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无疾站立在一片雪原之中,举目四望,目力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跟随的士兵全部消失不见,梁无疾担忧的匈奴也没有任何的踪迹。他的四周只有白雪。
梁无疾的脸颊感受到了一丝冰凉。他用手指触碰脸颊,一片晶莹的六角雪花贴在他的指头上,旋即被他指尖的温热融化。
起风了,梁无疾抬起头,看见眼前雪花在风中旋转飞舞。
飞舞的雪花在梁无疾面前不停地旋转,从地面卷起了雪片,雪花在空中化作了一个弧形的雪柱,慢慢地移动。
梁无疾本能地朝着风卷起的雪柱前行,雪柱在他眼前慢慢移动,梁无疾执着地随后追赶。
不知道追赶了多久,梁无疾累了,停下来休息,而雪柱也停止移动,就在他眼前不远处萦绕。
梁无疾又看了看四周,仍旧是白茫茫的雪原,而自己的脚印已经被风雪掩盖。梁无疾仰起头,看见天空中一只眼睛在盯着自己,眼眸湛蓝,甚过碧蓝的天空。
飞舞的卷雪不再远离,而是慢慢地移动到梁无疾的身前,梁无疾伸出手,手掌触碰到了不断旋转的雪花。
雪花越来越浓密,慢慢地演化成了一件冰晶霓裳,梁无疾把霓裳紧紧攥住,一个美貌女子在梁无疾的眼前一点点显现出来。
“腾六?”梁无疾内心里轻声叩问。
美貌女子洁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但是眼睛里充盈着妩媚。
梁无疾把女子紧紧抱在胸前。女子的身体寒冷刺骨,但是梁无疾的身体炽热滚烫,将女子的冰晶霓裳融化。
女子绝美的身体显露出来。梁无疾退开一步,眼睛闪耀,不能直视。女子伸出莲藕一般的手臂,手指抚摸到了梁无疾的脸庞。
梁无疾用双手捧住女子的手掌,女子轻轻地喘息一声。梁无疾一把将女子揽入怀里,闭上眼睛,用嘴唇贴上了女子的樱唇。
梁无疾身上的盔甲片片散开,炽热的身体与女子紧紧相拥。
女子的身体后仰,梁无疾随着女子一起睡倒在雪原上,雪原的冰雪变得蓬松柔软。女子用双臂搂住了梁无疾的后背。
梁无疾进入了女子。
女子的身体开始猛烈扭动抽搐,迎合梁无疾的冲撞。
梁无疾更加激烈,想睁开眼睛。但是一双冰凉的手蒙住了他眼皮。
“我要看!”梁无疾发出声音,用力将眼睛上的双手挪开,然后睁开了双眼,面前是一张美到无法言喻的脸庞。
但是和之前数次一样,这张不属于凡人的脸庞慢慢地开始融化。
“你是腾六吗?”梁无疾捧着女子的下巴大声喊,“是仙女吗?”
女子的身体变成了飞雪散开,随风散尽。
梁无疾醒了,从毛毡上坐起来,身边的火盆里燃烧着未燃尽的木炭。从木炭燃烧的程度,梁无疾知道现在应该是四更时分。
梁无疾再也无法入睡,穿上盔甲走出毡房。一股冷风吹来,提醒梁无疾在梦中的**。
天空中一片明净,银河似乎就悬挂在梁无疾头顶的不远处。
梁无疾看向远方,从自己脚下到十里外的土山之间,密密麻麻的圆顶毡房散落在草原上。轮值的军士举着火把,在毡房之间巡视。
四周一片安静,梁无疾看见远方的土山上几个黑影,这是几只野狼。一声狼嚎传来,梁无疾听到了野狼苍凉的呼号。在狼群旁边,一个残破的祭台孤零零地矗立在夜色之中。
在任嚣城率领蜀军火烧白帝城,将楚王的水军以及战船全部消灭,只留下楚王自身逃离到大江南岸的时候,梁无疾行军到了大漠深处的狼胥山。
郑蒿的补给已经消耗殆尽。不过梁无疾现在与困守在弈芝山时相比,粮草充沛,军士气势旺盛。
驻守狼胥山的匈奴坎特部已经听闻大景飞将军的盛名,在无法迁徙逃散的形势之下,决定归降梁无疾。
梁无疾终于弄清了一件传闻的真假。
“须不智牙的头颅眼睛睁开之时,就是匈奴铁骑进犯中原之日。”
梁无疾已经明白,这个谣言来自于大景内部。梁军从西出平阳关至今,过鹿谷,受困弈芝山,现在到了狼胥山,已经深入漠北三千里,遇到了匈奴较为强大的部落坎特部,但是坎特部的匈奴骑兵,对梁军的到来,并没有任何的准备,他们也没有得到尸足单于挥师南下的任何号令。
梁无疾出兵漠北,本身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当梁无疾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开始怀疑,圣上对自己的军令,到底目的何在。
但是圣上的谕令,不容梁无疾有任何的质疑。
现在梁无疾已经到达了狼胥山,当年冠军侯封狼居胥之地。到达狼胥山,已经是中原将领能够取得的最辉煌的军事行动。
但是梁无疾知道,自己的征程还远远没有结束,摸鱼儿海的尸足单于还在等着他。他要继续率兵朝着北方挺进,只有击败了尸足单于,把尸足单于绑缚到自己身前,他才能知道,自己奔袭漠北的真实目的。
梁无疾手里拿着圣上交给他的锦囊,征伐漠北的目的就在锦囊里,但是现在他不能打开。距离这个秘密的揭开,还有两千里的距离。
不过这些都不是困扰梁无疾的真正缘由。
而是梁无疾的梦境。
随着梁军不断北上,梁无疾在梦境中与雪神腾六**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梁无疾很难不去联想,这个梦境中的仙女是否真实地存在。在他的梦境中,雪神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无比真实。只是在**之后,雪神就不再让他看见自己的面貌。一旦自己在梦中的眼睛睁开,雪神就会消逝。
梁无疾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觉得自己奔赴漠北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要与尸足单于在摸鱼儿海一决高下,他更多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在梦境之外见到雪神腾六。梁无疾冥冥中觉得,这个绝美的女子,在引导着自己朝向北方,她一定就在北方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梁无疾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是的,这个梦境中的女子,和尸足单于一样,都在遥远的漠北等着自己。
这是为了什么?
梁无疾的心中十分明白,一切秘密都将在摸鱼儿海揭开。
而当下梁无疾要做的事情,是在狼胥山上,替当今的圣上祭天。昭告漠北,大景的将军,已经踏入了匈奴腹地三千里。如此军威,当赫然书写在《景策》之中。
《景策》记载:大景至阳六年十二月十三,即次辛日,平阳关骑都尉梁无疾封“飞将军”,北狩至狼胥山,匈奴坎特三万部众归附骑都尉。梁无疾于狼胥山祭天。
梁无疾站在土山顶部,身边的军士已经把石头堆砌成了与洛阳安灵台顶部相似的布置。
东南西北四方各置一个方形的石台,四个石台中央,堆起一个两丈高的圆形石台。梁无疾的父亲是安灵台梁显之,因此他对祭天的布置并不生疏。
匈奴坎特部三万牧民,归附梁军初始,与梁军的接触小心谨慎。梁无疾安抚坎特部首领后,承诺梁军除了征用补给,并不骚扰牧民,并且将沿路俘虏的零散牧民也交还给坎特部收容。
坎特部与梁军相安无事,梁无疾承诺,在狼胥山驻留一个月之后,他将拔营,继续北征。
祭天将在清晨辰时三刻开始。四周方台上的军士吹起号角,声音绵长。朝阳在东方露出了一丝红晕。
坎特部进献给梁军的一头牛,三头羊,被拉到了中央的圆台之上。
狼胥山远离中原数千里,梁无疾祭天的礼仪,只能从简。
太阳升起之前,在四周方台军士的号角声中,梁无疾站在北方方台下,看着西汉冠军侯立下的石碑。
石碑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蚀,古朴破烂,当年冠军侯也是威震漠北,到了狼胥山后立下功碑,匈奴对冠军侯的敬畏之心,代代相传。因此匈奴军民,从无人敢冒犯冠军侯石碑,甚至不敢贸然登上狼胥山。
梁无疾仔细看着西汉冠军侯石碑上的碑文:
四夷既获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无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皇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当看到“麒麟来臻凤皇翔兮”这一句的时候,遥想当年冠军侯,也恰是在梁无疾自己这个年龄,立下了万世之功,而这一句碑文似乎在暗示,冠军侯当年也得到了某些人的帮助,而这些人,很有可能与来弈芝山帮助自己的支益生是同一类人物。梁无疾不断地默念:“麒麟来臻凤皇翔兮。”心里慢慢地升起了一股寒意。冠军侯为汉武帝所宠爱,因此在狼胥山以凤皇入碑文。但是大军回朝之后,以二十四岁的英年暴毙,或许亦非偶然。
而碑文上的麒麟,和支益生号称的凤雏,岂非太过巧合?
梁无疾看了看远方,自己将与匈奴尸足单于决战于摸鱼儿海,可是自己的麒麟在哪里?
鼓声猛然响起,把梁无疾从思绪中惊醒。梁无疾抬头东望,太阳已经从草原的地平线上冒出了半个圆,赤红的云彩映染了天际一线。
祭天仪式开始了。
梁无疾登上中央的圆形石台。副将王苍跟随在他身后,将准备好的祷词递给梁无疾。
梁无疾展开祷词,对着东方升起的红日,大声念道:
“中土君子: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今匈奴尸足,荒怠弗敬。上帝弗顺,祝降时丧。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肆予小子,诞尔众士,殄歼乃仇。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中土。惟我有景,诞受多方。非景有罪,惟予小子无良。”
梁无疾虽然是武职,官至骑都尉,但从小在父亲梁显之的教导下,也熟读诗文,这篇祭天祷词,是他将自幼时背诵的《周书·泰誓》点窜而得,虽然记不清全部,大致的内容还能记起。
梁无疾祷词念毕,祭台上一个壮汉,将一把利刃捅入牯牛的脖子,牛血喷涌而出,洒落在石台之上。随即三头羊也被如法炮制,血染石台。
一牛三羊的牺牲摆放在长案上。梁无疾供起香炉,与王苍和坎特部首领同时跪下,狼胥山下的梁军,也纷纷一起跪拜。
巳时,日头高悬,狼胥山祭天结束。梁无疾慢慢地从狼胥山上走下。当他走下土山之后,天边飘来乌云,瞬间将太阳遮蔽。
梁无疾已经在漠北征战半年,知道这乌云是暴雪来临的征兆,命令王苍,坚固营帐,备足粮食和枯草木柴,熬过这场暴雪之后,明年春天,梁军就要奔赴极北的摸鱼儿海。
梁无疾走到自己的大营之前,看见一个匈奴穿着的老者,等着自己。
老者看见梁无疾,拱手问:“是否来自于大景的飞将军?”
梁无疾仔细看了看这个老者,“你是中原人士?”
老者点头,“我虽然生在漠北,但是等待中原的飞将军已经多年了。”
梁无疾不解,“我北征此地,难道多年前就已经透露了消息?”
“我是飞星派宗主风追子,”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飞星派受大景开国高祖之命,在狼胥山等待征北飞将军。”
“飞星派?”梁无疾并未听说过这个门派。
“大人一定在为征北的目的而苦恼,”风追子说,“现在到了让大人知道征伐漠北的缘由的时候了。”
风追子环视左右。梁无疾明白,这个自称飞星派宗主的风追子,要告诉自己的秘密,十分重要。
风追子对梁无疾说:“我要带大人去一个地方,在西方五十里。”
梁无疾看了看天上的乌云,“暴雪将至,骑马不到一半路程,我们就会困在大雪之中。”
风追子轻松地说:“飞星派已经在漠北苦守了一百多年,暴雪而已,不足以担忧。”
风追子说完,用手指向他乘坐来的马车。马车由两匹骏马驾辕,车顶上有一个木头小人,手指伸向南方。
梁无疾好奇地问:“黄帝时期流传下来的司南车?”
“正是。”风追子走到马车旁,用手把马车车棚下的毛毡拉开,露出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木头齿轮,其中最大的两个比车轮略小,最小的仅有铜钱尺寸。但是所有的齿轮都相互咬合,与车轮的中轴联系起来。
风追子牵引马匹,绕着梁无疾和王苍走了一圈,果然马车车轮滚动,带动马车上的齿轮转动,相互咬合的齿轮因为盘径不同,转动的速度也不等,最后齿轮带动的一根竖直的木轴就是木人的独脚,木轴始终缓慢转动,风追子牵动马匹快了,齿轮就快,慢了,齿轮就慢,而木轴则始终依照同样的速度不停转动,让马车上的木人手臂,一直保持着指向南方。
这是一个无比精妙的木甲机括。根据马车行走方向导致的偏差,随时调节齿轮的速度,让顶端的独脚木人一直稳定地指向南方。
梁无疾和王苍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风追子把马车停下,对梁无疾说:“当年黄帝与蚩尤逐鹿决战,蚩尤祭起了茫茫大雾两百里,黄帝在大雾中迷不知路,是黄帝宰相风后造出这司南车,指明方向,带领黄帝大军走出浓雾,才有了后来黄帝请出僵尸女魃,击败蚩尤的历史。”
“你自称风追子,”梁无疾想了一下,“看来就是风后一族的后人?”
“大人没说错。”风追子回答,“我飞星派就是风后的后人创立的门派。”
“可飞星派是中原门派,为什么在漠北蛰伏了百年?”王苍警惕地问。
“这一切,可待随后细细道来。”风追子伸出手掌,摊在梁无疾面前,掌心贴着一片雪花,“暴雪已经来临,大人若再犹豫,路上就更加艰难。”
梁无疾犹豫片刻,对王苍下令,“带领一支百人队,跟我随这位高人前去。”
“不行。”风追子说,“人数多了,路上行走更慢,这司南车,只能载二人。”
王苍将佩刀抽出来,指着风追子,“莫非你是尸足单于派来的细作,故设陷阱,想凭借三言两语,蛊惑将军中计!”
王苍所言不无道理。风追子自称飞星派已经在漠北生存百年,风追子自己就出生在匈奴治下,如果不与匈奴接触,归化习俗,很难苟延至今。
梁无疾仍在犹豫。
风追子说:“大人真的以为,凭借五千弓箭步兵,就能击败匈奴单于?”
梁无疾听了,立即看着风追子,“宗主到底是什么来意?”
风追子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到司南车旁,在车上的木箱里摸索片刻,拿出一块半截玉璧,递到梁无疾面前。
“如果真的是飞将军,”风追子说,“大人手里该有另外一半。”
梁无疾的眉头皱起,过了很久,探手入怀,也摸出一块半截玉璧,伸到面前,与风追子的玉璧拼凑一起,吻合不差分厘。
风追子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了起来。
“我跟宗主现在就走。”梁无疾答应了。
王苍还要劝阻。
梁无疾说:“这位宗主,的确是大景漠北的臣民,绝无可能是匈奴细作。”
风追子拱手,邀请梁无疾上车。梁无疾登上司南车,对王苍下令:“我去之后,梁军一切调度,由你维持。”
风追子驾车,带着梁无疾西去。而马车上的独腿木人,无论马车如何颠簸、变换方向,手臂一直指着南方。
眼前的风雪已经弥漫,风追子凭借独腿木人的手臂确认方向,一路向西。
梁无疾坐在车上,回忆起自己六岁时,在安灵台上的往事。
那一日,圣上亲临安灵台,与父亲梁显之、太傅张胡观测天象。其间梁无疾与圣上在沙盘上推演汉初时期项王与王离之间的巨鹿之战。梁无疾以六岁之资,与圣上推盘演练兵法,攻防易手三次,一胜二负。
圣上当时十分开心,将梁无疾抱在怀中,对梁显之大笑。“大景百年的将才,就在朕的怀中,竖子当为西楚、泰武再世!”
梁显之立即跪拜在地,头顶汗水滴落。当时梁无疾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如此的害怕。成年之后才明白,圣上的这句话,可能就是梁氏一族的灭门之祸。
好在圣上是真心宠爱梁无疾,这事也就过去,并没有成为梁无疾心中的痼疾。可是梁无疾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圣上抱着自己的时候,他看见站在一旁满脸堆笑的太傅张胡,眼神中闪烁过一丝凉意。
圣上放下梁无疾后,又拍了拍他的头顶,“日后建功立业的大将军,朕要赏赐一个好玩的物事给你。”
梁无疾还没明白,父亲梁显之大声喊道:“狗东西,还不下跪,拜谢圣上。”
梁无疾慌忙跪下,连连磕头。抬起头时,圣上已经拿了一块半截玉璧递给梁无疾。“这是高祖随身的良玉,可惜残破了一半。现在就给了你吧,小子可别弄丢了。”
“不敢。”梁无疾把玉璧双手接过,“臣一定片刻不离。”
“好了,”圣上摆手笑着说,“你下去吧。梁卿,老师,亥时到了,可以看到开阳暗星了吗?”
梁无疾受了圣上的赏赐,拿着玉璧走到安灵台下,不住把玩。正在开心时,玉璧突然被人夺走。梁无疾抬头,看见是张胡的儿子张冲。张冲比梁无疾大三岁,身材高出一头。
梁无疾向张冲讨要玉璧。
张冲笑嘻嘻地将玉璧举在头顶。
坐在车辕上的梁无疾回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没有想到张冲如此弱不禁风,被自己用头顶撞了一下下巴,立即茫然无措。梁无疾夺回玉璧,顺势一拳将张冲打倒在地上。
后面的事情梁无疾就不记清了,隐约想起张冲在地上哭喊,中官曹猛跑过来扶起张冲,不断地说着:“小祖宗们可别吓死我……”
这个玉璧在梁无疾身上佩戴了十三年,没想到在漠北极寒之地,遇见了玉璧的另一半主人。
“宗主的这个玉璧,是当今圣上何时遣人送来的?”梁无疾问。
“我飞星派从未与当朝圣上有过联络。”风追子平静地说。“这块玉璧是当年高祖皇帝赐给我的祖上风灵子,告诉我祖上,当见到另外一半玉璧之时,就是飞将军征战漠北之日。我飞星派辅佐飞将军平定漠北后,就可以返归中原。”
“原来如此。”梁无疾心中有了巨大的疑问,但是一时也无法厘清头绪,询问风追子。
风雪越来越大,风追子和梁无疾的目力所及,已经不超过一丈,风声呼啸,雪片纷飞,围绕在司南车的四周。光线也十分的黯淡。
“这是每年最大的一场暴雪了。”风追子并不焦急,手拉缰绳,眼光随时在观察司南车木人的手臂方向,“这场雪之后,整个草原就会被白雪掩盖,河流封冻,直到春天三月冰雪才会消融。”
“我决定二月就开始进发。”梁无疾说。
“仅凭你自己的能力,”风追子说,“别说三月,就是五月你也到不了摸鱼儿海。”
梁无疾沉默。风追子说得不无道理,大雪融化之后,草原上的道路仍旧泥泞,从狼胥山到摸鱼儿海,不可能再有运气遇到归顺的匈奴部落补给梁军。更何况,狼胥山以北几百里,有一片梁无疾完全陌生的区域——一片巨大的沼泽。
狼胥山之后,梁无疾并没有周密的作战行军计划。在梁无疾手中的《西域万国全舆图》里,摸鱼儿海的位置并不确凿,狼胥山以北只是草草地描绘了一个摸鱼儿海的大致方向,而在两者之间的大片空白处,《全舆图》只标注了两个字:冰泽。
这就是梁无疾最为担忧的事情。如果狼胥山到摸鱼儿海之间是一片沼泽,那么他可能永远走不到终点。
这件事情,梁无疾一直埋在心里,跟王苍都没有提起过。他之所以要在二月冰雪融化之前拔营离开狼胥山,就寄望于这片被称作“冰泽”的沼泽还在封冻,军队能够踏着坚冰行走。
雪变成了黑色,梁无疾从来没有想到,雪下到了这个地步,竟然是一片漆黑。地上的积雪越来越高,好在风追子的两匹骏马矫健轻快,司南车也做工精巧,马车在雪地上仍旧没有减慢速度。
风追子对梁无疾说:“天黑之前,雪会积到两尺深,不过司南车能够在雪地上行走,大人不用担忧。”
“车能行走,”梁无疾问,“可是马呢?”
风追子没有回答,松开了缰绳,让马匹自行脱缰奔跑。看见马车停下,梁无疾大为不解。风追子把手指放在嘴里,呼哨一声。
十几头狼突然从司南车的两侧跑到前方,风追子将绑缚在车辕上的缰绳解开,走下车,一一套在群狼的身体上,然后坐回车辕,再次呼哨一声。群狼拉起司南车狂奔,速度竟然比骏马在雪地不遑多让。
梁无疾从来没有见过能够驯化野狼拉车的本领,对风追子钦佩不已。他随即明白,这些野狼,在祭天的前夜在狼胥山上嚎叫,就是在向风追子告知大景的飞将军已经到了狼胥山。风追子也就不再隐藏,走到营帐等待梁无疾。
梁无疾正要询问风追子是如何驯化这些野狼的时候,风追子似乎已经明白梁无疾的心思,主动说道:“黄帝麾下有十二位臣子,分别是应龙、风伯、雨师、天女、仓颉、风后、伶伦、力牧、常先、大鸿、神皇、女魃。我们飞星派是风后的一脉传人,而力牧与风后是亲兄弟。黄帝斩杀蚩尤后,风后的后人渐渐聚集一起,创立了飞星派。而风后的弟弟力牧得了道家镇北神山单狐山掌门的地位,成为道家最崇高的镇北门派。力牧能通兽语,驱使飞禽走兽。我的祖上风灵子受了景高祖的谕令,北上漠北,为了在漠北生存,风灵子途经单狐山,亲自到大鹏殿拜访力牧的后人,也就是当时的幼麟。幼麟教授了风灵子驯化野兽飞禽的技艺,因此我们飞星派在漠北驯化大雁、野狼、野鹿、马匹,得以延续至今。”
“幼麟?”梁无疾想了想,“我的确听说过道家的四大镇守神山,分别是卧龙、冢虎、凤雏、幼麟。而且我也曾见过自称凤雏的门人,叫支益生。”
“看来大景的天下有了崩散的兆头,”风追子说,“这四大门人下山,天下必定大乱。你说的那个支益生是令丘山广明殿的传人。这个门派来历也跟我们颇有渊源。”
“这话又怎么讲?”梁无疾问。
“黄帝的十二位臣子,我们飞星派的先祖就是风后,刚才也说了,单狐山幼麟是力牧创立。而令丘山凤雏的门派是由另外一个臣子创立……”
“原来有这么大的渊源。”
“大人提到的支益生如果是凤雏,那么他一定能够呼风唤雨,左右风云雷电。”
“正是如此。”梁无疾把支益生祛除雪暴的事情,仔细地给风追子说了。
“那就没错了。”风追子说,“这个凤雏支益生的先祖,就是得了道家南方镇守神山的商羊。他也是黄帝的十二臣属之一。”
“可是宗主刚才所说的黄帝十二臣属,并没有商羊这个名字。”
“商羊是他的本名,因为商羊能够呼风唤雨,后世称呼他为雨师。”风追子说,“现在你明白了吧。”
“懂了,”梁无疾在风雪中回答,“飞星派是风后的后人,支益生是雨师商羊的后人,而镇北神山单狐山的幼麟是力牧的后人。你们三个门派都是当年轩辕黄帝十二臣属的后人。”
“不错,”风追子说,“天下即将进入鬼治,十二臣属建立的门派后人,也都到在乱世中显露头角的时候了。”
“宗主到底要给我看什么?”梁无疾问。
“一个能够让你扫**漠北的物事。”风追子回答,“狼胥山以北的冰泽,即便是在冬天,也处处是吞噬人马的流沙和陷阱,匈奴人也避过冰泽绕行。但是将军大人要突袭尸足单于,必定要穿过冰泽,在尸足单于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出现,才能攻其不备,一举击溃单于。”
“原来景高祖留给飞星派的谕令,就是在漠北帮助我北征。”
“没错,”风追子兴奋起来,“冰泽也并非不能通过,其中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隐藏在大泽之中。我们飞星派花了数十年,死了几十个门人,才探出这一条道路。”
“原来如此。”梁无疾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困扰他多时的问题,终于有了破解之道。
“还有,”风追子说,“我们飞星派保留了当年大景高祖时期的一个物事,可以帮助将军在漠北战无不胜。”
“是个什么物事?”
“将军见到就知道了。”风追子又呼哨一声,狼群更加卖力地飞奔。
到了即将天黑的时候,暴风雪终于停歇,不再有狂风卷席着雪片飞舞。野狼拉着司南车飞奔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昏暗里,梁无疾看见司南车处于一片茫茫的雪原之中,和自己梦境所见几乎别无二致。
“到了。”风追子指着前方。
梁无疾这才发现,其实天地之间是有些许光芒的,但是并非来自于日光。头顶上的乌云更加阴沉。而光芒来源于前方不远处的地面。
地面上的光芒在雪地上映射,除此之外,毫无异样。梁无疾没有询问究竟。风追子对梁无疾说:“这就是我们飞星派经营了数十年的驻地——飞星观。”
梁无疾目力所及,并没有看到任何道观,只有平坦无际的雪原。
司南车继续前行几十丈远,戛然而止。梁无疾此时才明白,风追子说的飞星观真的就在眼前。然而梁无疾看到的场景,让他惊愕不已,风追子所称经营数十年,实在是毫不夸张。
坐在车辕上的梁无疾,看到司南车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地坑,地坑方圆有一百余丈,看不到底部。地坑的边缘,分别有八条铁链伸向地坑内。铁链尽头,是一个平台,这个平台就靠着八条铁链托起,悬挂在地坑中央的半空中。平台之上,修建了一个中原特色的道观,这就是风追子所说的飞星观!
一个悬挂在空中的飞星观。
风追子解开缰绳,野狼散开,朝着雪原的远方奔跑而去。梁无疾走到风追子身旁,看着这个巨大的地坑,对飞星派的敬重油然而生。刚才风追子说经营数十年修建了飞星观,梁无疾还不甚了然。现在看来,飞星观只用了数十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如此浩大的工程,而且是在荒无人烟的漠北极寒之地,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奇迹。
风追子沿着巨坑的边缘行走,梁无疾紧紧跟随。走到一个缺口,梁无疾才发现,巨坑的岩壁开凿了一条道路,绕着巨坑盘旋向下。不过风追子并没有带着梁无疾走上这条旋转在岩壁的道路,而是继续前行,走到了八条锁链中的一条旁边。
靠近锁链之后,梁无疾发现锁链有胳膊粗细,上面的每一个锁环,都能容纳一个人的脚步。风追子毫不犹豫,轻飘飘地踏上了锁链,朝着巨坑中央的飞星观走去。梁无疾自幼习武,身体矫健,在锁链上行走并非难事,只是踏上锁链之后,脚下是数十丈的深渊,心中难免忐忑。更何况锁链被人踩踏,上下摆动,梁无疾的脚步虚浮,煞是艰难。
梁无疾谨慎地随着风追子走了一段距离,逐渐掌握到窍门,就是身体须随着锁链的晃动而动,保持摇动的节奏,就能稳稳地在锁链上行走。
风追子看见梁无疾行走如常,就加快了脚步。梁无疾紧随在后,片刻之间,两人就走到飞星观的平台之上。
梁无疾站在飞星观大殿前,看见道观大殿的牌匾上“飞星观”三字篆书,又看看从巨坑边缘延伸过来的几条锁链,心中的钦佩达到了极点,忍不住朝向飞星观深深叩拜。
风追子走上飞星观的台阶,拾阶而上,道袍飞扬。到了此刻,梁无疾才完全信服,这个风后的后裔,的确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高人。
让梁无疾意外的是,当他走入飞星观大殿之后,发现殿内只有寥寥十几个术士,这些术士,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看见风追子回来,纷纷起立拱手。
风追子领着梁无疾走到大殿的深处。这里供奉着轩辕黄帝的神像,左首的臣属神像,应该就是风后,右首是道家尊崇的鸿钧老祖神像。
梁无疾跟随风追子对三个神像跪拜施礼。起身之后,风追子对飞星派的十几个术士说:“飞将军已经到了狼胥山,我们飞星派终于等到实践景高祖皇帝诺言的时候了。”
“也就是说,我们返回中原的时刻到了!”站在最靠近风追子位置的一个老年术士激动不已。其余术士都望着梁无疾,似乎不敢想象这个年轻的将领,就是大景派遣来的飞将军。
“传我的号令,”风追子对着飞星派的术士说,“所有飞星派门人,即刻开启龟甲,辅佐飞将军征北。”
“接令。”十几个飞星派术士立即从大殿内走出,然后散开,走到飞星观平台的四周,间隔均匀。每个术士,都扳动起身边的一个木头摇臂,摇臂旁的绞盘发出铛铛的声音,梁无疾看到十几条略细的锁链,垂向了巨坑的底部。
“这就是宗主要送给我击败尸足单于的礼物吗?”梁无疾已经大致明白,风追子要给自己看的物事,并非是悬挂在巨坑上方的飞星观,那个物事一定在巨坑的下方。
“不是我们飞星派赠送给飞将军的礼物,”风追子说,“是景高祖皇帝一百多年前,就下旨命令我们在漠北修建了木甲术中最强大的武器——龟甲,等待飞将军的到来。”
“龟甲!”梁无疾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龟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武器了。
“飞将军现在就随我下达坑底,”风追子说,“龟甲的驱使,需要由大人亲手控制。”
风追子也走到飞星观平台的边缘,踏上一个木筐,梁无疾随即也走上木筐。木筐上方木头摇臂的锁链开始咔咔作响,木筐缓缓垂下。
梁无疾在晃动的木筐之中,看到坑底之下一片火光,这就是地面上也能看到光芒的缘由。由于坑内也积满了白雪,梁无疾隐隐看到坑底,有一个巨大的六角形的物事。当木筐继续垂下,梁无疾看得更加明白,这是一个方圆足有二十丈,大鼋形状的巨型木车。
这就是风追子口中所说,能够帮助梁无疾击败尸足单于的龟甲!
木筐落到了坑底,梁无疾走出木筐。与从上方看到这一木甲术的杰作相比,现在站立在龟甲下方,梁无疾心中的震慑更甚,因为只有近距离地接触龟甲,才能最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庞大。上百个飞星派的下级门人都在龟甲的下方忙碌,把上方垂下的锁链扣在龟甲边缘的锁扣上。
风追子弯腰,邀请梁无疾走到龟甲边缘的木梯边,示意梁无疾先行。
梁无疾心情无比激动,他飞快地登上木梯,爬到龟甲的龟背上,发现龟背并非是一整块的木板,而是由无数的菱形木片连绵不绝拼缀而成。
而且龟背并非坦平,每一木片都有倾斜的角度。
梁无疾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脚下的木片。
“大人小心,”风追子提醒梁无疾,“不要引发木片之下的机括。虽然在龟甲机关开启之前,应无凶险,但在龟甲造成后,我们尚未尝试过。”
梁无疾看了看龟背前方的一个小型木塔,顿时明白了这些木片的作用。
当龟甲与敌人交战的时候,敌兵一定会爬上龟甲,尝试进入龟甲之中。
“每一片木片之下,”风追子说道,“都有一个利刺,一旦敌兵爬上龟背,木片受到踩踏,利刺就会弹出。”
“这样爬上龟背的敌兵无处容身,只能被利刺刺伤。”梁无疾朝着前方的木塔走去,“这是哪位高人想出如此精妙的木甲奇术?”
风追子跟着梁无疾,“大人既然是大景派遣到漠北的飞将军,身世一定非凡,难道没有看过《景策》?”
“《景策》?”梁无疾说,“我不止一次听说过,可惜无缘得见。”
“《泰策》和《景策》一直由安灵台保管,”风追子说,“看来大人出身武职,没有机会跟安灵台打交道。”
梁无疾苦笑,“安灵台梁显之,就是家父。”
风追子惊讶道:“原来飞将军是泰朝安灵台梁道渊的后人!梁氏在泰朝一直秉承安灵台一职,难道到了大景,子弟已转为武职?”
梁无疾解释:“我无意接替家父的安灵台职守,入了军籍。”
飞星派从大景开国之初就奔赴漠北,风追子并不清楚大景天下的世代延续,也就不再追问。
两人走到龟甲中央,梁无疾登上了木塔,风追子站到一旁,木塔上有一个十字形的木架,悬挂在梁无疾身前。
“将军只需要摆动这个十字机括,整个龟甲就在将军的指挥中,进退自如。”风追子解释,“将军的五千士兵,可以站在龟背之上,居高临下,用弓矢射杀敌兵。我飞星派门人在龟甲内部,操纵机括,听从将军的指令。龟甲之中,还有各种在战场上杀敌的机括,我会在将军身边,一一告知。”
此时上方垂下来的锁链已经全部被扣搭在龟甲上,所有飞星派门人,都站立到龟甲木塔下方平台的沟槽里。这些沟槽以河图的走向分布在龟背,能够容纳数百人,梁无疾明白,这就是为弓箭手作战准备的战壕。
风追子大声询问门人:“各门锁环,可有遗漏?”
分列在龟背四周边缘的门人大声回应风追子:
“开门已锁。”
“休门已锁。”
“生门已锁。”
“伤门已锁。”
“杜门已锁。”
“景门已锁。”
“死门已锁。”
“惊门已锁。”
“乾位已锁。”
“坎位已锁。”
“艮位已锁。”
“震位已锁。”
“巽位已锁。”
“离位已锁。”
“坤位已锁。”
“兑位已锁。”
“好。”风追子把手指放在嘴边,一声唿哨,一只飞鹰从坑底飞到了上方,在空中展翅盘旋,发出长长的啸声。
梁无疾只听得一阵巨大的绞盘转动的声响,身体猛然摇动,十六条锁链同时吃力紧绷,巨大的龟甲在锁链的拉扯之下,腾空而起。梁无疾仰头看去,头顶上方的飞星观如同一个蛛网中的蜘蛛,垂掉下来十六根蛛丝,将龟甲向上提起来。而悬挂飞星观的八条巨索,由于承担了巨大的重量,从八个方向,向下微微倾斜。
巨坑的岩壁滚落下来无数巨石,这时上方巨索紧扣的岩壁也受到了巨大的拉力,岩石崩裂。
龟甲在起吊的初始,强大的重量,导致头顶的飞星观和巨索不停地摇晃移动,岩壁也不断有裂石落下。
当龟甲升过十丈高以后,八条巨索吃力渐趋均匀,于是龟甲不再晃动,上升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一炷香之后,巨大的龟甲已经提升到飞星观的下方,巨坑的中段高度,距离地面约有五十丈距离。
现在头顶是八条巨索撑起的飞星观。与龟甲相比,飞星观简直如同一只瘦小的虫豸,毫无出奇。
梁无疾实在是无法想象,飞星观如何用机括将巨大的龟甲平移到地面上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梁无疾目瞪口呆,暗叹自己实在是太低估木甲术的恢宏和精妙。
此时龟甲静静悬挂在巨坑上方。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地面上呼啸的风声,传到梁无疾的耳中。
风追子声音颤抖,轻轻地对梁无疾说:“将军,看到你左手边的八个木柄了吗?”
梁无疾比风追子更加紧张,“看到了。”
“右手也有八个。”
梁无疾看懂了,左手的八个木柄,对应的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位,右手对应的是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门。只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意。
梁无疾看着风追子,“宗主有什么提议?”
“将军将这十六个木柄全部按下。”风追子说,“请相信木甲之术,绝无意外。”
梁无疾看到风追子的头顶冒出了丝丝白汽,他跟自己一样,也没有见识过龟甲的功用,只是遵从了前人的指导修建而已。
梁无疾不再犹豫,飞快地将十六个木柄全部拉下。
接下来的奇观,不仅是梁无疾,还是风追子,都简直无法相信。
龟甲十六个应对门位,突然冒出了十六条木头摇臂,四十丈摇臂斜斜地向空中伸去,从飞星观的八条巨索中穿过,然后十六条摇臂的尽头又平伸出十六条子臂,搭在了巨坑周围的地面之上。
悬挂龟甲的十六条悬索立即松懈。
风追子唿哨一声,天上的飞鹰在飞星观上飞旋了一圈。
飞星观的术士,立即顺着巨索走到了坑边,片刻之后,一声巨响,传到了梁无疾的耳中。这是弓弦绷断的声音,但是比弓弦断裂要剧烈千倍!
灰尘簌簌落下。接着第二波巨索崩断的声音传来,梁无疾看见飞星观已经开始倾斜,两条巨索已经从巨坑边解开,垂在飞星观的下方,巨索重重地落在龟甲的龟背上。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速度之快,让梁无疾来不及思索,只能勉强看到是右边的四条巨索全部绷断,砸在龟背上。而龟背上的飞星派门人,并不惊慌,他们站立的位置,巧妙地躲过了巨索砸下来的方位。
飞星观右边的四条巨索全部解开,如同摆锤一样向下坠落,但是被左边的四条巨索牵引,在落到梁无疾头顶不到两丈的地方划过,重重地撞击到巨坑左方的岩壁上。
龟甲上方落下无数的瓦片和木梁,击中了龟背上的数人,但是这些人受伤之后,立即有飞星派门人补上空缺。
巨坑左边的四条巨索也在同一时间解开,飞星观带着八条巨索,堕入了巨坑的底部。飞星观在坑底粉碎的声音,在巨坑内久久回响。
风追子兴奋非常,对梁无疾说:“将军请把十六个木柄拉回原位。”
梁无疾镇定心神,照做不误。
龟甲的十六条长臂,同时受力收缩。梁无疾觉得自己身体一阵飘忽,片刻之后,龟甲在十六条长臂的牵引下,升到了巨坑的顶部,与地面完全平齐。
龟背上和巨坑边缘的飞星派门人同时发出了欢呼,把天地间的风声都掩盖。
风追子现在双眼赤红,头发耸立,对着梁无疾急切地说:“乾一、休二、坎三、生四、艮五……以此扳动,以开位十六终,再以乾一始。”
梁无疾瞬间就明白了风追子的意图。抬手扳动了左手对应乾位的木柄,然后是右手的休门木柄,然后是坎位三……
龟甲的十六条摇臂变成了支撑龟甲的木腿,在梁无疾的调动下,朝着前方依次跨出,每一步都有十二丈的距离。
片刻之后,如同一个长着十六条巨腿蜘蛛的龟甲,从巨坑的上方走到了雪原之上。
梁无疾静静地站立在木塔之中,隔了良久,心神才慢慢镇定下来,可双手仍然忍不住剧烈地抖动。
“这就是景高祖留给我的上古木甲遗物?”
“将军有了龟甲,”风追子说,“扫**漠北匈奴必如风卷残云。”
梁无疾点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木甲机关!”
“将军如果看过《景策》,”风追子说,“就会看到记载,当年景高祖攻打泰朝国都长安一战,四个龟甲同时跨过长安城的九水绕城,踏破长安城郭,逼入未央宫……当年的辉煌,我曾听我的师父一再提起。”
“那该是一场多么壮阔的战斗……”梁无疾的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哪一位高人能够建造出龟甲这种木甲机关,如果我早生一百年,亲眼看到此人,也不枉此生。”
“那个人,”风追子抬头看天,也是一脸的敬仰,“就是姑射山治镜阁诸葛孔明后人,辅佐景高祖的卧龙——风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