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端點島的天空是橘紅色的,浮著光靄,像火焰。那人走進小酒館時,這座城市正在下雨。一個牙齒塗著熒光粉末的瘋子背對門口,坐在吧台上講笑話。當我們出於尊重閉上嘴巴時,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話。因此,數秒鍾後,他被迫躺在地上,我們一點兒也不意外。在端點島,你每天都能看見傳奇,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我們經常看見的那些人,都是活著的,死了的卻少見。那天晚上,走進酒館,撞翻顧客的,是一個死人。
任俠點了一杯酒,在吧台邊坐下—他就是人們口口相傳的那種傳奇,消逝了,形象卻十分鮮明,十年前死於一場謀殺。在我的老家,離端點島很遠的地方—我是說,現實—任俠一直是我母親最愛的搖滾歌手。在她病逝之前,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正處於人生的巔峰,全世界有好多女人為他著迷。要說我的母親,自然也是這些癡狂女人中的一個。她不是時代的弄潮兒,不會利用思維節點跳入島嶼,她理所當然也不是我一直期待的那種有很好的音樂素養的女人,甚至不懂五線譜,但長久以來,她一直堅持收藏他的磁帶、唱片,包括端點島上的音樂同捆包,哪怕她這一輩子都沒跳進島嶼;而我的前半生,都生活在這個男人的沙啞歌聲中,甚至胎教音樂也是他的作品,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音樂使人變得相似,她希望在耳濡目染之下,可以給我培養出些許音樂天賦。母親的原話,是一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不外乎精神共鳴、陶冶身心的說法。這麽說吧,每個當母親的都對孩子有期望,而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我能變成像任俠那樣富有魅力的搖滾歌手,甚至有朝一日能超越他。托母親的福,我現在成了一個在酒館賣唱的落魄歌手。
母親病逝後,我便離家出走,再沒和父親聯係過。小的時候,他總打我們,因為他覺得,母親一直試圖用一些她自己也不懂的東西,把她的兒子變成那種浪**輕浮、遊手好閑、不肯好好工作的社會閑散人員。我的確有些天賦,也熱愛音樂。但是,你瞧,我的父親是一個務實的上班族,我的母親則是一個發福的家庭主婦,他們倆都對音樂一竅不通,而挖掘才能是一件很費錢的事。每次,我們都得等父親出門上班後,才能好好聽唱片。關於任俠在唱什麽,母親壓根兒聽不懂。我倒是聽懂了,不外乎是一些孤獨啊、愛情啊、生離死別之類的內容,偶爾夾雜著憤世嫉俗的抱怨。我猜,所有的搖滾歌手都憤世嫉俗。不過,每當那時,盡管我的母親聽不懂,她還是會閉上眼睛,徜徉在自己的世界,聽著聽著便流下了淚水。哭起來,我的母親。那一刻,總是極為幹淨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