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美走到哪裏,
它都製造喜悅和歡樂。
轉動的地球奏出和諧的音韻,
咆哮的大海發出史詩般的和音。
在**的心裏,在悲痛的心中,
他看到愛神正奮力穿行,
驅除黑暗,解除詛咒,
照耀無邊無際的宇宙。
他就這樣把他的日月貢獻給愛。
他蔑視虛偽的讚美,他忠誠不渝地把愛崇拜。
野心和名利,
都徒勞無益!
他認為這樣的犧牲要比活著更幸福,
他寧願為美而死,不願為麵包而生。
事物總是螺旋式上升,我們的教育同樣如此。我們仰仗科學,然而它距離自己的目標又是那樣遙遠。如果鳥類學家能告訴我們樹上的鳥兒唧唧喳喳地是在商量什麽,那麽我們對鳥就會有一種新的感覺。鳥的魅力不在於它的重量和羽毛的豔麗,而在於它同自然的聯係。
生物學家幻想著研究取得進展,但那種進展卻把他引入了歧途。孩子雖然叫不出貝殼和花朵的名稱,但卻比那位以精通術語而自豪的家夥目光更敏銳。占星術引起了我們的興趣,是因為它把人和宇宙聯係在一起。他不再孤單,能夠觸摸到最遙遠的星辰,星辰也能夠觸摸到他。不管占星術是如何迷信,也不管從事占星術的人怎樣欺騙我們,那種暗示卻是真實而又神聖的。
科學缺乏人文的意義。我們在昆蟲、花蕊和芽孢上耗費了那麽多的時間,卻毫無結果。對於我們的心智,即使顯微鏡也難以觀察清楚。輕浮多疑,卑鄙惡劣,然而一個人也有雷電般的力量,狂風暴雨傾瀉而下,如滔滔洪水,熊熊烈焰,仿佛地球的兩極就是個性的延伸,職責與生命化為一體,而一個真正完美的人就會感覺到他是哥白尼式的人。令人好奇的是,我們信仰的深度竟與我們生活的深度相一致。英雄們所發揮的巨大力量實在驚人。
見解深刻的人相信奇跡,也會等待奇跡。他相信雄辯家可以說服對手,惡毒的目光可以變得友善,心靈的祝福可以治愈創傷,愛情可以激發潛能,可以戰勝磨難。神秘的力量可以從一顆偉大的心靈裏源源流出,造就偉大的事件。可我們所推崇的標準卻非常的功利:一位考慮周到的丈夫,一個孝順能幹的兒子,一位選舉人,一位公民。我們藐視幻想,我們也許隻用金錢計算人的價值——智慧、感情,都被視做金錢的象征,可以毫不費力地就兌換成豪華的臥室、名畫、音樂和美酒。
科學原本是要把人朝著各個方向延展,直至進入大自然的心靈,能夠觸摸星辰,透視地球,能夠領悟到獸言鳥語,能與世間萬象心心相印。然而現實中的科學卻並非如此。地質學、化學和天文學好像是要使我們聰明起來,實際卻無實質性的進步。科學造就什麽樣的人呢?植物收藏家榨幹了標本,但他同時也失去了植物體液。蛇類和蜥蜴都裝進了他的藥瓶,而科學也同樣如此地對待他,把他裝入了一隻瓶內。
印度王子蒂索在森林裏騎馬,看見了一群嬉戲的麋鹿。他說道:“瞧呀,這些麋鹿多麽幸福啊!為什麽寺廟裏的僧人們就不能也同樣地享受娛樂呢?”回到家中,他把這種想法告訴了國王。第二天,國王把君權授予了他,說道:“王子,你有七天的時間管理王國。七天之後,我將把你處死。”七天結束時,國王問道:“你為什麽變得這麽憔悴?”他回答說:“是由於對死亡的恐懼。”君王又說道:“活著吧,我的孩子!你對自己說,七天之後我將被處死,因此你停止了娛樂。寺廟裏的那些僧人們每天都在思考死亡,又怎麽能夠享受生活呢?”
人所具有的優越性令我們感到吃驚。雖然在自然界中有一種至善至美的法則,然而,它的魅力卻隻能通過與人的聯係,或者通過在人的心靈裏生根發芽來顯示。人的知識、風度、氣宇,以及對個人影響力的感受,這一切永遠不會落後於時尚。這屬於一門無需資料就可以研究的科學。這門科學的老師永遠都在我們的生活中。
美是一種形式。這世間有許多種美,例如大自然的美、容貌與體態的美、風度的美、智慧的美、方法的美、道德的美和靈魂的美。美把我們的思想從表麵帶到了本質。歌德說過:“美是神秘的自然法則的顯現。除了這種表現以外,我們永遠也看不見自然法則。”正是這種本能的美塑造了對藝術的強烈愛好。人們視美重於財產,即使最講實用的人也不滿足於富有。相反,一旦他看見美,生活就具有了非常高的價值。不要給美下定義。我寧願為它列舉特征。我們認為美歸屬於純樸,那種純樸毫無冗餘,它能恰到好處地表現自己,與萬物息息相關。
自然的形態和色彩除了能引起視覺上的愉悅之外,它們還具有一種新的魔力。這種魔力表現在每增添一種裝飾,其目的都不是為了裝飾本身,而是為了某種更加健全的生命力。鳥兒、野獸或者人類的形體優美,意味著結構本身包含著某些非凡的特質。不管創造什麽樣的構造物或者有機物,它越是能夠真正地適應自己,它就越是美。
通過欣賞希臘和哥特藝術,通過欣賞古代和拉斐爾的繪畫,要比所有的研究所獲得的收益都更有價值。也就是說,一切美都必須是內在的。外在的修飾隻是一種偽裝。雙頰桃紅,臉蛋漂亮,源於身體健美。鮮花美麗,源於根基。
但是,如果一切行為的目的隻是為了讓人觀看,那麽這行為就難免顯得下賤。船隻航行在大海上是多麽美麗,然而劇院裏的船,是多麽難看!一營步伐整齊地走向戰鬥的士兵,和一個慶祝節日的遊行隊伍,兩者之間的效果是多麽不同!一次閱兵式中,在一列興高采烈舉著旌旗的隊伍裏,一個男孩抓起一個鏽蝕斑斑的舊平底鐵鍋,把它平平地舉在一根棍子的頂上旋轉,讓它顯出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最優美的曲線:這種令人震驚的美吸引了人們對遊行隊伍的注意。
任何呆滯刻板的或束縛於有限之中的東西都不會令人產生美,唯有那種與生命一道流淌,努力超越極限的東西才能令我們興趣盎然。宮殿或聖殿之所以美,是因為一種秩序輸入石頭之中,它們就好像能夠說話,能夠用幾何圖形來表達;因而它們能夠隨著這種表達而變得溫柔或崇高。
任何凝滯、堆砌或者過分注重的某一特征——例如長長的鼻子、尖尖的下巴、駝起的背——都是對美的反叛,因而是畸形的。雖說勻稱的形態都是美,然而如果那形態可以流動,我們就可以求得一種更為漂亮的動態美。平衡的打破促使人們渴求著恢複,並且觀察著它重獲平衡的每一個步驟。這就是流水的魅力、海浪的魅力,鳥兒和其他動物的魅力。舞蹈的理論,就是在不斷的變化中憑借著靈活的動作——而不是憑著猝然和生硬的動作——去恢複失去的平衡。
新的時尚永遠不過是朝著與原有時尚相同的方向邁進。一隻訓練有素的眼睛可以預測新的時尚。這種事實說明了我們自己的做法為什麽會犯下種種錯誤,並引起別人的反感。在音樂中,當你奏出一個不和諧的音符時,有必要用一個或兩個中度的音符來鬆弛一下聽覺,使之再次達到和諧。
神話作者們還曾表達過這樣一種意思:美騎在一頭獅子身上。美源於需要,蜜蜂建築蜂巢的角度,正好可以是用最少的蜂蠟去獲得最大的強度;鳥兒的骨頭或羽毛的微妙之處在於能以最輕的重量去賦予翅膀以最大的力量。米開朗基羅說過:“這是對冗餘的**滌。”
自然的結構中沒有任何一顆可以舍棄的粒子。每當自然去創造一種新穎的色彩或形狀,她都有某種迫不得已的要求。藝術的秘密就是通過更為精巧的布置來節省物質。它把一堵牆上每一盎司多餘的部分都加以割舍,把它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圓柱之上,以此來達到美。刪繁就簡的藝術是修辭的主要秘訣。一般來說,用最簡單的語言說明最偉大的道理,這正是美的最高境界。
真實是第一位的,也是永恒的。所有的美都是真實的、藝術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相反,哪些民族創造了藝術,藝術就來自於哪些民族的本能。美是恒久不變的。越是美,它也就越是保留得長久。彭斯寫了一篇詩稿,寄給報紙,人類就會保護這些詩行,以保證它們永不遺失。
美的形態會激起人的幻想,進而無窮無盡地模仿和複製下去。你能數得清羅馬梵蒂岡繪畫館中阿波羅神像、維納斯神像、塞姬神像、沃威克的花瓶、巴特農神殿和維斯塔神殿有過多少複製品嗎?這是一些令所有人都感動的藝術品。醜陋的建築物很快會被推倒,並永不再重複。而在醜陋的建築物滅絕的同時,任何美的建築物卻會被人們加以複製和改進,直至所有的石匠和木工都來再造和保留那些令人賞心悅目的作品。
巧妙的藝術設計,或者大自然巧妙的原生品,是美的前兆和先驅。那種美在人的形體中達到了它的極致。所有人都是美的熱愛者。不論美走到哪裏,它都製造喜悅和歡樂。美在女性的身上達到了自己的高峰。一位漂亮的婦女是一位真正的詩人,她能馴服她那野性十足的配偶。美必定會具有一種說不出的安謐,伴隨著美一道的就必定會有某些優越的因素;大自然希望婦女能夠吸引男人,但是又常常十分狡猾地把一絲嘲諷顯示在她的麵龐上,仿佛是在說:“是的,我願意吸引男人,可我想吸引的卻是那種稍強一些的男人。”
利娜·德維吉是15世紀法國一位貞潔、完美的少女。她那迷人的美貌令她的同代人愛得瘋狂,以致她的家鄉土倫城的居民們得到了市政當局的支持,強迫她每周必須至少兩次在陽台上公開露麵。英國康寧姐妹的聲譽也毫不遜色。伊麗莎白成了漢密爾頓公爵夫人,而瑪麗亞則同考文垂伯爵結了婚。沃爾波爾說:“當漢密爾頓公爵夫人在宮中被接見時,宮裏人群擁擠,甚至連客廳裏的貴族們為了瞧她一眼都爬上了桌椅。”
婦女同美麗的自然物息息相關,年輕人常常把女友的美貌同月亮、星辰、森林、海洋、夏日的壯麗相媲美。女性的美甚至能影響嚴肅的學者:她們可以美化和淨化他的心靈,她們能夠讓他在枯燥和艱難的研究中享受一絲快樂。
自然在永恒地追求美,美是一種恒態。米拉波畫像的背景是優美的,可他的麵容卻醜陋無比。臉蛋是俊美的,但這些臉蛋在鑄造時卻受到了損傷。
馬休爾曾經嘲笑過一位紳士,說他的相貌就像水下的遊泳者。薩阿迪也曾如此描繪過一位教師:“醜陋執拗,正統的人隻需看他一眼,就會擾亂他們喜悅的心境。”十全十美的臉蛋極為罕見。肖像畫家們說,大多數的臉蛋和體形都是不規則、不勻稱的:要麽是眼睛大小不一,要麽是鼻梁不直,要麽肩膀高低不平,要麽是頭發長得不均勻,等等。無論是就肉體還是就精神而言,人都是一件由破舊部件組成的整體。
在希臘,有這樣一種看法:一個漂亮的人憑借著這種漂亮就足以使人原諒他的某種偏見。當一位婦女具有美麗的身材時,我們就能寬恕她的傲慢。無論她在哪裏站立、行走,或者在牆上留下一個身影,或者端坐著讓藝術家畫一幅肖像,她都給予了這個世界一種恩惠。不過,這並不是美激發起的感情。
具有偉大品質的人,不管多麽難看,我們都會熱愛他。假如一個最醜陋的人擁有親和力、號召力、口才、藝術才華,那麽一切令人不快的事情就會變得令人愉快,就能贏得更加崇高的敬意和驚歎。
德雷斯主教這樣評論德布榮:“他生就一副公牛麵孔,卻像雄鷹一樣敏銳。”傳說牛頓的朋友胡克是所有英國人中最難看的人。“由於我醜陋無比,”杜蓋克蘭說,“我就必須大膽果敢。”本·瓊森告訴我們:“菲利普·錫德尼爵士相貌並不可愛,雖有高貴的血統,卻被滿臉的疙瘩所糟蹋。”那些統治人類命運達千年的人們,大多並不英俊。
一個人如果能夠把小城市發展成為偉大的王國,能使麵包變得便宜,能夠引水灌溉沙漠,能夠挖掘運河連接海洋,能夠引導人類的信念,能夠擴大知識的範圍。那麽,無論他是鼻子塌陷,還是雙腿彎曲,甚至截肢都無足輕重,這就是思想的勝利。它使我們著迷的力量是如此美妙、友好和令人陶醉。相形之下,連那些倍受羨慕的人也顯得黯然失色。有些人的臉是那樣善於變化,因思想的波動驟然發紅和**起微波,我們甚至無法看清他們的五官。每當麵部迷人的美失去了力量,那是因為一種更為迷人的美出現了,美仍然像從前一樣騎在那頭獅子的身上——世界依然是為了美而得以創造。
在狂風暴雨的時代,意大利的藝術家們在公爵、國王和暴民中間建立起了一種藝術上的專製統治。這些藝術家的生命證明了,人們在任何時候都是如此忠實於一種比他們自己更為聰明的頭腦。
一個人即便能夠在石頭門柱上雕刻出頭像,能憑借著美、溫厚的性格和高深莫測,每天都把一群人吸引在自己的周圍——一個人即便能夠建起一幢樸素的農莊,能利用自然,讓她把一切力量都用來服務於他:充分地利用幾何學,讓噴湧的泉水作為他莊園裏的裝飾——這一切都仍然還在美的範圍之內。
人體美雖然有時候也會令人驚奇,但它充其量不過隻能維持短暫的青春年少,很快就會衰退。但是,我們仍然是這種美的熱愛者,隻不過我們把興趣轉移到了內在美的美。這種內在的美關注和講究的是非凡的才能和高雅的風度。
無論多漂亮、雅致、鮮豔、優美的事物,除非它們能夠引起想象,否則,它們就不是美的。美依然會逃避一切分析。它還沒有被人們據為己有,它還不能被人們把握。嚴格地說,美並不在形態裏,而在心靈裏。
大海的確可愛,然而當我們沐浴在海洋中,美就大為遜色。因為,想象和理智無法同時得到滿足。華茲華斯說過:“美永遠不曾在海上或陸地同時出現。”這句話非常貼切。美產生於觀察者的心中。那種構成了美好事物本質的品德,要麽廣大無邊,要麽可以暗示個體與整個世界之間的相互聯係。
每一種自然的特征——海洋、天空、彩虹、花朵、音樂——其中都有某些東西不是屬於個體的,而是屬於宇宙的:在一些精選出來的男人和女人身上,他們的神態、言談和舉止中有某些東西並不獨特,而是具有一種包羅萬象的特征。我們熱愛他們。他們的品質寬廣無邊,他們的臉龐和風度帶有一種說不出的宏偉、莊嚴。
想象的作用在於它顯示了每一種事物都有轉化成另一種事物的可能性。察覺到事實的表征意味或是象征特性會其樂無窮,而這種樂趣是**裸的事實或事件所無法給予的。生活中唯有那些產生某些突發奇想的日子才是最難以忘懷的。詩人們為了描述他們情人的美麗,常用寶石、彩虹、霞光、星辰做比喻,這樣做不無道理。因為,一切美都會指向某種同一性。每一個美麗的物體,都會有某種神聖的東西注入其中。
我們並不清楚好看的外表或姿態為什麽會令人銷魂,一個字詞或音節為什麽會令人陶醉,但是,我們卻熟悉這個事實,那就是:一次微妙的觸摸,一種優雅的風度,或是一行詩句,可以在我們的心靈裏產生美的感動。這就是詩人們所讚賞的那種美的崇高力量。在平靜的下麵,美把所有的智慧和力量都藏之於後。一切崇高的美都在自身中包含有某種道德因子。美永遠同思想的深度成正比。粗鄙和低賤不管怎樣偽裝,也仍然顯不出美,而高貴的品格無須修飾卻可以賦予青春以光彩,賦予滄桑麵孔以神韻。
文化的階梯曲折向上,由自然風景到人類容貌,由哲學思想再到宇宙法則。不論我們從何處啟程,我們的步伐都是朝向終點;雖然層次不同,但我們會像牛頓和柏拉圖一樣,最終能體會到自然法則和宇宙精神。真理可以激發智慧,幻想可以鼓勵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