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铜(全三册)

第51章 龙战于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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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策》记载,至阳七年七月十三,也就是篯铿率领鬼兵进攻洛阳的前一天,受景宣帝暗中派遣征战漠北的飞将军梁无疾,和追随梁无疾的风追子及飞星派,已经走到了漠北冰泽的边缘,距离摸鱼儿海只有不到百里。

同日,在邯郸的南匈奴首领金日蝉自封赵王,占据赵地。金日蝉拜妫辕为赵国大将军,妫辕受命东征,讨伐已经占据即墨的矮国大扶国王曹阿知。

同日,称成汉王的牛寺,命治下沙亭军干奢留守荆州,自己亲率南蛮军通过白帝城,击溃为数不多的夔郡守军,蜀地门户就此洞开。牛寺以成汉王自居,向蜀地各郡发布通文,号令各郡郡守臣服成汉。

洛阳城内,张雀的北府军收缩于城墙之内。景宣帝命曹猛传旨,令四大仙山门人与太子姬康入丹室觐见。

洛阳保卫战、即墨蓬莱之战、摸鱼儿海之战、平蜀之战,几乎在同一天拉开序幕。

右景的天下纷争,就在他们各自即将面临的生死一战中,缓缓开启。

巨大的龟甲已经通过了军队无法穿行的冰泽。冰泽的土壤较中原不同,几乎全由流沙与泥沼组成。

飞星派在漠北经营百年,风追子一生都生活在这片广袤的漠北极寒之地。在巨大的木甲术最强武器之一的龟甲之上,风追子告诉梁无疾,冰泽在四百年前,也就是汉朝时期,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泊之大,与中原南方的云梦泽不相上下,并且有河流与更北方的北冥之海连接,是北冥海伸入南部草原的一个内海,当时被唤作南冥海。

据匈奴萨满相传,四百年前,匈奴连续干旱二十余年,南冥海开始干涸,显现出湖底的流沙,与周遭无数浅滩泥沼相互交错。

流沙随时都可能吞噬人与牲畜,即便是到了冬季,南冥海表面覆盖的浅滩冰冻之后,也无法行人。因为一旦人畜踏上冰面,行走不远,坚冰之下的流沙崩塌,冰面就会开裂,人畜就会陷入流沙之下。

到了夏季,冰面融化,流沙与浅滩每天都相互交替,并无规律。因此匈奴不再称呼这片巨大的沼泽为南冥海,而是称作冰泽。

冰泽被匈奴视为不可逾越的禁地。当地的匈奴部落,无论冬夏,都不敢靠近冰泽。因为只要踏入冰泽,勉强找到的坚硬陆地,第二日就消失无踪,人畜一旦深入,很难全身而退。这是匈奴王帐驻扎在冰泽以北的重要原因,也是风追子建议梁无疾一定要穿越冰泽,突袭匈奴王帐的理由。

木甲术精妙构造下的龟甲,能够在江河湖海之上如履平地,可是仍旧很难通过冰泽。

好在飞星派在匈奴百年,不仅重建了龟甲,还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探明了冰泽下坚固陆地的方位,并且画下地图。

飞星派以北斗七星为方位,用了一百年的时间,以牺牲无数门人,其中还有一代宗主的代价,终于画出了龟甲通过冰泽的地图。

这个地图标明了冰泽中暗藏的几百段陆桥,在什么日子出现,又会在什么日子消失。陆桥的方向蜿蜒扭转,如同一团乱麻,而且出没不定。有时候龟甲需要在某段陆桥上停留月余,前方的陆桥才能出现。

梁无疾率领的龟甲,还有五千士兵,一百名飞星派门人,一直走了数月,终于在七月中旬,走到了冰泽北方的最后一段陆桥。

龟甲之上,梁无疾左首站着风追子,右首站着王苍。他们三人几乎同时看见了冰泽以北,几个月没有看到过的广大草原陆地上,连绵几十里的匈奴毡房。其中最大的一顶毡房,就是匈奴王尸足单于的王帐。

梁无疾麾下的五千名士兵,在危机重重,每天都看不到尽头的冰川沼泽中,苦苦行走了数月,现在终于看到了陆地,都忍不住要欢呼起来。踏上陆地的愿望,成为了他们最大的士气来源。

当龟甲走出冰泽的边缘,来到匈奴尸足单于王帐所在的草原上的时候,所有匈奴人都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巨大怪物惊呆,惶然失措之间,来不及做出任何的防御。在匈奴人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冰泽之上都不可能会有人通过,更遑论是一支军队,还有一个方圆几十丈的巨大木甲。

梁无疾在几万呆若木鸡的匈奴人面前,有条不紊地把龟甲和龟甲掩护下的五千士兵,调动到冰泽以北的草原上,布置好阵型。

龟甲在冰泽上行进之时,十六条摇臂全部收入腹中,取代的是龟甲之下平整的橇板,以方便在冰面上和沼泽水面上滑行。现在离开沼泽,踏上陆地,在梁无疾的调动下,龟甲十六个巨大的摇臂全部伸出,垂直踏上坚实的地面。

梁无疾转动十六个机括,摇臂慢慢把龟甲托到空中。

梁无疾和王苍、风追子站在龟甲高高的木塔上,凌空俯视匈奴王尸足单于的部落,里面,马匹慌乱地四下飞奔,战斗队伍在紧急调动集结。

梁无疾不打算放弃这个良机,龟甲十六个摇臂化作十六条长腿,在地面上交替前行,瞬间就踏入了匈奴的部落之中。

每迈出一步,地面就发出连绵的震动。

这是梁无疾第一次将龟甲投入战斗,威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五千名士兵跟随在龟甲之后,清扫被龟甲冲击散乱的匈奴零星骑兵,不过一个时辰,龟甲已经距离匈奴王帐不到十里。

匈奴的士兵终于集结完毕,王帐在缓慢后移,退到五万匈奴骑兵的后方。匈奴人本就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因此即便是尸足单于的王帐,也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拔营而动。

梁无疾站在龟甲上,看到匈奴骑兵已经完全整顿完毕,而五万骑兵的左右两侧,还有军马在不停地调动。梁无疾看了王苍一眼,跟他们想象的一样,匈奴军队果然打算正面用骑兵对峙梁军,然后再以左右两翼分别拉开战场,伺机从侧翼进攻梁军。

而梁军身后,只有冰泽,一旦被逼回到冰泽,就再无取胜的希望。

因此梁无疾与王苍的计划是,上岸之后,龟甲和梁军全力突破匈奴兵的右翼,因为西面是一片山丘,不利于骑兵冲击,而龟甲驻扎在山丘之上,会愈发稳固。梁军以弓兵为主,也会在地势上居高临下,更加占据优势,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在梁无疾的指麾下,龟甲调转方向,扑向匈奴骑兵右翼,也就是西面的山丘。梁无疾在高空看到,匈奴在右翼只布置了几千骑兵,躲避在山丘的低处。这些隐藏的骑兵,本意是要掩饰自己的方位,然后出其不意地攻击梁军,可是他们没有想象到龟甲如此高大。

站立在龟甲木塔上的梁无疾和王苍,把山丘低地中的匈奴右翼骑兵看得清清楚楚。于是看准方位,王苍指挥梁军走到龟甲前方,弓箭的射程恰好能够覆盖隐藏的匈奴右翼骑兵。

王苍一声令下,让匈奴军士闻风丧胆的弓箭,飞蝗一般飞上天空,然后准确地落在匈奴右翼骑兵躲避的低地。

匈奴骑兵大乱,龟甲趁机快速前行,冲入已经被弓箭射杀了三成的匈奴骑兵中。骑兵本就混乱,龟甲上投下几百根木桩,木桩从倾斜的龟背上滚落到地面,砸倒前排仓促应战的匈奴骑兵,余力不歇,又将后方的骑兵阵营冲击得支离破碎。

梁军趁机掩杀,在日落之前,将匈奴右翼骑兵彻底击溃。龟甲行驶到山丘最高处,收起十六条摇臂,重重地安顿在山顶上。五千梁军,也围绕在龟甲边缘扎营。

整个过程,匈奴骑兵的王帐、中军、左翼,都没有任何举动,眼睁睁看着龟甲将右翼击败。

梁无疾知道,并非匈奴人真的被他震慑到不敢轻易妄动,而是尸足单于在观察龟甲,到底有多么的凶猛。

梁无疾军马数量处于下风,但是龟甲却是坚不可摧、横扫千军的木甲利器。何况这一战,远不是龟甲真正的威力所在。

在梁无疾击溃匈奴右翼骑兵的时候,妫辕也赶到了即墨。

妫辕旗下分为两军,一部为揭族本部,一部为南匈奴部。现在都在赵国大将军统领下,会聚即墨。

即墨的城门开了,一股几百人的步兵走出城门。妫辕看到这一股步兵,其中只有四匹马,一个人领头,另外三人各扛一面旗帜,分别是“大扶”“泰”和“曹”。

对面没有扛旗的领头人,朝着妫辕的赵军,飞驰而来。

妫辕明白这人是曹阿知派遣来的使者,只是不知道这个前泰朝的后裔,到底想用什么方式,来与妫辕沟通。

大扶国王曹阿知的使者策马进入妫辕的中军,妫辕命令中军分开,留出一条小道,让使者径直骑到自己的面前。

使者身材颀长,脸色白皙,年纪已经进入中年。

“妫辕将军?”使者问妫辕,将马鞭收在怀中,并不下马。

妫辕紧紧盯着面前的使者,打量了很久之后说:“烦请使者回营,转告大扶国王曹阿知,现在退回沧海,驾船东渡回矮国,赵军绝不会干涉。”

使者昂头说:“大扶国王,本就是泰朝后裔,当年泰朝天下被姬影篡夺,现今大扶国王只是应天下民心,重回中原,恢复泰朝的天下。”

“我只知道天下是大景的天下,如今我王金日蝉镇守赵地,”妫辕郑重回答,“至于泰朝,百年之前就已经暴虐失国。”

“妫辕将军是揭族贱民,”使者把妫辕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在下记得,赵王应该是姬瞬。”

“阁下说的应该是顺义侯,”妫辕说,“顺义侯已将王位禅让给了如今的赵王金日蝉。”

“原来将军跟随的是南匈奴的金日蝉。不知金日蝉自号赵王,得到洛阳皇室的册封没有?”

妫辕明白,大扶国王此番渡海而来,应该是凭借细作,探知中原大景天下将倾,因此打算乘虚而入。

“赵王替大景镇守赵、齐两地,”妫辕说,“稳固大景天下,得到朝廷册封,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使者大笑起来,“大景对匈奴、揭、抵、南蛮、羌等族贱民,一直都以奴隶视之,怎么会让贱民称王?”

妫辕挥舞了一下马鞭,“如果大景皇室不肯承认赵王,那么我与赵王就不遵从大景的号令,占据赵、齐两地,招揽天下贱民立国!”

“中原是汉民的天下,”使者说,“大景的皇室和百姓,都不会容忍贱民立国。一旦中原大势已定,大景就会讨伐赵地。”

“大扶国王曹阿知,是泰朝皇族后裔,”妫辕说,“也是汉民。”

“我们终于说到关键了,”使者倨傲地说,“如果泰朝复国,将册封金日蝉为赵王。妫辕将军的能力不在金日蝉之下,而且军功卓著,封王也不在话下。”

“阁下的意思……”

使者毫不迟疑道:“大景气数已尽,前泰朝国师篯铿重生,不日就要将洛阳攻下,景朝皇族贵胄在洛阳无处可逃,都将为亡国殉葬。将军和赵王何不转投泰朝?泰朝复国之后,保证将揭族和匈奴一视同仁。”

妫辕犹豫片刻说:“你区区一个使者,说的话如何信得。”

“在下说的话,”使者的声音坚定,“一言九鼎。”

“你不是大扶国王的使者,”妫辕摇头说,“你就是泰殆帝的后裔——曹阿知。”

“正是!”曹阿知提起缰绳,**的骏马头部扬起,前蹄腾空,“妫辕将军,我说的话,你可以与赵王金日蝉商量,也可以自行定夺,我等你的消息。”

曹阿知说完,轻轻调转马首,马蹄落地,朝着即墨城下慢慢走去。

妫辕似乎被这个泰朝皇族后裔的气势所震慑,眼看曹阿知即将走出中军。

“大王听好了,”妫辕对着曹阿知的背影说,“我今日放你回城,并非是接受了你的建议。”

曹阿知调转马首,看着妫辕。

“我只是要在战场上亲自击败你,”妫辕说,“堂堂正正地把你斩首在军中。”

曹阿知注视妫辕良久,缓缓地说:“我也奉劝将军一句,当年我的先祖,被大景恶谥为泰殆帝的先皇,与你一样,要堂堂正正地与姬影征战,放过姬影数次不杀。可是姬影却没有我先皇的肚量,一战就将我先皇逼迫入沧海。”

曹阿知说完,才又纵马缓缓回向即墨城下。妫辕一时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否正确。

曹阿知回到军中,即墨城下的大扶国军没有任何迟疑,随即向妫辕的赵军开始了冲锋。

妫辕调动兵马,将士兵排布为雁形阵,竖起木桩藜,等着大扶国士兵。

妫辕在雁形阵后,对着属下的左翼匈奴部、右翼揭族部大声喊道:“现在,我们自己来证明,我们不是汉民的奴仆!”

大扶国军士冲到雁形阵前,两军犬牙交错,混战在一起。

一边是忍隐百年的泰朝后裔和矮国武士的联军,一边是身份低贱的匈奴和揭族组成的赵王军队。

由于赵军也是临时拼凑的贱民军队,军中缺少战马,这一战,就是最残酷的步兵肉搏斫杀。

与此同时,前泰朝遗留下来的另一支军队,原泰武帝的北护军,如今的沙亭军,在干奢的带领下,已经行进到白帝城,与成汉王牛寺的军队汇合。

牛寺和干奢并骑在白帝城下,牛寺举着马鞭,指向西方稀稀拉拉的景朝蜀王守军,对干奢说:“当年我们在这里走投无路,被迫进入古道入楚。现在我们二人,就以这里为起点,当年我们是怎么从青城山被景朝军队一路追赶过来的,现在我们就原路返回,击败蜀军,占据益州!”

干奢向身后的蒯茧发布号令:“冲锋!”

蒯茧亲自擂击战鼓,沙亭军未待鼓声停歇,就已经冲到蜀军阵前,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蜀军冲散。

干奢与牛寺,一个前泰朝北护军后代,一个南蛮族人,在蜀地同为贱奴,被蜀王供奉给篯铿。

现在二人摆脱了奴役,牛寺招揽南蛮各部,在楚地站稳了脚跟,建立成汉政权。相比昔日在青城山的处境,已是天壤之别。

沙亭军与南蛮军一路西进,势如破竹,很快就将渝州城围困。

渝州城头已经挂起投诚的旗帜。干奢与牛寺率领所部,分别从北门和南门进入渝州。

牛寺看着面前高高耸立的渝州城墙,对干奢说:“你我二人能有今日,都是当年在古道内的境遇所赐。”

干奢回头看了看东方,“如果不是在古道里遇到了高人,我们和族人永远走不出古道,现在早已成了古道里的幽魂。”

“我知道你不能吐露那位高人的身份,”牛寺说,“但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答应了那位高人什么要求,他才告诉你走出古道的方法?”

干奢想了很久,对牛寺说:“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提。我只能告诉你,那位高人和我做了一个交易,这个交易,比登天更难。”

“就是因为极难做到,”牛寺说,“所以你必须要让自己变成一代名将?”

“是的。”干奢叹口气,“太难了,可是既然我答应了,就再也不能后悔。”

“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牛寺说,“但你我是生死兄弟,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会全力帮衬你。”

牛寺和干奢拿下了渝州。渝州以西到益州,一路通畅,蜀王的军马主力倾巢而出,陈兵洛阳,蜀地空虚,牛寺和干奢攻陷蜀地全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夜晚,干奢带着蒯茧巡视渝州城防,两人在城墙上慢慢行走。

蒯茧对干奢说:“成汉王已经开始怀疑了?”

“是的。”干奢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蒯茧追问,“你用你的性命为抵押,是不可能反悔的。”

“一切为时尚早,”干奢缓慢地说,“等攻入了成都,占据蜀地之后再考虑吧。”

“你在古道内答应他要成为蜀王,”蒯茧拦在干奢的身前,“可我不相信,到时候牛寺会肯与你分割蜀地,让你称王。”

“如果他愿意呢?”干奢问。

“你相信吗?”蒯茧说,“为了天下,大景的皇族血亲之间尚且相互杀戮,而你和牛寺……”

“如果我不做蜀王,只是将李冰杀死,”干奢说,“也不算违背了诺言。”

“可能吗?”蒯茧说,“杀死李冰,需要破坏整个灌郡水利,挖出地下的白犀,这种事情,只能以王的身份才做得到。”

“我还需要考虑。”干奢摆手。

“你的时间不多,”蒯茧提醒道,“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你了。”

“你退下吧,”干奢说,“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蒯茧看着干奢,“你本是沙亭的一个泰朝遗民,而我是雍州一个庸碌的郡簿。可事到如今,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轻浮傲慢的官吏,你也不再是怯懦的军户。沙亭军已经被你锻造成一支能够争锋天下的军队,而我也把自己当作了沙亭军的一员……我想说的是,你我走到今日,一切得之不易,沙亭军也一样。”

“我知道,”干奢说,“形势会变,人也会变。我们都变了。”

“干将军知道就好。”蒯茧说完,告辞离去。

干奢走到城墙边,看着翻滚的江水。

一年前,他和沙亭军走进长江古道,在蛛网一般的地道内迷路,整个沙亭军都即将困死在江水之下。

多亏干奢遇到了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僵尸。

那个僵尸给了干奢走出古道的地图,还赐予了干奢和沙亭军超逾常人的勇武和耐力,让沙亭军脱胎换骨,由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了精锐之师。

可是作为代价,干奢把自己的魂魄交给了那个僵尸。

当干奢在蜀地称王,杀死李冰之后,李冰在灌郡埋下的白犀将重现天日,镇守长江的廿五只神兽也将散去。

到那一天,也就是僵尸摆脱束缚的时候。

这个交易,蒯茧猜到了,而牛寺并不知情。

干奢心中,一直被这件事情困扰不宁,因为这个僵尸,正是被李冰镇压在江水之下的上古真人之一。

女魃!

张魁从王屋山回洛阳了,并且要觐见圣上。跟张魁一起的,还有道家各门派的宗主。在张魁的带领下,十几个道家门派的宗主,都跪在皇宫丹室的门口。

在皇宫之外,洛阳城内,这些道家门派门徒,还有数千人。

支益生走到张魁面前,说:“圣上不想见你们,他也没有削夺你的龙虎天师爵位。”

“令丘山凤雏也是道家门人,”张魁低着头说,“道家有重大的危难需要化解。”

“张天师指的是已经逼近到洛阳南门城下的篯铿鬼兵吗?”支益生说,“这个劫难我们都知道。”

“不,”张魁说,“这个祸端在蜀地。”

支益生好奇地问:“这么说,张天师不是率领道家门人,来帮助圣上坚守洛阳?”

“我需要请圣上调拨三万军马,跟随我们去往蜀地。”张魁说。

支益生忍不住笑起来,“整个洛阳的十万北府军,经过龙门关几次交战,现在只剩七万,你却要调拨三万。别说我不能答应,就是大司空张大人会答应你吗?”

“没有三万军马,我们道家门人无法抵抗现在僭称成汉的牛寺南蛮军,还有突然冒出来的前泰朝遗民沙亭军。”张魁仰起头说。

听到沙亭军的名号,徐无鬼立即从丹室内走到支益生身后,“沙亭军?”

张魁说:“牛寺和干奢两个逆贼,已经攻陷了渝州,正在朝着成都方向进军。”

任嚣城也走到了张魁面前。

支益生说:“如今篯铿的八万鬼兵已经开始进攻洛阳,蜀地被流民占据的事情,留到以后再做计议。”

“来不及了。”张魁回答,“我要面见圣上,亲自禀告。”

“圣上不愿见你,”支益生说,“看在张道陵真人的颜面上,陛下已经不追究你的过往。”

张魁一脸焦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个人。这人站起来,走到支益生面前。

支益生认得此人。九龙宗的郦怀。

“我记得郦宗主并没有跟随张天师去王屋山,而是返回了蜀地。”支益生好奇地问。

郦怀脸色平静,但是说的话却让支益生大为震动。“四大仙山门人与篯铿在洛阳相争,胜负尚未可知;可是如若牛寺和干奢占据了蜀地,大景天下就绝无支持下去的希望。”

支益生和徐无鬼两人都同时色变。徐无鬼问:“干奢!他不是在荆州吗?怎么就去了蜀地?”

“徐师叔是干奢的兄弟,”郦怀说,“想必知道干奢走过了夔郡之下的古道。徐师叔就没有想过,干奢在古道里会遇到什么人吗?”

由于四大仙山地位崇高,门人辈分凌驾于普通道家门派,因此郦怀遵从惯例,统一尊称四大仙山门人为师叔。

“这也是我一直好奇的事情,”徐无鬼说,“我一直以为古道下的那个真人,被镇伏几百年,在古道里十分的凶恶,没有我的带领,干奢几乎没有通过的道理。”

“可是干奢走出了古道,”郦怀说,“徐师叔就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啊。”徐无鬼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以为干奢是避过了那位真人。”

郦怀镇定地对支益生说:“支师叔现在明白了吗?”

支益生点头,“我明白了。可是圣上不愿意见你……”

这时候原蜀王世子,如今的太子姬康从丹室后房走出来,拿着一纸谕令,走过郦怀,到了张魁的身前,把谕令交给张魁。

“圣上让天师拿着谕令,在大司空张雀手下调动三万北府军入蜀。”

张魁朝着丹室叩头。然后十几个宗主都站起来,跟随张魁去往南门。

“如果遇到干奢,”徐无鬼问郦怀,“能不能为我带句话?”

“没用的,”郦怀摇头,“既然干奢与古道下的真人做了交易,他就不会再顾及与徐师叔的旧情。”

张魁走了几步,任嚣城突然拦在张魁面前,“张天师准备怎么入蜀?”

任嚣城的问题很现实,龙门关已经被篯铿占据,几千名道家门人和三万北府军如何通过龙门关,进入蜀地?

“我们走水路,由洛阳城西门入青水,绕过篯铿的十几个巨魈,然后进入洛河,刚好避开龙门关南侧。”

“洛河向东流淌,明明将你们送到龙门关南门,”任嚣城说,“怎么会是避开?”

郦怀看了看姬康。

姬康拱手对任嚣城说:“洛阳木甲术最晚明日未时全部开启,到时候金、玄、青、赤四水以及洛河都将倒流。”

任嚣城顿时恍然,看看张魁,又看了看郦怀,“我一直不明白洛阳木甲术中枢机括的力道从何而来,原来是让洛河和四水倒灌入阳泉湖。河水倒流,带动机括,以此来驱动木甲术的机括。”

“洛水倒流,”郦怀说,“将我们带到龙门关以西,绕过篯铿鬼兵后,我们上岸,从潼关入雍州,经过长安,走金牛道,希望能赶在牛寺和干奢之前到达灌郡,守护李冰真人。”

“哪里有这么多船只运送几万人马?”徐无鬼问。

“不用船只,只需要几千个羊皮筏即可。”郦怀回答。

“有吗?”支益生问。

“有。”张魁回答,“南匈奴首领金日蝉馈送我们的七千只羊,三千头牛,都已经驱赶到了洛阳西门青水岸边,正在剥皮赶制皮筏。”

“这个金日蝉,为了能受封赵王,”支益生说道,“不断向圣上示好。”

“他替圣上阻拦大扶国王曹阿知,也是这个目的。”徐无鬼点点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少都符。

少都符说:“妫辕一定会击败曹阿知。”

张魁带着郦怀等十几个道家宗主离开。

四大仙山门人站在一起,支益生说:“就是明日未时了。”

“这一天终于到了。”任嚣城坚定地说。

“与篯铿较量一场吧。”徐无鬼说,“可能这就是四大仙山门人的宿命。”

“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少都符也站直了身体。

四个贤人相互拱手。

《泰景亨策》记载,大景至阳七年七月十四,中元节未时。

从阳泉湖涌出的青水、赤水、金水、玄水,四水同时倒流,阳泉湖在四水倒流的几个月里,被道家门人称呼为黄泉湖。

青水和玄水注入的洛河也在延迟三刻之后,开始倒流。

四水倒流,是洛阳四象木甲术开启的关键,阳泉湖本是四水的源头,但是在至阳七年七月十四日未时,阳泉湖的涌泉突然消失,变为黄泉湖。导致青水、玄水倒灌,洛河河水回溯,汹涌的河水从青水和玄水倒流到黄泉湖。黄河仍旧流淌如故,但是由于赤水和金水倒流,黄河的河水也从上游灌入两个河道,涌入洛阳黄泉湖。

龙虎天师张魁和九龙宗郦怀带领一千多名道家门人,还有三万北府军,从丑时开始,从洛阳城内跳入青水,一张牛皮筏和两个羊皮筏绑缚一起,可以承载十人,因此三千个联筏承载北府军三万人,余下一千个羊皮筏,每个羊皮筏分配给一个道家门人。

张魁和郦怀带领的北府军,全部赤手空拳,毫无装备。所有的补给和武器,等上岸到了长安,由长安郡守配发,然后再进入金牛道。

这就是张魁军西进蜀地的计划。

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篯铿的八万鬼兵,几乎全部集结在洛阳南门。三万北府军抢在青水倒流前的六个时辰,飘向龙门关东南的青水与洛水交汇口。

《景策》记载,当时青水上几乎挤满了北府军,河水都不可见。

张魁军先头军队由一千名抱着羊筏的道家各派门人组成,第一批到达交汇口的是天师道和灵宝派的门人,时正卯时。此时青水和洛水还未开始倒流,天师道和灵宝派的门人抬着羊皮筏上岸,占据有利地形。

龙门关内的篯铿分拨了五千鬼兵,与天师道和灵宝派的门人交战。一开始,天师道和灵宝派便落入下风,不过龙虎天师张魁本就承继了张道陵的驱魔阵法,灵宝派又是至阳至刚的门派,门人法术刚硬,勉强抵挡住鬼兵。

随即北冥派、昆仑派、祝融派、蓬莱派、玄都派、阳一派、丹鼎派、虎令派、清微派、北帝派、神霄派、东华派、九龙宗、铁牛宗、药王宗、骊山宗、白鹤宗,各派门人纷纷上岸,这些门人都是身负法术的高强术士,与五千鬼兵相持不下。

篯铿在洛阳南门的阵型已定,不愿意再分拨鬼兵南下去阻击张魁军,因此三万北府军也纷纷经青水漂流到洛水交汇口。当最后一批北府军到达交汇口的时候,青水开始倒流。青水倒流,洛水仍旧如常流淌,交汇口瞬间河水干涸,三万北府军陷入河床滩涂。一千多名道家门人在张魁指挥下苦苦支撑,倚仗驱魔阵法又勉力坚守河岸三刻,终于等到洛水倒流。

于是张魁军三万一千余人同时顺倒流的洛河向西漂向潼关。

张魁军一路西进,去守护灌郡李冰,即将与成汉牛寺和干奢展开一场恶战。张魁军西进,只是洛阳保卫战的一个小小插曲。无论是篯铿,还是洛阳城内,都并不在意。因为真正的战斗,在洛阳城。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的四大仙山门人,站立在洛阳城南门的城头。

四人看见,洛阳城南门空中,黑云翻滚,地面上的迷茫黑雾之中,影影绰绰地站立着黑色身躯的鬼兵。

鬼兵在黑雾中沉寂站立,洛阳城上的北府军也悄无声息。

这是大战来临之前的静谧,空气压抑,杀机弥漫。篯铿就要开始发动攻击了。

而洛阳四象木甲术的机括还没有开启。之前支益生调动的朱雀神台,只是木甲术牛刀小试。现在要开启整个机括,需要打开地下的那个巨大水车的铜锁。

铜锁的钥匙有四把,分别能够开启机括,带动朱雀、玄武、白虎、青龙的机关。

这四把钥匙,圣上手中有一把,小甑、姬不疑、姬不群各有一把。

当年圣上啃噬血亲,清醒之后,把三把钥匙分别给了三个子女,然后把小甑送给彩戏师,将两个皇子交给张胡、周授。

但是圣上为什么这么做,到现在仍旧是个谜团。

圣上现在已经将曹猛赶出了皇宫,只肯让皇储姬康一人侍奉,所有的谕令,都由姬康代为传递。父子之间,每日说过什么,计划什么,统统都无旁人知晓。

姬康走上城墙,对四大仙山门人说:“两位皇子已经打开了四象木甲术的铜锁,各位可以进入地宫,登上四象神台。”

任嚣城说:“等等,我想再看看篯铿的鬼兵。”

“任先生登上青龙神台之后,即可看得清清楚楚。”姬康催促。

四大仙山门人相互看了一眼,就要走下城墙,进入丹室下地宫,各自归位。

就在此时,洛阳城外,一个庞然大物慢慢地从黑雾中显现出来。这个庞然巨物,一开始被翻滚的黑云包裹,越靠近城墙,就越来越显出了轮廓。

一道闪电之后,庞然巨物的前部冲出了黑雾,是一个巨大的船头。

“舳舻!”任嚣城说道。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船头几乎与城墙齐高的舳舻,表面全部变成了黑色,船头巨大的桅杆上盘旋着一条巨蟒,上下游移。

黑雾中飞起无数绿色的球体,朝着洛阳城墙飞来,落在城墙之上碎裂,化作妖冶的绿色火焰,撒在地面,城墙上顿时一片火焰。北府军纷纷被烧灼,却无法扑灭这鬼火。

“飞火珠也来了。”徐无鬼苦笑,看着任嚣城。

姬康向四大仙山门人拱手,焦急地说:“四象木甲术已经开启,请各位神台归位,抵抗鬼王篯铿!”

一个火球朝着姬康的头顶飞来,支益生伸手一挥,旋风将鬼火球卷入了高空,火球在空中绽开,星星点点的火焰洒落下来。

如果在平日,这是一幅妖艳绝伦的画面。

可是现在,这片火雨就是篯铿催命的序曲。

姬康以景朝太子的身份,站立在南门城墙上,监军大司空张雀调度两万北府军镇守南城门。

余下三万北护军,分别镇守西门和东门。

数不清的骑兵和步兵在洛阳城内来回穿梭。城内的百姓都躲避在房屋内,静待着大景军队与来自冥界的鬼兵最后的交锋。不同于一百多年前与平民无关的景泰交战,这是一场关乎每个人性命存亡的战争。

徐无鬼、支益生、任嚣城、少都符四人走到洛阳城下地宫中。金、玄、青、赤四水正在汹涌地倒灌,强劲的水流汇集一起,冲击地下巨大的水车,水车宽广的木页受到冲击,木盘越转越快,带动着桔槔启动,桔槔上的齿轮咬合木质机甲,齿轮转动,驱动了八个轮盘,每个轮盘上的锁链都飞速盘旋,在地宫内暗孔内伸缩出入。

姬不疑、姬不群和业已生长出身躯的小甑站在轮盘旁,他们已经打开了虎头锁,洛阳四象木甲术已经开启。

四人没有时间与皇子、公主交谈,飞快地走到地宫龙柱下,现在四象的玄武、青龙、白虎、朱雀神台一目了然,大家不用支益生交代,分别登上了四象神台,各自穿上盔甲。

姬康和张雀站在南门城楼上,舳舻已经逼近到了城门,舳舻桅杆上的黑色巨蟒,巨大的头颅与姬康和张雀对视。

姬康弯弓搭箭,朝着巨蟒的眼珠射去,羽箭在半空被一股黑烟包裹,黑烟显出手掌的形状,羽箭折断。

飞火珠继续持续不断地朝着张雀和姬康的方向飞来。姬康和张雀身边的几十个卫士,用盾牌联纵阻隔,将飞火珠的火焰弹回。

舳舻继续前行,船头顶住了城门上方的城墙,摧枯拉朽一般将城墙摧毁,无数的砖瓦碎石纷纷落下,站在城墙下方的北府军顿时慌乱,向两旁退散。

就在舳舻继续朝着南门推进,眼看要摧毁全部南门城墙的时候,洛阳四象木甲术的朱雀神台升起来,支益生站在神台顶端,三十六道锁链绑定的三十六条飞龙同时扑向舳舻。

飞龙相互缠绕,将舳舻的桅杆绞断,蟒蛇随即退缩到舳舻后方。支益生在神台上驱动锁链,三十六条飞龙在舳舻四周不停盘旋,把舳舻前段绞成碎片。

张雀率领下的北府军一阵欢呼,可是欢呼声随即戛然而止。

舳舻的木质破碎,露出了内部钢铁的船身,船身上突出无数的倒刺,倒刺飞快地伸出,将飞龙勾住。三十六条飞龙无法再随意进退,紧紧地贴在舳舻的船身上。

然后舳舻开始后退,飞龙也随之被舳舻牵引,进入到前方无尽的黑雾中。锁链全部拉直,朱雀神台在舳舻巨大的拉力下,渐渐倾斜。站立在神台上方的支益生险些从神台上跌落下来。

篯铿已经见识过朱雀神台的威力,因此以舳舻佯攻,扣住飞龙,然后用巨大无朋的舳舻向后拉扯,三十六条锁链把朱雀神台拉出城墙。

篯铿看透了神台飞龙的弱点,于是想出这个办法来摧毁朱雀神台。

这个计策,在攻城战中,无疑是奏效的,只是篯铿不知道,洛阳四象木甲术是当年张道陵天师,专门为篯铿布置的机关。

洛阳城东门,城墙突然从中分开,一个巨大的圆柱神台升起。与朱雀神台单独一根圆柱不同,东门的这个神台方圆足有二十丈,圆柱神台上雕刻着盘绕的巨龙。

这个巨大的平台就是青龙神台。青龙神台升到空中二十丈,第二级圆柱又升起,方圆十丈,但是升到了空中四十丈的高度。

任嚣城站立在青龙神台上,二级圆柱瞬间脱离下方的平台,在城墙上方滑动,很快就滑动到了南门左侧,任嚣城扳动青龙神台上的机括,神台上伸出了一个摇臂,摇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圈,顶端飞出一团灿烂的火焰。

火焰朝着舳舻飞去。飞到南门城墙上方的时候,火焰化作一只巨大的飞鸟。火焰飞鸟在空中舒展双翼,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啸叫。

火鸟一头飞进舳舻上方的黑雾中,烈火肆虐,将整个黑雾驱散。火鸟上下盘旋,片刻就将整个舳舻点燃,舳舻表面的木头全部燃烧,内部的钢铁躯壳显现出来。

火鸟继续啸叫,身体每一处都崩裂出火花,舳舻的表面钢铁躯壳开始熔化,钢铁倒刺化作铁水。飞龙解开了束缚,与火鸟一起飞舞在空中。

在洛阳城上,朱雀神台与青龙神台已经相互靠近,但是任嚣城站立的神台比支益生高出一倍。

舳舻被火焰不停地煅烧,表面钢铁躯壳被烧得通红。

黑雾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显现出来。这是个身长十几丈的巨人,身穿黑色的盔甲,一步步朝着火鸟和三十六条飞龙走来。

巨人每踏出一步,地面就随之震动。

巨人手中的长剑翻出暗红色的火光,任嚣城和支益生都知道,这是周授遗落在龙门关的赤霄宝剑。

巨人将赤霄宝剑举起,朝着火鸟劈斩,火鸟躲避不及,从中被劈为两半。

火焰之中,巨人的身形显露出来,这就是篯铿的身躯。

青龙神台的火鸟被从中劈斩开,但是火鸟本来就是火焰所化,分开之后,两只火鸟上下纷飞。

神台上支益生看了任嚣城一眼,示意青龙神台就是专为治镜阁的门人打造,任嚣城精通木甲术,善用火器,青龙神台上的任嚣城点头,示意四象木甲术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黑雾中幻化的篯铿的巨大身躯,连续用手中的赤霄宝剑,将火鸟斩开,火鸟每被劈斩一次,就会多出一只。篯铿尝试了几次,知道无法用赤霄对付火鸟。几只火鸟带着火焰在篯铿的身体中穿梭,将篯铿的黑雾身躯驱散,但是当火鸟飞开之后,黑雾仍旧聚集。

支益生也开始挥动锁链,三十六条飞龙全面贴到地面,对着地面上的鬼兵张牙舞爪,撕扯鬼兵的骸骨。

赤霄宝剑从空中直直戳下,剑尖刺到一只飞龙身躯上,发出巨大的金属碰撞声,一阵耀眼的火花之后,飞龙的身躯被赤霄的剑尖穿过,钉在地面。

地面的鬼兵蜂拥而上,将飞龙包围,瞬间之后,围住飞龙的鬼兵都得到了飞龙的坚硬身躯,在火鸟的火焰下,白色的骨骸都泛出光芒。

赤霄宝剑是上古神兵,是飞龙最忌惮的兵刃。

当赤霄宝剑从飞龙身上拔起,几条飞龙顿时从地面上腾起,龙爪扣住赤霄宝剑的剑身,龙身盘旋,将整个赤霄宝剑紧紧缠绕。

赤霄宝剑的暗红色光芒被飞龙掩盖。篯铿将赤霄宝剑高高举起,缠绕在宝剑上的飞龙被赤霄宝剑的光芒映成通红的颜色,每条龙体内的骨骼和跳动的龙心都清晰可见。

赤霄宝剑的光芒猛然强烈,光芒从龙身缝隙中冒出来,越来越开阔。篯铿晃动赤霄宝剑,在空中挥舞一个半圆,几条飞龙的身体立刻断裂成数十截。

剩下的飞龙继续缠绕在篯铿的身体上,篯铿的黑色身躯并不在意,又从身体后背爬出来一条巨蟒,与飞龙缠斗。巨蟒的身体和几条飞龙旋转扭杀在一起,各自用力,反而是巨蟒占据了上风。巨蟒的头部高高扬起,飞龙的龙头被压制在巨蟒身下。

朱雀神台的飞龙竟然不敌一条蟒蛇。墙头上的支益生看到巨蟒头顶的凸起棱角,立刻醒悟,这条巨蟒是与四象神兽齐名的螣蛇。

篯铿与巨蟒身体周围的黑雾又开始浓密,黑雾来自于龙门关上方的黑云。舳舻摆脱了飞龙的困扰,现在再次朝着洛阳南门行进。支益生挥动手中的旗帜,令丘山广明殿雨师之术施展,玄水上升起白雾,白雾从右至左,弥漫到篯铿鬼兵阵中。

黑白两色雾气相互纠缠,地上的飞龙受了白雾的滋润,瞬间恢复,在锁链的带动下,重新腾起在空中。

朱雀神台的三十六条飞龙和青龙神台的几只火鸟,与篯铿缠斗不休,阻拦篯铿向洛阳城墙靠近。

篯铿也并不急于靠近城墙,肩膀上的螣蛇转向火鸟,螣蛇的嘴巴张开,口中吐出黑风,火鸟火焰的身体被黑风吹散。篯铿也用手中的赤霄,劈斩飞龙身后的锁链。控制飞龙的锁链被斩断之后,力量消减了大半。

篯铿与螣蛇神兽将飞龙与火鸟拖住。青龙神台和朱雀神台一时间与篯铿难分上下。

但是篯铿身后的舳舻再次从黑雾中冒出来,现在舳舻表面的木质外壳已全部烧尽,只剩下巨大的钢制船体,舳舻船底的巨轮缓缓滚动,以势不可挡的威力,再次行进到洛阳南城门,而这一次,不再有飞龙阻拦。

舳舻的船体庞大且坚固,船头冲进洛阳南城门数丈,青龙神台和朱雀神台,分别朝东西方移动。舳舻继续朝着洛阳城内推进,巨大的船身,撞到洛阳南城的城墙,城墙的砖砾土石顿时大片垮塌。

鬼兵纷纷从舳舻上跃下,跳入城内,张雀率领的北府军无法抵抗,只能朝内城退去。

篯铿手里的赤霄与飞龙周旋,身上的螣蛇将三十六条飞龙缠绕。篯铿头部上扬,张开嘴巴,天空盘旋的黑云,落下一条黑色的云雾,钻入到篯铿的口中。

篯铿的身体暴涨,火鸟和飞龙顿时处于下风,篯铿迈开步伐,跟着舳舻走向南门。

舳舻的船身已经突入南门一半。

张雀已经无法组织起抵抗,鬼兵在城内奔跑追逐,吞噬平民的血肉。

就当舳舻在洛阳城内肆意横行的时候,突然一只巨大的铁牛从洛阳城墙西方移动过来,白虎高台已经移动到南门。舳舻朝向西方倾斜,舳舻上的鬼兵纷纷跌落,吊在舳舻左舷西方。铁牛的肩膀上悄无声息地冒出两根锁链,将舳舻的左舷勾住,现在铁牛拉着锁链,走向西方,舳舻被铁牛巨大的神力拉倒,将左舷之下的几百名鬼兵压住。舳舻下方的巨轮,被飞龙将机括抓断裂,无法行走。

舳舻倒了。徐无鬼在白虎神台上指挥铁牛,把翻倒的舳舻拖向龙门关方向。当舳舻被拖出南门,北府军立即一拥而上,拼命修建城墙。

徐无鬼的白虎神台与支益生的朱雀神台靠拢在一起。徐无鬼指着篯铿身上的螣蛇大声喊道:“这条恶蛇,就交给我了!”

徐无鬼说完,从白虎神台上跳下,落到铁牛的背上,一直走到牛头处,来到篯铿的身前。

篯铿低下脑袋,看着自己脚下的徐无鬼,猛然提起左脚,踏向徐无鬼。徐无鬼身体躲避,抓住了一条飞龙的龙须。

支益生立即驱动飞龙,飞龙从地面弹起,飞到篯铿的脸前。螣蛇正在与火鸟相斗,徐无鬼眼中暴然伸出一对手掌,掌心的眼珠射出金光。螣蛇看见徐无鬼施展杨任杀鬼术,立即调转蛇头,向篯铿的后背躲避。任嚣城指挥的火鸟哪肯放过,飞到篯铿的身后,追着螣蛇扑杀。

篯铿一只手伸出来,捏向徐无鬼,背负徐无鬼的飞龙想要逃离,篯铿的手掌突然飞胀,胀到比篯铿的身体更大,飞龙无处躲避。

徐无鬼无奈,只能从飞龙上跳下,白虎神台的顶部脱离支撑圆柱,如同流星锤一样在空中旋转,接住徐无鬼,回到白虎神台上。

篯铿仍旧占据上风,无数的鬼兵化作黑烟,转入到倾倒的舳舻左舷下方。片刻之后,舳舻被无数鬼兵举起来,铁牛继续拉扯舳舻。

篯铿的左手握住赤霄的剑锋,掌心一划而过,将缠绕在剑锋上的几条飞龙捋下,赤霄宝剑露出了暗红色的剑锋,篯铿高高举起,朝着铁牛和舳舻之间的锁链砍下。赤霄宝剑随即被弹起,而锁链也被砍出了巨大的缺口,篯铿再次砍下,锁链应声而断,断裂的锁链高高飞起,弹回到洛阳城内,几十个北府军当即被砸死。

众多鬼兵抬着舳舻,再次冲向南门,刚刚补修起来的砖墙,又被击垮。

鬼兵越来越多,不断地拥入南门。

这时候两条巨大的岩虺从城内窜出,张开巨口吞噬鬼兵。岩虺是好食尸体的动物,见到鬼兵尸骸,正中下怀。

两条岩虺不断地吞噬已经冲入南门城墙的鬼兵。岩虺几乎没有视力,在阳光下无法看到任何事物,但却能感知到幽冥的形体,因此在鬼兵面前,岩虺动作迅猛精准。即便鬼兵与北府军混杂在一起,岩虺也能够准确地找出鬼兵,纳入口中。

而吃了鬼魂之后的岩虺,身体也在不断地生长,吞噬的鬼兵愈多,身体就愈发庞大。

城内的鬼兵越来越少。可是有几千名钻到舳舻之下的鬼兵,扛起舳舻,继续冲击洛阳城门。

鬼兵忌惮岩虺,只能跟随在舳舻之后。徐无鬼驱使的铁牛,锁链已经被篯铿斩断。支益生的飞龙仍旧在与篯铿的身体纠缠。支益生已经见识了篯铿手中赤霄宝剑的厉害,不敢再用飞龙缠绕赤霄,转而攻击篯铿的身躯。任嚣城指挥火鸟,与篯铿身体上的螣蛇缠斗。篯铿一步步迈开脚步,跟着舳舻逼近城门。

徐无鬼、支益生和任嚣城以三个四象神台的力量,仍旧不能阻挡篯铿的进攻。眼看天色已晚,太阳就要下山,当黑夜降临之后,阴阳调转,篯铿和鬼兵的力量将会更加凶猛。

这一点,徐无鬼、支益生和任嚣城心里都非常清楚,但是合三人之力,仍旧无法抵挡篯铿前进的步伐。

眼看篯铿就要跟随舳舻突入城门,洛阳城内,一个巨大的蜘蛛从地面上飞快地爬到城门后方。蜘蛛爬行的速度如同闪电一般,左右上下的急速穿梭,转瞬之间,一张巨大的蛛网就布置在城墙后方。蛛网柔软坚韧,舳舻的头部撞进蛛网,一时间也无法将蛛网冲断。

一阵巨大的动物啸声传来,十几头白犀牛和大象从舳舻两侧冲出城门,将舳舻后方的鬼兵践踏,扰乱鬼兵的进攻阵型。

忽然,洛阳城顷刻间黑暗下来,徐无鬼和支益生、任嚣城本能地抬头看看西方,太阳落在西方山巅之上,并没有落下。

随后头顶上方一阵喧哗,原来是几十万只乌鸦飞临洛阳城上空,将整个洛阳南门的天空笼罩,遮蔽了阳光。

南门后方传来几声笛响,几十万只乌鸦从空中俯冲而下,从蛛网的缝隙中穿过,飞到舳舻的西侧,乌鸦撞击到扛着舳舻的鬼兵身体上,羽毛飞扬,纷纷堕落而亡。但是鬼兵也被乌鸦撞击,骸骨受损。

乌鸦不断地撞击鬼兵,几十只乌鸦能与一个鬼兵同归于尽。乌鸦不断钻入到舳舻下面,与鬼兵碰撞,同时化作灰土。片刻后,舳舻的前端坠落地面。

舳舻落地,无法前行,反而堵在南门。蜘蛛爬到舳舻上方,吐出蛛丝,把徐无鬼指挥的铁牛身后的锁链缀连起来。徐无鬼大喜,再次驱动铁牛拖曳舳舻,硬生生将舳舻拖出了城门之外。

巨大的蜘蛛一刻不停,在南门的城门上下攀爬,蛛丝牵动地面上无数的砖块,将南门重新堵上。

张雀的北府军,立即在南门之后堆砌土方和砖石,要在天黑之前,将南门修复。

洛阳的城门后方,玄武神台已经从北门移动到了南门。少都符双臂缠绕着双蛇,脚下的神台是一个巨大的铜龟。

洛阳四象木甲术的四个神台,终于在南门齐聚。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头,这个四象木甲术就是针对四大仙山门人的法术而建造的,能将每个人的法术发挥到极限。

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堪堪将篯铿阻挡。

篯铿的动作缓慢下来,他看着巨大的蜘蛛和岩虺,似乎非常愤怒。篯铿脸庞上的两个黑洞,泛出红色火焰,看向了少都符,看了很久。篯铿身后的黑雾慢慢又开始笼罩住他的身躯,篯铿巨大的躯体,又开始模糊。

螣蛇也隐入黑雾中。飞龙和火鸟失去了攻击的对象,在黑雾中翻腾,分别被支益生和任嚣城收回到神台之下。

战斗暂时停歇,四大仙山门人的神台并立,看着城下的黑雾。

黑雾中发出了隆隆的声音,声音慢慢变得清晰,似乎传出了两个字。

“师乙……师乙……师乙……”

如同铁砂摩擦的声音穿透黑雾,源源不断地传到众人耳畔。

支益生、徐无鬼和任嚣城看向少都符,眼中都露出了疑惑。为什么篯铿看见了单狐山大鹏殿的少都符的时候,显露出巨大的仇恨,却又停止进攻,叫喊出“师乙”两个字来。

少都符摇摇头,他也不明白篯铿为什么会叫出自己师伯的名字。

而黑雾中篯铿呼喊师乙的声音,越来越尖利,越来越疯癫,蕴含了极强的仇恨。

就在这个时候,四大仙山门人听到洛阳城内发出一声“咔嗒”的声响,声音并不大,却穿透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随即四个神台的机括全部停止。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任嚣城首先醒悟过来,“木甲术的力道消失了。”

四人再看向玄水和青水,才发现两条河流的河水已经枯竭。可想而知,赤水和青水也是一样。

四水干涸,意味着操控洛阳四象木甲术的中枢水车停止了转动。

黑雾中的篯铿也发现了这点,发出桀桀的笑声。

梁无疾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战争的复杂和艰难。

即便是拥有道家最强大的木甲术龟甲,战胜尸足单于的匈奴本部,也是遥不可及的目标。

龟甲是道教的奇技**巧,而真正的大规模战争,仅仅有超强的武器是不够的。需要的是能够掌控战争形势的军事能力。

现在梁无疾知道,为什么圣上只给了自己五千兵马,而不是更多。道理只有一个,以梁无疾的能力,五千以上的兵马调动,是他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汉初的韩信被贬为淮阴侯,软禁在长安,在与汉高祖刘邦交谈的时候,说过一句很平常的话,他带兵是多多益善。

现在梁无疾明白,这句话简直是堪比偷天摘日的形容。对于普通将领来说,麾下超过一万士兵,已经到了调度的极限;如果兵过十万,那就几乎是所有将领的噩梦和灾难。

因为这些人跟随着将领,他们要吃饭,要睡觉,所有的人几乎都想回家,每个人都会怕死,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梁无疾在决战匈奴本部之前的那些战役和队伍的迁徙,都太顺利了。现在看来,成为了梁军最致命的弱点。

特别是梁无疾看到匈奴本部的军队,左右两翼不断侵袭自己,而中军和后军故布疑阵,扑朔迷离,五万人的军队,调度有序,丝毫不乱。

梁无疾再一次看向匈奴本部的王帐。他知道尸足单于就在王帐中,每一个军令,都由他发出,但是军令的执行是有时间上的滞后的,军队人数越多,行动滞后的时间越长,每一条军令的发出,都需要超逾常识的精准,才能做到丝丝入扣,有条不紊。

这个道理,是梁无疾损失了两千人马,龟甲残破了一半,摇臂折断了七根之后,才真正省悟出来的。

剩下的三千梁军,已经全部龟缩在龟甲下,如果不是风追子给他带来的这个巨大的战争武器,梁无疾早就应该投降了。

漠北的天气变化无常,虽然应该还是盛夏的天气,但是昨晚开始,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到了今晨,地面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到了中午,太阳突然拨开乌云,猛烈的阳光将积雪融化,草原上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残破的龟甲在这种地形下,不可能移动。

一个不能移动的堡垒,意味着失败。

梁无疾站在龟甲上,看了看分别站在左右两边的王苍和风追子。风追子跟他率领的一百多个飞星派门人一样,早已不是道家飘逸的神态和穿着,已经跟普通士兵一般无二,脸上的鲜血干涸,嘴唇开裂。

“我们是要败了吗?”梁无疾轻声说道,似乎在问风追子和王苍,又像是在问自己。

尸足单于的王帐中传出悠长的号角声。匈奴骑兵两翼停止了攻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有零星的军士在收拾战场上的尸体。

梁无疾看着夜间战场上幽暗的雪光,北风吹过,刀锋一般刮在梁无疾的脸上。王苍轻声说:“尸足单于并不想一举将我们击溃,这里是他的本部,粮草充沛,他会一点点地消耗我们。”

“他在等我们耐心耗尽,主动冲向他的王帐。”梁无疾说,“这样,本来是骚扰我们的两翼,就会成为主力,冲击龟甲的两侧。他看出来了,龟甲虽然庞大凶猛,但是两侧的摇臂是弱点。”

风追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当年景高祖与泰殆帝和篯铿大战,龟甲也是陷入了阵中,比梁将军现在的处境更加艰难。”

“原来景泰相争的时候,龟甲也曾出现在战场上。”梁无疾知道以现在这种情形,不适宜讨论当年的往事,可是随即意识到,风追子说出当年的战事,可能对今日的困境有所裨益。

“我师门经常提起,”风追子说,“长安之战,景高祖驱动龟甲,与张道陵共同击败了镇守长安的泰殆帝。那一战之后,泰殆帝被迫向东,逃避到彭城,而篯铿被张道陵和三大仙山门人追逐,到了青城山。长安一战,就是泰朝倾覆的起点。”

“你的师门提到过,当年景高祖是如何在困境中,将泰殆帝击败的吗?”梁无疾问。

风追子摇头,“就是在那一战,天下唯一的龟甲消失了。因此我祖上风灵子受景高祖的谕令,远赴漠北,百年来,重修了龟甲。”

梁无疾叹口气,“看来龟甲是长安之战的关键所在,可是我们现在找不出其中的缘由。”

“有一点,我师父到死也没有想明白,”风追子说,“那就是,龟甲本是单狐山大鹏殿的木甲术,真正能够驱使它的人,应该是当年的幼麟师乙。”

“可是师乙在下山后不久便告失踪,”梁无疾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应该没有别人能够如意地驱动龟甲。”

“疑问就在这里,”风追子连连摇头,“长安之战,篯铿被龟甲击败,我的祖上风灵子跟随张道陵参与了这场战役,当时篯铿逃向蜀地,我祖上与三大仙山门人,以及十几个宗派共同围攻篯铿,篯铿不断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梁无疾想了一下,“喊的是师乙?”

“正是。”风追子回答。

“也就是说师乙根本就没有失踪,而是躲藏了起来,暗中跟随景高祖。”梁无疾分析。

“疑点就在这里,”风追子说,“张道陵天师当时地位崇高,以龙虎天师真人的身份号令四大仙山,如果师乙在军中,绝不会不与张天师相见。”

“如果师乙一定要隐藏自己,不肯听从张天师呢?”梁无疾狐疑地问。

“我只知道一点,”风追子回答,“四大仙山的门人如果不听从张天师的号令,就会有极为痛苦的诅咒施加于自身。”

“这些往事,对我们现在处境没有任何的帮助。”梁无疾摇头,“不提也罢。”

王苍突然说:“单狐山大鹏殿,北方的镇守神山,是不是有极强的法术,是别的门派所不具备的?”

“这个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的,”梁无疾说,“我父亲是安灵台,对天下道家的法术都了如指掌。”

“单狐山幼麟是当年黄帝门下十二真人之一的力牧,”风追子说,“这一派能通兽语,最擅长驱使猛兽和飞禽。”

“风灵子前辈当年对长安之战还提到过什么?”梁无疾心里突然冒起了一个念头。

“长安之战是夏日,但当时八月飞雪,”王苍说,“将军熟读历史,应该是知道的。”

“是的,虽然史书中没有记载道家之战,但是长安之战八月飞雪是记载下来的。”梁无疾捧着脑袋,“飞雪、龟甲、师乙……腾六!”

梁无疾脑海之中这些纷乱的思绪在不停地萦绕,似乎之间有一个线索能将它们联系起来,可是梁无疾始终找不到这个线索。梁无疾知道,这个线索十分重要,关乎眼下这场战役的成败。

“支益生!”梁无疾回忆起来,“我在弈芝山被困的时候,这个令丘山广明殿的门人万里迢迢赶来与我相见,并助我解脱困境。”

“令丘山凤雏,”风追子说:“道家四象仙山的镇南门派,黄帝麾下十二真人雨师所创。雨师真人善用八风,八风分别是东方明庶风,南方景风,因避大景朝讳,又称为凯风,西方闾阖风,北方广莫风,东北方条风,东南方清明风,西北方不周风,西南方凉风。”

风追子把道家八风一一列举出来后,梁无疾说:“这八风之术,就是令丘山凤雏呼风唤雨的法术。”

王苍也明白了梁无疾和风追子之间的对话对于现在的战局有多么重要,于是问风追子:“刚才梁将军说,令丘山当年的凤雏郭喜参加了长安之战?”

“我祖上风灵子当时与郭喜并肩而战,这是没有假的。”

梁无疾开始回忆当初与支益生之间的谈话。

“凤雏支益生说我是开阳武曲星下凡,”梁无疾说,“并且是前朝泰武帝转世。”

“泰武帝?”风追子问,“平阳关一战,将须不智牙斩首于城墙上的飞将军?”

王苍说道:“平阳关战役,胜负的关键是哭龙山之战,当时泰武帝困守沙海,被沙暴逼迫,无水无食,是当年的泰朝国师篯铿出手将黑龙绑缚。”

“有一件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梁无疾说,“但是支益生知道。”

“看来这件事情很重要。”风追子看着梁无疾。

“我在弈芝山一直做同样一个梦,”梁无疾说,“可是凤雏支益生知道我的梦境。”

“什么梦境?”风追子问,“以将军的身份,同一个梦境就一定有重要的预示。”

“不是预示,”梁无疾犹豫片刻,“我一直梦见和一个绝美的女子**,而支益生说,这个女子是雪神腾六。”

听了这句话,王苍倒还罢了,风追子愣了半晌,突然嘿嘿地笑起来,“将军为何不早点将此事说出来?”

“跟宗主有什么渊源?”

“飞将军问腾六与我们飞星派有什么渊源?”风追子苦笑,“我们飞星派的祖师是黄帝十二真人之一的风后。腾六不列入日月星辰、风云雷电诸神,地位最弱,是我祖上风后的侍女。”

风追子从怀里掏出一枚寒玉,“看来这个宝物,就是为飞将军准备的。”

梁无疾接过寒玉,入手彻骨冰寒,寒玉中一股青色的烟雾流转。梁无疾仔细端详,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庞。

梁无疾立即明白了一切,知道该怎么赢得与尸足单于的这一场恶战了。

梁无疾向王苍下令:“命所有军士,走出龟甲,以长蛇阵列队。”

“将军现在就要开始攻击匈奴兵了吗?”王苍嘴里问道,手中挥舞军旗,三千多名梁军从龟甲下方走出,排布成长蛇阵形,飞星派的一百多名门人也走出龟甲下方。

山下的匈奴看见梁军在山穷水尽之时,竟然要放手一搏展开总攻,也摆布好阵型,严守王帐前方。

梁无疾已经心有成竹,摆弄龟甲,残破的龟甲在余下的几条摇臂支撑下,开始从山丘上缓慢地朝着匈奴尸足单于的王帐移动。

当龟甲和梁军行走到尸足单于王帐前两百丈的时候,匈奴五万兵马已经将龟甲和梁军团团包围。梁无疾在龟甲上环首四顾,发现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密密麻麻的匈奴士兵。

时间到了子时,夜空一片明朗,乌云早已散去。

梁无疾从龟甲上走到地面,走过飞星派道家门人,走过梁军的长蛇阵,一直走到最前方。

梁无疾举起手中的寒玉,仔细地观摩,心里想着,自己自幼被圣上栽培,到了十七岁在平阳关做骑都尉,接受西出军令,而支益生、飞星派、郑蒿依次到来帮助自己,还有与前朝泰武帝相似的经历,甚至雪神腾六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这一切如果是偶然,那么世上就没有更巧合的事情。

只有一个可能,梁无疾自己的命运,从他童年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操控,而这个操控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圣上。

梁无疾心中百味杂陈,明知道自己的一生早已经被人设计,但偏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遵循设计好的道路前行,拼搏,而圣上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梁无疾无从知晓。

梁无疾腰间还有圣上给他的锦囊,让他在击败尸足单于之后才能打开,也许到那个时候,才能明白圣上的最终用意。

好在这个时刻就要到来了,因为梁无疾内心清楚,尸足单于的五万骑兵,在接下来的片刻之间,就会被梁无疾全部击败。

匈奴五万骑兵,对孤身一人的梁无疾走到阵前,十分诧异。梁无疾距离身后的长蛇阵已经有了一百丈,这个距离,在骑兵迅速的机动下,梁军是绝无可能接应营救的。

匈奴骑兵在蠢蠢欲动,可见尸足单于也在犹豫。可能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尸足单于在王帐里紧张地看着梁无疾,他已经嗅到了危险,但是他还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

杀意在弥漫,很诡异的是,这个浓烈的杀意,笼罩整个战场的杀意,并非来自于五万匈奴骑兵和尸足单于,而是从梁无疾一人身上溢出。匈奴兵的马匹在嘶鸣,动物对危险的感知是超过人类的,马匹的恐惧传染到了后背上的骑兵。

就在这一刻,整个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无意识地明白一件事情,这场战役结束了,胜者就是这个能够吞噬一切的梁无疾。

王帐中再次响起了号角,尸足单于终于下定决心。五万骑兵开始躁动起来,无数的战马扬起了前蹄。

当马蹄落地的时候,所有匈奴骑兵不再有任何的编队和阵型,他们全部策马,朝着梁无疾飞驰而来。

梁无疾看着前方的骑兵飞快地奔驰过来,匈奴骑兵手上扬起了马刀,口中发出高昂的吆喝声,这出自他们在战场上祛除死亡恐惧的本能。

梁无疾把寒玉捧在手中,一切到此为止。

腾六,这个美丽绝伦的雪神,在梦中与梁无疾**的神女,出现在空中,而且身形大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梁无疾抬头与腾六对视,空中的腾六面如沉水,美艳的脸庞和身体,以及白色摇曳的长裙,瞬间化作了云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云彩变成了狂风,腾六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狂风之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张狰狞的骷髅。

这就是道家冥战术在战争中的作用吧,梁无疾心中升起了恐惧感。左右战争大局的关键,有可能就是双方法术的比拼,而人类士兵在战争中的地位,实在渺小到了极点。

以梁无疾为圆心的两百丈范围内,包括龟甲和梁军,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因为飞刃一般的狂风旋转的范围,就在这两百丈之外。

匈奴的五万骑兵仍旧在冲锋,距离梁无疾越来越近,而狂风的圆径也在缩小,到了最后,龟甲和梁军慢慢地与梁无疾接近到十几丈远,但是一股匈奴骑兵已经冲了过来,将梁无疾与梁军和龟甲阻断。

匈奴骑兵全部高举着手中的武器,马匹在疯狂地飞驰。

但是所有匈奴骑兵突然发现,自己和马匹的口中,都冒出了白色的汽雾,汽雾在空中凝结成水珠,水珠向下掉落,还没有掉落到地面,就变成了青色的冰晶。

这是所有匈奴骑兵最后看到的世界。

一切都静止了。

五万骑兵静止在原地,保持着奔驰、准备厮杀的形态,固定在草原上。

梁无疾看向后方,梁军全部冻得瑟瑟发抖,但是他们还活着。而五万匈奴骑兵,在瞬间极冷的空气中,全部变成了一具具坚硬的冰雕。

五万个匈奴骑兵瞬间变化为冰雕,保持着生前的姿态。

梁无疾知道腾六会用某种方式帮助自己,但是他远远没有想到,这种方式竟然是如此的诡异和残酷。

而天空中,腾六的身躯已从白色的云彩凝结成了黑色乌云。腾六死了,梁无疾手中的寒玉变得黯淡无光。

随即天空中飘下鹅毛大雪,不多时,地面上就积起了厚厚的白雪。

风追子和王苍走到梁无疾身边,三人并立一起,抬头看向天空。许久,梁无疾对二人说:“圣上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

风追子望望尸足单于的王帐,“他没死,在王帐中等着你。”

“你知道?”梁无疾从怀里掏出圣上给他的锦囊。

“飞星派从先祖风灵子开始,就一直知道。”风追子说道。

王苍手持佩剑,对梁无疾说:“末将陪将军前往。”

“不用。”梁无疾摇头,独自一人走向尸足单于的王帐。

梁无疾走到尸足单于王帐前,帐门左右手持长戟的武士,也已化成了两具冰雕。梁无疾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进了王帐。

一个萨满巫师坐在王帐内,让梁无疾十分诧异。

萨满巫师抬起头,“你来了。”萨满巫师头发乌黑,面色光润,胡须几乎占满了脸颊。如果不从神色上判断,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尸足单于在哪里?”梁无疾的目光掠过王帐内每一个角落,但是只看见了萨满巫师一个人。

“飞将军梁无疾?”萨满术士身上悬挂了无数的铜铃,他慢慢站起来,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就是尸足单于?”梁无疾明白了,随即又问:“作为匈奴祭司,萨满巫师怎么可能成为匈奴王?”

“是啊……”尸足单于说,“巫师和术士怎么能够成为人间的王者?只有在天治洪荒时期才有可能。”

梁无疾问:“似乎单于对我击败你早有准备?”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中原帝国的皇帝要派遣你来匈奴击败我们?”

“圣上作为一代帝王,祛除北境之患,不是应有的举动吗?”

“中原的皇帝,让你在飞星掠日之时,开始北伐,”尸足单于问,“将军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日子?”

“飞星掠日,天下即将进入鬼治,”梁无疾说,“此事无人不知。而北方匈奴一直是大景的最大威胁。”

“不错,天下即将从人治堕入鬼治,”尸足单于说,“但是你可曾听说过,既然能入鬼治,那么扭转乾坤进入天治,也未尝不可。”

梁无疾愣住了。他知道尸足单于说的这番话,与自己的命运休戚相关。

“平阳关之战,”梁无疾说,“泰武帝和须不智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须不智牙与泰武帝之间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平阳关一战,泰武帝将须不智牙斩首在城墙之上。”尸足单于说,“但是跟随须不智牙的萨满巫师和跟随篯铿的一个术士,他们之间倒是有点事情。”

梁无疾听到这句话,深吸一口气,“你就是当年跟随匈奴的萨满巫师,祭起沙暴黑龙,就是你的所为?”

尸足单于点头,“是我。”

梁无疾发现,尸足单于的头发和胡须在瞬间变得灰白夹杂,脸上也显现出了皱纹和褐色的斑点。梁无疾心中计算,如果他真的就是当年跟随须不智牙的巫师,那么现在该有两百多岁了,这是一个很恐怖的年龄。

“你到底是什么人?”梁无疾把锦囊打开,锦囊内放着一条绢帛。梁无疾拿起绢帛,手不断地颤抖。

“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尸足单于说,“飞将军少年英雄,也有害怕的时候?”

梁无疾把绢帛打开,看见上面写着短短数字:

“率领匈奴鬼兵,速回中原!”

“从现在开始,”尸足单于说,“你就是匈奴鬼王,这五万阴魂不散的幽灵奇兵,将永远地跟随于你。你还有三十年的寿命,这三十年,就是你统一中原和漠北的期限。”

“圣上如何知道,当年的术士与你有这个约定,”梁无疾惊悸地问道,“而会让我来翦灭匈奴?”

“并非如此,”尸足单于虚弱地坐下来,他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全白,脸色也开始枯槁,“我与那个术士之间的约定是,飞星掠日之时,我将借助腾六的力量,将匈奴骑兵炼化为鬼兵南下,与他汇合,共同扭转鬼治,将天下翻转为天治。”

“那个术士是谁?”梁无疾大声问,“是篯铿吗?”

尸足单于缓缓摇头。

“是张道陵天师?”梁无疾随即知道不对,“张天师当时还没有出世。”

尸足单于的身体在变得干枯腐朽,头顶上的须发纷纷脱落,脸皮也剥落下来,露出了骷髅头骨。梁无疾走到尸足单于面前,捧起骷髅头骨,大声追问:“到底是谁?”

尸足单于的身体在飞速地干枯,喉咙咕隆两声,随即化为一具干尸。

梁无疾听见了尸足单于的最后两个字。

“师乙!”

大雪一直下了两天三夜,第三天清晨的时候,腾六尸体化作的最后一片雪花也消失在雪原上。

接下来,厚厚的积雪用了不足一天的时间就消融殆尽。消融的雪水流淌在草原上,汇集到河流中。雪水在地面上流淌的时候,还没有明显特征,但是汇聚到小河中,河水就映出了显眼的红色。

这是腾六的血液。

盛夏的草原又从积雪中显露出来。但是不久,草原上匈奴牧民的哭声远远地传递开来。

一开始,梁无疾和王苍以为是草原上的匈奴部落在悲伤尸足单于和五万骑兵——当然这个反应是在梁无疾预料之中的。可是在梁无疾招来草原牧民,给尸足单于举行了王族规格的葬礼,并为五万士兵祭奠亡魂之后,匈奴部落的这些老弱妇孺,仍旧在失声痛哭。

梁无疾这才发现,草原上的青草,经腾六化作的雪水流淌过后,全部枯黄,而且部落的牛羊吃了枯草,饮用了河水,便即倒在地上,毒发毙命。草原部落的牧民,急忙停止牛羊放牧,可仍旧有上万头牛羊死去,倒在草原上密密麻麻。

然而这些牧民对梁无疾并没有敌意。开始的时候梁无疾还在担心,匈奴部落的牧民会奋起反抗,虽然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但毕竟人数数十万,即便梁军处在不败之地,也将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牧民没有反抗,反而在大雪融化后的第二日中午,也就是梁无疾请来萨满巫师给尸足单于举行了葬礼之后,所有的牧民朝着梁无疾跪下。

风追子告诉梁无疾,尸足单于死前一定交代过部落牧民,一旦他兵败身死,新的匈奴单于就是梁无疾本人。

梁无疾开始对尸足单于的死亡感到惋惜,“他为什么不带领所有牧民离开摸鱼儿海?”

“他们无处可去,”风追子说,“东南方都是南匈奴金日蝉的领地,西方有西域诸国,牧民一旦进入到列国,就会沦为奴隶。”

“还有北方。”

“摸鱼儿海以北,”风追子苦笑起来,“我去过,那里一年没有四季,只有寒冬,除了少数生啖驯鹿的野人能够勉强生存,连牛羊也无法存活。而且这些年由于酷寒加剧,那些野蛮人也很久没有踪迹,可能都已经在北方冻饿而死。”

“因此尸足单于一定叮嘱过部落,”梁无疾懂了,“如果他战败,牧民需要一个新的匈奴王。”

“飞将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可是什么?”风追子看着梁无疾,“为什么他们要尊仇人为王?”

梁无疾没有说话。

“一个民族生存延续下去,”风追子说,“比归属更重要。”

“匈奴牧民在极北酷寒之地生存,也无法可想了。”

风追子摇头,“中原百姓遭遇如此处境,也是一样的选择。”

梁无疾身体战栗一下,“是的,景朝代泰朝才百余年,除了篯铿,还有什么人记得前泰朝?即便是我梁家一族,曾世代为泰朝安灵台,如今不也在为大景值守邙山?”

梁无疾和风追子不知道的是,除了篯铿,还有一些人没有忘记前泰朝——沙亭军。

干奢和牛寺赶到成都的时候,发现成都已经有了两万大景北府军。由沙亭军和南蛮部构成的成汉军队无法攻破成都,牛寺和干奢遂引军西去,准备占据灌郡,捣毁都江堰和李冰庙。

可是灌郡也已经被占据,龙虎天师张魁率领十几个道家门派门人,和一万北府军镇守灌郡都江堰,严阵以待。

干奢和牛寺再次回到了青城山,看见被焚毁的龙台废墟仍旧还在青城山下。但是物是人非,形势颠倒,现在干奢与牛寺不再是被驱赶而来的贱民,而是率领着脱胎换骨的精锐兵临青城山。

镇守灌郡的张魁并不急于攻击成汉军。张魁只需要继续等待,等大景击败了篯铿,洛阳脱困之后,四大仙山的门人和大景的北府军主力,就会进入到蜀地,那时候,无论干奢和牛寺有多么强大的实力,也无法与四大仙山门人抗衡,更何况,干奢与中曲山冢虎徐无鬼是结义兄弟,可能还没有交战,干奢就会对牛寺反戈一击。

这就是张魁的计划,干奢和牛寺很明白这一点。

牛寺与干奢,除了和徐无鬼有一段共患难的交情,与中原道家门派没有任何的渊源。可是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以龙虎天师张魁为首的道家各大门派。干奢在古道内与僵尸女魃的交易,并没有包括道家的法术。

女魃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干奢挖出李冰当年埋下的白犀。可是白犀在都江堰的鱼嘴尽头,现在都江堰被张魁占据,干奢无计可施。

时间过去了两天,干奢和牛寺率领的成汉军,仍旧在青城山按兵不动,通晓《太公兵法》的干奢,知道以他现在的兵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攻破灌郡。

可是这样下去,等待干奢和牛寺的结果,也只会是全军覆没。

青城山,可能就是沙亭军和南蛮部转徙千里的终点。

青城山开始下雨,夏日的暴雨倾盆而下。都江堰水势暴涨,鱼嘴却始终在江水中划开水流。空中一道闪电击下,都江堰一片白炽。鱼嘴后方一个巨大的石人从水中探出了头颅,石人的手臂平伸,食指朝向青城山方向。

巨大的水流在石人身边汹涌流淌而过。都江堰下方的河水,顿时如同树枝一样分叉出无数河道,益州平原上显出如同蛛网一般的河床,汹涌的江水从石人身边流过之后,立即进入蛛网密布的河道,河道无边无际,遍布整个蜀地。

即便是从小生长在沙海的干奢也明白,李冰治水的精妙,莫若于此。

暴雨愈下愈大,青城山上的山洪发作,山腰的悬崖变成了一道瀑布,巨大的水流从悬崖上倾泻而下,成汉军立即避让,迁往高处。

干奢和牛寺带领军队登上悬崖左侧的一个山头,看见汹涌而至的山洪,夹着巨大的滚石冲向悬崖底部,巨石和水流的撞击声隆隆不绝于耳,山体都随之战栗。

成汉军忽然发出一片惊呼,原来悬崖禁不住巨大水势的冲击,顶部的岩石开始剥落,悬崖的边缘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一片岩石从上而下,整体自悬崖上分离出来,洪水灌入岩石和悬崖之间,裂缝瞬间张开,随后下方的岩石发出雷鸣一样的撕裂声。

悬崖上被剥离的岩石,轰然倒塌,将青城山下的龙台废墟全部掩埋。

干奢和牛寺,以及所有的成汉军士,看到这等景象,无不心惊胆战。

站在干奢身边的蒯茧,突然指着山体剥落后的悬崖说:“大人快看!”

干奢顺着蒯茧指点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片刻,发现洪水汹涌的间隙中,能够看到悬崖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洞穴。

大雨在第二日午时,终于停止。

悬崖上的洪水也已经止歇。一个洞穴如同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在悬崖的岩壁上张开。小股的水流仍然在流淌垂下,似乎巨兽口中的涎水。而洞穴口上下交错的岩石,如同獠牙一般凛立。

沙亭军已经站立到悬崖底部的碎石上。干奢和牛寺、蒯茧慢慢走到悬崖下方,看着巨大的洞穴。

“张道陵天师封印篯铿的结印,原来就是这里。”干奢说,“其实我们见过的。”

沙亭军又开始鼓噪起来。悬崖剥落的石壁上,慢慢地显露出金色的线条,金色的线条在岩壁上快速延伸,片刻后布满了整个石壁。

干奢和牛寺抬头再看,发现石壁上这些线条,全部是符篆咒文。这面山体,画满了千万张符篆,可见当年张道陵天师拥有无上龙虎天师法术的威力。

干奢和牛寺相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图,既然上天用洪水开启了封印篯铿的结印,没有道理不进入结印洞穴去看个究竟。

干奢和牛寺曾在古道里经过无数的艰险坎坷,眼前石壁自然不在话下。两人立即从下方攀爬而上,目中所见,全部是金色的龙虎天师符篆。

不多时,两人爬上了洞穴边缘,然后垂下随身携带的软梯,在下方等待的蒯茧和十几个卫士,也陆续爬上了洞穴。

干奢和牛寺看向洞穴的深处,黑洞洞的一片漆黑。两人点燃火把,抬腿走入洞穴。

干奢首当其冲,走在最前方,脚掌踏下,发出清脆迸裂的声音,干奢弯腰,轻轻地把脚底的物事捡起来,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出是一个破裂的眼球。

牛寺摇晃火把,发现不可计数的眼球铺满了洞穴的地面上。

干奢犹豫一下,继续朝着洞穴内走去。

蒯茧突然走到洞穴石壁旁,用火把照亮岩壁。

干奢和牛寺看见,岩壁上画满了图案,开始的部分似乎全是日月星辰,二十八星宿。干奢看得清晰,这些岩画都是用尖锐的利器在石壁上凿刻出来的。岩画的线条上,干涸的血迹尚隐约可见。

“这是篯铿用指甲画出来的吗?”蒯茧问道,所有人都心惊胆寒。

岩画十分精妙,细致入微,比例也分毫不差,可见篯铿的画工十分了得。

干奢示意蒯茧勿再言语。他擎着火把仔细看向下一幅岩画,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这幅岩画,明明白白地画出了一张地图,而这张地图,正是干奢无比熟悉的地貌。地图中央是一片沙海,右方是平阳关,左方是定威郡,沙海中央就是干奢从小生活的沙亭所在,哭龙山历历可见。

干奢大惑不解。“篯铿为什么要画泰武帝的平阳关之战?”

蒯茧走到干奢身边,摇头说:“不是平阳关之战……”

干奢仔细察看,果然看出画中的人物,并非泰朝北护军的装扮,而且集中位于岩画的边缘,远在平阳关西方之外。

“一个两个……”蒯茧逐一清点画中的人数,“十三个人。”

干奢仔细看去,果然是十三个人,一字排开,从西域排向平阳关。而最靠近平阳关的那个人物,画得十分巨大,较之身后的十二个人,身躯大了十多倍。

蒯茧说:“这幅画似乎在告诉我们,有十三个人从西域走向了沙海?”

“他们是谁?”干奢轻声发问,随即发现每个人都画得非常细致,第一个巨大身躯的人物站立在战车之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他身后的十二个人,却形态诡异,各不相同。有人身后伸展双翼,有人手持铁椎,有人高举书简,有人人身龙首,有人一身双头,有人蛇身伏地……

干奢一一看过去,看到了一人光头,面目丑恶,却**显露。干奢惊呼一声,火把跌落在地上。

护卫连忙靠近干奢,干奢呆立在原地,一言不发。蒯茧将地上的火把捡起,照射着岩画。

牛寺问:“你认识画中的人?”

干奢说:“见过一个。”

蒯茧眼睛看向干奢,“古道里的那个僵尸?”

干奢缓慢地点头说:“女魃。”

蒯茧大惊失色,火把一寸一寸地掠过整个岩画,然后转身对干奢说:“画的是黄帝和十二真人!”

中原道家的源头,黄帝麾下十二真人,为什么出现在沙海之外?

干奢和蒯茧相互对视,两人同时想到了一点,但是都没有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三人举着火把,继续朝洞穴深处走去。下一幅壁画上的地图可以看出就是在中原地区,壁画是圆的,圆心围绕的是黄帝和十二真人,外一圈是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可以看到黄帝和十二真人面朝圆心之外,蚩尤与八十一个兄弟面朝圆心,显见是在进行残酷的战争。在更外围的圆圈,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在相互残杀。

这个场景并不意外。壁画中,在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上方,分别标注着匈奴、揭、羌、抵、柔然、越、乌、矮……

牛寺激动不已,喃喃地说:“我们南蛮各部,虽然信仰的祖先不同,但是所有的部落都认为,我们的祖先曾经居住在中原,只是后来被魔王驱赶到了南方。”

干奢迟疑地问:“篯铿在这里画出这些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牛寺和蒯茧都摇头,他们都不是道教门人,无法理解篯铿画出黄帝大战蚩尤的用意。

干奢终于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黄帝和十二真人是从西域而来的外族,而蚩尤是中原原本的部落,篯铿在告诉看到壁画的人,是黄帝驱赶了中原的妖魔蚩尤,开启了天治的时代。”

牛寺苦笑道:“这是你们汉人的天治,却是我们蚩尤后代的地狱。黄帝涿鹿之战战胜了蚩尤之后,蚩尤部落的黎民全部被当作贱民和奴隶对待,驱赶到四方边远蛮荒之地。”

干奢、牛寺和蒯茧继续朝洞穴内部走去,一直走到洞穴尽头。

洞穴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丹室,里面放着一个丹炉,丹炉后方的岩壁上嵌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干奢走到眼睛跟前,仔细审视,发现是由白、黄两色的玉石构成。

丹室内十分干净,可见在这百年的时间里,篯铿一直在炼丹。

蒯茧仔细地打量丹炉,对干奢和牛寺说:“听说道家门人炼丹,分为龙矫、虎矫、鹿矫。只是不知道这个篯铿,在这里炼的是什么?”

干奢说:“我的义兄徐无鬼说过,他的门派炼丹,炼的是龙矫,但是龙矫的丹炉巨大,而且必须是玄铁打造。虎矫是内丹,修炼虎矫的术士,不需要丹炉。”

“那么篯铿炼的就是鹿矫了。”蒯茧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从数年前开始,当今圣上也一直在炼鹿矫。”

“一个皇帝,一个被封印的术士,”牛寺轻蔑地说,“都同时在修炼鹿矫。难道他们在比试,谁炼得更快吗?”

蒯茧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些年圣上一直深居简出,几乎在丹室里不出来,跟这个篯铿倒是没什么区别。你说得对,圣上炼鹿矫,跟篯铿有很大的关系。”

“不知道是谁赢了。”干奢说,“看来是篯铿。”

“不,”蒯茧是说,“应该是圣上。”

“为什么?”

“如果是篯铿先炼出了鹿矫,”蒯茧分析道,“蜀王就没必要在青城山修建龙台。”

“鹿矫到底是什么丹药?”牛寺问。

蒯茧回答说:“由于圣上炼丹多年,满朝的官员都对鹿矫有所知晓,我在凤郡做郡簿的时候,听郡守姜璇玑说过,圣上修炼的鹿矫,有返老还童、塑骨生肌的药力。”

“圣上的身体孱弱,修炼鹿矫也就罢了,”干奢说道,“可是这个篯铿为什么也要炼鹿矫?”

“皇帝炼丹是为了长生不死,返老还童,摆脱疾病缠身,”牛寺也说,“可是篯铿炼这个物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既然鹿矫能塑骨生肌,”干奢说,“那么篯铿肯定是为了拥有一具身躯。”

蒯茧说:“我们在荆州时候,见到大司马郑茅,他说过,篯铿被张道陵天师封印后,粉身碎骨,躯体灰飞烟灭,被封印的只是他的魂魄。龙门关内的篯铿,是没有身躯的烟雾。”

“如果篯铿也炼出了身躯呢,”干奢平静地说,“龙门关的守军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

“希望并非如此。”蒯茧说。

“徐无鬼的处境很不妙,”干奢叹口气,“篯铿一定炼出了鹿矫。他的身躯一定隐藏在某处。”

虽然干奢惦记徐无鬼的安危,但是青城山距离洛阳几千里,干奢也无计可施。三人继续查探丹室,发现丹室左右两侧墙壁,也画了两幅岩画。

这两幅岩画,比丹室之外的壁画更加精巧,画工更细致。篯铿在这里封印了百年,当然有的是时间作画。

右侧的一幅画,大家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描绘的是篯铿跟随泰武帝在沙海一战,篯铿绑缚黑龙,替泰武帝解困,将须不智牙斩首在平阳关的往事。也就是与干奢所属沙亭有莫大渊源的平阳关之战。

左侧的岩画,画的却是景泰之交的长安之战。

长安是前泰朝的国都,景高祖和张道陵在此击败泰殆帝和篯铿,是景泰相争的形势逆转之战。这一战,奠定了景高祖夺取天下的基础。之后,泰殆帝逃亡彭城,篯铿奔赴青城山。随后景高祖和张道陵分别击败了泰殆帝和篯铿。这些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

三人看着岩画,上面描绘着张道陵和四大仙山门人卧龙、冢虎、凤雏、幼麟,共击篯铿,篯铿一人独木难支,只能退败。泰殆帝和篯铿的样貌英武,张道陵却面目可憎,既然是篯铿画的,当然是会丑化龙虎天师。四大仙山门人十分容易辨认,因为篯铿是以龙、凤、麒麟、虎的形体画出了他们。

干奢看了很久,突然摇头说:“不对!”

“这幅画有什么蹊跷?”牛寺问。

干奢问蒯茧:“徐无鬼不是说过,当年景泰相争,四大仙山的门人辅佐景高祖,但是单狐山大鹏殿的师乙在下山不久后就失踪了?”

蒯茧也意识到这点,“可是篯铿画的长安之战中,师乙就在阵中。”

“既然师乙已经消失,为什么却又在长安突然出现?”

“他没有突然出现,”干奢看懂了,“在篯铿看来,师乙从来就没有失踪,他一直都和其他三大仙山门人一起,和张道陵天师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蒯茧也终于看懂了,“这幅长安之战的岩画中,多了师乙,却少了一个人,最重要的一个人。”

“少了景高祖!”干奢点头。

“除了篯铿,”蒯茧的身体在发抖,“所有人都没有认出师乙就是景高祖。”

“在篯铿眼里,”干奢把手指点在岩画中的师乙部位,“幼麟就是幼麟。”

“在其他人眼中,”蒯茧的身体就要瘫软,“应该是幼麟的师乙,是景高祖。”

“姬影以琅琊山的一个贵族起兵反抗泰朝,”牛寺问,“他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提出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景高祖姬影是泰朝的一个没落贵族,史书有据可查。可是篯铿画在这里的岩画,绝无可能有半分虚假,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师乙在下山辅佐姬影后,并没有消失。

消失的是姬影。

师乙才是景高祖。

师乙不仅是景高祖,师乙还是当今的圣上!

洛阳城全城都在抗击篯铿,城内的北府军不断换防,民伕在修补城墙。丹室里的圣上让姬康传旨,召安灵台梁显之觐见。

梁显之接到御旨,慌忙从邙山赶赴洛阳皇宫。进入丹室之后,圣上让太子姬康退下。丹室里只剩下了圣上和梁显之。

梁显之看见圣上又不是前些日子身体健硕的状态,满脸病容,身体虚弱,看来旧疾复发,病入膏肓。

圣上勉强从丹室里的卧榻上支起身体,看着梁显之。就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梁显之也很镇定,跪拜请安之后,圣上不开口,他就一直垂头跪着。

沉默了小半个时辰,圣上终于说话了:“安灵台历经泰、景两朝,至今多少代了?”

梁显之想了一会儿,“从梁氏祖上梁子虞始,到如今微臣,已经十七代。”

圣上又沉默起来。梁显之也继续垂头不语。

丹炉里火焰燃烧的声音清晰可闻。圣上又开口了:“梁公的儿子梁无疾,我是极为看重的。”

梁无疾终于明白,圣上为什么要召见自己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早有准备。于是抬起头来,询问圣上:“犬子远赴漠北,是受了陛下的嘱托,平定匈奴。”

圣上说:“如今篯铿鬼兵围困洛阳,邙山唯一的道路也被堵塞。只有飞鸟能够出入。”

梁显之点头,“圣上已经知道了。”

圣上从身边提起一只大雁的尸体,扔到梁显之身前。

梁显之看见大雁的腹部,一支羽箭贯入,只露出了后部的箭羽。

“大雁冬日从漠北南飞中原,春夏之际重回漠北,”圣上说,“天道四季轮回,这些个扁羽畜生,也是懂得的。梁公你说是不是?”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梁显之说,“微臣无话可说。”

“听说这一种灰羽青尾的大雁,是最后从中原飞向漠北的雁群,史书记载,最后北飞的一直到重阳才向北迁徙,”圣上轻声说,“梁公仔细看看,是不是这种大雁?”

“这种大雁,因为尾部青色,名为青雁,”梁显之说,“也叫青鸟,的确是最后一批飞往北方的雁群。”

“听说这种青雁,”圣上说,“在夏日飞往漠北,历经一月,在漠北水草丰茂的湖泊旁产卵,赶在漠北极寒的冬日降临之前,又飞往南方。”

“陛下圣明。”

“这种青雁,在漠北产卵的湖泊叫什么名字?”圣上偏斜着头颅,看着梁显之。

梁显之身体瞬间瘫软,隔了很久才说道:“摸鱼儿海。”

圣上把一个小小的竹简拿在手上,身体勉力从床榻上端正坐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梁显之知道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于是抬起头来,“大司马和大司徒在安灵台上结盟的时候,微臣一直在旁边。”

“你不用自称微臣,”圣上说,“在你看来,我不是天子。”

“你是单狐山大鹏殿幼麟师乙,”梁显之说,“不过已经做了大景一百年的皇帝,无论如何也是天子了。”

“既然如此,”圣上说,“你在安灵台上看到郑茅和张胡结盟,开始怀疑我,为什么不继续缄默下去,却要在这个时候,让梁无疾违抗我的密令?”

梁显之说:“直到陛下亲口说出之前,微臣也只是猜疑。”

“你在确定了这个秘密后,除了梁无疾,没有告诉任何人,”圣上说,“可见你并不想把我的身份告知天下……你不想让梁无疾卷入到鬼治的纷乱中?”

梁显之没有回答。

圣上沉吟一会儿说:“看来是了,舐犊之心人皆有之。”

梁显之点头,“微臣一直在观测天象,知道鬼治来临不可抵挡,到时候洛阳城内十室九空,我只是想给梁氏一族留条血脉。”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更多。”圣上说道。

梁显之说:“微臣一直在翻阅安灵台的藏书。”

圣上和梁显之几番对话,双方已经把话全部挑明。圣上又看了梁显之很久,开口说:“梁公还有什么要问的?”

“微臣想知道,”梁显之抬头说,“为什么要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而且还这么多年?”

圣上想了一会儿说:“前朝泰武帝征伐须不智牙,平阳关之战,我是在的。”

“陛下当年曾经跟随篯铿?”

“不错,”圣上说,“当年篯铿真人是泰朝国师,镇西、镇东、镇南三山门人,皆不愿意下山辅佐泰朝,只有我作为镇北仙山门人下山,与篯铿共同辅佐泰武帝。”

“《泰策》中,没有提到圣上道家名号。”梁显之随即说,“陛下让我的祖上抹去了。”

“今日就说与你知道,”圣上默认,接着说:“沙海一战,匈奴部祭起沙暴,篯铿与须不智牙斗法,将黑龙绑缚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