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饭安排得很细致,但吃得稀松平常。
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事情,所以心思也不在吃饭上。
昨天晚上,市长程靳昆和徐帆书记碰头时,才得知了总理要来的消
息。程靳昆当然知道这个消息目前还属于涉密信息,一般电话上都还不能随便乱讲。只是看到徐帆紧张严肃的样子,觉得书记还是太年轻了。
这样的事情根本用不着这么手忙脚乱,半夜三更把人叫起来。其实只需要找几个好点的典型单位,把任务要求布置下去,让下面抓紧时间完成,然后听汇报再下去踩点检查就可以了。
大领导下来山呼海啸,前呼后拥,省长、书记跟着,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随时都可能发生,关键的关键就是确保安全,确保领导的调研和讲话能顺利进行。至于让领导看什么,怎么看,也不完全由市里省里掌握。多准备几个点,能看多少看多少,相机而行即可。
昨天晚上碰头商量了将近两个小时,最终还是按程靳昆市长的思路做了计划安排。
基础设施和中小学教育,两个放在一起就可以了。计划一天时间,争取考察五所学校,高中一所、初中两所、小学两所,其中民办学校一所,顺便看看附近优质的基础设施工程。上午市区,下午山区。总理听取汇报二十分钟,总理讲话三十分钟至四十分钟。
安全生产方面,用一天时间,上午考察三个矿区,两个国有煤矿、一个私营铁矿。如果总理要下矿井考察,就在国有煤矿下井。下午看一个国企大型车间,看一个民企加工车间。总理听取有关汇报二十分钟,总理讲话三十分钟至四十分钟。
综改转型,科技发展,计划半天时间,上午考察一所大学,一家国企,一家民企,主要考察科研成果转化。大学和国企都是省管学院和企业,具体怎么做,包括工作汇报和总理讲话,让他们准备即可。至于哪一家民企,这更好办,民企属于地方管理,这个由市工信部门准备就行了。
徐帆书记倾向于去一家叫雨润公司的民企进行考察,说那个年轻的女董事长十分干练,中央电视台和省台对这个民企都刚刚进行了报道,这个企业可以体现一个地级市的民企水平。
程靳昆有点纳闷,作为市长,他并不清楚这个雨润公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公司。不过他觉得肯定不会是什么大型民企,也不会是什么具
有高水平科研实力的私营公司,否则他这个市长不会不知道。毕竟他在临锦这么多年了,有模有样的企业和公司不至于一点儿没听说过。
因为是徐帆书记提出来的,程靳昆立刻表示同意。
这家雨润公司到底如何,他抽时间去看看就清楚了。如果不行,临时变动也无碍大局。
有昨天晚上和徐帆书记大致商量过的方案,所以今天程靳昆见到杨鹏心里并不怎么发慌,也不感到没谱。
见到徐帆和杨鹏有说有笑,程靳昆才得知昨天杨鹏副省长连夜给书记打了紧急电话。让程靳昆有些不明白的是,杨鹏是政府副省长,按说应该给他这个政府市长打电话才对口,但为什么只打给书记不打给他?给书记打电话当然没问题,但作为省政府副省长,至少也应该给他这个临锦市市长打个电话。
不过让程靳昆感到欣慰的是,杨鹏为何会今天一早急匆匆赶到临锦市,究竟要做什么,包括要让自己小范围给他做汇报的事情,徐帆也同样一无所知。
看来杨副省长还有其他事情要专门和他这个市长通报商量。这里面的内容应该非常重要。
前前后后,吃过午饭,就休息了。
原定下午两点半碰头,但杨鹏坚持两点开始,所以就改了时间。两点不到,大家就赶到了宾馆的一间小会议室。
一共五个人,省里是杨鹏副省长、张傅耀厅长,市里有程靳昆市长、刘绍敏副市长、汪小颖局长。秘书和其他工作人员一律没让参加。
杨鹏开门见山,直接就说总理这次到临锦市考察调研,是省里的一件大事,更是临锦市的一件大事。省委书记和省长都高度重视,一定要确保总理的这次考察万无一失,圆满成功达到预期效果和目的。
杨鹏副省长说他这次下来,主要是两方面的内容:基础设施安全建设和基础教育。基础教育首先是中小学教育,重点也是中小学教育。他对教育工作不是很熟悉,这次来临锦,要多走几个地方,对临锦的中小学教育争取能有个大致的了解。所以这次计划在临锦多住几天,尤
其是山区老区的中小学教育,准备多走走多看看。至于总理来了考察调研什么内容,等汇总了多方面的实际情况后再考虑。
至于基础设施建设和安全生产方面的内容,杨鹏副省长认为交通、能源、水利、物流,包括农业、住房和以信息网络为核心的基础设施建设,都与安全工作和科技工作密切相关,这些地方随处可见,先找几个地方大致看看,等有些印象了下步再说具体要去的地方。
程靳昆市长立刻随声附和,表示同意,杨鹏副省长的想法和他的想法完全一致。
杨鹏直接对程靳昆说:“市长你这次就不用跟着跑了,临锦这么大的市,市政府的工作千头万绪,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压力都在市长一个人身上。有刘副市长和汪局长就足够了,我们这两天先下去走走,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再让刘副市长与你联系。其实今天下午的汇报市长也不用参加,我就大致先跟他们聊聊。具体想法等我考察回来后再同你商量。”
“你分管领导下来了,我不陪着行吗?让别的领导知道了,岂不笑话我不懂规矩?”程靳昆并不是客气,他真的已经准备陪同杨鹏下去,即使陪同不了全程,至少陪同一两天。再说了,陪同领导考察,不仅需要,也确实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程市长千万不用,咱们一定不搞这些虚的。我这次就是下去看看,纯属业务考察,了解了解基本情况,弥补一下自己的不足。我这次下来已经给自己规定了几条注意事项,不管到了什么地方,第一不发言,第二不表态,第三不辨对错,有什么问题,一律拿回来再分析研判。也算是走马观花吧,先增加一点感性认识。所以市长你不必一起下去,没必要浪费你的时间。你是一把手,确实太忙,真的不用客气。”杨鹏讲得十分诚恳,这也确实是这次下来的初衷。任月芬说得对,凡事必须做到不调查不发言。还有,不要说总理,就是省长、书记下来,问你一些有关方面的问题,如果啥都不了解,不掌握第一手材料,你的回答和应对肯定会漏洞百出,也根本无法体现最起码的真实情况,“说实话,我一路上已经看了有关咱们临锦教育的不少材料,现在就是再下去看看现场,所以你根本不用跟着。”
“对啊,杨省长,你说的也正是我需要的。总理下来了,一手的材料,基本的情况,我这个当市长的也得掌握,也得了解清楚呀。这样吧,今天下午他们汇报我就不参加了,明天上午我建议你先到市区郊区看看,我就不陪了。明天下午你如果去山区老区,那我就一定连夜赶过去。后天咱们一起在山区转转,实话实说,这几年山区的中小学教育,我也确实有些不太了解。我们的分管市长老刘,他是一个老教育,所以这两年我也是大撒手。这次总理下来,我与你一样,也正好补补功课,免得到时候当众出丑。自己出岔子丢人是小事,让省委省政府受影响那就无法原谅了。好了,我就不耽误时间了,刘市长你和汪局长给杨省长认真谈谈情况,实事求是,实话实说。张厅长也在这里,张厅长更是老教育,全省的情况他都清楚,一定要把咱们临锦的特色总结汇报出来……”程靳昆一边说,一边向刘绍敏和汪小颖看了几眼。
其实程靳昆并不是不放心刘绍敏副市长和汪小颖局长,而是不放心这个年轻的副省长杨鹏。杨鹏属于干部队伍里的少壮派,这次省委换届,极有可能进入省委常委。三五年内,再擢升一步也绝不是没有可能。即使不提拔,重用也是必然的。像杨鹏他们这一批干部,风华正茂,年轻有为,且谨慎小心,目光犀利。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不断地进步,决不会在一些细小简单的事情上栽跟头。比如今天杨鹏突然下来,可谓雷厉风行,让程靳昆刮目相看。杨鹏一定清楚总理这次来临锦对组织包括对他个人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换届之年,这对所有领导干部的下一步都太重要了。杨鹏一定不是只下来看看,也绝不是想增加一点感性认识,这样快捷的反应,体现出来的是一种认知能力和行政水平,这种高度的政治敏锐性实在太强了。杨鹏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自己拿定的主意。究竟是什么,这是他必须了解的。杨鹏来临锦市做调查研究,是总理即将下来的地方。下一步怎么给总理汇报,也同样是如何给省长、省委书记汇报,这对他这个市长来讲,是一场大考,一次严峻的考验,当然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第一他不能大撒手。第二他也要有自己的想法。第三他必须给省委书记和省长一个能够增添分数,增加好感的深刻印象。第四这是没有升任书记,解脱困局,在省市换届前的一次绝佳翻盘时机。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在临锦
这么多年,临锦的一草一木,每一个变化,都与他这个市长息息相关。所有的成绩都离不开他,所有的问题他也都负有责任。他想让这个年轻的副省长看到他最出彩的一面,也同样要让总理以及一同下来的书记、省长看到他最突出、最优秀、最能令人刮目相看的一面。问题是问题,但最重要的第一是成绩,第二是成绩,第三还是成绩。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杨省长,我们都清楚,你上任以来,对临锦市的支持力度是最大的,肯定也希望能让上面看到我们临锦最好的方面。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确保这项重大接待工作万无一失,圆满成功,让总理满意,让省委省政府满意。”
副市长刘绍敏听程靳昆说了这么一番话,也立刻领悟到程市长话里隐藏的意思。
刘绍敏突然明白,程市长的话非同小可,他和汪小颖原本准备的那些想法,看来还得再仔细斟酌。
作为副市长,他得站在市长的立场上,为市长认真考虑。
刘绍敏暗暗琢磨起来,今天的汇报和考察计划,究竟怎么办才是最好的。
如何才能做到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能让领导们皆大欢喜,对他这个副市长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市长走了,剩下的事情如何做,责任就落在自己这个副市长头上了。
杨鹏副省长今天这般匆忙下来,肯定也有他自己的意图和想法。他到底想考察了解什么呢?如果他和市长一样,只是想看到和找到好的一面,那今天和汪小颖局长商量好的想法,也就是让杨副省长多看看那些条件差的地方,希望省里能给予多多扶持的愿望,看来不大适合今天的汇报了。
究竟该怎么汇报才好?刘绍敏的脑子在急速地转动着。究竟是实话实说,还是投其所好?这需要选择,也需要智慧。
一切还没有开始,恼人的情况就出现了。
程靳昆一走,还没等刘绍敏开口,杨鹏就又发话了:“刘市长啊,今
天的汇报,我看就一切从简。总的汇报不要超过二十分钟,咱们一边说,一边切磋,只就事论事,不走过程,不铺垫,不穿鞋戴帽。还有,有什么需要讨论了解的问题和情况,我们下去了,一路上有的是时间,不用专门坐下来搞座谈。总之不搞虚的,只要实的。有疑惑的地方我会随时问你,我们随时商量。这也算约法三章,可以吗?”
刘绍敏这是第一次与杨鹏打交道,并不了解杨鹏的个性与风格。他本想着说几句客气话,然后就开始直接汇报,所以根本没想到杨鹏先来了这么一个开场白,反倒一下子怔住了。他笑了一下说:“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但你看是不是这样,今天下午我们全面细致一些,该说的都大致说一说,从明天开始,一切从简。”
“不用,你们的汇报材料一会儿给我就行,我晚上或者在车上看就行。”杨鹏摆摆手,“其实你们临锦教育的材料,我来之前,傅耀厅长都给我了。我在路上也看了,成绩问题都说得很清楚,我现在就是想了解材料上没有的东西。这样吧,我问什么你们就告诉我什么,省得你们麻烦,我也麻烦。好吧,就这样,不用再争了,咱们就这么办。傅耀厅长说刘市长是教育出身,当过老师、校长、局长,什么都在你脑子里,我随便问,你随便说。是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捂着盖着,有问题现在说出来,我们还来得及纠正。”
刘绍敏看了一眼张傅耀厅长,厅长却没有看他。看了一眼汪小颖局长,发现她也有点发愣。拿着自己手里的汇报材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点点头,对杨鹏说:“那好,就听副省长的。不过我还是简单先说两句,该走的程序也还是要走的,省市电视台的记者都在这里,怎么着也得正式一点。”
杨鹏没有吭声,他知道这也是个硬性规定。自从当了副省长,只要是工作安排,他走到哪里,新闻单位、各种媒体就会跟到哪里,包括下去调研考察。刚开始他很不习惯,很长时间也无法适应。但没办法,不习惯也得习惯,不适应也得适应,谁让你是副省长呢。你的所有活动都体现了省委省政府的工作着力点,体现了省委省政府的各项决策和部署,这些当然也是人民群众需要了解知道的,更是省市电视台和各类新闻媒体的重要新闻来源。省委包括省委书记、省长总共十三位常委,省政
府包括省长、副省长总共七位成员,省里的大政方针,国计民生,都包含在这些省级领导的各项活动中。人民有权知道这些,这也就是常说的知情权。不过这次杨鹏态度好像十分坚决,听刘绍敏这么说,再次摆摆手:“刘市长你听我说,这次我们一定不搞这些。我这次下来前,已经给徐帆书记和省委宣传部打过招呼了,这也是省委龚一丰书记同意的。这两天我们在临锦基层调研,一不带媒体,二不进行报道。就我们几个人,专心致志,全力以赴,深入一线,把一些情况了解透彻,把最主要的问题和症结考察清楚,争取能拿出符合实际、切中要害的解决办法来。我们时间不多,但任务很重。我们到底给领导汇报什么、展示什么,让领导觉得需要解决什么,这才是工作要点,重中之重。”
刘绍敏静静地体会着杨鹏的这些话,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杨鹏这次下来的意图和想法,不禁一振:“明白了杨省长,完全同意,就这么办。”
“今天下午的汇报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争取三点左右结束,然后我们就去看两所学校,不用提前打招呼,绝对不要影响学校的正常秩序和教学工作,也不要搞任何迎来送往活动。有什么问题,校长在就问校长,校长不在,就找在校的任何领导,不需要他们提前做任何准备。两所学校看完之后,我们就在一所学校吃饭,饭后就直奔老区贫困山区,明天就在这些地方调研。去贫困山区老区我们也不设目标,不打保护,走到哪里就看到哪里,这个应该也能做到吧?除了刘市长,还有张厅长和汪局长,你们是不是也同意?”
大家都点点头,汪小颖甚至兴奋地大声回应了一句:“同意!”“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杨省长,你问吧。”刘绍敏再次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副省长,直起腰杆回答道。几十年了,这样的考察调研,对他这个老教育来说,完全是第一次。
至于市长程靳昆会是什么态度,他这个副市长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杨副省长的要求,省长、书记,还有市委书记徐帆,事先肯定也都是同意了的。
原来准备了一下午的汇报,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了。
杨鹏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并没有让解释原因。
第一个问题就是全市中小学的生均公用费用是多少。生均公用费用,就是指每个学生平均每年有多少补贴费用。
这个不难回答,刘绍敏记得十分清楚,整个临锦市,小学生均费用三百五十元,初中四百二十元。城区生均费用,小学四百六十元,初中五百元。山区生均费用,小学二百八十元,初中三百三十元。整个市里,生均费用,最高小学五百二十元,初中五百六十元。最低小学二百二十元,初中二百八十元。
“最低的都是哪些县区?”杨鹏问。
“有三个县,都在老区和贫困山区。老区两个县,一个是五阳县,一个是大寿县,还有一个山区贫困县马同县。”
“那就定了吧,我们这次就到这几个县看看。先看县城,再看村镇。最好的和最差的都转一转。”杨鹏当即拍板说。
“这几个县都不挨着,路也不好走,好多地方都还属于二级公路,大部分没有通高速,如果要去的话,实在太辛苦了。”刘绍敏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说实话,这些地方的学校有些我也没去过。”
“五阳、大寿我去过,太远了。路况非常差,好多都是盘山路,真的很危险。”汪小颖有些担心地说。
“杨省长,前年我和绍敏市长去过马同县,那个地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当时我们去的时候,正好下大雨,山上的石头哗哗地往下滚,有一块石头,砸在车头前面不到两米远,确实很危险。”张傅耀终于忍不住了。
“这些地方是不是都是当年抗战打游击的地方?”杨鹏问。
“对,就是这些地方。”刘绍敏回答说,“都是深山野峪,当年鬼子都不去的地方。”
“不用说了,我们就去这些地方。”
“那我们先去哪个县?”刘绍敏问。
“哪个县最远、最难走、最贫困?”
“五阳县。”
“就是当年抗战八路打游击最多的那个县?”
“对,就是那个县。”
“是不是那个县还有水库,还有一座铁矿?”
“没错,那个铁矿被省钢铁集团总公司收购了,现在就叫五阳铁矿。”
“好,就去五阳县。”杨鹏想也没想,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