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快速驾驶着李出阳的汽车，漫无目的地开着。他不知道以自己的酒驾状态能稳定行驶多久，所以尽量往偏僻的道路上开。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后排座上的李出阳还未苏醒，手脚也被捆得很结实。他的脑门儿上有明显的血迹，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那血却不是林旭想象中的红色，而是偏紫发黑，好像是一片油污一般，与李出阳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旭不敢多看，胸口几乎要爆裂开来。
路边有个便利店，林旭把车停好，进去想购买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工具。什么工具呢？他没主意，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他走入生活用品的区域，在惨淡的白炽灯照射下，看着置物架上明晃晃的剪刀、水果刀、剃须刀片，身体不由得抖得厉害。他这辈子做梦也没想过，会带着这种诡异的目的和恐惧的心情来便利店。这和电影里那些刚刚杀完人准备找方法分尸的凶手好像没多大区别。
他冷得出奇，衣服里像灌满了液氮一般，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身体的瑟瑟颤抖。
最后他挑选了一卷宽胶带、两根跳绳和一袋创可贴，这都是潜意识替他做的决定。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又从货架上拿了几罐啤酒，结账时，还要了一盒香烟和一包湿纸巾。
收银员看着这个鼻青脸肿、头发蓬乱的小伙子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出示付款码，滑动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收银员战战兢兢地等他调整好屏幕，以最快的速度给他结了账。
林旭上车之前开始呕吐。不知为什么，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什么东西。然后他打开车的后排门，上去用跳绳把李出阳的手脚又捆了一遍。之前他给李出阳手上捆的是领带，为了怕他醒过来挣脱，又捆了一圈手机充电线。他依稀看见充电线似乎勒得太紧，李出阳手腕上已经出现黑紫的血印，便把那线拆了下来。随后他确定李出阳的双脚被跳绳绑瓷实后，又把之前缠在他腿上的围巾解了下来。最后，他扯下一段胶带，小心翼翼地把李出阳的嘴封上。封之前他还颤颤巍巍地试探了李出阳的鼻息，发现他呼吸正常后才敢动手。贴胶带的时候他同样小心谨慎，他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有凶犯给被害人贴胶带时把鼻子也封上了，造成被害人窒息死亡。
不知不觉他已经有凶犯的顾虑了——他这是怎么了！
林旭做完这一切，整个人软塌塌地歪坐在车轮旁边，使劲抽烟。
头疼得厉害，但林旭还是决定先驶离市区。毕竟这边摄像头密集，也人多眼杂。他开车上了高速，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快速行驶，想找一个山高路远的地方。这么开了将近一小时，他听见后排座上的李出阳好像传出了动静。
不，确切地说是他的手机响了。
应该扔掉他的手机，林旭边打方向盘边想。警察能通过手机信号来锁定位置，说不定很快就能查到他的行驶路线。但他转念一想，如果切断李出阳与外界的联系，自己也没法获得今晚案件进展的信息了，而且李出阳如果一直处于失联状态，那个孙小圣说不定会怀疑自己，然后组织大量警力来进行搜索和抓捕。
手机一直在响，李出阳也苏醒了。但他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在后座上扭动着身体。
林旭想，醒了也好，让他先接电话，稳住来电方，以免惹人怀疑。想罢林旭把车开到辅路，又绕进一条非常偏僻的土道，把车停在路旁。借着车灯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条笔直的铁轨。
手机已经不再响，林旭把后排车门打开，把李出阳拖下汽车，让他靠坐在汽车一侧。
李出阳使劲挣扎，林旭把他嘴上的胶带撕开。李出阳脸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李警官，”林旭忍着剧烈的头痛，尽量把话说得平缓冷静，“李出阳，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听我说几句话。”他都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了，好像任何解释都不太切合这个黑暗血腥的场面。
李出阳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一言未发。
林旭蹲在地上，胸口也剧烈起伏。“别再查了，求求你，放过我！”说完他又半跪在地上，往前贴了贴，“只要你答应不查，我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周围没什么光线，林旭仔细辨认也看不清李出阳的表情。由于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他不禁有些着急，一把掏出李出阳放在裤兜里的手机：“我可以给你钱，现在就给你转。”说着他有些魔怔一般滑动着手机屏幕，发现需要面部解锁，又对着李出阳的脸来回照。他甚至想如果现在就成功给他转一些钱过去，那事后李出阳对组织就解释不清了。
解锁不成功，林旭把手机扔在一旁，晃动着李出阳的肩膀：“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李出阳被晃得七荤八素，终于开了口：“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没害人，你相信我。”
“没害人，你为什么干这种事？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要再跟我扯这些了，”林旭脑子里乱作一团，“你给孙小圣打电话，让他不要再查了，你也不要再查了。这个案子就这样：恶人得到惩罚，好人得到宽容，你们也大功告成，这样不好吗？咱们之前不是说过吗，你不光是一个警察，你还是一个普通人，咱们大家都是普通人，那为什么不能互相珍重一下，在一些没必要的东西上拼命纠缠，也得不到你们想看到的结果！”
李出阳吐字困难地问：“你和郭玉琼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替她开脱？”
“她是个好人，”林旭又开始剧烈抖动，“不像你们查的那样，真的，你相信我！我……”林旭也不知道该怎么获取李出阳的信任，伸手抽出一张湿纸巾，慢慢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又把创可贴贴在他的伤口上。
李出阳疼得呻吟了一下。
林旭一阵手忙脚乱，然后不知怎的，他跪在了李出阳面前。他索性就以这种姿态来恳求宽恕：“我求求你，我不伤害你，我只想挽救一个好人……你能答应我吗？”
“你容我想想。”李出阳非常吃力地应了一句。
林旭心下稍安，点了一支烟，自己吸了一口，又给李出阳也吸了一口。
李出阳也放松了一些：“你都把我弄糊涂了，能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林旭不敢回答，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李出阳说：“你现在给孙警官打个电话，说你不过去了，也让他不要查了，行吗？”
正说着，李出阳电话又响了。林旭抓起来一看，来电人正是孙小圣。
“你跟他说，就按我说的说，行吗？”
“他怎么会听我的？他是我领导。”
“肯定会听的，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林旭刚才还冷得打战，现在又急得几乎冒汗，“李出阳，我求你了！”
说着林旭不等李出阳点头，就按了通话键，然后调到免提模式，把话筒递到李出阳嘴边。这会儿正巧前方有列车经过，巨大的鸣笛声掩盖了手机的声音。等列车驶过，他们才听见听筒里传来孙小圣焦急的询问：“你跑哪儿去了你？电话也不接，我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林旭朝李出阳使了个眼色。李出阳明显在犹豫。
“喂？”孙小圣急得抬高声音，好像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是李出阳吗？”
“啊，我在外面办点儿事。”李出阳看了林旭一眼，又冲话筒说，“我不过去找你了，你要不然也先回去，我明天跟你细说，今天也不早了。”
林旭感激地看着李出阳，心里又开始盘算起一会儿怎么补偿这位被自己好一番折腾的警察。不管怎么说，一定要让他先宽恕自己的鲁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争取到他的同情和信任。
没想到孙小圣并不买账：“你怎么了？刚才咱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我这儿……”
李出阳赶紧打断：“你听我的，明天我跟你解释。”
孙小圣却有点儿火急火燎：“李出阳，你先听我说，现在基本弄清楚了，当时郭玉琼杀人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存在，而且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林旭他妈，葛华！林旭是为了保护她才来做证的！”
李出阳大惊失色，扭脸看林旭。
林旭脸色苍白得在夜色中几乎刺眼。那是一种几乎失去了生命体征的脸色，虽然神思尚在，但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丝热乎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