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俩没啥事

40.都多大年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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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阳光普照。

这样的好天气最适合晒东西,粮食啦,衣裳啦,鞋啦,当然也适合晒被子。灵芝娘看了看天,确认是个好天,马上就翻找起来。

灵芝娘要找的是縆,自从她的老伙计梁妮娘嫁给王老实的兄弟王结实她就不大有地方可去了。

縆是绳子,但不是小绳子,而是大绳子,是比大绳子还要大的绳子。縆因为大,自然是用来捆大东西的,对庄稼人来说也是不常用的,既然家里备着,那就是说不定什么时候也是会用到的。的确是这样。不过,縆只在庄稼季子才能大显身手。麦季子把收割下来的麦秧子、油菜棵子拉到场里,秋季子把豆棵子拉到场里,把秫秫秆子、棒棵子、芝麻秆、烟叶秆、棉花棵子啥的拉回家都要用到縆。麦秧子、油菜棵子、秫秫秆子、棒棵子、芝麻秆、烟叶秆、棉花棵子啥的是都要小山一样装在车上拉的,没有縆哪里能行呢?

不过,这些年就很少用到縆了。一是收庄稼都用了机器,田间地头就把粮食打下来了,再也用不着打场了,自然也不必再拉庄稼棵子了,等收完庄稼,庄稼棵子就堆在地头的沟里,任凭风吹雨淋,再不然就放一把火完事了,连柴火灰都不带往地里上的,反正有各种各样的化肥,还愁肥不了地吗?再一个就是庄稼棵子在过去是烧火做饭的柴火,是离不了的,这些年大多人家都烧起了蜂窝煤,还有的人家烧起了液化气,甚而烧起了电,又方便,又省事,又干净,谁还稀罕庄稼棵子呢?

不拉庄稼秧子了,縆也不是没了用武之地的。晾衣裳、晒被子、床单、被罩啥的再方便不过了。

灵芝娘很快就把縆翻找出来了。她家的縆跟别人家的一样,因为用处越来越少,縆也越来越细,到现在已经没了縆的样子,只能算是绳了。当然,是縆是绳没谁会计较的。灵芝娘自然也不会计较。她慢慢地把縆在院子里的这棵树和那棵树上栓了,再慢慢地把被子从屋里携出来,搭在縆上,伸展开,看看哪里落了屑皮还要用手拍一拍,用小棍子挄一挄。

弄恁板正给谁盖啊?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不过很暧昧,要是说话的人和说话的对象是异性那就更暧昧了。王菜园的人没谁不知道这道理,灵芝娘自然也知道这道理。实际上灵芝娘不但知道这道理,她还知道能跟她开这样暧昧玩笑的人一定跟她很熟,而且是平辈。她扭头一看,马上就笑了,庆先生。

按辈分,灵芝娘叫王老实爷,庆先生叫王老实叔,灵芝娘应该叫庆先生叔的,可在实际上灵芝娘跟庆先生却是平辈,也就是说,庆先生叫灵芝娘嫂子。这样看来好像乱辈了,可在王菜园一点也不乱。这是因为王老实姓王,庆先生姓庆,灵芝娘婆家姓鲍,三姓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辈分也就无所谓乱不乱的。庆先生叫王老实叔也好,灵芝娘叫王老实爷也好,都是依着先人叫的,在他们自己的姓氏家族里是规规矩矩的,不会闹出像灵芝娘叫王老实爷,庆先生叫王老实叔,灵芝娘却和庆先生平辈的笑话来。像灵芝娘叫王老实爷,砖头低一辈一定会叫王老实老太爷,砖头的孩子又低了一辈就得叫王老实老祖宗了。王菜园管这种叫法为各亲各叫,就是各人依照各人先人对别人的叫法叫,所以芝娘叫王老实爷,庆先生叫王老实叔,灵芝娘却和庆先生平辈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长辈和晚辈之间自然是规规矩矩的,这是在同姓里头,外姓就不一定了,也是可以开开不太过分的玩笑的;要是平辈的话,无论本姓还是外姓都是可以开玩笑的,暧昧的玩笑也是一样可以开的。

在王菜园平辈的男女间开暧昧玩笑是再平常不过的了,用王菜园人的话说就是熟人之间哪有那么多正经话呢。一般的熟人还不一定会开暧昧玩笑呢,就连普通的玩笑也不一定开,能开暧昧玩笑自然是平常处得很不错的。开开玩笑图个热闹,也能让两个人更亲和,何乐而不为呢?

灵芝娘当然知道这一点,马上笑着接口说,给你啊。

庆先生就笑了,我日,你啥时候对我恁好啊?

灵芝娘说,啥时候对你不好啊?

庆先生说,你看你说的,就跟咱俩有啥样。

灵芝娘就笑得呵呵的,说,你想哩。

庆先生说,靠,还我想哩?跟着我你还能吃多大亏咋的啊?

灵芝娘说,没有啊。

庆先生说,那你还不乐意啊?

灵芝娘说,我跟着你,你叫华家娘弄哪儿去啊?

庆先生说,好办,一个大老婆,一个小老婆。

灵芝娘听他这样说,一下笑得喘不过气来,停了一下说,你想的还怪得劲哩。

庆先生说,那是。

灵芝娘看着庆先生不屑地说,就你那百十斤,顶住顶不住啊?

庆先生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就说你跟着我不跟吧。

灵芝娘说,跟。

庆先生说,这可是你说的啊?

灵芝娘说,嗯,我说的。

庆先生说,中!走吧。

灵芝娘就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完,招呼道,来歇歇呗。

庆先生当真走了过去。

灵芝娘本来说的是客套话,没想到庆先生竟然当了真,只好迎了,问,坐屋里坐外边?

庆先生反问,你叫我坐屋里坐外边啊?

灵芝娘知道庆先生是故意的,但还是解释说,不是,我是说你要坐外边我就给你找板凳,你要坐屋里我就不用施腾了。

庆先生笑了,说,坐屋里吧。

坐外边就很随意,是说不了几句话的,也是说不了正儿八经的话的,坐屋里就不一样了,是事关重大的架势。

灵芝娘就一愣,应道,中。

说着话,两个人就进了屋,落了座,灵芝娘问,有事吗?

庆先生说,也没多大事儿,就是您俩的事儿,你是咋想的啊?

灵芝娘知道庆先生说的您俩指的是她跟王老实,也知道庆先生说的事儿,就说,俺俩没啥事。

庆先生说,是啊,知道的您俩没啥事,不知道的就不这样看了嘛。

灵芝娘说,俺俩真没啥事。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年轻时候也没有过非分之想,年纪了更不会!

庆先生说,是啊。可是外边……

灵芝娘有点烦了,打断庆先生说,唉,过去光听人家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妇门前是非多,想着是年轻的寡妇才是非多,年纪了就清净了哩。谁想到……唉,现在的人啊,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庆先生说,谁说不是呢?可是,嘴在人家身上长着哩,你咋能捂住了啊?

灵芝娘就长叹了一声,唉——

庆先生等了一会儿,不见灵芝娘再说什么,就问,现在你咋想的啊?

灵芝娘一愣,问,啥咋想?

庆先生说,这你还不明白啊?您的事不了,砖头没法走啊!

灵芝娘说,没法走他不走!我跟俺爷没啥事,我没啥可想的。

庆先生说,说是这样说啊,可实际上大家心里不是还不板正嘛。

灵芝娘说,那有啥不板正的啊?

庆先生说,实话跟你说吧,我来是您儿砖头托我来跟你说说的,他想知道你到底啥想法。

灵芝娘说,我猜着了。

庆先生说,那你说说吧。

灵芝娘说,我已经说过多少遍子了,我跟俺爷没啥事,谁想说啥就叫他说去吧。

庆先生说,你看你,说了一圈子又回来了。砖头的意思,你要不到王老实家看他就啥事没有了。你一去,鲍家的脸上过不去了嘛。

灵芝娘说,人家帮了咱的忙,还挨一顿,咋该啊?不去看看,我心里过意不去!

庆先生笑了,说,咦,你还怪是个好人哩!

灵芝娘却没心开玩笑,认真道,我没说我是好人,可事是这样的,该咋办就得咋办。

庆先生就嘿嘿地笑起来。

灵芝娘停了一会儿才看见庆先生在笑,不解地问,你笑啥?

庆先生说,我笑你对王老实怪好哩。

灵芝娘说,那是。我的灯泡坏了,好几天都找不着人帮我拾掇,我摸瞎摸了好几天,要不是俺爷帮我,我还不知道还得摸多长的瞎哩。你有情,我有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才是应该的嘛。

庆先生说,是啊。接着把两只手举起来左右摇晃着,嘴里学着灵芝娘说,你有情,我有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要是时候长了可就真有事了。

有啥事?灵芝娘一下没明白过来,等明白了吞儿一声笑了,不会了,老了,咱也不是那样人。

庆先生说,那有啥啊?上年纪的又结婚的多了。你没看《倒霉大叔的婚事》吗?人家戏文上都唱了啊。

灵芝娘说,那是戏文,不是真的。

庆先生说,没有真的也成不了戏文啊。真的也不是没有啊,你看梁妮娘跟王结实不就成了嘛。

灵芝娘就说,那你咋不叫华家娘再寻一个啊?

庆先生说,你看你这货。我是跟你说真的哩。

灵芝娘说,真的假的都别跟我说,我还能再活几天啊,张啥精啊?

庆先生说,活一天也得活滋润啊,是不是?

灵芝娘说,我现在也滋润啊。

庆先生说,是滋润,要是砖头爹在,你不是更滋润吗?

灵芝娘说,那是啊。

庆先生说,还是的啊。

灵芝娘半天醒悟过来,哎,咋说到这上来了?

庆先生说,我看你对王老实怪好的。

灵芝娘说,应该的嘛。

庆先生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灵芝娘说,看你说的?我咋能看上他啊?

庆先生问,那你看上谁了?

灵芝娘一怔,玩笑道,我看上你了。

那中,走,跟我回家吧。话说不下去,庆先生就知道自己该走了,但那时候走显得太过一本正经,才又跟灵芝娘开了几句玩笑,觉得差不多了就势站了起来。

灵芝娘客套说,走啊。

庆先生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