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左右,樊小超和苏玉甫都传来消息:经过到网吧核实,小刘所讲情况属实,他在案发那两晚,都是在那里耗到将近凌晨才离去。而孔阿姨见到小刘的照片后,也第一时间予以否认,给出的理由是:小刘偏黑,而那天她见到的神秘人肤色明显偏白。
樊小超当时觉得孔阿姨是不是又过于主观了,毕竟照片存在光照、角度等拍摄问题,不能仅凭肤色就下定论。但孔阿姨随后说了一个比较过硬的理由:“那个小刘我是见过的,在我们这儿住了有一段时间,我对他有印象,那天来的人我觉得不是他。”
问题回到林家本身,孙小圣和李出阳都觉得亲戚偷房产证一说虽然狗血,却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找不出别的更加有嫌疑的人了,所以只能赶紧到林家进行论证,有枣没枣打三竿,兴许会激活他家人一些新思路。
翌日一早,他们就出现在林家门前,然后开门见山地询问了林政军房子是否存在遗产纠纷的事。
林政军对于排除小刘的嫌疑并不意外,对于涉及遗产纠纷,却是疑惑极了。他确认了小刘的说法,承认自己不是房主,随后又三缄其口,不着急表态。倒是一旁的葛华有些坐不住了,推了老公一把,急不可耐地说:“你还犹豫什么呢?赶紧跟警察说啊,现在想想,八成就是这么回事了!”
林政军使劲嘬着牙花子,啧啧道:“不可能啊……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啊!”
忙活了两天仍是一无所获,李出阳也有些焦躁。这一家庙小妖风大,看着简单平实,却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到处埋雷不说,还各种遮掩。他严肃地看着林政军,很事务性地说:“还是先把情况跟我们说清楚吧。”
林政军在妻子的胁迫下,硬着头皮曝光了“家丑”。
原来,林家现在居住的这栋楼房,是林家老宅的回迁房。当年林政军在外地的工厂上班,然后在当地结识了葛华,两人婚后一直住单位的公租房。后来林政军辞职下海,再加上为了林旭日后上学打算,便在林旭两岁时搬来老宅居住,一家三口的户口也一并迁了过来。老宅拆迁时,林政军的母亲已经病故,家中只剩四口人:林老爷子,刚刚成婚的林政军、葛华夫妇,以及林政军的亲弟弟,当时还未成婚的林政民。拆迁时开发商的政策是:被腾退人享有回迁房的个人平方米数,如果选择的回迁房超过这个平方米数,就需要用钱来补差价,当然,价格是低于市场价的。可即便是这样,林政军夫妇的情况也比较尴尬:如果按照他和葛华的个人平方米数,买一套两居室需要补的钱太多,他们承受不起;如果买一居室,又会浪费掉一些平方米数,显然太过吃亏。当然,林家老爷子和弟弟林政民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所以后来经过协商,他们要了一套两居室和一套一居室,这就需要林政民把自己的个人平方米数和哥哥、嫂子的放到一起,申领两居室;老爷子则自己申领一居室。
那套两居室就是林政军一家住的这套房子,房产证的名字如今还未变更,如小刘所言,就是林老爷子的名字。
按理说这种暗藏隐患的分配方案是大忌,但林政军兄弟多年来感情深厚,而且林政民是军人,常年驻守在外,一年到头不是援藏就是援疆,很少插手家务事,对哥哥也是百般信任。更何况林政民转业后,不仅分到了自己的房子,多年来日子也过得顺风顺水,不至于为了这么一套房产突然和哥哥翻脸。
葛华补充说,哪怕林政民一家真是要在老爷子西去后跟他们精打细算,他们也问心无愧:多年来林老爷子虽然独居,却一直是他们夫妻悉心照顾;林政民在水利局任职,如今已经是副处级,爱人也是公务员,家中只有一个独子林州。他家不管是从收入还是开销来讲,都比普通工人退休而且家中有两子需要供养的林政军夫妇有优势。
所以这些年来对于林老爷子的两套房产,林家内部的共识就是:大房子留给林政军,小房子留给林政民。林老爷子弥留之际,在林政军和林政民二子的见证下,在病榻前手写了这样内容的遗嘱,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孙小圣和李出阳多少有点儿明白了:怨不得林政军不便启齿,要不是查案需要,谁愿意把这些家族风云道给外人听啊。
葛华却觉得林政军话虽说得轻描淡写,现实却复杂得很。她把脸一扭,冲着孙小圣和李出阳说:“他想得太简单。林政民虽然当时没意见,但人家也有媳妇和孩子啊,人家凭什么跟你一条心?在人家看来,这房子当年有我的平方米数,凭什么到最后就没有我一份?人家肯定有想法啊。”葛华越说越觉得自己高瞻远瞩,还伸手捅孙小圣,“小兄弟,要是你,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孙小圣恭恭敬敬地把她的手推开,礼节性地微笑道:“首先我得是拆迁户。”
这会儿李出阳问葛华:“刚才你们提到的这个……应该是你们的侄子吧,那个叫林州的,他现在多大,体貌特征什么样?”
林政军刚要开口,又被老婆抢了先:“比我们家林旭稍微小一点儿,今年二十四岁,个头啊,胖瘦啊,都跟林旭差不多。”
孙小圣道:“俩人长得也有点儿像吧?”
葛华还未说话,林政军没好气地插话:“你净瞎误导人,万一不是人家孩子呢?你说这话得负责任!”
“我就说了一下林州的体貌特征,怎么就不负责任了?再说了,办丧事,林州可是没参加,他是有作案时间的。”葛华一下子抬高声音。
“他没跟着回老家,就是作案人?那我问你,林州有咱家钥匙吗?他有吗……没有咱家钥匙,怎么可能是他?”
“前年咱们一起去北戴河,都住一起,还有每年过年咱们不也都在一起过吗?还有一次,他带昭昭去采摘,不都能接触到咱家的钥匙吗?怎么就不可能了?”
“净胡说,看把你能的!”
夫妻俩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掀桌子干架。李出阳焦头烂额地看着这对夫妇,孙小圣则起身调停,跟个居委会大妈一样循循善诱:“停!咱们也只是根据现有的线索来分析。毕竟你们家这件事多半是熟人干的,所以符合条件的人肯定非常有限,咱们的宗旨是:不能轻易忽视任何一个具有作案条件的人,能排除一个是一个。你们也想尽快找到这个人,省得在家里睡觉都不安稳,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听闻此言,这夫妻二人才消停下来。
李出阳问:“遗嘱现在在哪儿?”
林政军答:“在我随身的手包里夹着呢,这东西当时写完了,我就随身带着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确实不敢放在家里……”
孙小圣和李出阳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在想:说是不在乎,其实比谁看得都重。
“赶紧去看看,丢没丢!”葛华抬手指挥。
“肯定丢不了,这东西那两晚就没在家里。”林政军边嘟囔边去找手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遗嘱从手包夹层里取出来。孙小圣发现那遗嘱已经被他认真塑封好,展开一看,上面的内容确实和林政军所述一样,即这套房子在老人百年之后归林政军继承,下面还有老人的签字和指印。只不过遗嘱内容是铅字打印的,应该是老人同意签字前他们一早准备好的。
“林政民那里也有一份,内容是继承那套一居室的,我们准备等着老人后事都办妥当了,再找律师咨询怎么把房子过户呢。”葛华在一边补充道。
李出阳问:“您儿子不就是律师吗?”
葛华答道:“他不是做这方面的,他主要做刑辩。”
孙小圣小心谨慎地把遗嘱还给林政军,冲大家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假设那两天晚上来你们家的神秘人真的是林州的话,其实他偷房产证的意义不大,即使偷了也没法把房子转到自己名下,更何况房产证还能补办。所以说,他会不会是奔着遗嘱来的?”
孙小圣说完,怕林政军不爱听,连忙又找补了句:“我就是做一个假设啊。”
没想到林政军急忙反问:“如果他把遗嘱偷走了,会有什么后果?”
李出阳在一边不咸不淡地说:“撕毁遗嘱,房子的继承权就属于您和您弟弟共有了。”
葛华头发都立起来了,朝李出阳一猫腰,跟要扑食似的:“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把我们这份遗嘱找到,然后毁了,他们家就能分走这个房子的一半了?”
“当然了,”李出阳觉得这问题简直太低级了,“老爷子也没老伴儿了,儿子只有两个,那他的财产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肯定是平分啊。您儿子是律师,这方面他也没跟你们说过啊?”
“嗐,他哪想到还能有这么一茬儿啊!”林政军叹道。
葛华捶了老公一拳:“你看,我分析得没错吧?一定就是林州来偷遗嘱。咱们回老家的事,他不用打听都能知道。你说得好听,什么和平分配,双方认可,但在利益面前,谁跟你一条心啊?反正老爷子没了,人家兴许以后都不跟你走动了,那丁是丁,卯是卯,肯定得跟你分清楚啊。再说了,我听说林州交了个挺漂亮的女朋友,说不定人家正预备结婚的事呢,办婚礼、买车买房,哪样不需要钱啊?人家能甘心让你把这么贵的房子据为己有?”
上午十点半,孙小圣和林政军的侄子林州取得了联系。林州在电话里很茫然,说自己正在上班,能不能下班后再和他们沟通。孙小圣说有个案子需要他协助调查,由于办案时效有限,可能等不了那么久,如果他不方便出来,自己可以去单位找他。林州听罢赶忙说可以跟单位领导请个短假,然后去刑侦支队配合做笔录。
一小时后,孙小圣和李出阳就在询问室里见到了这个年轻人。此人看上去身形体态与小魏和小刘差不多,而且同样不戴眼镜,只不过头发比他们长一些,留着时下最流行的削鬓背头,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金链子——一副城市“小开”模样。
孙小圣同以往一样说了林家的大致案情,然后问林州案发时的两晚在哪里,有没有证人证明。
林州是做销售的,性格显然比之前两位都外向,听罢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可笑,咧嘴叹气道:“我说警察叔叔,是我大爷让你们来查我的?他没事吧?怀疑我进他家搞破坏了?”
李出阳面目严正:“这不算举报,只不过但凡可能涉案的人员我们都要排查,所以也请你配合一下,说一下十月一日和二日晚上你都去了哪里。”
林州做了一个伸手的姿势,咬文嚼字:“可能涉案?我怎么就成了可能涉案人员了呢?我说警察叔叔,我可是良民,我一年给国家也缴不少税呢,你们不能无缘无故把我放在坏人堆里啊。”
此人顾左右而言他,孙小圣觉得有点儿不对头:“听说你爷爷办丧事,你没回老家?能说一下是为什么吗?”
林州见对面两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警察如此正经,也就不再套近乎了,撇着嘴说:“公司事多,我是做市场的,要跑客户,跟单子,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跟他们跑这一趟。再说了,我大爷家的林旭不是也没去吗?这种事,大人过去当个代表就行了,年轻人现在生存压力这么大,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啊。”说完他又瞄了孙小圣一眼,嘟囔道:“又不是都像你们一样是铁饭碗。”
“那你去了哪儿?”
“那两天公司放假,我就在家加班,做策划案、做市场调研、准备客户需要的资料。”
“有什么人能证明吗?”
“没人,我爸妈都不在啊,那几天我女朋友也正好出差了。”
没有不在场证明,这是一个令孙小圣兴奋的结果。但与此同时,他又拿不出林州的在场证明。而林州比之前那两位的高明之处在于,接下来不管警察怎么问,他都死咬着自己当时就是独自在家,不提供其他佐证,对孙小圣和李出阳的各种质疑也充耳不闻。
“你们怎么问,我那两天晚上都是在家的啊。”林州在椅子上烦躁地扭动身体,“你们问完了吗,哎哟,这椅子怎么这么硬啊。”
孙小圣冷冷地看着他,另辟蹊径:“你怎么看你大爷这个人?”
林州反应非常快:“我大爷人很好,从小到大很疼我。现在想想,这件事他怀疑我,我也认了,毕竟谁家碰上这种事,都会草木皆兵吧。”说着林州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想问问,他家丢了什么东西?我听说后来他自己去撤案了啊。”
“你消息还挺灵通啊,”李出阳想了想,干脆和他挑明算了,“其实我们的重点也不在他家遭没遭受财产损失上,重点是这个进屋的人。他可能是另一起案件的关键证人,也可能和那起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州不知是对郭玉琼案件有所耳闻,还是自己脑补了什么内容,听到这里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皱眉说道:“那我还真帮不了你们,确实不是我。”
李出阳想,这家伙警惕性很强,觉得警方是在套他的话,所以死不松口。但他所提供的辩解一时又很难查证,询问也就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轻易排除掉他,线索就断了;如果对着他顺藤摸瓜,又要大费周章。所以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赶紧商讨出一个事半功倍的方案,一方面在询问上找突破口,另一方面还要让技术队再去林家进行二次勘查,看看能不能找出遗漏的入侵者痕迹。
孙小圣让林州在询问室里等待,自己和李出阳在办公室里讨论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两人正说着,只见樊小超从外面推门进来,把林州的照片往孙小圣办公桌上一拍:“孔阿姨说了,那晚她见到的人应该不是这个林州。”
“为什么?”孙小圣大为意外。
“她说林州耳郭比较大,属于扇风耳,而那个人是小耳郭,所以觉得不是他。”樊小超热得直吐舌头,一边咕咚咕咚灌水一边说。
“我的妈啊,她到底看清没看清啊,一边说自己只看到个大概,一边又能说清楚这些特征,热心群众都是这样即兴发挥的吗?”孙小圣迷茫得直挠头,李出阳则在一边抱臂沉思。
这会儿黑咪走过来说:“其实这也正常,我遇到的目击群众很多都是这样的:他们对自己的记忆不自信,空口描述就有很多不确定性,可一旦有参照物进行对比,很多细节就凸显出来了。”
“而且我听说,孔阿姨那晚见到的神秘人戴了顶棒球帽是吧?人一旦戴上帽子,尤其是深色的帽子,耳朵轮廓就会变得很明显,所以她对这方面的印象比较深刻吧。”樊小超放下杯子说。
孙小圣转向李出阳:“那现在怎么办?林州那边,先让他回去?”
李出阳这会儿自言自语道:“不对啊。”
“什么不对?”
李出阳看着孙小圣:“你觉不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奇怪了?孔阿姨所说的那个神秘人,到目前为止,也只存在于她的说法里,没有第二个人见到过。咱们排查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的确切踪迹。雁过留影,如果一个人真的来了又走了,肯定不可能了无痕迹,可能会像咱们现在碰到的这个情况一样吗?”
孙小圣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说,孔阿姨在说谎,这个身穿黑衣服、戴着黑棒球帽的年轻男子,根本就不存在?”
黑咪眼睛都圆了:“那她所说的两晚林家开灯的事,也是假的了?”
樊小超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那她图啥啊?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现在还说不清楚,有可能是两家之间有什么问题,她在故意给林家制造麻烦;也有可能是在给什么事情混淆视听,干扰警方的调查。”李出阳沉吟道。
“你要说混淆视听,那就只有郭玉琼杀人案了。但她跟郭玉琼非亲非故的,故意给她这案子虚拟了这么一个咱们找不到的证人,是什么意思?”孙小圣觉得匪夷所思。
“幽灵证人啊?”黑咪摊手。
樊小超抬了抬眼镜,凑到孙小圣和李出阳对面:“她会不会是在帮郭玉琼?如果那起杀人案一直找不到关键证人,检察院就会打回来让咱们重审。重审就要延长刑拘时间,那就意味着判决就要延后——她是想帮郭玉琼争取时间?”
“可是争取了半天,最终也没这个人啊,除非她能找到一个具备作案时间、作案动机,又有林家钥匙,而且还知道林家当晚没人,同时还自愿承认当晚非法入室的人。但找到这样的人的可能性又有多大?”黑咪摇头。
“现在看来,最符合条件的,就是林州了。但林州根本不承认,所以他和孔阿姨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李出阳总结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我知道谁在说谎。”
大家抬眼望去,是灿灿姐和王木一回来了。王木一一脸立了大功的兴奋表情,蹦蹦跳跳地来到孙小圣面前,递给他一张光盘:“小区监控录像调出来了,拍到了孔阿姨所说的那个神秘男人。你们男的呀,就是疑心太重。”
“而且我们又访问了6单元的一些住户,一位住在一楼的大爷说,当晚他也见到了孔阿姨说的奇怪男人。”灿灿姐眉飞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