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玉听他说话，听着听着，双眼骤然睁大，疾声道：“父亲！你……”
繁玄庭笑道：“你是我孩儿，便是东海少主，若你在我身下长大，我必定倾尽一切培养你，可如今看来，你也仍旧长得很好，不愧是我和决眉的孩儿。”
繁玉声音低哑，急急道：“可你不必如此，待我将这寒冰破开，您还是东海之主，可以陪着我……陪着他长大！”他焦急地抬了抬手，想让繁玄庭再仔细看上一眼怀中孩儿，那孩子不明就里，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纯真而又无辜。
繁玄庭果然颇为依恋地看了小繁玉一会儿，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仿佛下定了决心，对繁玉微笑道：“他很好，你亦是很好，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长大的模样，已经心满意足。”
繁玉瞪大眼睛：“父亲！”
繁玄庭蹙着两道如刀锋一般的眉，看着繁玉的面庞，这孩子面露焦急，是一副真情流露的模样，他长相温润秀美，却总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不知是不是长大的时候吃了亏，受了旁人欺负，才会这般防备旁人。
是他无用，不能陪他长大，只可惜这么一个完美的孩子，居然是不能有在父母陪在身畔，孤零零一个人。
两人对视一会儿，繁玄庭低低道：“东海已成威胁，又在元尊面前起事，我若不死，天界不会善罢甘休，这个罪名没人承担，便会使得鲛人备受排斥，沦为三界孤军。”
繁玉哽了一下，繁玄庭所说的情况，上一世不正是如此。东海与天界大战之后，三界谈东海即色变，鲛人在三界更是凶残可怖的代称。
他并不是不懂大局之人，繁玄庭说的大道理他都能听明白，但哪怕这样，也没人能轻易接受亲人要离去的结果。
繁玉两道秀气长眉紧蹙，双手紧紧贴着寒冰，不断压榨自己力量试图朝其中输送气息，勉强道：“那就起事，将这天界推翻！东海不需要三界的认同！”
繁玄庭一愣，当即哈哈大笑：“果然是我的血脉，只可惜我生不逢时，天地不仁，夺我妻，妨我儿！”
他说着说着，气息猛地收放，繁玄庭双手一握，那寒冰就在他眼前寸寸碎裂，一道长长的裂口从上直贯而下，在冰蓝的底色上划出一道血色，而数万天兵天将，并元尊等人，全都看到繁玄庭肉身随着寒冰一起寸寸碎裂。
那片刻之间，繁玉发出一道凄厉痛吼，响彻天地。
“父亲！父亲！”
“玉儿，是我亏欠了你，我去寻你母亲了，下一世，只盼望我们一家人，永不分离……”
繁玄庭说完，幽幽长叹了一口气，那碎裂开的肉身便化作光点，缓慢消散于空中，飘散向东海荒蛮之处。
繁玉跪倒在地，抱着怀中孩儿痴痴看向寒冰，面目苍白，任何人看到他的模样，心里都要跟着揪一下。
元尊倒是暗暗舒出一口气，挑了挑眉毛，又后退了一步。风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不为所动，她本就神志半失，繁玄庭在她眼前羽化，或者只是为了东海和繁玉的未来，但落到已经有些恍惚的风儿眼里，便勾起她百般心事来。
这世间各种苦楚，令人难过而又厌恶。
这世间林林总总，或许本就不该存在。
她当小花妖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这么多心事的，从来都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是世间万物逼着她越来越难过，越来越痛苦。
她好不容易转世成人，有了师父，有了朋友，有了恋人，现如今师父死了，朋友受了伤，而青诀……
若一切都不存在，也便不会有这些伤情感怀，若是一切都不存在……
“她，她怎么了？”
云幽最先发现了风儿的异常，用手颤巍巍指着她，所有人本就对她警戒万分，闻言忙朝着她望去，只见她的衣袍无风自动，那双本来黑亮清澈的眼睛，一点一点被鲜红所染，她本来在脖颈和手背等露出来的肌肤上还有几道暗色的伤口，而今用手轻轻一拂，那些伤口便迅速地愈合了。
她又将怀中青诀缓缓放在地上，从容地站起了身，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将剑握在手里，朝前走了两步。
这小小的两步，当场就迫得天界众人跟着后退，可风儿面上分明没有任何杀意，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淡看着众人，但那目光，分明就像是在看着一团空气，一堆死物。
就连最迟钝的天兵也感受到了一股阴冷寒气，顺着脚面向着心脏爬了上来。眼前的这个少女分明像是变了个人，这荧惑珠于此刻已经彻底清醒，那些爱恨痴狂已经不复存在于她的身上，她没有了情绪，没有了本性。
“风儿姑娘！你控制住自己，你分明说过不想要伤害三界，你若是再犯下杀孽，必定会惹怒天道！”云幽大着胆子劝说了一句，很快就脚软手软地闭上了嘴，因为风儿黑黢黢的眸子向她看了过来，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众人顿时头皮发麻，便见风儿呵呵笑道：“谢谢你们，我终于不再挣扎了，我终于想通了，这个世上并没有天道，就算是天道，也并不值得敬畏。三界是什么？在我眼中，只是一堆草芥，是不该存在的一群蚂蚁！”
她说完哈哈大笑着，目光邪异，朝着云幽走来：“就是你在上一世算计了我？你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可能这么快地回醒过来，明白这世间的丑陋，明白你们都该死！”
云幽被她一看，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回反倒是一向依赖她的云夜站在了前面，挡住了她。待风儿又朝着他们走近，云夜朝前走了一步，颤巍巍道：“风儿，你莫要伤心，哪怕这世上有让你失望的事情，可也总有好人，有你的朋友，我们都是关心你的。”
风儿冷冷一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歪头朝着他摇了摇头：“你既然如此关心我，就替我杀了元尊好不好？”
云夜面色大变，本来警惕站在一旁的元尊更是面色铁青，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当先出手，只因为谁都能看出来，现在就连众人合力都不是风儿的对手，或许对于荧惑珠来说，斩灭三界，真的只是随手就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