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玉初时似乎还有些不情愿的模样,低垂着眸子,并未去看林宛初。待听到她的声音,便将那鸦沉沉的羽睫轻抬,静静看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相撞,不知怎么都有一些伤感,好似这人是自己曾经很熟识的老友,今日终于相见,却并不相识。
繁玉沉默片刻,轻声道:“原来林姑娘也在为了灾情忙碌,这几日天寒,林姑娘却穿得稍嫌单薄了一些,若是吃食上也不能合心,只怕容易被风寒入体。旁人的事情重要,却不该耽搁自己身体。”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语气也很是温柔。
繁玉如此神态,哪怕是跟着来的海棠也觉得诧异,偏偏林宛初却听进心里去,心里微微一叹此人诚挚,微笑着应了。又对他道:“公子好容易来莲城一趟,可惜因为此事不能尽情游玩,反劳碌你在这边出力。”
繁玉点头道:“也没做些什么,都是举手之劳。”话音落下,他目光却偏到一旁,林宛初顺着他的目光去处转过身,原来宋清诀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
林宛初几日没见到他,今日终于瞧见了,见他还如往常一般模样,并没显出疲色,心里一块石头才像是落下。若说不想与他拉着手说几句体己话,却是谎话。
“你怎么过来了?”宋清诀已经走近了,语气柔和得如同罩着一层轻纱:“这里人多,也乱,怎么连个护卫都不带,若是磕了碰了该如何?”
说着就上前要牵过她的手,林宛初见一旁还有两人呆呆看着,脸颊上热烘烘的,装作没看到他的动作,将手微微往后一避,笑道:“这算什么,也要兴师动众带上人,我是听小吉说你这些天忙,这才过来瞧瞧你,给你送点家里的吃喝,难道这都不行?”
宋清诀被她躲开,面色仍是自然,柔声道:“自然是行的。你想去哪里,我又哪里敢拦着,不过是忧心你,这才多说了几句。”又忙交代一旁侍从接过海棠手里的食盒,当众打开捻出一块花状小点心,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不忘夸一句:“正好饿了,想寻点吃食,恰巧你就来了。”
他语气极是纵容,旁人眼中高高在上,难以攀附的春山寒江之人,在林宛初面前却是如此,若是让城中恋慕他的人知道,必定要心碎一地。
林宛初嘴角止不住地要向上撇,好容易才调整了心情,可惜宋清诀实在太忙,才过来没一会儿,便有两个小吏小跑过来,恭敬小心地同他请示一些安排,就连云夜也不得空闲,被一个人拉了去。
见他们有正事要忙,林宛初也不觉得被怠慢,反而催促两人快去。如此一来,只剩下繁玉一个留了下来。
两人商量着去不远处的柳堤上转转,林宛初没走几步,忽地转过头来,看到宋清诀远远望着她,似乎仍是不放心。她摆了摆手,看到宋清诀也朝着自己摆了摆手,难得有些呆呆的模样,心里一乐,待转过身来,却恰好撞上繁玉的目光。
繁玉将方才那一幕看在眼里,却并未说什么唐突之语。林宛初反倒是觉得有些讪讪的,默默陪着他从一旁小径上拾阶而上。河堤沿途种了高矮一般的细柳,把堤下错落有致的营帐留在身后,柳叶的枝条光秃秃的,一条横阔的河流在堤坝另外一边奔涌流过,但因为莲城地势高,河道也足够宽,因此水位并没有涨得过高,只是水势颇大,声响也颇为壮阔。
繁玉为配合林宛初的脚步,故意走得缓慢,此时才问道:“此处风有些大,若是觉得冷了,咱们便从前面阶梯下去。”
林宛初摇摇头,将自己外面罩着的薄披风给他翻开看:“这是西域来的细棉织做的,虽然看着轻薄,但足够保暖,我若是走得多了,还觉得热呢。”
她身后的侍女海棠也凑趣道:“小姐最怕热,大冬天还闹着要吃冰,旁人烤火,她冻得手都红了,也能将一碗冰都吃光。”
繁玉听她这么说,又想象了一下那幅情景,唇畔不知不觉露出些笑意。这样说笑几句,两人之间那点陌生似乎又褪去了几分,沿着河堤一路走着,一路向下俯瞰着残冬之景。
望着那河水奔腾,群山环绕,林宛初虽为女子,心里却也生出一股豪气,心情舒畅以极。
两人随意逛了一会儿,见天色稍晚,便打算沿着不远处的石阶下去,刚好又远远望到宋清诀出了帐篷,林宛初瞧着那小小的人影,心中柔情不知不觉涌了出来,打算着一会儿若是有空,该同他一起用晚餐才是。眼角瞥见一抹亮色,似是一朵粉色的花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子跟着他从帐中走出来,似是叫住了他。
林宛初忍不住止住脚步,那女子追上宋清诀,同他说了几句,宋清诀便停下脚步听着,女子跟上他,两人一起并肩前行,一路上仍在不断讨论。
此人不作多想,必定便是付司青了,繁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晌午的时候城主家的小姐呼呼喝喝带了许多人来,人虽是吵闹了一些,但给她出谋划策的师爷谋士倒是不少,提了几个能用的主意。”
林宛初皱眉道:“既然能帮得上忙,自然要妥帖地照顾好人家。”
繁玉看着她露出一抹笑,她这才察觉出自己语气颇有些酸意,叹气道:“是我失礼了,你不知道,我这人生的心眼小了一些,不能容人。”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繁玉朝她点头:“恰巧我也如你一般,若旁人欺到头上,一点都不能忍,非要报复回去。”
林宛初摇了摇头,叹道:“这也还不到要报复的程度。”
这一来,她便把刚才那一点郁气给抛到脑后了,只和繁玉两人说着闲话,一路慢慢走着,终于还是走到宋清诀的大帐。繁玉身上也不是没有事情要忙,告辞走远了,林宛初掀开帐子,鼻翼微微**,闻到那股令人腻歪的甜香,再往里看,才看到方才缠着他的付司青不知何时走了,帐中只有宋清诀静静坐着执笔写着字,连个小侍都没有在旁。
见她过来,宋清诀朝她挑了下眉,道:“你和那个繁玉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也能有说有笑的。”
林宛初闻着那厚重的香气,走到他那小案旁,“只许你和旁人说笑,我却不行?繁玉公子待人诚恳,本来只是来探亲,却被抓来帮忙,你不说谢谢人家,反倒嫌弃我同他说笑?”
宋清诀连道不敢,这么说着,伸手一揽,已经将她满满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