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京十五日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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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上,一艘烏篷河條正在飛速向東。因為船行順流,所以不必揚帆搖櫓,隻消把控一下後舵,茫茫水波自會裹挾著小舟前行。

吳定緣孤身一人待在船尾,手控舵把,眼神木然地望著早已遠去的南京地界。在他身後,於謙拘謹地蜷縮在船頭,連睡著了都眉頭緊皺;篷艙裏傳出朱瞻基均勻的鼾聲;蘇荊溪以手托腮,努力保持著坐姿,斜倚著篷邊也陷入安眠。

整艘河條緩緩搖擺著,一片靜謐,仿佛江神施展了什麽玄妙的安眠之術。

他們原本乘坐的小船,隻是一條巡湖用的舢板,根本經不得江中風浪。幸虧紅玉之前給了吳定緣一袋合浦南珠,於謙借來一枚,從江邊漁家換到一條烏篷河條,才算解了燃眉之急。這些經曆了一夜波折的疲憊的人,在確認河條安全入江之後,幾乎是一躺下便睡著了。

其實吳定緣也困倦至極,腦殼裏始終塞著一塊炭火,悶悶不見火焰,卻灼得人坐立不安,任憑多麽疲憊也安不下心神。

過去的一天一夜,對他來說實在刻骨銘心。南京一場巨變,兩撥神仙打架,卻讓他這樣的螻蟻慘被殃及。一個最怕麻煩的人,卻卷入了最複雜的旋渦之中,父親慘死,妹妹被擄,仇人現身,他所熟悉的世界被砸了個粉碎,再不能回頭。

一直到現在,吳定緣仍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好似這一切隻是場噩夢。他習慣性地朝腰間摸去,想用烈酒來解決問題,卻摸了一個空。吳定緣忽然憶起,昨天中午他穿過正陽門城洞的巨石之下時,那一瞬間莫名湧現出某種預感,現在回過頭想,那竟似是讖語一般:

無論來路還是去路都晦暗不清,偏偏在頭頂,生死懸於一線。

一想到這裏,吳定緣頓覺胸口發悶。他不得不輕輕放開舵把,直起身來。昨晚梁興甫捏傷的腳踝氣血已通,可酸疼勁仍在,哪怕挪動一點都得咬緊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