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随机犯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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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壶北里这座并不大的别墅内,孙小圣、吴总和另外两位董事四下看了看,然后都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客厅是西式风格,简装修,墙面连壁纸都没有贴,但家具和灯饰都很考究。实木地板,进口家电,一看便知是用心布置过的。客厅南侧是一扇落地窗,通透光明,北侧还有一个仿真壁炉。客厅一侧的矮柜上,还摆着一个不小的鱼缸。那鱼缸虽然没有关庭筠办公室的大,却也十分精致,里面的造景很美,有大片的小热带鱼,也有微微浮动的珊瑚和水草。

胡栋彬依然是一副管家模样,给各位沏了茶。然后他介绍说一开始关总租下这里,本来是想给自己母亲过来时小住用的,后来因为关总母亲不愿总是挪动,这里才成了关总自己的别居。

在座的几人谁也不傻,心照不宣地笑笑。

随后场面有点儿冷清,胡栋彬尴尬地朝吴总说:“吴总,对不住了,您之前一直问我,我都在隐瞒,实际上我是怕关总的夫人知道这件事,会记恨我。毕竟从租房办手续到日常打理,都是我帮关总弄的。”

吴总和身边的两位董事对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董事朝胡栋彬微微一笑:“哦,没关系,理解。人事那边给你做安排了吗?”

胡栋彬说:“还没有。”

“那回头我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加紧办。”

“谢谢。”

孙小圣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伸了一个懒腰,听见那董事继续跟胡栋彬说:“其实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公司有两份比较重要的文件应该在关总那里,但他的办公室里没有,联系了他爱人,他爱人说家里也没有。我们就想到这里来看看。你在最好,帮我们仔细找找。文件挺重要的,涉及公司明年的两个战略项目。”

胡栋彬说:“好,不过我能先清理一下鱼缸吗?十几天没弄了,里面肯定已经繁殖了不少细菌,如果有鱼感染了就不好了。”

另一位董事显然是被捧惯了,对胡栋彬的话有点儿不满:“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弄鱼缸?”

胡栋彬没接话,微微低头,一动不动。

吴总马上打圆场:“啊,没事,你先弄吧。”然后给董事递去一个眼色,“咱们等会儿,正好也能跟孙队长聊聊案情。”

胡栋彬端起茶几上的热水壶,放到鱼缸边的矮柜上。然后他去了杂物间,找来水桶和鱼缸擦之类的工具,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鱼缸。

这会儿吴总问孙小圣:“孙队长,您说现在还不能跟我们透露具体的案情,那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案件的性质啊?”

其中一位董事也补充道:“就是说关庭筠既然是中毒死亡,那是意外中毒呢,还是自杀或者他杀呢?”

孙小圣有点儿不爽,自己明明是来查案的,现在倒成汇报工作了。想到这里他又开始跟这几个老油条打起了太极:“我也正是想搞清楚这个问题,才来这里的嘛。如果是自杀,现场没发现遗书一类的东西,那说不定这里会有;我还想顺便跟小胡聊聊,咱们关总平时的一些生活习惯。”

胡栋彬这会儿拿着一根塑胶管子,一边把鱼缸内的水往脚下的桶里抽,一边淡淡地说:“关总最大的习性,就是他非常喜欢养鱼。他喜欢有关鱼的一切,不管在哪里入住,房间里都必须有鱼缸。闲来无事时,他还会手把手地教我养鱼的技巧,包括海水怎么调配成分,怎么培养硝化细菌,怎么放‘黑水’,怎么调试水温。”

他说着,拿起手边的一把笊篱,小心翼翼地把鱼从鱼缸里捞进桶里,看样子他是要给鱼缸换水。

“他跟我说,养鱼会让人上瘾。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在鱼缸那样巴掌大的空间里,鱼就会以为那是整个世界。所以它们的世界是你给的,你不是它们的主人,而是它们的上帝。”

吴总和两位董事面面相觑。

胡栋彬却依旧沉浸在近乎演说的表达中:“不管你给鱼一个什么世界,是充满了水草的,还是遍地珊瑚的;是插满枯木的,还是沙砾满地的,它们都会很开心地游。你可以给它们的世界打上无数的光,打出无数的气泡,感叹自己的鬼斧神工,然后替这些鱼高兴,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位厉害的造物主。”

吴总等人不知该说什么,一起瞅向孙小圣。孙小圣则眉头紧皱,一直盯着胡栋彬的手。

胡栋彬此刻已经把鱼都捞进了桶里,然后用塑胶管子继续抽鱼缸里剩下的水:“所以当你站在自己的鱼缸跟前时,你才真正能找到一种主宰的感觉。关总说,这能让你感到一种宁静的亢奋。”

鱼缸里的水快抽干了,胡栋彬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孙小圣这会儿站起身来,冲他说:“关总真的给你讲过养鱼的技巧吗?他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给鱼换水,只需要换掉最多二分之一就可以了?”

胡栋彬没有答话。这时塑胶管子的管口传来一阵阵空抽的声音。缸里的水都被它吸干净了。胡栋彬伸手去拿不远处的热水壶。

“胡栋彬,果然是你。把水壶放下,跟我回队里。”孙小圣朝他抬了抬手。

吴总和两位董事莫名其妙,问孙小圣:“孙队,这是什么意思?”

胡栋彬扭头看着孙小圣,把水壶拎高,歪了下脑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可是我还没有给鱼缸消毒呢。”

孙小圣面目严肃,一字一顿地说:“我让你把水壶放下。”

孙小圣话音未落,就听吴总一声惊呼,原来是一位董事忽然昏迷,瘫在了沙发上。吴总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按住了他的人中,另一位董事正帮忙之际,突然觉得神志开始混沌,他使劲甩头眨眼,说:“坏了,这小子给咱们下药了!”

孙小圣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茶杯,发现两位董事的茶基本都喝了一半,只有吴总的和自己的没怎么动。看来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胡栋彬是要把他们几个一锅端了!

没想到再一回神,胡栋彬已经把半壶热水浇进了鱼缸里。鱼缸里升腾起一阵氤氲的雾气,胡栋彬在雾气中冲孙小圣森森地笑。

孙小圣看已经制止不了胡栋彬,忙过去帮吴总。吴总问现在怎么办,孙小圣说:“赶紧先把人抬出去,待在这个房间有危险。”

胡栋彬看着他们,悠悠地说:“出去?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说着他一步蹿到吴总身后,亮出一把匕首,使劲抵在吴总的脖子上,冲孙小圣说:“你敢动一下,我就提前让他死。”

孙小圣说:“胡栋彬,你已经害了一条人命,你想让自己变成魔鬼?你犯得上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吗?”

胡栋彬姿势不变,拖着已经绵软的吴总缓缓往大门处退:“别跟我在这儿废话,你现在把茶几上的茶喝下去!”

孙小圣现在极为被动:不喝,估计胡栋彬就要大开杀戒;喝了,就等于把自己和吴总等人的命交给了他,同样是凶多吉少。孙小圣内心焦灼之际,胡栋彬没耐心了,大喊着:“喝啊!”

这当口,一支枪悄无声息地抵到了胡栋彬的后脑上。

是李出阳,身后还跟着荷枪实弹的探组众人。

“你们……怎么进来的?”孙小圣又惊又喜。

“当然是用钥匙喽。”黑咪展示着王晓馨给的别墅钥匙。

十分钟后,一位董事彻底睡着了,另一位董事在不断地喝水洗脸后,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吴总的脖子被胡栋彬划了一个小口,灿灿姐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尘埃落定,孙小圣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居高临下地冲被黑咪和樊小超按在地上的胡栋彬说:“你够狠啊!想把我们一锅端了,连我都赔进去了——我招你惹你了啊?”

这会儿一贯谈吐风雅思维敏捷的吴总才终于回过神来,抹着脖子上的汗水哆哆嗦嗦地问孙小圣:“孙队长,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是要开煤气毒死咱们,还是要放火烧死咱们?”

孙小圣说:“当然不是,他只不过想用他杀死关庭筠的方法来杀死咱们。幸亏咱们制止得及时,否则再耗上几分钟,咱们都可能性命不保。”

“是他杀死的老关?”那位清醒的董事惊呼。

“你放屁!说我杀人,拿出证据!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要刷鱼缸。你们可以去检查,去化验,看看水壶和鱼缸到底有没有问题。”胡栋彬脸贴着地,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

“没问题,不过小胡同志,”孙小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先来跟我解释解释,你的关总那么喜欢海水缸,却在自己卧室里放了一个淡水缸,这是为什么?雨露均沾吗?”

胡栋彬在地上使劲挣扎,孙小圣示意黑咪和樊小超把他放开。他站起来,整张脸可能是充血的缘故,涨得通红。他大喘着粗气说:“我从来没说过那是一个淡水缸。”

“哦,是吗?”孙小圣走向自己的背包,把包里的那根从关庭筠鱼缸里取出的加热棒拿出来在胡栋彬眼前晃了晃,“可是海水缸用的是玻璃加热棒,只有淡水缸才用金属加热棒。这根加热棒是金属的,所以也从侧面证明那个小缸是淡水缸。——我这样分析对吗?”

胡栋彬瞪着孙小圣,不说话,然后又看向窗外。

孙小圣也不是头一次碰到脾气又臭又硬的嫌疑人,他毫不在意,接着往下说:“可是那个缸里的水确实是咸水。也就是说,那其实是一个海水缸。那么问题就来了,关庭筠生前为什么要用一个海水缸来养几块石头呢?而且他是养鱼的行家,又怎么会搞错加热棒的种类这么简单的问题呢?”

一边的樊小超推了推眼镜:“是障眼法?故意让我们以为那个缸是淡水缸?但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海水缸能杀人。”

孙小圣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吴总又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体,想离那个鱼缸远一些。

“没关系,所有窗户都已经打开了,保持通风就没事了。”孙小圣说。

“那海水缸为什么能杀人?”那位董事强作镇定地问。

孙小圣答非所问:“当时我和我的同事看到那个小淡水缸的时候很奇怪,发现里面只有几块似乎长了毛的石头。关庭筠怎么会布置这样一个难看又恶心的缸呢?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原来那缸里的石头上,其实是养着珊瑚的。只不过珊瑚后来死掉,触手要么缩回去,要么就腐烂掉变成絮状物,而死掉的珊瑚尸体也变成了珊瑚石。所以我们才会把它们和普通石头混淆,以为那只是一堆造景用的石头而已。”

“哦,我知道了:是因为电线短路,加热棒不制热,珊瑚因为水温太低,都死了?”王木一也出了现场,对当时的状况记忆犹新。

“不,你恰恰说反了,如果珊瑚是被冻死的,是不可能那么快石化的,何况还是肉比较多的软体珊瑚。这些珊瑚之所以会死掉而且快速石化,是因为被烫死的!”

胡栋彬这会儿脸颊一抽,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

孙小圣举起那根加热棒展示给大家看:“其实这根也不是什么加热棒,而是一根烧水器,只不过被胡栋彬稍微改装了一下,做成加热棒的模样。如果这根被改装过的烧水器通了电,短时间内水温就会迅速升高。而这时候,软体珊瑚会释放出一种天然毒素,叫作‘岩沙海葵毒素’,这种毒素毒性非常剧烈,会在气温升高的情况下变成气体,杀人于无形。”

吴总拍着脑袋:“哦,海葵毒素我在国外时听说过,说是一克就能杀死很多人,是非常厉害的!可是当时我记得保卫部跟我说,从监控录像上看,小胡是最早离开老关办公室的人啊,那时候老关还安然无恙,他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啊。”

孙小圣说:“玄机就在这根烧水器上。胡栋彬作为关庭筠的助理,非常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他事先把关庭筠卧室里小海缸的玻璃加热棒换成了这根烧水器,因为加热棒在石头后面,所以关庭筠也没有看出来。再加上当时关庭筠跟老婆谈事情闹到很晚,他吃了片安眠药就着急上床睡觉。睡觉前他习惯性地摸了一下鱼缸,发现温度很低,便以为前两天室温比较高,胡栋彬帮他关了加热棒的插座开关。这时候他便把插着加热棒插头的插座开关打开,然后便上床入睡。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睡着二十分钟之后整缸水就接近沸腾状态,缸里的水溢出,溅到了鱼缸插线板里,造成短路,空气开关就闭合了。”

“这个时候毒气就出来了?”

“对,虽然断电了,但是汽化的海葵毒素已经出来了,因为关庭筠卧房的密闭程度非常高,导致毒素在空气中的密度不断升高。这种毒素给人造成的直接反应就是流鼻涕和眼泪。”

“我说后来我看监控时,眼睛怎么一直疼呢,李出阳还一直打喷嚏。”黑咪说。

“没错,咱们当时只是轻微中毒,因为那时候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而关庭筠在卧房里待了一宿,再加上安眠药的作用,使他中毒后失去了意识,然后就在第二天早上因为吸入了大量毒气死掉了。”

说着孙小圣看向胡栋彬:“我们出现场之后,你还假装去关庭筠的办公室喂鱼,其实你就是想把几样关键物证销毁吧?一个是死掉的珊瑚,一个是那根伪装后的烧水器。今天我让张经理结束对办公室的戒备后,你第一时间就以喂鱼之名去了现场。你发现我拿走了那根烧水器,知道我只要顺着烧水器的来源查,马上就会查到你,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想把我们骗过来,一起都搞死。我没说错吧?”

吴总托着下巴问:“我有个问题。海葵毒素按说不会散发得那么快啊,何况老关的卧房密闭性非常好。你们出现场时,怎么没有当场中毒,或者是闻出异样?”

孙小圣说:“其实当时现场是有一些气味残留的,只不过被尸臭遮掩了。后来我们也出现了流眼泪、流鼻涕的症状,当时还以为是感冒或者看监控视频看得眼睛累了。”

这会儿一直在边上的李出阳说:“其实他后面还有一项操作,就是在第二天确认关庭筠差不多毒发身亡之后,打开了卧房里的空调,让毒气散发出去。”

“可是当时房间是反锁的,而且门口有监控,他怎么可能进去?”吴总问。

李出阳给王木一使了个眼色,王木一马上会意,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玩意儿,扔给吴总:“多亏了贵公司设计的这个东西啊。”

吴总和两位董事定睛一看,正是那台“云豆音箱”。

旁边的董事说:“我知道了。只要云豆音箱接入型号匹配的空调,然后两台设备都连入同一个无线网络,就能用云豆音箱控制这台空调。”

李出阳说:“没错,所以他只要在楼下,让自己的云豆音箱连上关庭筠卧房的无线网络,就能用事先关联好的设置随意控制关庭筠卧房的空调,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空调设置成换气模式,把大部分毒气都排到窗外去。”

胡栋彬恨恨地瞪着李出阳,双手微微发抖。

李出阳毫不在意,继续对吴总等人说:“如果你们云豆公司可以从APP(应用程序)后台查看用户的联网和操作记录,那一定要查查胡栋彬的,查出之后发给我们,这也是证据之一。”

吴总马上点头:“没问题,我回去就让他们查!好好查!”

弄清所有事实,另一位董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很懊恼也很责怪的口气问胡栋彬:“小胡,你为什么这么做?是关总哪里对不起你,还是公司对不起你?你这样不仅把别人害了,也毁了你自己!”

胡栋彬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这位董事还要高高在上地指责胡栋彬,李出阳抢话道:“我想,是因为之前一直资助你学业的云豆公司前销售主管陈桃君吧?”

此话一出,胡栋彬忽然抬眼正视了李出阳,一边的吴总和两位董事也全哑了火。

李出阳说:“陈桃君从十多年前就资助你,直到你上了大学。她一定跟你说过什么,让你对关庭筠有特别大的恨意。”

胡栋彬沉默良久,才慢慢开了口:“陈大姐是个好人。可她自己从没遇到过好人。她默默资助我好几年,一直都不留姓名,直到我爸出车祸死了,我实在是读不下去书了,她才开始写信鼓励我,让我别放弃。那时候她已经进了云豆公司,还跟我说这家公司多么有潜力,多么符合自己的理想。”胡栋彬说着,已经有点儿泪目了,“后来她当上了地面销售主管,一开始做得顺风顺水,没想到从第二年开始,地面销售额就突然大幅下滑。我是学市场经济的,知道是现在电商发展得太迅猛,冲击了地面实体销售,属于非常正常的现象。但陈大姐告诉我,她的上级领导,就是关庭筠,根本不接受这种解释,让她想办法提高业绩,不断给她施加压力。她为了提高销售额,什么方法都用过,甚至跟着最基层的员工去大厦里站柜台做促销、搞活动,开会、加班,一个月都睡不了几个整觉。做到这份上,关庭筠却依旧不认可,常常在大会上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陈大姐后来就是禁不住他的百般施压和羞辱,才在一次醉酒之后跳河自杀的。”

说着说着胡栋彬已经泪流满面,扭脸看着吴总和两位董事:“这些你们应该都比我清楚吧?作为公司的高层,你们起过作用吗?有过人性化的协调和管理吗?你们没有,你们只是把手下人当作给你们赚钱的工具,你们踩着脚下流血流汗的员工,还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然后胡栋彬看着孙小圣等人,大声控诉着,“所以他们也不配活着!”

吴总和两位董事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脑袋都冒汗了。

李出阳待他稍微冷静一些,才皱眉问他:“胡栋彬,你这样做值吗?你觉得陈桃君资助你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替她出气吗?”

胡栋彬双肩微微颤着,看着李出阳,冷笑着说:“你懂个屁!”

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屋子里落针可闻。

“陈大姐从我初中开始,就每个月给我寄钱。那时候没有银行转账,我只能每个月的月底,坐在我们村口的一辆没人要的破马车上,等着邮递员来。日复一日,我坐那辆破马车坐了上百次,我一坐到那上面,就觉得自己还不错,觉得活着还有奔头。有一次天降大雨,村大队的人跟我说邮递员把陈大姐寄给我的汇款单放在了队支部,我想都没想就冒着大雨朝队支部跑,跑着跑着摔了一个跟头,磕得头破血流,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疼。因为,那时的我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希望。”

胡栋彬说着,又看着孙小圣:“你们这种城里孩子,能感觉到我的那种希望吗?你们不能,因为你们从未绝望过。一群生下来就骄傲的人,怎么会知道饥饿的痛苦?怎么会知道成为文盲的恐惧?怎么会知道老死大山的无助?在你们看来,几百块钱可能就是一顿饭钱,但对我来说,那是我活下去的意义。哪怕后来我大学毕了业,已经不再需要陈大姐的资助,想到她,也永远让我有一种安全感,就好像是走夜路时手里提着一盏灯。”

胡栋彬哭得几乎说不下去了:“可关庭筠竟然因为少赚了点儿钱就逼死了她!她那么好的人,却被一个王八蛋害得没了命!所以我一毕业就奔着云豆公司而来,也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当上了他的助理,这才集齐所有对付他的条件。没想到,却遇到了你们。”

一屋子人都有些唏嘘。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出阳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调整了一下思绪后还是问:“想必你这么缜密的杀人方法,也是集思广益的结果吧?”

大家皆是一愣,不明白李出阳指的是什么——难道胡栋彬还有同伙?

没想到胡栋彬却似乎明白了什么,马上说:“不,都是我的主意,和其他人没关系!”

李出阳想到那篇控诉被陈桃君援助的几名大学生的文章,想着里面几个人一致抗拒媒体、立场模糊、不闻不问的反应,鼻子有些泛酸。他脑中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四五个正值花季的少男少女,身穿带着补丁的破旧衣衫,分别等在不同的村庄口,用同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邮递员驶来的方向。

胡栋彬只是他们中的一员。

李出阳此刻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给他戴上手铐吧。”李出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