芝说。
你这闺女，不是我说你，您兄弟没呆家，您娘就一个孤老婆子家，寻常的你也不来看看。
他爹，你看你，闺女轻易不来一趟，你就这样说她？灵花娘怕爷儿俩僵着了，忙说。
大爷，不是啊……灵芝忙辩解说。
我正想说哩。还不是，不是啥啊？你说你这一春了来几趟啊？
没几趟……
知道你还说？
哎呀，大爷，那是俺娘的呀，我能不想得慌吗？一大家子，我不是走不掉吗？
都是你的理！
真走不掉啊。
唉，从前人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那是说儿哩。叫我看，你应闺女的也叫您娘忘了！
他爹！……
我说的不是吗？
是，是。
哎，灵芝，以后有空了多来几趟吧。灵山娘赶紧说。
嗯，好，我知道了。灵芝老老实实地应道。见她大爷鲍家林不言语了，这才小心地说，大爷，问你个事儿。
啥？鲍家林一惊，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俺娘咋了？灵芝问。
您娘啊……鲍家林的老婆子灵山娘接口道。
您娘咋了？鲍家林赶紧打断他老婆子灵山娘，反问。
灵芝就把自己跟她娘说的话向鲍家林学了一遍，然后疑惑道，不对劲，俺娘肯定哪儿不对劲。
鲍家林明白灵芝是在怀疑她娘脑子有毛病，不便说破，就顺着说，你看看，多会儿我还说你，没事多来看看您娘，她一个人连个伴儿都没有，多孤啊！时候长了难免会有点这这那那的。是不是？
鲍家林虽然没直截了当地提到精神病，灵芝还是听出来了，也明白她大爷是在忌讳着。灵芝听说她娘病了见了她娘却咋看都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心里就疑疑惑惑的，不免猜这猜那的。猜测得不到证实会牵肠挂肚，一旦得到证实反而会忧心忡忡。灵芝的眉头就皱起来了，那咋弄啊？
你叫她接您家住一阵子，热闹热闹说不定就好了。鲍家林说。
是啊。灵花娘也说。
可是她不去啊。灵芝焦躁道。
你好好哄哄她啊。鲍家林慢慢地说。
您也帮我劝劝啊！灵芝渴望地看了看她大爷鲍家林，又看了看她大娘灵花娘。
我跟您大娘早就劝过她了。你再好好哄哄您娘，就跟你一路去了。鲍家林心平气和地说。
唉——灵芝以为她精明的大爷能替她想出个办法来，说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不，不算是一无所获，不是意外地知道了她娘脑子有毛病了吗？不过，这更让她忧心如焚了。
你也别愁，慢慢的劝劝，哄哄——您娘已经那个样了，不能再气着她了，得顺着她来。鲍家林慢慢说。
嗯。灵芝一筹莫展，只能点点头。
知道你忙，俺也不留你了，哄着您娘跟你一路去吧。鲍家林体贴地说。
灵芝以为她大爷会跟她一起去劝劝她娘的，没想到她大爷一点去的意思都没有，再看看她大娘也一样无动于衷。又见她大爷下了逐客令，只好无奈地站起来，那我走了。
去吧。
灵芝站起来就走了。看看天色还早，加上担心她娘，灵芝想了一下去了她三叔鲍家福家。
刚吃过饭，鲍家福和他老婆子灵山娘都在家，看见灵芝自然都跟她打招呼。
说了一会儿话，灵芝问，三叔，我问你个事儿。俺娘咋了？
鲍家福被灵芝冷不丁地一问问愣住了，看着灵芝半天没言语。
灵山娘赶紧说，您娘好些了没有啊？
灵芝说，没有。
灵山娘说，那你好好劝劝她啊。
灵芝说，劝了，她不听啊。
灵山娘说，叫她上您家住一阵子吧，住一阵子也许就好了。
灵芝说，俺大爷跟俺大娘也这样说，可是她不跟我去啊！
灵山娘就叹了一口气，唉——
灵芝就接着问鲍家福，三叔，俺娘啥时候这样的啊？原来咋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鲍家福愣了一下，说，哦，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灵芝对她三叔再熟悉不过了，一向是快人快语的，现在竟然支支吾吾的，就起了疑心，越发地追问，三叔，你对我说啊！
鲍家福看了看灵山娘，又看了看灵芝，这个，这个……
灵芝问，咋了？
您娘……咋说啊？
灵芝听了更加糊涂了，咋就不能说呢？难道这里头还有啥事吗？就盯着她叔问，俺娘是咋回事啊？
您娘……鲍家福看看灵山娘欲言又止。
灵山娘看着灵芝小心地说，也没啥。
灵芝一下明白了，她娘的事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其中必有缘故！一明白这一点，灵芝的心就提得更高了。于是，她焦急地问，俺娘到底咋了？
灵山娘看了她男人鲍家福一眼，使了个眼色，鲍家福愣了一下，站起来说，我有点事儿，您娘儿俩说话儿。就走了出去。
灵芝见了越发惊异，就紧盯着她三婶灵山娘的脸看。
灵山娘见她男人鲍家福出去了，这才说，灵芝，我跟你说了，你心里别有啥，啊。
灵芝心里一沉，嘴上却说，没事，你说吧，三婶。
灵山娘看了看灵芝，又不放心地说，你可真别有啥啊。
灵芝说，没事，三婶，你说吧。
灵山娘又看看灵芝，再往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没听说吗？
灵芝摇摇头。
灵山娘不信，道，真的？
灵芝问，啥啊？
您娘啊！
俺娘咋了？
唏！——灵山娘盯着灵芝说，庄里头都闹翻天了，你咋会一点毛尾儿都没听说哩？
咋了？咋回事啊？啊？灵芝的心揪挤起来，脸沉下来，气也微微地喘得粗重起来。
还不是被王老实那个鳖将的诓住了！灵山娘又气又恨又无奈地叹道。
灵芝一下呆住了！她什么都想到了，开始以为她娘遇到了什么难事，又一想，不会啊！她娘她还是清楚的，一辈子安分守己从来就没有想入非非过，能会有什么大事？再说，要是真遇上大事了一定会跟她商量的——不光是因为她兄弟砖头没呆家，还因为儿是爹的铁杆腰，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嘛，爹不在了，娘有什么事最方便的就是跟闺女说了。既然她娘没说那就是没遇上大事。后来想，可能她娘得了什么难治的病，又花钱又要人伺候，而她现在既找不到人伺候也没啥钱，也许是在为这发愁吧？看看又不像，一点病色都没有嘛。再想想，心里就呼嗵一下，难道她娘得了绝症？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她虽说来的不勤，但每次来见到的她娘都是好好的，说不上活蹦乱跳，健健康康还是一定的。咋就突然得了绝症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事没有，大病也没有，那会是什么呢？灵芝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搜肠刮肚，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作风问题。偏偏是她没想到的作风问题，竟然是她没想到的作风问题，怎么会是她没想到的作风问题？然而，事实就是作风问题！
作风问题！
作风问题！！
作风问题！！！
怎么可能？？？
别人她不清楚，她娘她可是一清二楚的，有时候爱跟人开开玩笑不假，可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年轻的时候没有过，老了更不会了！是的，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不定是被谁栽赃陷害！对，一定是被人栽赃陷害！可能会是谁呢？她娘一辈子都平平和和的不可能得罪谁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造谣的人看花了眼！对，就是造谣，就是看花了眼！
灵山娘大概看出了灵芝的心思，接着说，是真的，还叫您大爷跟您三叔堵住了……
灵芝的脑子轰地一下大了起来，耳朵嗡嗡地响。她不禁在心里大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可事实就是这样的啊！
于是她又在心里大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娘会说自己该死了，为什么她大爷和她大娘不帮她劝她娘，为什么多会儿她三叔支支吾吾的还要躲开去！
原来是这样！
灵山娘见灵芝搂住了头，吓了一跳，又惊又怕地叫，灵芝，灵芝！
哦，三婶。灵芝好半天才喘过起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你叫您娘接您家住几天去吧。灵山娘停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
哦。灵芝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慢慢悠悠地站起来，昏昏沉沉地往外走去。
你是没走还是还有啥事忘了？灵芝娘看见闺女，很是意外。
嗯。灵芝前言不搭后语地应道。
灵芝娘看出有疑，盯住了闺女的脸，问，咋了？出啥事了？
灵芝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勾下了头。
咋了？啊？咋了？闺女多会儿出去还好好的，这才没多大一会儿咋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了？灵芝娘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你说话啊，啊？你说话啊，啊？
唉——停了好半天灵芝才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又把头勾了下来。
咋了？到底咋了？灵芝娘走过来，焦躁不安而又小心翼翼地问。
没咋。
没咋咋这样啊？
那我能咋样啊？
咋样也不该这样啊？
那我该咋样啊？
你咋了？
没咋。
你到底咋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没咋！
你这孩子，多会儿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就这一会儿咋就这样了？
我想咋样咋样，碍你啥事了？
你说哩？我是您娘哩，你是俺闺女哩……
你还知道你是个娘啊？你还知道你有闺女有儿啊？你还有孙子孙女哩！
咋了？闺女这是有气啊！可多会儿不还好好的嘛，就这么一会儿招谁惹谁了？
咋了？你自己干的啥事你不知道吗？
我？我干啥事了？
你还瞒我啊？
我干啥事了？我啥事也没干！
是吗？灵芝冷笑道。
哦，我知道了。灵芝娘突然明白过来，问，你是不是听说啥了？
知道还问？
我明对你说，俺俩啥事也没有！
啥事也没有？
啥事也没有！
真的？
我敢对天诅咒，我跟王老实要是干了对不起……
好了好了好了！灵芝不耐烦地嚷道，诅那咒管啥啊？要是真灵早就天下太平了！她本来想说的是要是真灵坏人早就死绝户了，可这样说不是无形中把她娘当成坏人了吗？娘再不是也是娘啊！想到这，灵芝话到嘴边才改了口。
你，你，你……灵芝娘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闺女说不出话来。
不是我说的，人家都是这样说！
你，你，你……
连俺大爷跟俺三叔都这样说，你叫我咋信你？
你，你，你……
娘啊！——你说你年轻的时候都没有过，现在都老了咋起这心了哩？
我……
灵芝半天没听见她娘有动静，一抬头，蓦见她娘一口气上不来往下就倒，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嗷地大叫一声，赶紧扑了过去，把她娘紧紧搂在怀里，哭喊起来，俺娘啊——
快，掐人中！灵山娘突然闯进来，一边叫着一边扑过来。原来灵山娘见灵芝白着脸走了，很不放心，悄悄地跟了过来。
娘儿俩七手八脚一阵忙乱。
呃——灵芝娘好半天吐出一口气，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娘儿俩见灵芝娘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
二嫂，二嫂——
灵芝娘看了看灵山娘，再看了看闺女，猛地挣扎着站起来，指着闺女说，滚！你滚！你给我滚！
娘——灵芝泪流满面地叫道。
我不是您娘！我没有你这个闺女！
娘，娘，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啪！灵芝娘怒不可遏抬起手来对着凑近来的闺女脸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娘？灵芝一下被她娘打得愣住了。
你给我滚！你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二嫂，二嫂！灵山娘赶紧走过来。
灵芝娘看着灵山娘怔了一下，陡然道，都走，都走！都给我走！说着像轰赶鸡鸭一样地把灵山娘和闺女轰了出去，随即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娘，娘——
二嫂，二嫂——
嘭嘭嘭，嘭嘭嘭，灵芝扑过来用力地拍着门，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娘，娘，你开开门啊！可是，任灵芝怎样哭闹，门都是一样纹丝不动地闭合着。
灵芝哭闹了一会儿，忽而止住了，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听到屋子里有半点动静，预感到什么，马上更加狠命地拍起门来，一边惊慌失措变腔变调满脸失色地喊叫，娘，娘！你可别吓我啊！你可别吓我啊！
直到这时灵山娘才意识过来，忙凑过来对着门急急地喊叫，嫂子，嫂子，没有翻不过的火焰山，你可别想不开啊！
灵芝已经想到了可还是不敢相信，被她三婶灵山娘一说破，机灵灵打了个寒战，浑身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到了危急关头，她反而镇定下来，说，三婶，你看着俺娘，我叫人去！说着，飞一般跑开了。
二嫂，二嫂！
灵芝一边哭着一边跑着，以为她这样失急慌张的样子一定能引来村里人的，可惜村里头除了上学的小孩就是像她娘这样的老头老婆了，不要说年轻人就连年轻力壮些的妇女都外出打工去了，哪里会有什么人呢？关键时候叫不到人怎么行呢？灵芝赶紧跑着叫她大爷和她三叔去了。
鲍家林和鲍家福一听腾地一下跳起来，急急火火地就赶来了。
兄弟俩前脚刚到，王老实和王结实兄弟也赶到了，还有别的人也闻讯一起赶来了。可是，打不开门，所有人虽是焦急不安却都手足无措，只能跟着灵山娘喊着，叫着。
鲍家林见了很快地把院子扫了一眼，把手一挥，毫不犹豫地说，抬檩！
大家一听就明白了，赶紧把放在院子里的一根粗大的木头抬起来，飞快地往堂屋走过来。
灵山娘和灵花娘赶紧让开了。
于是，众人就喊着号子，撞起门来。
一二三，咚！
一二三，咚！
再说灵芝娘到鲍家林家左一趟右一趟的，鲍家林什么借口都有就是没钱。她看出来了，鲍家林这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不给她钱！这怎么能行呢？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出办法来，那就是不吃不喝逼迫鲍家林！换句话说，她灵芝娘的不吃不喝是做给鲍家林看的！没想到没把鲍家林逼来，倒把闺女逼来了。闺女到娘家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能有什么可说的？可她万万没有料到闺女竟然会红口白牙地说出那样的话来，一时气急打了闺女一巴掌。这倒没什么，闺女虽说也是应奶奶的人了，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大人打孩子还不是应该的吗？能有什么呢？可边上还有外人就不一样了，这叫她的老脸往哪儿搁啊？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本以为闺女哭闹一会儿说说软话，她再不情不愿地开开门遮遮脸事情就算过去了，没想到竟把闺女吓着了，招来了一大群人。这可咋办是好啊？要是大家慌慌张张提心吊胆挥汗如雨地撞开门发现她正安安稳稳地坐在堂屋里毫发未伤，那怎么下得了台？不单是救她的人下不了台，就连她自己也一样下不了台！这可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装模作样寻死觅活。然而也不容易。如果搁在过去，堂屋是有梁头的，随便拿根绳子往梁头上一搭，又逼真又夸张，轻而易举就遮掩过去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房子都是平房，都是硬山，哪里找得到一架梁头去？这可怎么办啊？灵芝娘看着一声接一声被撞得轰响的门，很是心疼，但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又听着门外一声接一声撞门的号子，心里急得火着。如果再晚一会儿她还没想出办法来的话，等到救她的人把门撞开了，那糗可就大了！常言情急智生，灵芝娘左顾右盼忽然就看到了一个药瓶子，不由分手一把就抓了过来，打开瓶盖，把一把药片子倒在手心里，等门被撞开的一刹那猛然抬起手来就把药片子往嘴里捂。
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灵芝娘吃药了！马上就有人蹿过来眼疾手快一把就把药片子打撒了一地。
灵芝娘刚一愣神就被众人一拥而上结结实实稳稳当当地摁住了。
她吃药了吗？
吃了。
那哪是吃啊，是喃！
喃了多少啊？
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少，一大瓶子啊！
啊？
那还得了啊？
得赶紧送卫生院啊！
对！
对对对！
赶紧！
赶紧赶紧赶紧！
灵芝娘就这样被众人满腔热忱七手八脚稀里糊涂地送到卫生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