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谜题有问题!”顾晓帆依旧非常肯定地对肖南说道,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自信的光彩。虽然计算这个奇怪的数列耗费了不少精力,但对于她而言,能证明肖南给出的谜题有逻辑问题,怕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吧。
“你说说哪里有问题了?”肖南紧锁着眉头,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给我这组数字每隔一个数字,计算方法就不一样,反正我是算不出来,你就拿32来说吧,我能算出它后面的数字是40,但用刚才的办法算它前面一个数字,根本算不出来!”小丫头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开始借题发挥了,肖南立时觉得有些头痛。
两种计算方法……
每隔一个数字,计算方法就不一样……
一个念头忽然闪进了他的脑海,旋即掀起了一阵波浪,让他一拍大腿,险些把桌上的杯子掀翻在地上。
奇偶数,二年级的晓帆并不知道奇偶数。
是的,某些特定的数列通项式是要分奇偶数的,也就是说奇数项和偶数项的计算方法和通项式完全不同,晓帆应该是找到了两种分别对应奇数项和偶数项的通项式,但由于老师没有教她有时一个数列可以对应两个甚至更多的通项式,她便认为肖南给出的这个数列“有问题”了。
“晓帆乖,你告诉我,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计算方法?”肖南想到这里,便又再度不失时机地引导起顾晓帆来,经过两年的训练,晓帆已经对数字的各种计算方法有了较为系统的掌握,没想到在今晚派上了大用场。
“项数乘以项数,再除以2。”晓帆用铅笔在纸上随意滑动着,“你这道题肯定是有问题的!你看,我是用12来算的。12是第五个数,5乘以5减去1等于24,24除以2就是12了。但是你算算8,8乘以8减去1等于63,根本算不出来。”
“于是你就找了另外一个办法来算?”肖南抿嘴一笑,狡黠地说道。
“那可不是!”晓帆没好气地说道,“我只好这样算啦,8是第四个数,我用4乘以4,直接除以2,就等于8了,所以说,你给我的谜题是错的!”说罢她很得意地用小手顶了一下肖南的脑门,哈哈大笑起来。
肖南此时却感到雀跃不已——顾晓帆真是个天才,她已经推导出了这个恼人的数列的通项式。肖南一直误以为这个数列仅存在一个标准通项式,却没想到它在奇数项和偶数项的时候通项式并不一样!
归纳起来,这组奇特的数列通项式便是:
奇数项时:F(n)=(n*n-1)/2。
偶数项时:F(n)=(n*n)/2。
肖南感觉自己开心得几乎叫出声来,一个困扰他许多天的难题就这么被一个小学生给破解了,无论她是不是天才,至少到现在肖南掌握了十殿阎罗最大的一个谜题答案,从此后这个神秘的数列就再也难不倒他了。
这也是为什么十殿阎罗每次都会用另外两个毫不相干的数字来串接一个数列,除了左端的那个数字暗示被害人顺序之外,现在肖南终于明白了右边那个暗示缺失项的数字到底有什么用途——那个数字不单单是为了告诉肖南这组数列缺失的是第几项,更重要的是,十殿阎罗是想告诉他,这个缺失项是奇数还是偶数。
因为奇数项和偶数项存在不同的通项式,所以必须要准确知道缺失项的奇偶特性,不然就会根据并不对应的通项式推导出错误的结果。肖南想到这里,不禁再一次对十殿阎罗产生了一种近乎敬畏的想法——此人对自己的控制似乎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就连自己可能犯下的错误,他也能提前预见并进行干预。
据说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同伴共同参与这个游戏,但肖南并不知道这个游戏中的同伴、抑或是对手到底是谁。
他会不会也遇到和自己一样的窘境,或者,会不会犯和自己一样的错误。
他被十殿阎罗抓住的,又是生命中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啰嗦老爸!”晓帆清灵但不失调皮的声音又将他拉回到现实中,“你要给我买礼物!我要新衣服和新书包,哦对了,还要吃大餐,你让我替你算一个根本就是错的数列,你坏死了!”
“好好好,我们家晓帆最聪明了!”肖南赶紧笑吟吟打着圆场,“周末我带你去吃大餐好吗?晓帆要什么衣服,我们一起去买,呵呵……”
“这还差不多……”小丫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小大人似的说道,“真是困死了,我去睡觉啦,你自己早点休息吧,别抽那么多烟,我未来十年还得靠你呢!晚安!”说罢一个人抱着书本和作业本往小卧室里走去了。
肖南哑口无言地看着眼前缓缓离去的小大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珂已经离去了快两年,在这两年中,顾晓帆已经从一个小孩子慢慢长成了半大孩子,肖南对她的感情也日益深厚起来,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传承了安珂和顾命生身上最大的优点——思维缜密、反应迅速,对数字极其敏感,和超强的逻辑性。肖南一直在想,如果安珂尚在人世,也会感到欣慰吧。
他看着纸上被自己写下的两个数列通项式,觉得心里跟明镜一样,十殿阎罗的第一个、或许是最大的谜题已经被他破解开了,从通项式他一眼便识别了这种数列的名称和归属。
这是中国古代的大衍数列。
这个中国的古老数列源于《乾坤谱》,解释了太极衍生的相关理念,数列中的每一项,都代表太极衍生过程中,曾经经历过的两仪数量总和。是中华传统文化中隐藏着的世界数学史上第一道数列题。
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恰好印证了数列的前五项、从无到有的过程——0、2、4、8。
归结起来看,十殿阎罗似乎对传统的某些东西情有独钟,他在整个布局中最大的一个谜题选用了中国传统的大衍数列,此外,在杀害石磊的时候,他还使用了另一个道具作为谜题——汉诺塔。
但关于汉诺塔,肖南一直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单纯计算汉诺塔的结果,根据64块铁片移动的规则来看,结果将是2的64次方再减去1,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和数列完全无关。如果从汉诺塔暗示某种意义上考虑,似乎除了那个万世不得解的诅咒之外,倒没什么其他的意味了。
“你这个混蛋,费那么多周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啊?”
肖南恶狠狠地盯着窗外无尽的夜色,胸中似乎有无尽的怨怼,那个叫十殿阎罗的家伙好像一缕青烟,正徘徊在窗外迷离的雾色中,一刻不曾离去。
“呵呵呵呵,现在才知道我给你的谜题是什么,你真是个笨蛋啊,亲爱的……”他嘴角一咧,对肖南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凌晨三点的时候,肖南忽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尚在酣睡中的他伸手拿过手机一看,竟然又是那个“无法显示”的号码,心里顿时一惊,瞌睡立马醒了大半。
“说!”肖南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十殿阎罗一定又会对自己发号施令了,“需要我做什么?”
“哈……哈。”十殿阎罗好像特别清醒,在常人都在酣睡的时候,这个家伙竟然如此亢奋,让肖南觉得简直有点匪夷所思,他继续喘着粗气说道,“游戏,游戏的下一阶段开始了,我觉得之前的不够好玩,你觉得呢?”
“我他娘根本就没觉得好玩,你还有什么招,啊?”肖南暗自啐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身上的温度却随着气温渐渐降低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寒意渐渐升起,旋即将他团团围绕。
“……很好,你挺上道,知道我又有新安排了。”十殿阎罗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说道,“七点,利华药厂,至于去干什么嘛,你去了就知道了。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晓帆长高了,等会你记得告诉她,我这个叔叔很关心她的成长哦……”
“你要是敢对她怎么样我饶不了你!”肖南一下子从**窜起来,双眼露出凶光,牙齿在牙床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嘘……安静,安静。”十殿阎罗仿佛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者,但在电光火石间变得异常不耐烦,“我不再重复了!利华药厂,呵呵,你知道么,又有好玩的游戏了……但是你给我记住,要是你早一分钟或者晚一分钟到,你就要丢东西了!”
“他娘的你有完没完?”肖南大声地咆哮起来,声音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哈哈哈……生气了,亲爱的,你终于生气了。”十殿阎罗在一片笑声中挂断了电话。
肖南扔开电话,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全是冷汗。回头望望卧室的门,依旧掩映着,看看窗子的玻璃上,映出了自己盛怒后的面容,额头上的青筋尚未消除,他看着玻璃上的自己,不禁哑然失笑——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是一个淡定并且接近理智的人,但随着十殿阎罗一通没来由的电话,他的愤怒像浮游在空气中的煤气分子,瞬间被点着了。
他又让我去一个地方。
肖南搓着手,在**坐卧不安,按照十殿阎罗的习惯,这种“邀请”往往意味着生命的陨落,自己在几小时前还在生龙活虎地计算数列谜题,只是因为随着谜题的破解而有可能挽救一个无辜的生命。但这一通像邀请似的电话,转瞬便将他的心情带入了谷底。
一定又有人死去了,十殿阎罗再度出手了。
他焦躁不安地从**坐起来,眼睛瞄向床头的电脑中,液晶显示器上时间仍旧停留在凌晨3点10分,距离约定的时间尚早,但睡意早已远离了他。
7点,正是黎明刚刚到来的时候,这个城市应该还没完全苏醒吧。
肖南睡不着了,一个骨碌爬起身来,拧亮了床头的台灯,在氤氲的灯光下,笔记本上画出的那两个数列通项式和那个标准数列历历在目。
十殿阎罗钉在石磊额头上的那张冥币上,编码暗示的数列信息为8:12:18:0:24,同标准数列比照,缺失的是24,似乎利华药厂中,某个和24有关的人,应该已经在十殿阎罗的魔爪中了,想到这里,肖南觉得背上泛起了一阵阴寒。
“7点,不能早一分钟,不能晚一分钟……”
那个看似温暖却带着无尽寒意的声音似乎还回**在耳际,肖南似乎觉得,这个湿润的声音的主人正温柔地看着手里的猎物,等待他(她)的生命渐渐从肉体上消失。
一切就像汉诺塔暗示的诅咒一样,直到宇宙灭亡之际,都不得超度。
今天早上一反常态地,肖南在6点半就带着顾晓帆出门了,在隆冬时节想提前一个小时唤醒小丫头着实让肖南费了不少功夫,好说歹说、许了不知多少愿之后才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骗出来,掐着时间的肖南紧锣密鼓地安排起了早间的行程。
说来也无奈,如果去了药厂再回家的话,早已过了晓帆第一节课的时间,而肖南又不好再次麻烦许明远,这小子虽然是个混混样儿,但好歹现在经营着一家实业公司,再怎么也不能三番两次麻烦别人了。
南城的利华药厂与第一监狱相隔5公里左右的路程,想到这里肖南忽然觉得十殿阎罗似乎有一个习惯——他选择的舞台大都集中在城中和城南,按照已经发生的命案来看,第一起发生在城南的第一监狱,也就是死于监狱大院中的刘德章;第二起发生在城中靠近城南的英美医院,死者是主刀医师申栋梁;第三起则发生在城中的第四隧道里,石磊被活活烧死;而现在,他又选择了城南。
南——偏南——城中——偏南。利华药厂正好位于第一监狱和市中心中心线、监狱偏北的地方,也就是说,这次十殿阎罗选择的地点属于偏南的一个地方。
难道这也是一个规律?肖南心中升起了不小的疑虑,难道犯案地点也要以一定的规律呈现么?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了,便拉过顾晓帆,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南而去。
一路上无甚行人,肖南一溜烟来到了地处荒僻野外的利华药厂。这里是城南的一片工厂集中区,由于化工企业和制药企业污染太大,因此在规划中被放到了城南这片不毛之地上,找到这家国营老厂并不难。
难的是,十殿阎罗并没有说明让肖南到这里做什么。
站在厂大门旁边的树林阴影里,肖南搓着手给晓帆取暖,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十殿阎罗的电话,可临近七点的时候,一点消息也没有,天气越发冷了,小丫头的脸冻得通红,肖南看得心疼,却囿于没有收到来自十殿阎罗的任何消息,只得硬着头皮守下去。晓帆似乎知道肖南在等待什么,只是一个劲哆嗦,很乖巧地并没有嚷嚷。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距离七点越来越近了。
忽然腰里手机一震,一条短信来了:“倒计时,5分钟。”发件人号码未显示。
肖南心里一惊,现在刚好是6点55分,他警惕地回头四处张望,只见漆黑的树丛中看不到任何人影或是其他的东西,一切都在迷蒙的黑色中,门卫室里亮着稀疏斑驳的灯光,一切异常宁静。
片刻,手机再次收到了不明号码的短信:“倒计时,4分钟。”此时手上的腕表显示时间为6点56分。
肖南觉得头皮一炸,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一把抓过晓帆的小手,趁着门卫室里的大爷尚在打盹的当口一个闪身,走进了破旧的厂区,意外的是,原本蹲在门前的那只挪威纳猎犬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异常配合地打起了瞌睡,放二人安全过了第一道厂大门。
“倒计时,3分钟。”那条催命的短信再度发到。
肖南忽然觉得时间不够用了,一条条短信就像催命的无常,让他加快了行走的步伐,最后干脆开始飞奔起来,3分钟,只有3分钟,而肖南却不知道这3分钟到底需要做什么?
对,需要做什么?你这个混蛋,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在脑子里迅速地思考着,一个个可能被迅速地提出来,又在电光火石间被一一否定。几十秒的时间,在他看来已经过了如数小时之久。
2分30秒,他低头瞄了一下腕表上的指针,胸中已经愤懑到极点。
某个地方,或者是某个人。
这个念头鬼使神差的冒进了他的脑海。对,是某个地方,某个被“他”选定的地方,那里是他表演的舞台!
线索呢,线索是什么。
24……
一定是和24相关的什么东西,人,地点……
肖南已经将自己的大脑运转到了极限,几乎是拖着晓帆在空旷的厂区里飞奔,小丫头喘着粗气,似乎也感到了气氛的异常,乖巧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倒计时,2分钟。”
肖南几乎想破了脑袋,24,这个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地点还是人物,如果和人有关,又代表了什么,身份证号码的某几位,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知道这个数字对应谁。如果是年龄或者其他信息,更不可能找到什么端倪。
十殿阎罗不会给我设置无解的谜题。肖南对这个问题十分笃定,从一开始十殿阎罗似乎都为他量体裁衣地设置谜题,不可能用他肖南不知道的东西来做信息。
那接下的可能就是地点了。
距离7点整还剩下1分40秒,每过一秒钟,那种不确定的危险就会增加一分——肖南甚至不知道这种危险到底是针对他还是顾晓帆,什么时候会出现危险,乃至危险到底是什么。
人类对未知的恐惧高于任何事物,肖南带着顾晓帆飞奔在空旷但冷清的厂区里,身边是影影绰绰的树丛,保不齐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觊觎着他们。
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针对谁,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会对他们造成威胁,这就像身背着一个充满恐怖气息的盒子,你永远不知道身后到底装的是什么,这种恐惧是难以形容的,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人在暗处对肖南进行倒计时。
1分25秒。
肖南的眼帘里迅速掠过一片低矮的厂房,这应该是某种试剂的蒸馏厂房,能在房顶上看到一排排蒸馏塔似的东西,他继续拖着晓帆往前奔跑,二人哈出的白气结成了一片。
“倒计时,1分钟。”无情的催促再一次到来,肖南心跳已经超过了每分钟一百二十次,他现在已经背着再也跑不动的顾晓帆,在最后剩余的60秒里试图寻找到可以避免某种悲剧发生的线索。
某种悲剧。想到这里肖南便觉得好笑又好气,太他娘有意思了,我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降临。
55秒。
肖南背着顾晓帆在这片破旧的厂房周围继续往前跑,身上已经被汗水濡湿,从厂大门进来最近的距离就是这条道路了,从纵向看,这条道路将整个厂区划分为两个部分。靠西面的这部分都是大片的植被,而且都是低矮的灌木和草皮,肖南一边狂奔一边用眼睛在四处搜寻着,他感到精疲力竭,肺部几乎炸开来了。
40秒。
如水底忽然上升并且破裂的气泡一般,他眼中忽然晃过了某个数字——8。那是一个蒸馏塔厂房的编号,他在奔跑的途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从厂大门开始往成品厂房之间的道路上,分列着不少这种低矮的红砖建筑,在建筑的顶端可见到高耸的蒸馏塔顶。
这应该是某种提纯用蒸馏塔,大约四个一组,安排在一个红砖建筑里,放眼望去,有六个这样的建筑,肖南心里一沉——24,他找到24了!
又是一路狂奔,心中已不由自主地读秒,30秒、20秒、10秒……
5秒。
“嘭!”他一脚踹开第六个、也就是从大门数过来最后一个红砖建筑的那扇粗陋的铁质大门,大门如意料之中一样歪歪斜斜地打开了,空洞的回声震响了整条道路。六个红砖建筑,每个里面有四个大型蒸馏塔,这样算起来,第六间房间里的最后一个蒸馏塔编号便是24。
“倒计时零分钟,GAME OVER!”最后一条短信到了,肖南惊魂未定地扫视四周,心脏几乎从胸口跳出来。只有一阵阵清晨的寒风从身边掠过,一切又再度回复极端的平静。
编号24号的透明型蒸馏塔,正矗立在肖南和顾晓帆身前。这是碘伏制品其中一道提纯工序,大量的碘伏溶液会沿着玻璃器皿和毛细管流到这个同样是以玻璃制成的大型蒸馏塔里进行提纯,在它基座下的法兰上,肖南依稀看到了那个已经被摩擦得有些模糊的数字——24。
但几秒钟后看到的景象令他心中升起了极度的恶心和惊惧,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用双手遮住了顾晓帆的双眼。
好像是一件艺术品。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具胴体漂浮在有些模糊的蒸馏塔中,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美丽的女人,她漂浮的长发正影影绰绰地盖住了姣好的容颜,**的身体散发着一种魅惑的颜色,在接近橙色的碘伏溶液中,就像一朵盛开的睡莲。
可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
肖南感到胸腔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欲望,片刻便蠢蠢欲动地想要呕吐,顾晓帆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没想到大清早被肖南拖到这里来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幕,小丫头几乎噤了声,只能以不断的抖动来表示她的恐惧。
24号蒸馏塔,对应着石磊身上出现的那组数列中的缺项——24。
肖南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自己还是晚了一部,准确说,应该是十殿阎罗故意让他晚了这一步,这个家伙故意让他在案发后才赶到这里,肖南顿时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似乎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正在操控着他这个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
顾晓帆眼泪一滴滴从白皙的脸颊上留下,她抓着肖南的衣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女尸漂浮在透明的玻璃体蒸馏塔里,身边的**应该就是提纯前的碘伏,接近顶端的部分**已经被氧化形成类似橙红色的基调,随着女尸在其中漂浮,这些橙红色**和黄色的碘伏一起混合,影影绰绰,显得诡谲异常。
她微睁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泽,似乎还存有死亡前的恐惧,发丝根根轻盈地飘散在无重力的**中,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半圆面,一切看上去甚是唯美,但却透露着致命的死气。肖南注意到,女尸的颈项处有明显的勒痕,说不定是被勒死的,但她的四肢似乎被细绳固定在蒸馏塔的四周,以保证她不会随着**翻滚。
这个做法有些奇怪。
镇定下来的肖南将顾晓帆挡在身后,试图用眼睛记录下看到的一幕——十殿阎罗的目的一定是让他见证自己的辉煌,在这个由他亲自选择的舞台上,上演了一幕唯美的剧目,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浸泡在**中,展示着胴体的魅力,却充满了死亡的意味。
为什么要把她固定在容器里?
肖南循着女尸头部的方向往前看,她的双眼似乎盯着对面砖墙上的某个点。原本在一片死寂的厂房中发现一具泡在蒸馏塔里的女尸便有些诡异了,现在更为诡异的是,她似乎盯着前方的某个点。
在24号蒸馏塔对面的一面老墙上,有人用铁钉钉上了一张花花绿绿的冥币,而女尸盯着的,正是这张让常人看了魂飞魄散的东西……
这是十殿阎罗的标识物品,这张冥币顿时让肖南感觉入坠冰窟,他挪动身体,在黎明时微弱的天光中凑近一看,果然,冥币同之前几个视频当中的一模一样,在它的右下角,赫然印着一排和真实货币十分类似的编码。
720007442
第四组数列线索。肖南觉得心中一阵狂跳,但随即被一种恐惧所占据——他发现了僻静厂房里的一具女尸,而且应该是十殿阎罗下手不久之后,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报警,还是就此离去?
十殿阎罗叫他来的目的是不是就为了让他报警?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噤,如果他报警,在警察赶到的时候如何解释?自己带着顾晓帆清晨来到和工作地点、学校丝毫不搭界的利华药厂,这完全不符合逻辑。而且他心中还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前几次出现在案发现场,自己一定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尤其是那天慌忙中扔在医院垃圾桶里的外套,完全可能暴露他的身份。
怎么办。
他焦躁地在地面上行走,晓帆已经蹲到了地上,紧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看得出来她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
“老爸,我怕……”她小声地呢喃道,肖南闻声关爱地抱住她,眼睛却一直还在搜索。
一定要记下现场的情况,这次十殿阎罗应该不会给自己邮递视频了,他或许更改了游戏规则,从现在开始,肖南需要自己面对凶案现场,甚至,还要洗脱自己的某些嫌疑。他几次出现在案发现场,警察不会没有注意到他,或许,他们正在排查前几个案件中自己留下的痕迹。
数字线索并不完整。
720007442,这明显是从标准大衍数列中相对靠后的位数里抽取的,这令人觉得非常头痛——首先这个数列中0太多,根本不知道哪个才是对应的缺项,并且它缺少两端的数字,左端代表死者顺序的应该是4,最关键的、右端代表缺失数字项数的那个数字,肖南暂时还没找到,如果找不到,就没办法算出中间那个0到底是什么数字。他焦急地观察着,一方面,吓破胆的晓帆已经不能在这里久留,另外,随着早班工人的到来,自己带着一个小孩的行踪早晚都会被发现,到时候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数字,所有和数字有关的东西都必须记住。他对自己说道。
在厂房里一共有6个类似的容器,在装有女尸的那个容器旁边,似乎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写着“121L/m”,应当是每分钟流过蒸馏塔**的容量标记。此外在厂房门口的一处电闸上,还标有380V工业用电的数字标识。肖南飞速地将这写信息草草记下,便带着顾晓帆急匆匆离开了这间瘆人的厂房。
在离开的当口,他忽然做了一个令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将随身携带的一支钢笔扔到了蒸馏塔旁边。
好吧,十殿阎罗,我要和你以命相拼了。这一次,我压上了我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晓帆的后半生,我们来打赌,看谁更技高一筹。
路边的一个电话亭里,肖南颤抖着用手指拨通了市局的报警电话。他深知,这一场以死亡和生命为游戏,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