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意識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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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裏的排外風氣,我的母親作為一個外地人嫁進來,一直受當地人非議。當地人有充足的優越感,認為所有知曉了小城秘密的人,定會覬覦這裏舒坦富足的生活。他們都認為,我母親是使盡手段嫁過來的。她因此遭受了親戚們的許多白眼和奚落,最過分的一次,奶奶在吃年夜飯時說位置不夠了,讓母親坐在替囊那一桌吃飯。母親向父親哭訴,求父親幫她討回尊嚴,但父親沒能做到。我眼看著他們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吵完,母親無人訴說,隻能一個人哭,或者抱著我哭,說當年是因為懷了我才留下來。我每日惶惶地,生怕她離開。每次他們吵架,隔天我放學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溜進父母的臥室,打開衣櫃,數一數母親的衣服是否都還在,檢查她有沒有偷偷打包行李。看到她苗條的連衣裙和板正的大衣都一件件整齊地掛在櫃子裏,我才放下心來吃晚飯。可是我十歲那年的一天,母親還是走了。我放學回家,她衣櫃裏的衣服都還在,人卻不見了。

我跑出去找她,從黃昏找到夜晚。江山就這麽大點兒,一共就那麽幾條街,卻哪裏也找不到她。十歲的我沒想過母親或許已經坐火車離開了,固執地在江山每一寸土地上搜尋她,連西山上的樹林沒放過。仿佛她是什麽小精靈,藏在某塊地磚的縫隙裏,或躲在某片葉子背後,等待著我去發現。夜裏的山林“沙沙”作響,布滿黑影,有幾分恐怖。我撥開茂盛的草葉,費勁地循著人踩出的土路向上攀爬,踩到一塊不平的石頭,摔了下去。

我昏了過去。昏迷中,我還在做夢,夢裏我仍在找媽媽。我夢見我從這座狹長城市的最南端,一路走到最北端,最後在江堤旁的一張長椅上找到了她。她的身體被江風吹成了藍色,看起來十分憂傷。我喊著“媽媽”奔跑過去,想要擁抱她,她的胳膊卻變透明了,她整個身體慢慢消失,不見了。我抓住的是一把空氣,傷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