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法医中心通知可以取鉴定结果了。李出阳这边联系了林旭过来做告知笔录，林旭很快驱车来到队里。他进门时孙小圣还未把报告取回来，李出阳便先带着他进询问室做告知笔录的准备工作。两人刚坐定闲聊了几句，询问室屋门被猛地推开，孙小圣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直接走到林旭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几乎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李出阳和樊小超赶紧上去拉孙小圣，孙小圣却死不撒手。再看林旭，脸上竟未见一丝错愕和紧张，反而有几分尽在掌握的轻松。
林旭不语，孙小圣再次大吼：“说话啊！”
李出阳用蛮力把孙小圣扯开。孙小圣太阳穴上青筋都起来了，喘着粗气，一把把手中的鉴定文书摔到地上，扭头走出询问室。李出阳心中已明白大半，捡起地上的文书展开翻看，跳过一行行摘要说明和比对概率，赫然发现最后一行写道：
排除被鉴定人郭玉琼、林旭存在直系血亲关系。
虽然李出阳之前已经有所准备，但白纸黑字摆在面前，依旧让他浑身一凉。这代表着他们的调查已经被全盘推翻，从前所有的怀疑和推断，都在这一行字面前变成了近乎幼稚的幻想。李出阳侧脸看着坐在椅子上整理衣领的林旭，他若无其事，漫不经心，俨然一副常胜将军的姿态。李出阳这才想起他之前说的那句狂话：
“不想让你们出丑。”
是的，这回他们可真是出丑了。之前信誓旦旦地在领导和组员面前认定林旭和郭玉琼有血缘关系，这才大张旗鼓地去办理鉴定手续。现在打脸来得太快，怪谁？林旭之前明明已经告诉他，自己并不是被领养的婴儿，郭玉琼那边也并未查出和当年的煤气中毒事件有关，就像花姐说的那样，怎么就把这两人强凑到一起了？李出阳想到此处，心绪纷乱。是因为自己和孙小圣当初太武断吗？不是，是因为这里面的巧合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他们即使没有确凿证据，也敢下结论的地步。现在看来，那些巧合依旧可疑，甚至就像是有人一环一环安排好，故意误导他们大出洋相一样。
是林旭吗？他安排了什么？与原生家庭的尴尬关系？与王翊薇剪不断理还乱的恋情？他最近工作中的种种异样？那涉及的演员就会有林政军夫妇、王翊薇和她的家人、小胡老师、他的助理……这些人，难道都被林旭驱使，只为了让李出阳和孙小圣推导出那场奇怪的车祸，然后误以为林旭是当年那个被送人的孩子，直至逼他们进行亲子鉴定，用出人意料的结果洗刷掉一切怀疑？林旭以前不是没这么做过，第一次做笔录时，他坚称自己回家只是取文件，随后又自己否认，故作神秘，不愿提及。若不是孙小圣和李出阳主动查出他回家可能与王翊薇有关，到现在他们可能都不相信林旭那晚确实就在郭玉琼家楼下。
林旭好像很能洞察人心。先让你怀疑，同时不做任何解释，直到你自己撞了南墙，他才笑吟吟地看着你面对现实——他似乎总是这样取信于人。
因为只有这样，说真相的权利，最终才会完全交到他手上。
李出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按照流程给林旭做完了告知笔录，示意他签字之后可以先行离去。李出阳尽量保持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他觉得和林旭这种段位的人交流越多就会越生事端。这个人的心思像是深海的黑洞，思维就像是那洞中的洪流，面向外界，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和吞噬。谜团的恐怖不仅仅在于未知，还在于不知何时，它会将你包裹、吞噬，让你彻底迷失在它的世界里。
林旭签了字，抬眼看李出阳：“谢谢你，李警官。”
“没事。”李出阳抬了下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林旭站了起来，身体被后面窗户照进的阳光镀了一层亮圈，他似乎在跟李出阳说结束语：“希望咱们以后能成为朋友。”
李出阳也站起来：“行。”
出乎意料，林旭掏出手机冲李出阳晃了晃：“留个电话？”见李出阳一时没反应，他又改口道：“加个微信也行啊。咱们这两个行业都是吃法律这碗饭的，说不定哪天谁能帮上谁呢。”
李出阳这才拿起鼠标旁边的手机：“好。”
孙小圣一直在办公室思考问题。
鉴定结论摆在眼前，郭玉琼和林旭是母子关系的可能性已经完全排除。就此看来，他可能是一名真正的证人。哦，不，如果是这样孙小圣也不会感到多么挫败。确切来讲，林旭顶多算是一个具有证人条件的人。因为至今他身上还有太多的疑点无法查清，有太多矛盾之处无从解释。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他对于案情前后不一的描述。很明显，他可能是在帮郭玉琼。那么在排除他和郭玉琼有血缘关系的前提下，他为什么要帮郭玉琼？他和郭玉琼还有没有其他关系？孙小圣觉得，这是他们接下来应当调查的方向。
一般来讲，做伪证都是基于四种原因：情分、金钱、被要挟、个人其他目的。林旭不是郭玉琼的儿子，以往似乎和郭玉琼也没有交情，所以可以暂时排除感情因素。那么金钱呢？郭玉琼会不会掏钱收买林旭呢？显然也不可能，别说林旭不差她那点儿钱，就算真是拿钱办事，两人也不会连案发时间都没商量好。被要挟呢？两人一个是退休妇女，一个是青年律师，几乎没有交集，林旭似乎不可能有小辫子握在郭玉琼手上——即使有，郭玉琼要挟他也需要和他串通好，这和花钱办事的道理一样，所以这一点也可以排除。
那就只剩下“个人其他目的”这一项。孙小圣想，虽然郭玉琼可能不是林旭的至亲，但两人之间，会不会仍存在一些微妙的关联。这种关联可能会与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有关，而这样的人和事，正是林旭所在意的，所以他要保郭玉琼，实际上也是保护自己在意的东西。
孙小圣忽然想起他们之前也分析过这个理论。当时他们已经推定，关联林旭和郭玉琼的纽带是王翊薇。因为除了家人，只有王翊薇是林旭真正关心的人。
最关键的是，王翊薇也有条件目睹郭玉琼家案发的经过。她卧室的窗户与郭玉琼家客厅的窗户相隔不过数十米，视野上几乎没有阻挡，非常有可能看清那里面发生了什么。所以除了郭玉琼，也只有她能够清楚地知道案件发生的时间，甚至是当时客厅内电视机的状态。林旭掌握的这些案情信息，很可能就是她透露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是这样，林旭当时一定就没在郭玉琼家楼下。那孔垂青和一楼的老大爷目睹的进入林家的黑衣人到底是谁呢？还有，小胡老师说案发当晚王翊薇疑似在外面过了生日，既然如此，她又怎么可能目睹郭玉琼家发生的命案呢？
孙小圣不由得想到了另外一种假设：
当晚进入林家的黑衣人就是林旭。但林旭回到家不久，又出门去找王翊薇（同时忘记关掉家里的灯），两人一起在外面过了生日，王翊薇还拍照发了朋友圈。王翊薇家户型和郭玉琼家一样，从次卧到旁边的卫生间、厨房，都能看到对面楼住户的客厅。王翊薇的父母有可能从卫生间或者厨房目睹了对面郭玉琼家的凶杀案，然后告诉了王翊薇和林旭。
那么王翊薇一家和郭玉琼的关系，就一定有古怪。
好像还差点儿什么。
孙小圣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跳加速。他好像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王翊薇，她真的完全站不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