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钟,李出阳和孙小圣通过一通电话之后就失联了。孙小圣心急如焚,预感不太好。最后他怀疑这和自己最后的那通电话有关系,因为他在电话中告诉了李出阳林旭的诡计,说不定给李出阳带来了麻烦。也许林旭当时就在李出阳身边,当得知自己被识破后,他恼羞成怒,对李出阳做了什么极端的事。
孙小圣给林旭打电话,无人接听。他又分别联系了林政军和王翊薇,双方都表示没见过林旭,也不知道他今晚的行踪。
孙小圣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耳光。明明知道林旭以前私下里去找过李出阳,自己为什么还如此耐不住性子,非要在电话里说出真相?
组里人都喝了酒,孙小圣只能去求助刘洵。刘洵让孙小圣冷静地回想他和李出阳最后一次通话的细节,看看能否从中提取一些线索。孙小圣只想起当时李出阳好像是在室外,周围有风声。
“哦,想起来了,电话接通时有火车鸣笛的声音!”孙小圣拍了一下桌子。
“火车鸣笛,”刘洵抓着脑袋琢磨,“李出阳是什么时候从饭桌上走的?”
“你刚走没多久,大概六点半吧。”孙小圣这会儿也强制自己进入头脑风暴模式。他在想,假设李出阳是被林旭约走了,为了方便李出阳赴约,两人约定的地点一定不会太远。也就是说,要寻找一个以日料饭馆为起点,一至两小时车程内有火车经过的地方。
说着孙小圣在刘洵办公室找到一张本市地图,仔细研究,却发现这种地方不止一处。
孙小圣同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选一个那样的环境见面?以他对李出阳的了解,他是不会在那种地方和林旭见面的,也不会自己没事到那种地方去,从而被林旭盯上。所以孙小圣推断,一定是自己的那通电话把林旭惹毛后,林旭把李出阳掳过去的——不,也可能是他们之前在那个日料饭馆附近见了面,谈了一些话后,林旭发现了一些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便狗急跳墙,控制了李出阳的人身自由,逼他就范。所以李出阳才会在后来一直对他说让他先回去,不要再查了之类的话。
孙小圣想到这儿,心里犹如百爪挠心,满脑子都是李出阳的安危,思绪又乱作一团。
“我让小白去联系技侦看看能不能定位李出阳的手机,你再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你们后来只打了一通电话吗?”刘洵坐在孙小圣面前的桌子上给他递烟。
“啊,”孙小圣又想起一个细节,“李出阳之前还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起了一件事,是有关吕昆尸体衣服上的霉菌的,还说要马上过来找我!但之后我给他打电话,他就说来不了了,让我也回去之类的话。”
“那就是了,”刘洵敲敲桌面,“估计就是这些话让林旭听到了,他怕咱们查出葛华的事,所以阻止李出阳去见你。”
但吕昆衣服上的霉菌又与葛华有什么关系?孙小圣一时想不明白,也决定不再去想。现在琢磨这些有什么意义?!
孙小圣扔掉烟头,又站到白板上的地图前。他按照自己刚才的思路,努力推断李出阳和林旭的去向:如果是林旭把李出阳掳到某条铁轨边,他一定是想快速找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和李出阳谈判。那他一定会先上高速路,行驶出市区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找出口出去。那个地点一定离出口不远,因为林旭的目的既不是绑架要钱,也不是杀人抛尸。
但愿不是!孙小圣想到此处,头脑又是一阵眩晕。
给手机定位一时搞不定,技术跟踪车的信号碰撞没那么快。刘洵又联系了市局指挥中心,在孙小圣圈定的可疑范围内,查找所有的治安和交通监控录像。很快指挥中心传来消息,经过图像识别,他们发现李出阳的车曾经沿着某条高速路快速行驶,然后在一个叫六公口的高速出口驶离高速。六公口接近无人区,那里的确有铁轨经过,但沿途没有监控探头。
孙小圣和刘洵获得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赴那里。
他们开了三辆车,一路闪着警灯快速行驶。孙小圣一边踩着油门一边祈祷李出阳可千万别出差池。他执行过无数次任务,心中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过。一想到林旭那双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却暗藏煞气的眼睛,他就心乱如麻。林旭会把李出阳怎么样?会不会殴打他?会不会虐待他?他要敢这么做,他孙小圣一定百倍奉还!
但他真是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他们一直超速行驶,半小时左右就出了六公口高速口。车分三路寻找,却一直找不到李出阳的汽车。没多久,孙小圣就看到了不远处驶过的列车。道路太过崎岖,还有成片的树林,孙小圣把车一停,在荒地和林间漫无目的地奔跑,大喊李出阳的名字。刘洵带着人追上他,劝他冷静一下,大喊兴许会对李出阳更不利。孙小圣几乎失去理智,接过他递过来的手电筒又把他一把推开,沿着铁轨一路狂奔。
跌跌撞撞中,孙小圣忽然看到远处铁轨对面有一丝光亮,好像是汽车的氙气灯。
是李出阳的车!孙小圣也不管认清楚没有,只管朝着那方向奔跑。与此同时,又有一辆列车从远方驶来。借着列车惨白而刺眼的灯光,孙小圣忽然看见前方铁轨上好像站着一个人。而且那人越看越像李出阳,他站在那里,似乎神情恍惚,一动不动。
列车已经逼近,并且高声鸣笛。孙小圣发现李出阳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孙小圣动作过急,中途摔了一跤,起来后步履艰难地继续朝李出阳跑去,边跑边叫他的名字。
后面的刘洵等人见孙小圣几乎就要和驶来的列车撞上了,都呼喊他的名字,让他止步。但孙小圣不仅没停,还跑得更加迅速。
孙小圣蹿上铁轨的一瞬间,列车距他数米之遥擦肩而过。他只觉得耳边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呼啸,眼前是一片如同白昼的光芒迷雾。但他什么也没想,一把抱住铁轨上的人,和他一起滚落到铁轨外面。剧烈的晃动中孙小圣的脑袋好像磕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列车匆匆驶过,仿佛带走了什么轰轰烈烈的东西。随后黑夜恢复宁静,连风声都显得若有似无。
孙小圣好像做了一个漫长又混乱的梦。梦里他碰见了很多人,也做了很多事,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但他苏醒过来后,怎么也想不起梦境的任何细节。他只是觉得恍如隔世,仿佛重生了一般,盯着病房里的四面白墙不知所措。
视线渐渐清晰,周围也略显刺眼。
头上、腿部传来刻骨的疼痛,但孙小圣觉得很欣慰,这表明他还活着。然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右腿被打了石膏吊着,颈部好像也套着什么柔软又坚固的东西。这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地想起自己晕倒之前的一些片段。黑夜、冷风、呼啸而过的巨大列车,像从梦境中钻出的恐怖画面,冷不丁敲击着他反应迟钝的大脑。
李出阳呢?
孙小圣一急,仿佛胸口里有什么东西涌上大脑,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然后他看见自己床边有个坐着的人。那人靠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上半身弓着,头埋得很低,似乎睡着了。
好像是李出阳!孙小圣想张口说什么,却觉得喉咙里一阵火辣辣地疼。
李出阳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着他,整个人为之一振:“醒了?”
“啊……”孙小圣这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他看见李出阳除了脑门儿上贴了一块纱布,好像并没有什么太重的伤。
李出阳赶紧站起来,凑到他面前问:“喝水不?”
孙小圣点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插了吸管的水杯,如饮甘霖般猛嘬了好几口,脑回路才缓慢搭上。他问李出阳:“你怎么没事啊?咱俩不是一起摔倒的吗?”
李出阳看着他,好像挺感动的。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救的不是我,是林旭。”
“林旭?”孙小圣意外地抻了抻脖子,然后又疼得龇牙咧嘴。
“别动!”李出阳按了孙小圣头顶的按钮,好像在呼叫医生。
“林旭在哪儿呢?”孙小圣问。
“就在隔壁,还没醒呢,要不你过去唤醒他?你俩来个卧谈会。”
“我在这儿躺了多久啊?”
“四十多小时吧,”李出阳抬手看了看表,“真能睡!”
孙小圣的脑子艰难地处理着这些信息,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李出阳已经打开窗帘,放进一片金黄色的阳光。孙小圣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独立的病房,身边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不少药品和水果。对面墙上有个电视屏幕,再上面有个挂钟,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李出阳顺着光走过来,一边给水杯续水一边说:“花姐和刘洵刚走,让你好好休息。”
“人抓到了吗?”孙小圣这才想到正题。
“抓到啦,你就别操心了。”
“在现场找到证据了?”
“找到了。”
“是什么?”
李出阳重新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就是衣服上的霉菌啊。经过调查,那霉菌应该是豆子发酵后的产物,不是衣服上长出来的。”
“豆子发酵……”孙小圣没听懂,“这能代表什么?”
不知为何,李出阳却兜起了圈子:“你吃过豆瓣酱吗?要做这个,必须要将黄豆发酵,黄豆发酵就会产生大量霉菌。”
孙小圣一时还是没太明白,但他猴急的脾气又令他直接跳到最终的问题上:“葛华承认了吗?”
李出阳答非所问:“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黑衣人找到了。”
“哦?”
李出阳说,之前绣竹园小区外那个煤气泄漏一直停业的饭馆重新开业,刘洵等人拿着黑衣人的照片前去找老板辨认,老板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自己的一个伙计。还说十月一日那伙计入职,并且住在老板在绣竹园9号楼5单元租的员工宿舍里。十月二日那晚这个伙计下班,因为不熟悉环境,走错了楼栋,所以才拿着钥匙使劲捅林政军家的房门。两天之后,饭馆发生了煤气泄漏事故,工商、派出所、消防部门来了很多人,给饭馆开了处罚单子,让他们停业半个月整改,老板和伙计们便各自回老家歇假了。
知道这些后刘洵带着那个刚刚回到本市的伙计去现场指认,又用他的宿舍钥匙试着开林政军家的门,结果发现完全打不开。
孙小圣刚要问什么,便看见门口走进来一名大夫和一名护士。护士推着一辆小推车,上面码满了药品。
“先给他测体温。”大夫指示道。
李出阳站起身来:“我去看一眼林旭。”
孙小圣面露不悦,李出阳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临出门,李出阳又回头看了看孙小圣。孙小圣问:“怎么了?”
“没什么。”李出阳笑了笑,笑容迎着阳光,显得暖洋洋的。
隔壁躺着的林旭还在熟睡。林政军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打盹儿,屋里有樊小超和黑咪轮番盯着。林旭虽然受的伤没孙小圣重,但可能由于对麻醉剂的耐药性不同,他迟迟没有苏醒。黑咪说,刚才王翊薇又打来了电话,一直询问林旭的状况,还说他一旦苏醒一定要告诉她。
林旭脸上有两处挫伤,此时已经被处理干净。李出阳望着他那张终于变得平静的脸,心情有点儿复杂。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林旭在铁轨边对他说的话。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向你坦白。”林旭听了孙小圣给李出阳打来的电话后,竟然一反常态地平静了下来。
“你说。”被紧紧束缚着四肢的李出阳看着他,不知他是又在演戏,还是真的大彻大悟了。
直到林旭跟李出阳说完那些话,李出阳才确认,是后者。
李出阳也感到一阵钻心的悲凉。
林旭狠狠地盯着李出阳,又说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王翊薇的。是,你们猜得没错,我爱她,直到现在还爱,我们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但事实上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他说话间已经泪流满面,“你们可以凭空假设一切,但关于她我决不允许,因为我们没你们想得那样肮脏,我们都是好人。”
远处传来列车的轰鸣,夜空仿佛都在为之颤抖。
林旭在月光中站起来,似乎想到了一些触不可及的美好东西,脸上显现出无奈的通透表情:“可是成为一个好人又有什么用呢?人生就是这么恶心,你想尽心尽力地把它过好,它却百转千回地和你作对,让你所有带有美好希望的努力都变成作茧自缚咎由自取的伤感。”说着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李出阳一眼,“李警官,你是一个好警察,但是这样就够了吗?你改变不了任何悲剧,也拯救不了一个走向末路的好人。”
说着林旭义无反顾地向铁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