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龙王院弘呆立于雪上。
一个女人,倒在他的脚下。
一丝不挂。
全身却为兽毛所覆。
那人正是多代。
鲜红的血泊,在多代身下的白色雪地不断扩散。
这一幕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映入龙王院弘的眼帘。
放眼望去并无光源,积雪的森林底部却被微弱的白光填满。
雪花穿过光秃秃的树枝,不断飘落。自暗天落下的雪,一片又一片覆上多代的身体。
多代已没有了足以融雪的体温。
龙王院弘俯视倒下的多代。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多代遍体鳞伤。
兽毛间露出的肌肤,布满了骇人的抓痕。
一如他之前所见,她的双手指尖都已不成原样,许是被人用蛮力撬了指甲。
乌黑的怒火和仇恨,在龙王院弘的体内油然而生。
此刻已然凉透的这具身子,曾带着温度缠着他,让他要了自己。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与多代殊死搏斗。
片刻前的多代,宛若野兽。
她发出野兽的嘶吼,攻向龙王院弘。
是谁把她变成了这样?
“一定是他。”
龙王院弘心想。
“一定是他——红丸。”
多代是个苦命的女人。
一个男孩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她。
男孩正是小茂。
小茂面无表情,平静得叫人毛骨悚然。
只是俯视着女人的尸骸。
在龙王院弘体内生出的东西并未消失。
那团东西似乎正积聚在他的肉体深处,体积慢慢增加。
对龙王院弘而言,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人。既非愤怒,又非仇恨,更像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龙王院弘难以名状。
他只得凝神感受着那团第一次出现在他心头的黏稠的力量,看着它缓缓壮大。
一片片纯白的雪花,附上龙王院弘的头发。
龙王院弘将目光从多代身上移开,转向小茂。
“走吧……”
他低声说道。
牵起男孩的手。
迈开步子。
小茂乖乖被他牵着,紧随其后。
一诺千金。
唯有这个孩子,非救不可。
男孩的手,冷若冰霜。
“——这可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龙王院弘边走边想。
这些年来,他总是极力避免与他人产生牵扯。
从不会白白为他人做任何事。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当时他曾向寒月翁明确表示:“我最在乎的就是自己。”
就算他抛下小茂,自己逃下山去,谁又有资格说三道四?
龙王院弘看不懂此刻的自己。
简直不可思议。
自己想干什么?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并未往山下去,而是走上了回头路。
他心想:“寒月翁怎么样了?”
寒月翁应该正在与红丸搏斗。
寒月翁的对手又岂止红丸?
红丸肯定还带了人手。
森林底部形成了松软的雪坡。
龙王院弘迈步走过雪坡。
雪一片一片落在他的皮夹克上。
小茂明明只穿了中裤,却没喊过一声冷。只是他的手凉若寒冰。
森林由榉树组成。
往回走了一会儿,龙王院弘便停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前方的人影。
只见一棵巨大的榉树耸立在他面前。
而那个人,就站在榉树下方。
那人似乎正靠着树干。
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那人的身影,在灰白的暗夜中依稀可见。
白发映入眼帘。
“寒月翁……”
龙王院弘喃喃自语。
那人确实是寒月翁。
但寒月翁的情形不太对劲。
他应该也看到了龙王院弘的身影,却没有丝毫反应。
纹丝不动。
“站着别动。”
龙王院弘松开小茂的手,穿过雪地,缓缓走向寒月翁。
身后的小茂却跟了上来,无视了龙王院弘的嘱咐。
两人停在寒月翁跟前。
白发上,积了一层更白的雪。
寒月翁目眦尽裂。
视线却没在任何一处聚焦。
“呜——”
龙王院弘惊呼道。
因为他分明看见,一根尖利的长针,深深刺入寒月翁的喉头。
金属的尖端怕是已经贯穿了寒月翁的喉咙,扎进了他身后的树干。
就在这时,冰凉的战栗席卷了龙王院弘的背脊。
仿佛有一根尖利的冰针,沿着他的脊柱插到体内。
他压低重心,回头望去。
闪着光的金属近在眼前。
“啧。”
他用右手持的针将其拨开。
正是从多代的后脑勺拔出的针。
叮!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一根细长的金属悄无声息地插上雪地。
是针。
与插在寒月翁喉头的一模一样。
就在针即将扎入眼球的时候,龙王院弘及时将其击落。
“呵……
“呵……
“呵……”
低沉的笑声,自幽暗中回**开来。
“红丸!”
龙王院弘低声道。
红丸走出龙王院弘后方的树林,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大衣。
黑色大衣的每一颗纽扣,都被规规矩矩地扣好,从上到下,一颗不落。
“我们又见面了——”
红丸说道。
“是你杀了寒月翁?”
“他可真不好对付。”
红丸停了下来。
直面龙王院弘。
“交出那个孩子吧。”
“孩子?!”
“哦,说他是‘孩子’好像是有些不妥,毕竟他实际上……应该有十五岁了——”
“嗯?”
“那个孩子,是十五年前出生的三胞胎之一,与我们颇有渊源。只要处理掉他,我们与黑伏家的恩怨便能彻底画上句号——”
“那孩子我不能交给你。”
龙王院弘轻轻呼出一口气,如此回答。
“嚯……”
红丸的声音也一样轻,毫不逊色于他。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人家。”
龙王院弘回答道。
话出口后,龙王院弘的第一反应却是“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体内的某处似有人在低语,让他撂下这个孩子,独自逃跑。
那个人喃喃细语,说“那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能破解红丸的鬼劲吗?
如果破解不了,自己就绝无胜算。
这笔账,他还算得清。
若是独自逃命,也许还能勉强躲过这个男人的追捕。
但龙王院弘岿然不动。
“找死吗?”
某种无形之物仿佛一小团不住闪烁的蓝色火焰,将红丸的内部填满。
龙王院弘的脚,在雪中微微后退。
“你在发抖。”
红丸微笑着说道。
“还不是冻出来的。”
龙王院弘回答。
小茂站在寒月翁跟前,用一双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睛盯着他看,也不知有没有听懂那两人的对话。
异动突如其来。
来自红丸的双手。
只见红丸向龙王院弘推出双掌。
龙王院弘仿佛被弹开一般,跳向一侧。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强压在龙王院弘身侧炸开。
——鬼劲。
然而,红丸的目标并非龙王院弘。
他是冲着小茂去的。
只见小茂的身体在冲击之下斜飞上高空。
随即以头朝下的姿势坠落。
落在寒月翁靠着的那棵榉树凸起的根部。
闷声传来。
“小茂!”
龙王院弘喊道。
但他动弹不得。
一旦做其他动作,分散了注意力,等待着他的就是来自红丸的针刺或鬼劲攻击。
小茂一动不动。
眼看着树根与周围的积雪渐渐被染红。
“小茂!”
就在龙王院弘大喊的时候,小茂微微一动。
爬了起来。
额头淌着鲜血。
“嚯……竟然还活着……”
红丸喃喃自语。
小茂动了几下,又站回到寒月翁跟前。
继续盯着寒月翁。
哪怕从额头流下的血进了眼睛,他也没有闭眼。就这么盯着寒月翁,眼睛不眨一下。
更多的血流了出来,渗入小茂半张的嘴唇。
小茂的嘴唇终于微微一动,好似发寒战。
“爷爷……”
小茂用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姑且先打倒你再说吧——”
红丸说道。
嘎吱。
龙王院弘的肌肉一阵响动。
被红丸柔情似水的眼眸锁定时,他的身体险些颤抖起来。
不,不是“险些”。他是真的在微微发抖。
他心想:“我居然在发抖?我龙王院弘,竟被吓得瑟瑟发抖?”
红丸的双手,悄然滑入大衣口袋。
就这么看不见了。
他是不是在口袋里握住了什么东西?
“无妨。”
龙王院弘心想。
发抖也无妨。
没逃就行。
龙王院弘略略压低重心。
用意识感受身体的各个部分。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的存在。
因为他走在雪中,穿的却是普通的鞋子,而非专用的防寒鞋。
其他部分呢?
能动。
拳头冰凉,但冰凉的感觉仍在。
那便没有大碍。
“你应该能给我解解闷。”
红丸说道。
只见他踩着雪,走向龙王院弘,动作漫不经心。
来了。
龙王院弘轻轻呼吸。
口干舌燥。
仿佛有一簇幽蓝的火,摇曳着缠上他的全身。
眼看着落上红丸黑大衣的雪花星星点点,越来越多。
“且慢。”
就在这时,侧面的榉树林中忽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龙王院弘听着耳熟。
只见硕大的肉体矗立于林中,仿佛要将树木之间的空隙填满。
乍看还以为是赫然现身的巨型棕熊。
但那并不是棕熊。
而是一个肉体厚重如山的男人。
红丸停了下来。
那男人带着如山峦般的量感,缓缓踏雪而来。
肉体厚重如山,动作却不失轻盈,堪比大型猫科掠食者。
量感如山的男人走到与红丸和龙王院弘距离相同的位置,停了下来。
站在两人眼前的,正是九十九乱奘。
他随意套了一条牛仔裤,如木桶般的上半身穿着T恤。
T恤外面披着皮夹克。
气温已降至零下三摄氏度。
乱奘的身躯却饱含热气,视周遭的寒气为无物。
似有热气自那具肉体股股升起,融于夜气。
乱奘同样将双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
“今晚可真冷啊。”
乱奘说道。
微笑浮上厚唇,露出狂野的牙齿。
他将目光平均分配给红丸和龙王院弘。
“原来是你——”
红丸说道。
“我是不是搅和了一场好戏?”
“怎么又回来了?”
“我本可以老老实实在东京待着,可惜有人偏要招惹我。”
“嚯……”
“而且我想起来,自己在这儿还有个约会——”
“……”
“我是开车来的。沿着山下的森林公路开去久我沼家的时候,我看见一辆眼熟的车停在路边,而且恰好有个人坐在驾驶座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于是我就找他打听了一下——”
乱奘说道。
坐在乱奘左肩上的沙门打量着飘落的雪花,显得兴味索然。
“他透露了不少消息给我。”
“比如?”
“比如我离开久我沼家时遇到的那个女人被你们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又比如,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还把车钥匙给了我。哦,对了,他还说津川带回了佐一郎的老婆,换了一辆车开回了久我沼的宅子?”
“津川这人很是能干,办事也利落……”说着,红丸望向乱奘,“敢问你有何贵干?”
“我就是想来凑个热闹,瞧瞧你们在干什么,于是便过来了。”
“呵呵……”
“这地方倒是好找得很。因为雪地上还留着脚印呢——”
“原来如此。”
红丸说道。
“多代呢?”
乱奘问道。
“多代已经死了。”
答话的是龙王院弘。
“什么?!”
乱奘嘴唇一僵。
“呵,她果然还是死了啊——”
“她被你们折磨得面目全非。全身长满兽毛,遍体鳞伤,指甲一片不剩。”
龙王院弘用不带抑扬顿挫的声音喃喃道。
“还不是因为她有非同一般的耐力——”
红丸微笑道。
“你是用了外法?”
乱奘沉声道。
他没将心中的怒气表现出来,声音自然多了几分狠劲。
“你应该是知道的——我用了‘返兽之术’。”
红丸仍面带微笑。
“她在与我搏斗时瘫倒在地,就这么咽了气——”
龙王院弘说道。
微笑已从乱奘唇边消失不见。
“我能想象出,她经历了什么。”
乱奘冷声说道。
乱奘将目光转向寒月翁。
寒月翁投来的视线却那样空洞。
“惨绝人寰……”
乱奘的浓眉微微皱起。
“你想怎样?”
红丸问乱奘。
“我这人很少掺和别人家的闲事,除非事关雇主的委托,但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呵……”
红丸眼中燃起一簇幽蓝的火焰。
“我的女朋友好像在你们那儿受了不少罪,还有个女人因为我的干扰没能逃走,最后丢了性命。所以很抱歉,我打定主意要掺和这件事了。只不过是以私人的身份。”
“‘抱歉’?”红丸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言下之意,你要与我为敌?”
“好像是这样,没错。”
乱奘嘟囔道。
在那一刹那,红丸的双手已然动作起来。
只见他举起双手,手掌正对着乱奘。
“哼!”
乱奘抽出放在衣兜中的手,合掌于面前,压低重心。
似热气团的高压之物,自乱奘巨大的身躯迸发。
红丸将片刻前还插在兜里的双手推向乱奘。
攻击却从正上方而来。
拥有高压怪力的东西,自头顶砸向乱奘。
两股高压之气激烈碰撞,在空中炸裂。龙王院弘在视觉层面也捕捉到了这一幕,将其转译为“瞬间爆发的白光”。
常人用肉眼本不可能看到。
龙王院弘却能将其转化为视觉图像。
沙门自乱奘肩头滚落。
“嚯……”
红丸轻声赞叹。
“鬼劲?”乱奘说道,“我听说过,但亲身体验还是头一遭。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赠品一并飞了过来。”
只见乱奘相合于面前的手掌之间,分明夹着一根长针。
尖锐的针尖戳出双掌,直冲乱奘的脸。
原来是红丸在施展鬼劲的同时,抛出了那根针。
而乱奘在自己面前抓住了针,同时接下了红丸的鬼劲。
乱奘用右手握针,放下了手。
“这招可真厉害,”乱奘说道,“我能感觉到,有一团强烈的气正从某处向我袭来,却完全无法判断它来自何处。真没想到,它会从正上方来——”
于是,乱奘便让体内积蓄的气自全身迸发。如此一来,无论攻击来自何方,都能稳稳接下。
“FEEE……”
雪地上的沙门仰望乱奘,叫了一声,显得很是不爽。
它竖起爪子,蹿上乱奘的身体,重归乱奘左肩这个老位置。
——呜。
龙王院弘将无声的惊呼咽回喉咙深处。
乱奘若是没有现身,接下刚才那招的本该是他。
“换作我……”
龙王院弘心想。
“换作我,能否躲过?”
如果攻击仅限于“针”与“鬼劲”中的一种,他可能还应付得了。可若是同时袭来——
即使他能躲过其中一种,也有可能被另一种命中。
战栗席卷龙王院弘的背脊。
好厉害。
他心想:“这人太厉害了。”
世上竟有身手如此了得的人。
换作他——
龙王院弘不由得想。
无论是化作幻兽的大凤吼,还是久鬼,他也许都能赤手空拳与他们打得不分上下。
人的肉体,竟蕴藏着如此强大的潜能——
龙王院弘在颤抖。
却不知颤抖的原因。
他只知道,此刻的颤抖与先前有着不同的属性。
“我从久和听问那儿听说了不少内情。”
乱奘保持以右手持针的姿势,如此说道。
“他说什么了?”
红丸问道。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嚯……”
“事关十五年前的大坝工程。就在昨天,当年的工地主任饭冢出车祸死了。这是久我沼家的人下的手吧?他们还一并派人袭击了四处打听那些事的久和听问——”
“哦。”
“我本想找饭冢打听打听,问清楚大坝建设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当年工地上死过一个身份不详的工人。还记得……那人好像叫秋山征次。我本以为,饭冢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历——”
乱奘语气平静。
“那个人的情况,我倒是略知一二,”龙王院弘开口道,“他是寒月翁的儿子。当年他跑去工地,要求他们停工,结果被人害死在那儿了。”
“原来是这样。饭冢是知情人,于是你们就塞了点钱给他,封住了他的嘴——”
乱奘望向红丸。
“久我沼家的人当年为了不让他多嘴,不仅给了钱,还帮他开了家店。奈何有人四处打探,搞得久我沼家的人突然慌了神。”
“饭冢还知道什么?”
“这个嘛——”
红丸微微勾起红唇。
“肯定是人柱的事情。”
龙王院弘说道。
“人柱?!建设大坝时果真有人被献祭了?”
“被用作祭品的,就是寒月翁的孙子。”
“什么?!”
“寒月翁的儿媳是修验僧小松升云的妹妹,名叫法江。当年她跑去久我沼家,想替死去的丈夫讨回公道,却在那里遭到了羊太郎和佐一郎的侵犯。当时她怀了身孕,预产期将至。由于受了刺激,她在大宅院子里的榆树下生下了三胞胎。一个是死胎,另一个是肤色黝黑的婴儿。被用作祭品的就是那个肤色黝黑的婴儿……”
“还有一个呢?”
乱奘问道。
“在那儿呢。”
作答的却是红丸。
红丸将目光投向小茂。
小茂站在雪地上,盯着寒月翁,姿势与方才一毫不差。
发丝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泪水溢出他的眼眶。
“那孩子看起来才十岁出头。如果他就是当年的三胞胎之一,那应该已经十五岁了。”
“这恐怕是因为——寒月翁对他做了某种手脚。”
“什么手脚?”
“这个嘛……”
红丸说道。
“黑伏家养了一条叫黑伏的狗,寒月翁让它附在了小茂身上。”
龙王院弘说道。
沉默片刻。
“这也太狠了,”乱奘说道,“孩子的母亲法江呢?”
“和多代一样,被那个红丸施了返兽之术。”
“什么?!”
“寒月翁告诉我,当年化作野兽的法江和红丸一起找了过来。红丸似乎给法江下了某种指示,让她去攻击寒月翁。法江奉命行事。寒月翁无奈之下,只能以指弹了结了她。”
“指弹?”
乱奘问道。
“没错。就是寒月翁时不时用手指弹射的那种小铁球。”
“呵。
“呵。
“呵。”
红丸笑了。
“连这些都被你们知道了,那我可就没辙了。”
“久我沼家族跟你都完蛋了。”
“这可不一定。”
“哦?此话怎讲?”
乱奘问道。
“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
“嚯……”
“而且此时此刻,所有知情人已齐聚于此处……”
红丸的眼眸,含着妖异的蓝色火焰。
“你还真敢想啊——”
某种压力强劲的东西,在乱奘体内嘎吱作响,蓄势待发。
“要不先送你见阎王?”
红丸说道。
“呵呵。”
乱奘平静地转身正对红丸,略略压低重心。
“慢着——”龙王院弘却开口喊住了他,“我先来的。”
他向乱奘投去强劲的目光。
“呵……”
就在红丸面露微笑的刹那。
“嘁……”
声音传来。
又高又细。
只见小茂站在雪中,支起喉咙,怒视天际。
刚才的声音,就出自他的嘴。
此刻的小茂已然翻了白眼。
泪水夺眶而出。
“嘁……”
小茂在哀号。
咬牙切齿。
雪花落在**的牙上。
紧咬的牙关骤然大开。
“呜——”
乱奘惊呼。
眼看着某种黑色的东西,正要钻出小茂的嘴。
野兽的鼻子。
野兽的下颚。
是狗。
小茂的嘴被撑开到极限,随时都有可能被撑裂。
下巴已降至令人难以置信的位置。
下颚关节似乎已经脱臼。
那个身形如狗的东西一出来便猛然长大。
原本盘踞在小茂体内的东西,爬出他的嘴。
轮廓似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头部出来了。
那条“狗”的牙齿咬得直响。
“咻……”
它还呼出一口气。
它明明不是有血有肉的实体,牙齿碰撞与呼气的声音却都传到了在场之人的耳中。
皆因即将现身之物过于真实,以至人耳听到了本不存在的声响。
不,那些声响有着更真实的质感。
与其说它是一团瘴气,倒不如说它是狗的魂魄本身,更为接近实体。
超出了幻听的范畴。
“原来如此——”乱奘说道,“寒月翁让狗灵寄居于小茂体内,使其日渐壮大……这狗灵日日吸食小茂的精气,才拥有了这般强大的力量。难怪小茂发育得如此迟缓。”
乱奘话音刚落。
“寒月翁真是手段了得。我本以为,那条狗不过是寒月翁以蛊毒之法打造的一种式神,没想到他竟让狗灵附身于自己的孙儿,让它吸食孙儿的精气,使它的力量提升至如此地步……”
红丸说道。
狗头一出来,之后的部分钻出的速度快得惊人。
“啧。”
乱奘走向小茂。
红丸将左手一挥。
射出一道银光。
就在银光即将抵达小茂的头部时。
叮!
脆响传来,在半空中飞行的针落在了雪地上。
原来是乱奘用右手持的针击落了破空而来的针。
此时此刻,狗灵已完全钻出小茂的嘴。
身形巨大,通体乌黑。
与小牛一般大。
狗灵在雪地上悠然走了几步,突然抬头仰望着天。
对着天,发出摄人心魄的号叫。
“嗷呜!”
那是盛满仇恨的吼声,仿佛能从深处撼动人心。
不带只言片语。
却洋溢着美,简直能将人的魂魄冻成幽蓝的冰。
“嗷呜!”
叫声升入天际,徐徐消散。
狗灵低下了头。
扫视在场的众人。
眼中燃着妖火。
忽然,狗灵——黑伏发足狂奔。
疾如幽鬼。
黑伏一路远去,雪地上却不见一个脚印。
眼看着它冲向了久我沼家的宅院所在的方位。
“呜……”
发声的是红丸。
“它是去附身的。狗灵是打算再次附身于羊太郎。”
乱奘说道。
就在这时。
一直站着的小茂忽然抽搐了几下,倒在了雪地上。
“小茂——”
龙王院弘朝他冲去时,红丸已然大幅向后跃。
“失陪。”
话音刚落,红丸便在雪地上疾驰起来。
去往黑伏消失的方向。
乱奘和龙王院弘都没有追他。
龙王院弘抱起小茂。
小茂已陷入昏睡状态。
“哦?”
就在这时,乱奘忽地发声。
他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榉树树干。
贯穿喉咙的针,将寒月翁钉在了那棵树上。
“看。”
乱奘说道。
只见那双如洞穴般大睁的眼睛,竟有清莹的泪水溢出。
“寒月翁——”
龙王院弘惊呼。
“你竟然还活着,寒月翁?!”
乱奘走到他身边。
寒月翁嘴唇微动,仿佛在颤抖一般。
“追上……红丸,带我去……久我沼……的宅子……”
寒月翁流着泪喃喃道,嗓音宛如干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