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孙小圣等一行人来到当天的事发地天宝大厦。天宝大厦停业整顿了两天,此时开业不久,顾客还不算多。孙小圣等人直接进入地下二层车库H区,发现整个H区并不大,呈矩形,只有七八百平方米,还是个死胡同,只在两侧的墙上靠北侧各有一个楼梯间。在H区的北侧,是横条状的J区。J区东西方向通透,和H区形成一个“丁”字形。
现场稀稀落落停着几辆汽车,地面上还有一些没擦干净的黑色血迹残留。根据当时的现场勘查笔录,凶犯雷治军是从H区东侧的楼梯间下到地库二层,应该是正好碰上从对面楼梯间出来的周欢。周欢明显不了解地形,朝H区南侧的死胡同跑去,半路被雷治军截住。这个位置正是H区西侧中部的贴墙处。
周欢死后倒地。此时凶犯刀上沾有周欢的血迹,根据血液滴落的轨迹显示:凶犯此时可能往J区走去,寻找电梯,或者其他比较隐蔽的地库出口。然后不知为何,他又原路返了回去,在周欢倒地位置的东南侧二十米处,捅倒了薛飞。
随后在薛飞倒地处的东侧,也就是靠近H区中部区域的比较宽敞的地带,根据地上的血液痕迹推断,凶犯和陈傲杰发生打斗。可能就在此时,西侧楼梯间里传来杨晓童的动静,凶犯冲进去劫持杨晓童,出来后和陈傲杰对峙。此时民警从J区的东西两侧包抄进来,对现场进行布控。
孙小圣等人先后模拟了当时在场几人的位置和行动路线后,觉得事实虽然看似清楚,逻辑也大致成立,但似乎不具备唯一性。
孙小圣想了想,问樊小超:“刘洵说的车主电话提供线索的那辆白色电动小汽车停在什么位置?”
“在J区的中间部位。”樊小超小跑两步,远远指去。
“薛飞的车停在什么位置?”
“这里。”樊小超又折回来,指着H区西部靠南侧的位置,也就是离薛飞倒地不远的位置。
“陈傲杰车的位置呢?”
“这里。”樊小超满头大汗,根据笔记上记录的停车位号码,找到一个车位。孙小圣一看,这里正是H区最南侧的中间部位,视野非常好。如果陈傲杰的车头朝北,是完全可以看到整个H区,以及面对着的J区大部分车位的。
孙小圣站在那个车位上,朝北面望去,若有所思。
李出阳也站过去,目眺远方,问孙小圣:“是想到了什么吗?”
“如果陈傲杰的车头朝北,就是正对着J区中间的位置,他说他当时发动汽车正准备离开大厦……”孙小圣猛地扭头看着李出阳,“我记得陈傲杰昨天驾驶的奔驰车的风挡上,是有行车记录仪的!”
“你的意思是,陈傲杰的行车记录仪可能会记录下地库里案发的全程?”
孙小圣还未回答,王木一等人的问题就跟了上来:“假设他的行车记录仪真的对着这个角度启动了,不说照个全景,至少能把当时歹徒行凶的经过录下来八成,那他为什么不提这件事?”
李出阳沉吟道:“可能性只有两种:一种是记录仪没开;一种是开了,也录到了,但他不想公开。”
黑咪一拍巴掌:“那咱们现在直接联系他,让他把录像拿出来不就完事了。”
苏玉甫推了一把黑咪:“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当时他都不主动提供出来,就说明这东西肯定是拿不出手的。就算他有,肯定也会说没有,要也没用的。”
大家一想,这话确实在理,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何况谁也不能保证当时记录仪真的启动了。这个假设从头到尾都只是空谈。
“不,”孙小圣有些不甘心,做了一个举例的手势,“咱们先把他开启了记录仪但不愿公开当作一个前提,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他为什么不能拿出这份录像?说明这份录像肯定对他不利,也就是说录像录下的内容,和他对咱们警方交代的东西不符。”
孙小圣飞快走向H区中部,看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J区中部车位的几辆车上:“假设行车记录仪开启了,这个位置,录像是能够采集到的吧?”
樊小超抬了抬眼睛,点点头说:“应该可以。现在行车记录仪都是大广角高清拍摄——可是这里也不是歹徒行凶的位置啊。”
“你就光想着行凶,”孙小圣后退几步,指着前方,“刘洵说,那辆白色电动小汽车上有人目击了陈傲杰和歹徒的搏斗过程,那么反过来说,那辆车也被陈傲杰的行车记录仪拍下来了!”
李出阳反应迅速:“我明白了。”
孙小圣和李出阳明显已经在思考下一个问题了,探组其他成员显然还没跟上他们的思路,不禁频频发问。孙小圣便解释道:“这辆车存在的信息是叶泳飞提示给我们的。好巧不巧,车主提供给我们的就是有利于陈傲杰的证词。而且车主自称人在外地,无论如何都不方便现身接受咱们的询问,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说……”黑咪也转过弯来了,眼睛瞪得老大,“陈傲杰有可能通过自己的行车记录仪看到了这辆车,然后联系上了车主,通过买通的方式,让他给自己做伪证?”
灿灿姐皱眉摇头,觉得脑洞太大,而且这方法不大可行:“他凭什么联系到车主的啊?车牌?他又不是警务人员,怎么能查到车主的信息啊。”
李出阳说:“那辆电动汽车是一款新型轿车,牌子也比较小众,在咱们市内应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4S店销售点。他只要确定车牌是本市的,那联系那几家4S店,尤其是就近的,给人家一点儿好处,或者声称自己和对方发生剐蹭,想找对方,就非常有可能找到车主。——我还纳闷叶泳飞怎么那么有侦查意识,原来这是一个局。”
“我的天哪,”樊小超觉得浑身都不好受了,“叶泳飞可是我的女神啊……你们确定他们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就为了给自己捞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名声?万一败露了,就会身败名裂,这值得吗?”
李出阳冷笑道:“你懂什么?陈傲杰今年一直在融资,憋着气给自己的天际咖啡在新三板挂牌,誓要做国内轻餐业第一股。但他之前因为骂保安公众形象受损,自己的品牌也很难有大的热度,所以他才和叶泳飞捆绑,努力扭转口碑。如果这回见义勇为的称号能拿下,年底他就有极大可能当选省级优秀青年企业家,他那破咖啡公司上市就指日可待了。这对他的事业发展来说,无异于坐上了火箭。”
众人听罢,心下均是一惊,纷纷感叹富人的思路就是不一样,没个懂行的还真是看不出门道来。大家啧啧感叹的同时,又备感压力。因为如果此局成立,那必是经过了陈家势力的各种推动和维护,想要推翻,一定是难上加难。
“也不光是为了这个,”孙小圣这会儿走向H区西侧的楼梯间附近,有点儿自言自语地说,“还有可能,他同时是想隐藏什么。”
众人赶忙跟随着他聚集到此地。
“周欢从这个楼梯口出来,看见对面的凶徒,按理说应该往相对空旷、开放的J区两侧奔逃,怎么会朝死胡同一条的H区南部跑?”
李出阳脑中灵光一现,扭脸看孙小圣:“她是去找那里的陈傲杰?”
孙小圣兀自自语:“陈傲杰事先等在那里,随后看到朝自己奔跑过来的周欢被刺倒地,紧接着薛飞也被刺倒地。然后陈傲杰下车,出现在凶犯雷治军的视线里……假设真的像现在咱们认定的那样,薛飞在周欢倒地后,偷偷去取了周欢的手包拿在自己手上,然后又被折返回来的雷治军袭击……”
孙小圣把手机递给苏玉甫:“帮我拿一下。”
苏玉甫接过来的一刻,孙小圣冷不丁使劲掐了苏玉甫的腰一下,苏玉甫惊声尖叫,手机应声落地。
“你们看,”孙小圣迫不及待地向大家展示,“人在受到重创的时候,手中的东西多半是拿不住的。”
大家茅塞顿开,对孙小圣的思路很是拜服。
“你大爷,你怎么不掐他啊。”苏玉甫对孙小圣刚刚的行为耿耿于怀,指着一旁的李出阳说。
孙小圣又说:“所以说,薛飞即便是当时偷取了周欢的手包,在遭受袭击之后,也很难继续保持拿包在手的状态,包应该是掉落在一边的。”
“但那个包当时是被他抓在手里的……是有人后来放到他手里的?”
“那没有别人了,只能是陈傲杰了。”大家一致得出结论。
孙小圣照着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但陈傲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走到周欢倒地的位置,见王木一背着双肩背包,便指挥她:“来,你躺下。”
王木一本来有些抵触,但见孙探长煞有介事的表情又不好推托,只能硬着头皮往地上躺。地上之前勘验现场时给尸体画的粉笔圈还在,王木一躺在里面顿觉生死瞬息间——活着真好!
孙小圣又让黑咪躺在了薛飞倒地的位置。孙小圣发现,这两个位置距离虽然不太远,却是一条斜线,前者在车尾处,后者在车头处,想必当时中间一定有汽车遮挡。
孙小圣让樊小超扮演雷治军,自己则扮演陈傲杰。
“雷治军把周欢和薛飞捅倒后,往北面J区跑去,”孙小圣轰樊小超,“赶紧跑啊。”
樊小超顿悟,装模作样地往北面跑。
李出阳和其他队员在一边观摩。
孙小圣这时从陈傲杰的停车位置跑到王木一身边,拽下她身上的双肩背包,然后往黑咪的位置走,边走边回头喊樊小超:“行了,你往回跑,往我这里跑。”
李出阳一挥手:“不对!”
众人看着李出阳:“哪里不对了?”
李出阳走到樊小超面前拍拍他:“你歇会儿吧,我演雷治军。”
樊小超谢幕,李出阳顶替他走到H区北部,然后回头看着大家,大声说:“雷治军为什么忽然折返回来?我觉得,他是看见或者听见J区东西两侧的通道里,有警察过来了。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了,于是就往回跑,想着跑到H区的楼梯间里,上到一层逃离大厦。但他往回跑时,看见了陈傲杰,于是就想劫持他,和警方谈判,事实上后来他也是这样劫持的杨晓童。”
说着李出阳走到西侧墙边,往楼梯间一溜小跑,边跑边指着孙小圣所在的方向:“在我发现你之前,你会做什么?”
孙小圣一愣,看着手里王木一的双肩背包,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迅速拉开背包的拉锁,翻看里面的东西。
“警笛声或者警察喊话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不会听不到。”李出阳边向孙小圣迫近边说。
孙小圣心里一慌,看着眼前已经走到王木一位置的李出阳,又看看身边趴着的黑咪,顺手把双肩背包塞到了黑咪的身下。
随后李出阳和孙小圣短兵相接,演练结束。
“我知道了,”孙小圣说,“是陈傲杰拿了周欢的手包,但随后他听到了警笛声,知道警察马上会赶来,为了不让警方发现这个细节,他必须把这个包放回去,或者藏到自己车上。但自己的车离得比较远,位置也开阔,一时间不好过去;他又通过前方汽车之间的间隙,发现雷治军竟然折回来了,所以他也没法把这个包放回到周欢的身上;随便丢到一边也不行,他知道警方一定会仔细勘查现场,回头查起来,难免会牵涉到自己。所以他急中生智,就把包塞到了薛飞的身下,这样不管怎么样,他至少能够撇清和这个包之间的关系。”
“也就撇清了他和周欢的关系。”李出阳飞快地接道,“这两个人一定认识,而且肯定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以至于他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周欢包里的一样什么东西,否则这个东西一旦落到警方手里,就会给他招来灾祸。”
“啊,周欢和陈傲杰相约在这里见面,所以周欢看见歹徒后,第一反应是往陈傲杰车的方向跑,而不是往外面跑。”黑咪从地上坐了起来。
“会是什么东西呢?”孙小圣抓耳挠腮,把双肩背包扔给一边的王木一。
这会儿灿灿姐把刚才苏玉甫掉到地上的孙小圣的手机还给他:“花姐好像刚才给你打电话来着。”
孙小圣和李出阳瞬间对视,不约而同地开口:“是手机!”
按照两人的推测,周欢的手机中一定存了什么关于陈傲杰的不能公开的信息,所以陈傲杰必须要在她生死未卜时将手机拿在手中,以免手机落在别人手里,导致手机里的信息被泄露、公开或者他自己被勒索。而根据之前刘洵探组调查的情况来看,周欢当时身上确实没有发现手机,手机是次日被一个网约车司机送到公安机关的,理由是案发前周欢把手机落在了自己车上。根据调查,那辆网约车也的确是周欢当日乘坐过的。
“陈傲杰知道虽然手包的问题解决了,但一个都市女性身上没有手机同样会引起警方的怀疑,所以他在删掉或者转移了手机里对他不利的内容后,又根据手机里周欢的约车记录,找到了那个载她来天宝大厦的司机,给了司机一点儿好处,让司机把手机交给公安机关,堵上了这个可疑的漏洞。”樊小超尝试总结。
“我去,那周欢不会是陈傲杰趁乱杀死的吧?”苏玉甫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孙小圣说。
队员们听得倒吸凉气,目瞪口呆。套路能做到这种程度,没有高超的智囊团和雄厚的资本还真是玩不转。有钱人的世界真危险啊,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表面上的一丝波澜,都会翻起无数汹涌的暗潮。
“收买目击者,收买网约车司机,现在看来,杨晓童那边他们可能也收买了。这一切,就是为了掩盖丑闻,顺道还当一回英雄。”孙小圣咬牙切齿地说。
“你忘了还有最重要的收买对象,薛飞的父母。”李出阳看着孙小圣,语气忽然变得异常低沉。
孙小圣仿佛迎头挨了一闷棍,疼痛、耳鸣,连带着直面惨淡人生的悲凉感。
是啊,如果不是被收买,薛飞的父母怎么会是那种奇怪的反应?那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难道不应该悲恸万分吗?可现在,他们选择了最冷淡的处理方式,不发一声不问一句,甚至和自己儿子划清界限,一切任凭陈傲杰大肆渲染扭曲事实,凌驾于真相之上操纵着一切。这不是和他串通好了又是什么?!
“不,”孙小圣还是不太相信,有点儿发慌地摇着头,“什么样的好处,能够切断父母和儿子的亲情?恐怕金山银山也不可能吧?”
“除去收买,你觉得陈傲杰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吗?他能够偷天换日到这种程度,除去给那些人施以好处,一定还有别的手段。”李出阳深沉地吐了一口气,声音越发沙哑,“威胁、恫吓,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老两口子能有什么办法,就算他们去闹,去争执,就能不让死去的儿子背这口黑锅了吗?所有的证人都被买通了啊。”
“所以他们只能按照陈傲杰的要求,表现出本来就和儿子不亲,甚至儿子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的样子,去做给外界看?”灿灿姐眉头紧锁,看看孙小圣,又看看李出阳,却没得到任何一个人的答复。
现实永远是血淋淋的!有句话说得好,人心和太阳一样无法直视。
最令人绝望和愤怒的是,虽然孙小圣等人推断得清楚明白,却拿不出一样实质性的证据。那些疑似被收买的人,除去薛飞父母,不是拒绝警方访问,就是推说自己不在本市,想来早就想好了对策。更何况他们对警方的陈词虽然对陈傲杰极为有利,对于雷治军杀人一事的整体侦破却无关痛痒,所以基本涉及不到做伪证的问题,当然就更加有恃无恐。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李出阳说,“只能去找丁雁心了,看她对孙小圣说的那个人在受伤的一瞬间手里抓不住东西的说法认不认可。如果能写进尸检报告里,说不定能当个证据。而且如果周欢是陈傲杰杀的,尸检中肯定也能看出端倪。”
孙小圣又想了想,对黑咪说:“你们去查一下陈傲杰和周欢到底有没有交集。”
李出阳补充道:“还有问问技术队,周欢的手包和手机做没做指纹提取和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