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因蕭軍外遇,第一次離開上海去了東京,後來回到上海,又遇到蕭軍的外遇和家暴,便再次逃到北京,然後蕭軍再把她找回來。此時,兩人的感情已非常脆弱,而根據後麵事情的發展,倆人的分手也便成了必然。
1937年8月底,胡風在上海出麵,與蕭軍、蕭紅一起創辦了新的文學雜誌《七月》,名字是蕭紅命名的。《七月》是很著名的左翼雜誌。在創辦會議上,端木蕻良第一次與蕭紅見麵。9月下旬,蕭軍、蕭紅離開上海,到了漢口,住在湖北詩人蔣錫金的住處。10月下旬,端木蕻良也來到漢口,搬到了蕭宅,與二蕭住在一起。
三個多月後,即1938年1月,蕭軍、蕭紅、端木蕻良離開武漢,前往山西臨汾,到當地的民族革命大學任教。剛到那裏日軍就逼近了臨汾,蕭紅、端木蕻良、聶紺弩、艾青、田間等人準備隨西北戰地服務團轉移到運城,後又輾轉到西安。但蕭軍執意要留下來打遊擊,參加遊擊隊。在大家決定是走是留的前夕,蕭軍與蕭紅有一段對話,根據蕭軍的回憶,當時眾人躺在一個大通鋪上,因為條件艱苦,並沒有私人住處。
蕭紅說:“你總是這樣,不聽別人的勸告,該固執的你固執,不該固執的你也固執,這不就是英雄主義、逞強主義嗎?你去打遊擊,難道能比一個真正的遊擊隊員價值還大?萬一你犧牲了,以你的年齡、你的生活經驗、你的文學才能,這樣的損失也不僅僅是你自己的吧?我也不僅是因為愛人的關係才這樣勸阻你,引起你的憎惡與鄙視,我是想到我們的文學事業。”
蕭軍不服,且立意更加高遠地說:“人是一樣的,生命的價值也一樣,戰場上死的人不一定全是愚蠢的,為了爭取解放共同努力的命運,誰應該等待發展他們的天才,誰又該去死呢?”
這句話的境界還是比較高的,但蕭紅卻有更好的回複:“你是忘了各盡所能這寶貴的言語,也忘了自己的崗位,簡直是胡來。文學家嘛,可以以手中的筆為匕首、為梭鏢、為槍,參與抗戰,不一定非要去打遊擊。”
蕭軍還是不服,然後說了狠話:“我什麽都沒有忘,我們還是各走各自要走的路罷了。萬一我死不了,我想我不會死的,我們再見,那時候還是樂意在一起就在一起,不然就永遠分開。”
蕭紅回了兩個字:“好的。”
1938年3月初,蕭紅一行人到了西安,蕭軍留在了山西。蕭紅到西安後與端木蕻良等人一起創作了話劇《突擊》。《突擊》在西安公演,場場爆滿,蕭紅與主創人員還受到周恩來的接見。這時候蕭紅發現自己又懷孕了。4月初,自稱要在山西打遊擊的蕭軍還是跟著別人來到了西安,蕭軍與蕭紅在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見麵,此時懷有蕭軍孩子的蕭紅正式提出了分手,明確了與端木蕻良的戀愛關係。
5月下旬,蕭紅與端木蕻良在漢口舉行婚禮。11月,蕭紅等人轉移到大後方重慶,在重慶婦產醫院產下一名男嬰,產後第三天,這個孩子就在夜裏死掉了。蕭紅兩次生育,第一次是個女孩,第二次是個男孩,每一次都熬不過嬰兒期就早夭了。
蕭軍在蕭紅的生命裏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可能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時間,不管蕭軍對她如何,重要性無法抹殺。
後來,蕭軍的全本日記在香港出版,書中所用的很多材料就來自他的日記。[50]其中,有幾段與蕭紅剛分手後的評論,如1938年5月22日,蕭軍說:“女人們隻有在玩耍夠了才需要愛情,愛情也就是他們的一種玩耍,不要再聽那些有甜味的誓言,在她翻轉麵孔的時候,那會變成有毒的咒罵。隻要有新的橋梁,他們就會爬上去,而一腳踢翻舊的橋梁。敏如此,紅如此,玲如此,白如此,一切均如此,芬也是怕沒有例外。”
這裏麵說的敏、紅、玲、白、芬,紅當然是指蕭紅,敏、玲、白就是他與蕭紅一起時的外遇對象。而芬是他到山西後認識的一位學生,也是他未來的妻子王德芬。不管是老情人,還是現在的情人,由此可以看出,蕭軍有嚴重的性別歧視和低俗的價值觀。
對於自己過往的愛情經曆,蕭軍覺得很受傷,他說:“我應該提醒自己,這次不要傷害得太重,越是在不能控製自己情感的時候,越在悲痛催心的時候,越在憤怒高漲的時候,越要鎮定,控製自己,唯有這樣才有力量,才能獲得最後的勝利,不然隻有恥辱、悔恨和滅亡。”
如果隻單獨看這一句,還以為是為了全人類的解放在進行艱苦卓絕的鬥爭,在給自己鼓勁兒。但實際上,他思考的隻是自己的混亂感情生活,因為他在日記裏寫過:“我覺得在自己的生涯裏,大部分都耗於女人的身上,我發現我是怯懦而自私、嫉妒身邊成功的人,我從沒有正麵參加一次偉大的為了人類的鬥爭,隻是瑣碎憑個人封建的英雄主義,常常是牽扯到自己才鬥爭。我一定要用勝利和幸福去報答傷害過我的人和製度,不能被傷害了就頹敗或軟弱下去,隻要懂得了就努力忍耐地去幹,不要顧忌障礙。”
可見,蕭軍沉迷或者說無法自控與各種女性發生各種各樣的關係,同時又覺得自己在關係中受到了傷害。哪怕他頻繁地發生外遇,哪怕他對女性完全不體恤,甚至施以暴力,他都覺得對方的離開對他是一種傷害。“怯懦而自私”是他對自己的評價,雖然看上去他總是希望擁有力量,充滿勇氣,敢於去打遊擊,總是保持對整個人類的同情心,參與解放人類的鬥爭,表麵看勇敢無私,但在個人關係中,確實又如他講的那樣“怯懦而自私”。
蕭軍與蕭紅分手後,很快就拚命去追求女學生王德芬了,因為對方父母的反對,他便不顧一切地慫恿還是小女孩兒的王德芬與他私奔,最後,用了各種方法終於讓嶽父同意了他們的婚事。在與王德芬戀愛、結婚的過程中,蕭軍的日記也頗值得咀嚼。在女方家庭反對戀愛關係之前,他說:“和少女戀愛真是一種虐行,我真不能忍耐,他們舍棄不了你,又舍棄不了她的家和那種生活。早晨到河邊,但是我並沒有唱歌。”蕭軍平時有個習慣,清早到河邊去練嗓子。
“心緒極其煩亂,每一次戀愛全要花去這樣的代價,才獲得一顆痛苦的果子。”這個痛苦的果子是一種隱喻,其實就是一種性的滿足。當然,因為性的滿足之後會懷孕,這在他看來都是痛苦的果子,他是注重過程、痛恨結果的人。
“我真不能忍耐,他們全是這樣軟弱的不能夠鬥爭,每次總是哭著頹敗下來,真不能忍耐。這當然是我自覺的陷阱,明知道這是陷阱,而偏又跳下來,我後悔嗎?不。”這番話全在譴責對方,譴責自己的愛人。大家試想,人家是一個女中學生,也愛自己的父母和家庭,然後被你勾引,想帶著人家私奔,與家庭決裂,在這個過程中,有一些反複和猶豫不是很正常嗎?
不設身處地、將心比心地替對方想一想也罷了,竟然還一直在譴責對方心意不夠堅決,這實在有些厚顏無恥。
艱難鬥爭的時間過去後,蕭軍終於勝利了,勝利之後他對王德芬又怎麽評論的呢?他說:“對於不聽自己勸告而墮入痛苦的人,我是感不到同情的,隻感到厭惡。她因為吃桃子而肚子疼,卻還要繼續吃,這使我感覺到很不高興。但又一想,也就隨她的便吧,待她自己懂得痛苦,自然會停止的。”
吃桃肚子疼,然後疼了還想吃,這就是小女孩嘴饞而已,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且真的是因為吃桃肚子疼嗎?作為男朋友,就因為這點兒小事上綱上線,認為不值得同情,甚至還感到厭惡。
不僅如此,他還說:“突然我又想起來,蕭紅也是一個生病的孩子,我使她強健起來,我難道還要終生為病孩子服務,等待她強健起來,然後給我自己一個回擊嗎?”
前文說過,蕭軍認為蕭紅是有疾病和殘缺的,心理上也有問題,然而他作為蕭紅的戀人,不用自己在生活、思想、精神上的溫暖去撫慰自己的戀人,去幫助她克服那些身體、精神上的困惑或疾病,反而提醒自己不能跟她黏得太緊,不能被她毀掉。甚至,蕭軍更害怕對方是一個健全、聰明、有學問和才華的女性,他並非真正討厭對方有病或者是個弱者。蕭軍真正恐懼的,是要與他平起平坐的女性。
蕭軍把王德芬和蕭紅進行比較,接著說:“我要求芬的,隻是能夠幫助我工作,不需要做其他的,也不希求得過高。”以前蕭紅不僅幫助他工作,還能夠提攜他工作,但因為蕭紅的才華比他強太多,反而讓他無法忍受。
他的日記裏還有一大段對女性的批判:“女人的性格很少有好的,大部分都是做作、虛交、愛虛榮,缺乏偉大的同情心。”當然,他還比較客觀,說“這是畸形的社會製度養成這樣畸形的性格”。這時候,他補充一句:“女人們總是淺薄的,買買買。”
初讀到這時我十分驚訝,以為書籍編輯在上麵做了手腳,後來看出版日期,才知沒錯,是蕭軍1938年的日記,三個買字相連,竟和今天的網絡語言不謀而合。他說:“對於芬那種假裝嬌貴、故意矜持、愛虛榮、漂浮、勢利、缺乏人類同情心的習慣,應該不存憐惜地抹掉它,不能有一次寵忍。”
無非就是老婆在街市買了件黑色旗袍,或是吃點兒新鮮水果。固然,此時蕭軍十分缺錢,但也不能因此敵視正常的消費。他又說:“和女人們談服裝,那是最能歡喜他們的,女人最怕探究學問,更懼怕探究那些切身的使他們覺悟的問題。”
這讓人忍不住追問,蕭紅難道是害怕探究學問、害怕去探索那些切身的能使自己和他人乃至這個世界覺悟的問題的女性嗎?這些觀點,顯然證明了蕭軍的狹隘眼界和在學術上的興趣決定的,他不能理解像蕭紅這樣的豐富、廣博而深刻、敏銳的女性,所以他盡管在日記裏誠實**,反而暴露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