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沉沉地壓在這座四門之城上,飛濺的塵埃裏滿是牛糞厚重的氣味。坦塔本來是雙手推著嬰兒車的,可是當我們橫穿馬路的時候,她卻依然記得要牽起我的手,引著我在牛車和自行車之間穿梭,還不忘招呼我的哥哥威廉一聲,生怕把他落在後麵。威廉緊隨在我們身後穿過了馬路,一位車夫對他憤怒地喊叫,要他看著點兒。在他安全通過之後,坦塔立刻訓斥了他:“小子,走什麽神兒呢?”她發怒的時候就會說盎格裏語,可是我更喜歡她對我們講哥本語。
哥本堡最繁華的路邊市集就在大橋街上。坦塔正操著一口短促而激烈的哥本語,和那些戴著頭巾、一口阿加海姆(1)鄉音的婦女砍價。她手中的銀幣叮當作響,新鮮蔬果也在嬰兒車上越堆越多。一枚黃色的果子寂寞地躺在排水溝裏,應該是不小心滾進去的,螞蟻正在上麵爬來爬去。我撿起果子,想要仔細看看螞蟻,但是坦塔馬上喝止了我,叫我把那果子丟掉。
我們從孤島大門前麵經過。我想湊上去看看崗亭裏的皇家衛兵,坦塔卻催著我們快走。於是,我們轉了個彎,拐進了長長的林蔭路,從無數精致宅邸和城牆的陡峭草坡之間穿過。嬰兒車的車輪一開始還有規律地磕著鵝卵石,發出哢啦哢啦的聲音,後來那聲音也漸漸低下來了,四周重歸靜寂。威廉始終跟在我們後麵,穿著深藍色的校服大衣。我暗暗想,等我開始上學,我就能穿上這樣的大衣了。
幾個女孩子正在路旁玩一種拍手遊戲。“瘦猴瑪琳,瘦猴瑪琳,一腳踩空掉進井,下麵地窖黑又陰……”她們曼聲唱著。出於好奇,經過她們身旁的時候,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們好幾眼。
我們走到了鑄廠巷的入口。路的另一邊似乎正有什麽工程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一群工人挖開了路堤,威廉便停下腳步,打量著他們。坦塔剛要對他說些什麽,車裏的嬰兒就忽然大哭起來,她不得不馬上彎下腰去把他抱起來哄。我抓準這個機會,趕緊撒腿跑到威廉身邊,和他一起看。神色肅穆的衛兵穿著紅白相間的製服,站在各自的崗位上,而那些工人就在他們身後進行挖掘工作。炎炎烈日之下,有些人打著赤膊,汗珠在他們寬闊的肩背上閃著晶瑩的光。我怔怔地盯著他們的肌肉和身上的刺青。坦塔也走到我們身邊,她抱著嬰兒,輕輕來回搖晃。其中一個工人抬起頭來對她喊了句什麽話,她也毫不示弱地用哥本俚語回擊。在他們挖出的大坑裏,我看到有什麽東西的輪廓漸漸顯露出來,在日光下閃現出金屬的冷光。工人們停下挖掘,開始費力地抬那個物體,想把它從地下撬出來。那個物體倒是沒什麽特殊的—隻是一根長長的鐵條而已。然而,鐵條的全貌卻不僅如此,它焊接在某種我不認識的龐大架構之上,遠遠看上去,就像是地上平鋪了一架巨大的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