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八山附近是不是每年到固定的时间就会下雨？”午饭的时候肖南忽然这样问坐在对面的未央。
“是的，唐八山每年11月就会进入雨季，12月的时候基本就是阴雨不断了。”未央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温婉之余总让人有种大病在身的错觉。
“那个唐三赖，是你的舅舅么？”
“是呀，不过我小时候很少见到他。”
“他经常到你家来要钱吗？”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对话：“当然啦！那个不成器的家伙除了找我要钱花之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唐龙粗暴地坐到了饭桌上，扒拉着饭菜。他的到来让气氛再度紧张起来，肖南也不搭腔，只是顾自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厨房里熬着一锅药汤，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闻上去竟让人觉得有几分愉悦之感。
“咦，厨房里好多冰糖罐子啊，装的满满的呢！为什么还在熬药啊？”唐晓悠去盛饭的当口，这样说道。
“别去动那些东西，那些冰糖是要拿去卖钱的，打开了就容易化掉！”唐龙命令式地说道，声音有些尖刻，唐晓悠碰了钉子，吐吐舌头坐下继续吃饭。
“爸爸是远近闻名的炼药师，主要是做跌打药的，所以，厨房里会有些味道，请大家不要介意。”唐未央笑着解释道。唐八村的地里种了不少甘蔗，想必就是这个村子里盛产蔗糖的缘由。
“那些，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肖南只得转移话题，他指的便是鬼崖的传说。
“那一家六口是三代人，阿公和阿婆死的离奇，当时据说正在下大雨，这老两口竟然直接爬到鬼崖附近去了，当夜就掉进了小梁河里，那条河你们见过的，进我们镇的必经之路；家里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当夜被人刮去了脸皮，割断喉咙，头都被砍下来了，后来竟然有人传说两具无头尸自己跳进河里飘走了；最后是爸爸妈妈，听到惨讯后病得卧床不起，最后好像是疯掉了，一个劲吃馍馍，活活给撑死了……”唐龙说得煞有介事，惊得众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是太惨了。”肖南摇摇头道，心里也直发毛。
“这冬至节，不过就是活人做给死人看的事。”唐龙说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叹气道，但这分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图个心安，死人走死人的道，活人过活人的日子！”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走到山坡坡，失足摔下河。
阿姐阿哥，割脸抹脖，抹到人头落，跳河飞走了。
阿爸阿妈，打谷蒸馍，馍馍没有肉，撑死没人裹……”
未央浅吟低唱，哼起了一首让人不寒而栗的童谣，她的音色原本很美，但不知为何，这曲童谣哼过之后，众人都是身上一阵发凉。这个村子似乎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掩盖在雨云之中。
午饭在一片诡谲的气氛中结束，肖南等人饭后帮着未央收拾饭桌，唐龙一个人坐到了屋檐下抽闷烟，望着一大堆扎好的纸人发呆。
肖南望着大雨中鬼崖的方向，若有所思。
“还在想那上面的事啊？”未央见他没说话，便询问道。
“唔，这世上真有鬼神么？”
“如果人的心里有鬼，那鬼存在就八九不离十了。你们可能得等几天才能离开了，我看这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是啊，我想回家了。”肖南这句话，的确发自肺腑。
一家六口全被灭口，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完成这件事呢？肖南看着院子角落里林林总总的纸人，心里一阵嘀咕，未央手里还在扎纸人，这些活灵活现的东西甚至有眼睛，幽幽地看着这个世界。
而在不远处的破旧平房里，三赖子的尸体停放在堂屋，在大雨停歇之前，肖南等人除了不能离开这里之外，还要昼夜与这具尸体相伴，想想气氛就很诡谲。唐晓悠坐如针毡，也许是受了早上的惊吓，她颤颤巍巍，一个字也说不出。
约莫两三点的时候，未央收拾好东西下楼去了，肖南四人又再度聚在房间里，也许是压抑太久，唐晓悠大小姐脾气发了，任凭几个男生如何劝阻，也要执意涉水度过小梁河回家去。
“你疯了是不是！”杜奕气愤地吼道，“现在涉水回去，你是想死在半路上吗？我不会回去的！”
“你回不回去我不管，反正我是要走的，老宇、肖南，你们走不走？”唐晓悠嗔道。
“我……”肖南有些为难，“要不这样，等到天气好转，我们马上出发回家，这样总可以了吧？”
“哼，要走你们走！”杜奕没好气地哼道，“这鬼天气就算好转了也会马上下雨的，在警察没来之前，我可不走！”
“胆小鬼！”唐晓悠这句话显然起到了刺激杜奕的作用，他随即对她怒目而视。
“怎么了，还不能说你是吧？”唐晓悠不知从哪里来的脾气，继续说道，“好，都不想走，那我走好了，反正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再也不在这受罪了！”说罢提起行李就径直往大门跑去。
“我的姑奶奶，这都几点了——”肖南正要追出门去，却被同样燥怒的杜奕一把拉住，“肖南你别管她，臭脾气，量她也不会走远，等会就回来了，追出去干嘛，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还得求着她不成？”
可没想到唐晓悠这一走竟然过去了几个小时，原本肖南只是以为她赌气走走就回来了，却没想这丫头一去不返。窗外的风雨声似乎渐渐小了些，天色渐暗，想到唐晓悠一个弱女子在野地里急行，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于是和老宇商量了一番，决定马上出去寻找唐晓悠。
“都是你们惯的，简直要翻了天了！”杜奕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头，大声说道。
肖南和老宇背起背包就往门外走，刚到大门的时候，肖南发现老宇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这小子竟然对着前面的山崖瑟瑟发抖，只见一片细密的雨幕上，一轮毛边的月亮正有些狡黠地注视着大地。
“奇了怪了，下雨怎么会有月亮？”他正在思索之际，听见老宇哆哆嗦嗦道，“肖南，你看鬼崖……”
外面的风雨一阵强似一阵，简直是想要撕碎这个世界一样，循着手指看去，肖南只觉得心跳猛然加速，胸中一种不适感爆发似的涌了上来——鬼崖上又出现了人影，一共四个，或者是六个，两个没头的，两个弯着腰……
“快，赶紧去找唐晓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出事了才麻烦了！”肖南心里掀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催促老宇赶紧出发。可大晚上在暴雨里寻找一个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眼下只能按图索骥，循着大路往前搜寻。
泥地上发出两人匆忙奔跑的声音，像是踩在橡皮上一般，但落脚处却是深浅不一，不一会两人身上便全是泥水。气温越发低了，肖南不住地打着寒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
几个小时过去，浑身湿透的两人毫无所获，天色越发黑暗起来，雨水在地面上形成了水泽，眼见着小梁河的水位上涨，到此时肖南和老宇不禁为唐晓悠的处境担忧起来。
“怎么办，一点线索都没有，她到底去了哪了？”老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狼狈不堪，大雨已经将两人的衣服全部濡湿，带的雨伞一点作用都起不到。
“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俩分成两头找吧，这么大的雨估计晓悠不会涉水过河，一定还在河这边，我从东往西，你从西往东，咱们把村子彻底掳一遍！”肖南丧气地说道，“这个杜奕，自己女朋友走丢了一点都不担心，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两人便按照约定继续搜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时大时小，气温也越来越低，到了快凌晨的时候，两人一无所获，面面相觑。
“快看，那里那里！”老宇忽然跟见了鬼似的，指着远处大嚷。
肖南回头一望，心里顿时一沉，只见在云雾中的鬼崖再度现出了身形，在那处悬崖上，隐约出现了几个人影，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天哪，我们怎么走到这里了？”老宇一个寒噤袭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肖南这才发现两人站立的地点正是早上见到唐寡妇的地方，身边两侧是大片甘蔗林，地面上焦黄的草梗已经被雨水浸泡得如同稀泥。
忽然几个闪电接连亮起，却没听到一丝雷声。肖南下意识将眼神循着山崖向下扫视，蓦然，他的眼睛忽然盯住一个地方，再也动不了，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老宇站在他身旁，也是一副吃惊和惊悚的表情。
就在几百米外的地方，矗立着一颗歪脖子老树，枝桠分明却没有任何树叶，而树上却挂着一个人，正好面对着鬼崖的方向。一阵阵寒风袭来，这个悬垂的人体随着风摆动，犹如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忽然，这个人随着风转过头来，肖南倒抽了一口冷气。
唐晓悠吐着舌头，双唇乌黑，瞪着一双硕大无神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