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零时十分左右,居民楼一层单元门洞的灯蓦然亮起,李出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汽车座椅上调整好姿势。
薛洪亮和祝金枝的身影从门洞里依次走出。和昨日一样,他们跟地下党一样悄无声息、小心翼翼、脚步细碎地走向甬道上的大垃圾桶,然后暗自发力,把手上提着的黑塑料袋一股脑儿扔了进去。
按照李出阳的经验,他们应该会下三趟楼,扔出约五个塑料袋的衣物。所以在他们第三趟上楼之后,李出阳就从车上跳下来,走到垃圾桶边翻看他们之前投入的黑塑料袋。
这回薛洪亮夫妇扔下来的袋子一共有六个,好像绝大多数是衣服,而且还是很厚实的冬服,塑料袋拿在手里死沉死沉的。李出阳顺着一个袋子的打结口摸进去,发现里面衣服的布料很粗糙也很硬实,有点儿像工装服。但因为周围太过黑暗,他又不敢打开手电筒,所以一时无法判断这衣服到底是何种材质。
还有一个袋子很沉,摸上去里面有很多硬物突起,应该不是衣服。袋子的结打得也很死,李出阳搞不清是什么东西,只得拎起整个袋子,往自己车上运。
没想到刚走几步,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薛洪亮。薛洪亮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显然是还有东西没扔完。但他后面并没有跟着祝金枝,想必是老太太上下楼累了,先歇着了。
“你在干什么?”薛洪亮在阴影里看着李出阳,眼睛反射着不知从哪儿投过来的一丝亮光,看上去颇为诡异。
“啊……”李出阳觉得手里的袋子忽然间变得异常沉重,“没干什么,随便走走……”
“这是我刚才扔的袋子吧?”
李出阳不知该如何回答。
反倒是薛洪亮,先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边继续往前走边说:“我明白了,你们还在查那个案子吧?小伙子很有正义感嘛!”
薛洪亮和李出阳擦肩而过。李出阳转过身子,看他把手上的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很解脱地拍拍手:“这就是最后一个啦,家里终于清净了。”说着他走到李出阳跟前,拍拍李出阳的肩膀,未发一言,朝门洞走去。门洞里的灯可能是声控的,在他抬脚迈过去时忽然熄灭。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步伐,他脚步稳健,不疾不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平静和淡定。那是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背影,是一个晚年丧子、老来无靠的背影啊,尽管是那样泰然自若,但李出阳还是感受到了万般的悲凉。他和薛洪亮相隔几米远的这段路途中,一股令人窒息的憋闷油然而起,让整条甬道似乎都逼仄幽暗起来。
李出阳胸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积压到了极点,终于按捺不住:“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一点儿都不难过?”
薛洪亮的身影一停,扭头反问:“你说什么?”
李出阳跟上一步,索性把话说个痛快:“明明你们很疼爱薛飞,明明你们的关系很亲密,在薛飞打架入狱之后,你们也没放弃他,依然在关爱他,鼓励他。为什么这件事出了之后,你们却表现出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能告诉我吗?”
李出阳被这压抑的环境和气氛所折磨,几乎是哀求着这名父亲的回答。
薛洪亮看着李出阳,虽然沉默,但表情上看不出有丝毫动容。
“请您告诉我,你们不难过、不悼念,甚至连他的遗物也只是在没人的时候随便扔掉……这些,这些,都不是你们的真实反应!你们是被要挟的,在某种强大的压力下,你们被要挟去淡化,甚至丑化自己心爱的儿子,是这样吧?”
李出阳目光如炬,使劲支撑着自己其实已经发颤的身体。
“小伙子,你是一个刑警,你见过无数失去孩子的父母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样子。你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认为所有的父母心里都有自己的孩子,但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例外的。更何况,这世上能有什么是必然和永恒的?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脆弱,它粉碎的一瞬间,所有和它相关的东西,都会灰飞烟灭。”薛洪亮沉静如斯,犹如站在讲台上一般对李出阳娓娓道来,“或许,这也是一种涅槃吧。”
薛洪亮不经意地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似乎很释然。
“那您告诉我,薛飞做了什么事,让您和阿姨这样决绝?”
薛洪亮漫不经心地一笑:“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说出来丢人,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说罢薛洪亮转过身子,继续上楼。
“等一下,”李出阳小跑两步,追上他,“您刚才跟我说,我是一个有正义感的警察,那我问您,”李出阳胸口的闷气仍在使劲冲撞,他憋得快要仰天长啸了,“什么叫作正义?您告诉我——什么叫作正义?”
薛洪亮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
“我认为,公平就是最大的正义。哪怕您说您已经不把薛飞当儿子了,哪怕他是您的仇人、冤家,但在这个案子中,您难道不能给他最起码的公平吗?他没钱没势,被歹徒一刀捅死,已经很可怜了,现在还要被人污蔑成偷拿死者财物的小人。如果您再不站出来告诉大家薛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临死前给您打的那通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那他的人格只能平白地被恶人、被金钱践踏!”
李出阳语毕,死死地盯着薛洪亮的眼睛,捕捉着那里面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波动。他多么希望此时的薛洪亮能够深明大义、不畏险恶、勇敢地说出真话。哪怕只是蜻蜓点水地提示一下他,让他稍微接近一点儿真相也行。
薛洪亮迟疑了一下,嘴唇刚刚张开,但很快又改变了节奏。
“我说过,那通电话里没人说话,是他误碰的。”他飞快地说着,“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休息了。”
说罢,薛洪亮快步前行,飞快地闪进了楼洞里。
第二天,李出阳带着昨夜从小区垃圾桶里新收集的两塑料袋遗物来到办公室,跟孙小圣说了与薛洪亮的对话。孙小圣听完一开始七窍生烟,咒骂怎么会有如此禽兽的父母,但随后一想又倍感蹊跷。他坐在椅子上云山雾罩地想了半天,反复念叨着:“这陈傲杰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这夫妻俩这么听话,口风这么严?他真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能力大小是一方面,你也得看薛洪亮和祝金枝是什么人。手无寸铁、没权没势。更何况,他们即使反抗,也掀不起任何水花。我猜测陈傲杰在威胁恫吓的同时,可能也给了他们一些许诺,比如金钱或者一些更实际的好处。”
孙小圣朝一边坐着的樊小超挥挥手:“去查查薛洪亮夫妇账户上有没有大笔资金进账。”
李出阳一个手势拦住:“没用的。你以为这玩意儿微信转账就能搞定?肯定是走现金。我甚至怀疑好处根本还没兑现,因为他的荣誉称号现在还没拿到手呢!他这种人不会做任何有风险的买卖,一定是先运筹帷幄,然后等时机成熟,拿到最大的收益之后再兑现承诺。”
李出阳说着,把两个塑料袋放到桌面上,哗啦啦地解开。探组众人都聚拢过来,想看看这一拨遗物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李出阳先拿出了一个迷彩的类似骑行头盔的装备。这个头盔两侧有绳带固定,盔顶还有两排洞眼,盔内部前额处有衬垫,四周还有调节尺度的齿轮和弹簧。头盔虽然构造精密,但所用材质非常轻,拿在手里负重感很小。大家一开始还不确定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头盔,还是黑咪联想到什么,打开手机迅速搜索了几个字母,最后确认:“啊,这是‘FAST盔’。”
“什么是‘FAST盔’?”
黑咪把头盔拿过来,前后端详了一下,然后把手机上的网页展示给大家看:“没错,样子都一样,只不过这个是复刻版的,和模型差不多,给粉丝收藏用的。”
网页上介绍,这款头盔的名字叫作FAST Base Jump,可以翻译成“基础跳跃盔”,是美军一款战地装备,防护功能和便携功能齐备,是战地头盔中很经典的款式,也很受军备迷们的追捧。这种复刻版的头盔现在买来也要费一番功夫,估计多半是走代购,而且价格不菲——可见薛飞对这种野战装备很是热衷。
袋子里还有一副“超级技师”的手套。这种手套似乎更知名一些,在网络上出售,也是鱼龙混杂,主要就是一种技战术的装备。除去这副手套,袋子里还有夜视望远镜、强光手电和钢制挂绳等物。
“怎么净是这种东西?这薛飞攒一堆这种战术装备干吗啊?”灿灿姐翻看着这些东西,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是什么啊?”孙小圣拿起另外一个钢制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那东西乍一看和奥迪标志差不多,只不过在四个圈的一侧,还绕着一个大圈。孙小圣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他试着把四根手指穿入圈内,赫然发现,原来这个也是打架用的:手一攥拳,这东西就成了拳头的外挂,又锋利又稳固,杀伤力应该不小。
“这个叫‘指虎’,又叫‘拳扣’,格斗用的。”王木一说。她是跆拳道黑带、技战术高手,估计对这种东西略懂一二。
“看来薛飞攒一堆这玩意儿,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啊。我终于知道他去年为什么能用双节棍把人家鼻子打骨折了——谁身上带一堆这东西,稍微一急眼不给人揍出个好歹啊。”苏玉甫看着大家说。
“不,”孙小圣又仔细翻看了每一样东西,“这些东西其实都是野外生存或者格斗使用的,看上去都非常新,表面基本上没有磨损,我估计是薛飞自己觉得好玩,放在家里收藏用的,基本没带出来过。”说着孙小圣又闻了一下那指虎,发现上面还散发着抗磨润滑油的气味,可见薛飞非常宝贝这些东西,偶尔还拿出来擦拭维护。
孙小圣忽然想起什么,整个人怔在桌边。
李出阳问:“怎么了?”
孙小圣放下指虎,指挥着探组众人:“灿灿姐看家,其他人跟我过来一趟。”
孙小圣带着众人先来到刘洵组的办公室,刘洵此时正在伏案写报告,见孙小圣带着一大票人呼啦啦围过来,吓了一跳,以为他们要端自己老窝呢!赶紧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孙小圣目的很明确,问陈傲杰案发时手持的那根棒球棒发还给本人了没有。刘洵说应该还没发还,但也不在这儿,存在证物室了,要看直接去看就行了。
“那棒球棒是金属的,还是木头的?”
“……我还真没仔细看,金属的吧?有木头的吗?”刘洵当时只仔细核对了雷治军所持的凶器,对陈傲杰拿的物件还真没太注意。
孙小圣扭头便走,刘洵扯住后面的樊小超问怎么回事,樊小超说孙探长可能发现涉案物品有问题,想赶紧确认一下。刘洵看孙小圣这架势,唯恐自己工作出了疏漏,便赶紧把手头工作丢给组员,自己跟着孙小圣等人跑出了办公室。
孙小圣在证物室登记口签了字,火急火燎地接过文员递过来的塑料袋。然后他发现,那根棒球棒是一根实木棒。
“果不其然,是木头的。”孙小圣拿着那球棒说。
虽然市面上铝合金材质的和碳纤维材质的棒球棒很多,但美国职业联赛规定,正规棒球比赛必须使用木棒,也就是说木棒才是棒球棒的正统。陈傲杰是棒球爱好者,还在国外留学多年,想必深谙此道,所以自己打棒球也只会选择最专业的木棒。
李出阳接过那根棒球棒问孙小圣:“怎么,你猜测雷治军后脑上的伤口不是这根棒球棒打的?”
孙小圣还未回答,刘洵在一边说:“这个最初我们也怀疑过,因为丁雁心跟我们说过伤口特征不太符合,但陈傲杰告诉我他是用球棒的细端击打的雷治军的后脑,等雷治军劫持了杨晓童之后他才调整好。我也让技术队那边大致核对了一下球棒细端的尺寸,大抵能和雷治军的伤口特征对上。”
李出阳指着棒球棒手柄的底部:“这里有一圈凸起,也能和伤口对上?按理说,虽然伤口镶边样挫伤带比较窄,但深度上应该呈上侧深、下侧浅的特点吧?”
“能对上,确实是这样的。”刘洵回答。
李出阳和探组其他人有些失望地看着孙小圣。好在孙小圣并没有泄气,而是说:“没关系,咱们先去一趟法医中心,看看丁雁心那边怎么说。”
一行人又驱车赶往法医中心。此时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行人坐在车内相顾无语,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转机,还是新一轮的失望。
孙小圣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手中反复摩挲着那个指虎。
还好今天丁雁心当班。孙小圣等人在法医中心见到丁雁心后,开门见山地问丁雁心木质武器和金属武器在敲击人的颅骨后伤口会有什么样的区别。丁雁心觉得孙小圣这个问题已经不能靠翻照片来回答了,便干脆带他们来到法医中心的存尸处,按照编号找到了雷治军的存尸柜,然后一把拉出来,在助手的协助下,仔细观察雷治军尸体的后脑。
雷治军的尸体由于长期冻在冰柜中,面部有些发胀,且已经呈现灰蓝色,眉心中央黑色的弹痕触目惊心。他双目紧闭,双唇微张,身上冒出微弱而又刺人的凉气。
存尸处是一个空旷又封闭的房间,存放尸体的铁柜子三面环壁,每一个抽屉上都贴着标签。柜子里放着的都是待验或者已经处理完毕的尸体,整个空间安静、肃穆,又憋闷。孙小圣和李出阳在警校时曾经来这里观摩学习,当时的法医老师带领着他们走了一遍法医验尸的流程,告诉他们一起命案的办理中尸检所占的比重和价值。孙小圣当时对尸体还颇抵触和恐惧,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再也挤不进前方围住待检尸体的人群里。没想到今天以这种方式又来到这里,而自己俨然已经从一个懵懂少年变成了能够主导案件进程的刑警,心中百感交集的同时,又迫切地希望事情的走向能够符合自己的预期。他坚信击伤雷治军后脑的根本不是陈傲杰所持的木质棒球棒,而这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够揭穿陈傲杰所有谎言的突破点。
丁雁心平时虽然大大咧咧,进入工作状态后却异常谨慎和细致,一直在反复查看雷治军尸体的伤口。孙小圣、李出阳和刘洵等人在旁边等待,忽然看见一拨法医和工作人员走到存尸处,核对抽屉上的标签后,拉出了一具尸体,然后放在推车上推走了。可见又有一具尸体已经履行完使命,即将入土为安了。不知道是哪起案件了结,哪些家属从此卸下重负,走向新生了。
终于,丁雁心说话了:“啊,是这里。”说着她按压着雷治军后脑的一处伤口,对孙小圣说,“这里,只有一点点细微差别。”
“什么差别?”孙小圣心脏怦怦直跳。
丁雁心放下尸体头部,摘下手套冲孙小圣等人说:“我摸到了一点点死者颅骨骨折处断端的阶梯状改变,但面积非常非常小,主要是伤痕被弹洞破坏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需要的细节。”
“这意味着什么?”刘洵问。
丁雁心示意助手把抽屉合上,然后告诉他:“这种颅骨骨折处阶梯状改变,多数情况是金属制棍棒打击造成的。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因为死者的个体差异和凶器打击颅骨的角度情况都存在多样性,再加上这伤痕被破坏了,所以没法进行决定性的判断。”
话还没说完,孙小圣就仿佛看到黑暗中透出了一丝光亮。他按捺着激动的情绪,瞅着李出阳等人说:“我猜得没错,击打雷治军头部的人根本不是陈傲杰,是薛飞!他用了一种自己携带的器械,这种器械一定是某种他生前收集的战术装备,是金属的。”
李出阳冲口而出:“那就说明,见义勇为的人是薛飞!他上前用自己的武器制止雷治军行凶,被雷治军杀害后,又被陈傲杰陷害了。”
孙小圣当即啐道:“这个王八蛋!”
刘洵扭脸问丁雁心:“这个能在鉴定报告里加上吗?”
丁雁心惊讶之余,又迅速恢复冷静,摇摇头说:“写上是可以的,但我说了,这不是决定性的判断,只是给你们提供一种推断案发时情节的可能性,所以它即使呈现在报告中,意义也不大。”
孙小圣听罢并没泄气:“没关系,现在只要找到薛飞当时所持的器械,就一定能推翻现在陈傲杰的所有陈述,但那东西现在在哪儿呢?”
刘洵说:“我现在给吴良睿打电话,问一下他们当时勘验现场时有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
孙小圣一边率众人走出存尸处,一边思索着下一步如何继续行动。丁雁心见他们一行人来回奔波,自己又没帮上什么大忙,心中有点儿愧疚,便送他们来到院里,又从专业角度说了一些提示的话。孙小圣边走边听,刚下台阶,竟然在前方看见了薛洪亮夫妇。
此时雨已经下得有点儿大了,他们二人打着伞,面无表情地看着保安把一个推车上的遗体运进他们身边的灵车。灵车的后面,还停着一辆车,看起来好像就是薛飞的汽车。
孙小圣和李出阳登时明白了,这起案件将撤,薛飞的尸检也已经完毕,今天他们是来这里领遗体回去入殓安葬的。而刚才那具从存尸处推出去的遗体,就是薛飞的。
薛洪亮和祝金枝也看见了老朋友孙小圣、李出阳,不禁有些尴尬,下意识地便往车门边走,看样子是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雨忽然下得更大了。孙小圣瞅着那灵车,想着那上面载了一具可怜的、含冤的、连父母都不为之申冤的年轻人的遗体,想着自己和队员们拼尽全力却难以挽回真相,想着陈傲杰那副不可一世的阴险嘴脸,胸中悲愤交加,难以自持,一下就冲进了雨中往祝金枝面前跑,边跑边说:“你们给我站住!”
刘洵吓了一跳,推着李出阳:“赶紧把他拦住!”
大家上去拉的拉,拽的拽,把孙小圣围在中间。孙小圣在雨中被浇得似是清醒似是糊涂,只有一个意识是清晰的,就是一定要这对父母说一句实话。他实在是不明白,当所有人都背叛了真相,选择了沉默,败给了现实的时候,这对满头华发的父母怎么也可以无情至此!
“薛飞才是英雄,他才是英雄!你们怎么能这么麻木,不能站出来说句实话吗?不能告诉所有人,薛飞不是一个坏人?哪怕他犯过错,哪怕他进过监狱,哪怕你们和所有人都对他失望,他也从没停止过想要做一个好人!”
孙小圣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下来了,歇斯底里地在雨中朝薛洪亮和祝金枝大喊:“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他是一个好人,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往歹徒面前冲!可是你们呢?你们为了保全自己,为了钱,为了名声,不惜葬送自己儿子的清白,你们还配做人吗!”
薛洪亮和祝金枝一开始似乎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看见孙小圣这样激动才知道他又翻起这本账来了,好在孙小圣被众人扯住,再难前行。薛洪亮便跃进了小汽车的驾驶室,祝金枝回头看了孙小圣一眼后,也快速闪进副驾驶室。
随后灵车前行,小汽车随后,两辆车驶离此地。雨幕覆盖了眼前的一切,灵车逐渐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车里薛飞的遗体也即将化作灰烬,和这个世界永远地告别。
空**的院子,淅沥的雨声,好像一场接近结局的悲剧电影,展现出世态炎凉的惨淡人生。是啊,人生已经够艰难了,有时候活路都走不出一条,为何有人死后还得不到尊严和安宁?
孙小圣落汤鸡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比地上乱溅的雨水还乱。他想挣扎,想驱车把薛洪亮的汽车截停,却被李出阳狠狠拽到楼道里。
李出阳浑身也已经湿透,雨水顺着头发流到下巴上,又从下巴滴落到衣襟上。他使劲按着孙小圣,用尽全身力气让他恢复平静:“你冷静点儿!”
“我冷静什么?现在是冷静的时候吗?你没看那对夫妇是什么态度吗?难道要看着他们装傻到底,让薛飞永远翻不了身吗?”孙小圣怒不可遏。
“你好好想想,要是没有他们往楼下扔薛飞的遗物,咱们怎么可能知道薛飞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李出阳把他的肩膀往墙上按。
“什么意思?”
“他们扔的那些相册、奖状,还有薛飞生前喜好的这些玩意儿,都是咱们宝贵的线索。他们是利用这些东西向咱们传递信息,告诉咱们薛飞生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出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滴,“薛洪亮和祝金枝从没放弃自己的儿子,他们是迫于无奈,才以这种方式给咱们提供线索的。”
孙小圣听罢,情绪和身体慢慢冷却下来,使劲看着李出阳:“你确定?这都是他们故意的?那他们为什么不能跟咱们直说?”
“他们有难言之隐,或者一定有其他不能直说的理由,想必他们一直在忍着悲痛,承受着外界的非议,心中一定更加痛苦。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在撤案后到案件发布会召开之前找到证据,给薛飞平反。”李出阳目光坚定,掷地有声。
“对,”一直在后面听着的刘洵也走上前来,对他们二人说道,“刚才吴良睿给我回电话,说没有在现场找到什么可疑的武器和器械,所以那个东西可能还留在现场,咱们要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尽快把它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