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般的生命作品(全3冊)

第84章 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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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海幽光錄

吾粵濱海之南,亡國之際,人心尚已!苦節艱貞,發揚馨烈,雄才瑰意,智勇過人。餘每於殘籍見之,隨即抄錄。古德幽光,寧容沉晦?奈何今也有誌之士,門戶齕,狺狺嗷嗷;長婦姹女,皆競侈邪。思之能勿涔涔墮淚哉?船山有言:“末俗相率而為偽者,蓋有習氣而無性氣也!”吾亦欲與古人可誦之詩,可讀之書,相為浹洽而潛移其氣,自有見其本心之日昧者。是亦可以悔矣。

僧祖心,博羅人,禮部尚書韓文恪公長子。少為名諸生,才高氣盛,有康濟天下之誌。年二十六,忽棄家為僧,禪寂於羅浮匡廬者久之。乙酉,至南京,會國再變,親見諸士大夫死事狀,紀為私史。城邏發焉,被拷治,慘甚。所與遊者忍死不一言。法當誅死,會得減,充戍沈陽。痛家而哦,或歌或哭,為詩數十百篇,命曰《剩詩》。其痛傷人倫之變,感慨家國之亡,至性絕人,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讀其詩而種族之愛,油然以生焉。蓋其人雖居世外,而自喪亂以來,每以淟涊苟全,不得死於家國,以見諸公於地下為憾。而其弟麟,驪以抗節,叔父日欽,從兄如琰,從子子見、子亢以戰敗,寡姊以城陷,妹以救母,婦以不食,驪婦以飲刃,皆死。即仆從婢媵,亦多有視死如歸者。一家忠義,皆有以慰夫師之心。嗟夫!聖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諸禪;忠臣孝子無多,大義失而求諸僧;《春秋》已亡,褒貶失而求諸詩。以禪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詩為《春秋》,史之不幸也。《剩詩》有曰:

人鬼不容發,安能複遲遲。

努力事前路,勿為兒女悲。

又曰:

地上反淹淹,地下多生氣。

嗚呼!亦可以見其誌矣!

零丁山人,姓李,名正,字正甫,番禺諸生也。丙戌城破,其父及於難,山人乃髡首自名今日僧,遁居零丁之山。遇哀至,放聲曼歌,歌文文山《正氣》之篇,歌已而哭,哭複歌。四顧無人,輒欲投身大洋以死,與崖門諸忠烈魂同遊。既又自念:吾布衣之士耳,與其死於父,何如生於君?死無父則無子,斯死父矣。生於君則有臣,其尚可以致吾之命,而遂吾之誌也乎?於是棄僧服而返。性好獨坐,然亦非習為禪觀者。一室深閉,人莫知其所為。竊窺之,每一剪發,即以紙錢包裹,具衣冠上山焚去,哭之嗚咽。試問之。則曰:“吾發欲還之父母也;全歸之未能,故傷之耳。”酒酣慷慨為詩,有曰:

身當病後哀歌短,家自亡來骨肉輕。

又曰:

多病一身堪久客,故園諸弟尚重圍。

又曰:

夜夜哀魂同夢父,年年孤影愧稱兄。

又曰:

當天落日愁無影,到地悲風壯有聲。

皆悲酸慘絕,如猿吟鶴唳,不堪入耳。久之,鬱鬱竟以死,年三十七。悲夫正甫!士之不幸,其至此耶?生既無可奮其才,死而患孝之心又不白,後之人其終以正甫為何如人耶?其為桑門也,臣之終;其棄桑門也,子之始。終始之間,嗚呼,難言之矣!正甫一字零丁,零丁亦大洋名。自文文山一至,數百年乃有正甫以哀歌招其魂魄,文山亦幸矣哉!

女以烈見,不幸也;而烈以魂見,使人得傳其名氏,則猶為大幸。初廣州有周生者,於市買得一衣,丹穀鮮好,置之於床。夜將寢,褰幃忽見少女,驚而問之。女曰:“毋近,我非人也。”生懼趨出。比曉,閭裏爭來觀之,聞其聲,若近若遠,久之而形漸見,姿容綽約,有陰氣籠之,若在輕塵。謂觀者曰:“妾博羅韓氏處女也,城破,被清兵所執,見犯不從,觸刃而死。衣平日所著,故附而來耳。”屈翁山哀之以辭曰:

彼綃者衣兮,水之不能濡,

美人之血紅如荼兮。

彼衣者綃兮,火之不能熱,

美人之心皎如雪兮。

毋留我綃兮,吾魄與之而東飄兮。

毋留我衣兮,吾魄與之而西飛兮。

噫嘻烈兮,不自言之而誰之知兮。

增城湛翼銜之女,及笄,受聘吳氏子。丙戌,廣州不守,女投井而死。吳生欲迎喪以歸,其親串止之。有李生曰:“凡女子許嫁字而笄之,死則以成人之喪禮之;況死於節者乎?”於是吳生迎喪以歸。一夕月明,李見一好女子,身被濕衣,前拜曰:“妾湛氏女也,非君執議,遊魂無依矣。請賦詩誌妾之死。”言畢而滅。屈翁山撫琴為之操曰:

嗚呼嘻,井之陰陰兮,

美人以其魂嫁猶不沉兮。

匪一日之沉兮,

何以得君子百年之心兮。

謝君之友兮,

以禮而合幽冥之瑟琴兮。

甲寅春,廣州有請覘仙者,忽有自署蘇氏者來。問其誰。曰:“妾廣州繡花街人,年十七,嫁汪叔孟季子。庚寅冬,城破,吾父被殺。吾以幾擊清兵破頭額,因磔我而死。”屈翁山為之歌曰:

擊奴擊奴,

奴雖不死已碎顱,腦血可以濺吾夫。

纖纖女手有霹靂,泰山難與秋毫敵。

丈夫何必是荊軻,死為鬼雄隨所擊。

林氏者,廣州之河南鄉人。丙戌城破,投珠江而死。番禺羅賓王吊之,有曰:

黃泉隨母逝,白璧為夫全。

抱玉雲飄海,沉珠月在淵。

李氏者,番禺三元市人。庚寅,廣州被圍,胡騎抄掠得之,不辱,賦詩十章而縊,有曰:

恨絕當時步不前,追隨夫婿越江邊。

雙雙共入桃花水,化作鴛鴦亦是仙。

詠其辭,其夫必先自沉者。

丁亥某月,益陽王遇害廣州,妃某氏,色美,清兵欲妻之。妃曰:“王,故夫也,亟具棺衾,得盡一哀,以事新者,當無複恨。”兵出市棺衾,妃陰置小刀數十衵衣中,整刃外向,喪服哭泣視含殮,與兵出葬北山。既畢,兵遽前犯妃,妃大罵。兵怒,抱持益急,身數十處觸刃,血漉漉仆地。妃乃反刃自殺。屈翁山為歌雲:

為我殮王,送之北邙。

逝將從汝,不惜新喪。

王魄已歸土,同穴終何補。

利刃懷滿身,欲切奴為脯。

奴血何淋漓,痛楚莫予侮。

自剄以報王,黃泉相鼓舞。

王桂卿,廣州人,為張參將之妾。丙戌,年始二十。清兵至,拜辭其夫,彈琵琶一曲,自經死。鄺湛若吊之,有曰:

墮樓未散香煙夢,披發猶存石鼓歌。

雁柱隻今餘玳甲,為憐落木晚風多。

張家玉,號芷園,東莞人。中崇禎癸未科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甲申,闖賊破京師,家玉抵書罵賊。賊縛之,使兩武士夾之,問以故。家玉年少貌秀拔,聲巨詞辯。賊歎曰:“吾殺此曹多矣,臨死嘶戰,不能作一語;未有若此人者。”竟釋不殺。家玉慮不得脫,乃偽為文譽賊,乘間南走金陵。會柄國者方借周鍾等案,以傾東林諸君子;而家玉與周鍾同館,又出周文忠公鳳翔之門,益惡之,竟羅織削籍。居錢塘,與總兵鄭鴻逵,副使蘇觀生等,同護唐王至閩;閩人立之,遂相蘇觀生,以家玉為侍講,尋兼兵科,參永勝伯鄭彩軍駐邵武。家玉先驅抵廣信,戰許灣,頗捷,遂解福州之圍。丙戍正月,被圍於新城,力戰得出,加僉都禦史,開府廣信。與鄭彩議不合,自請回粵招募。八月,至鎮平,諭山賊黃海如等,降其眾數萬。簡精銳萬人,為武興營,餘散遣之。會清軍至赤山阪;聞上杭敗信,兵心已解,兼餉盡,潰歸東莞,居大父喪。蘇觀生立唐王弟聿於廣州,以兵部侍郎召,家玉辭不拜。十二月,廣州破,巡撫佟養甲素聞家玉名,遣副使張元琳即家召之。家玉衣冠出見,責張元琳以大義。張元琳亦癸未榜,與家玉同為庶吉士者也,歸報佟養甲,複飛書諭之。家玉答書有曰:“孔門高弟,太祖孤臣,如玉其人,安可以不賢之招招之乎?生殺榮辱,惟公命。”家玉既義不肯屈,其師林洊複讚其起兵。會舊蕉到二鄉以被掠與官兵相攻擊,殺數百人。家玉與何不凡,莫子元等約,以大舟來迎。家玉出舊賜幢蓋麾葆,鼓吹登舟,襲東莞城;入之,執其新令,籍降紳李覺斯等家以犒士。騰檄遠近,所在嘯聚以應,時丁亥三月十四日也。十七日,清軍至,大戰於萬家租,遂陷東莞,家玉走到。清總兵李成棟攻到三日,破而屠之,家玉祖母陳氏,母黎氏,妹石寶,俱赴水死。妻彭氏被執不屈,斷股而死。家玉走西鄉,大豪陳文豹聚兵二千人保境,奉家玉進克新安縣,殺千餘人。四月十日,清軍攻西鄉,不克。家玉遣兵襲東莞,戰於赤岡。五月,複自率兵攻東莞,不克,卻歸西鄉。李成棟大軍至,攻圍數日,互有殺傷。已而舟師敗,家玉走,夜經萬家租,視其家廟已毀,祖墓發掘,張氏族屠戮殆盡,拜哭而去。張氏為唐殿中監張九皋之後,宋末遷居東莞,地倚大江麵四百三十二峰;先輩謂必生大忠孝人,主持名教者,十七傳而生家玉。同邑李覺斯以家玉籍其家,恨之刺骨,倡為厭勝之說,毀廟發塚,且蹤跡張氏族屬,輒指而戮之,幾無噍類焉。西鄉亦隨破,陳文豹等俱見殺。家玉至鐵岡,得姚金之,陳轂子等眾各千人,遂走十五嶺,複得羅同天,劉龍,李啟新等眾三千人。先是家玉遣兵攻龍門縣,克之。至是入龍門,進攻博羅,亦克之,並克連平長寧兩城,複振。攻惠州,三日不克,克歸善縣,還屯博羅。官軍攻之,家玉走歸龍門,募兵,旬日間得萬餘人。家玉幼好擊劍任俠,多結山澤之豪,故所至翕然,蹶而複起。至是分其眾,列龍虎犀象四營,進攻增城,入之。十月,李成棟至增城,馬步萬餘。家玉分兵為三,倚深溪高崖以自固,大戰十日,力盡而敗。李成棟圍之數重,諸將請血戰潰圍出。家玉曰:“矢盡砲烈,欲戰無具,將傷卒死,欲戰無人,天明俱受縛矣。大丈夫立天常,犯大難,事至己壞,烏用徘徊不決,以頸血濺敵手哉?”因起遍拜諸將,自投野塘中以死;懷銀章一,篆曰‘正大光明’,閩賜也。時年三十有三。清軍得其屍,集諸紳殮視之,李覺斯再拜賀曰:“是已。某知其一齒缺,以銀鑲之,發長可二尺三寸,今果然,死無疑矣。”蓋以為快雲。然家玉父兆龍,弟家珍仍為人所匿,覺斯不得蹤跡也。明年,以思恩侯陳邦傅,給事中李珍請,諡曰文烈。父封增城候,少保大學士,如家玉官,家珍蔭錦衣僉事。其先後從家玉而死者,為師林洊,從弟有光,有恒,及鄧棟材,韓如琰,楊光遠等數十人。粵中人又言:家玉常乘一黃馬,神駿趨捷,每臨陣,風沙慘淡,作勢怒鳴,以鼓士氣。及家玉死,馬亦自擲死溪水側雲。

陳邦彥,字岩野,順德人。乙酉間,以諸生走金陵,上政要三十二策,權奸沮不用。唐王得其策,讀而偉之。至閩,即家授監紀推官,而邦彥己登是科賢書;以蘇觀生薦,改兵部職方司主事,監廣西狼兵。至嶺,聞變,勸蘇觀生東保惠潮,不聽。會丁魁楚等已立永明王於肇慶;蘇觀生前與丁魁楚不睦,撤兵回至韶,使邦彥赴肇稱賀,且覘動靜也。丁魁楚聞蘇觀生兵回,恐見逼,挾王西走梧州。邦彥至梧,太妃垂簾南麵坐,永明王西向坐,丁魁楚侍;勞苦邦彥,即改授兵科給事中,令回慰蘇觀生,召之人輔。迨邦彥東歸,而蘇觀生已迎立唐王弟聿於廣州;邦彥不敢入,貽書蘇觀生報命,且勸其與丁魁楚並力,勿國中自鬥,貽漁人利也,蘇觀生不能從,竟構兵於三水縣。初戰,廣兵敗;再戰大同嶠,廣兵以海舟詐降,肇兵敗,邦彥遂去隱高明山中。未幾,清總兵李成棟破廣州,唐王弟聿,蘇觀生皆死。先是,總督萬元吉使族人萬年募兵於粵,得餘龍等千餘人,未行而贛州破;餘龍等無所歸,聚甘竹灘為盜,殘兵依附者至二萬餘人。肇慶總督朱治使監軍鄧研聰招之。既至,與督標兵不和,嘩而歸,鄧研聰與萬年俱死於亂。李成棟既陷廣州,丁亥春,進攻肇梧,俱克之,走朱治,殺丁魁楚,前驅至平樂府。邦彥聞之,扁舟入甘竹灘,說餘龍乘虛攻廣州,餘龍許之。邦彥亦於高明山起兵,與餘龍由海道入珠江,會城空虛;清巡撫佟養甲飛騎走桂林,召李成棟回,揚言便道徑取甘竹灘,餘龍等家屬所在,遂退回。於是陳子壯起九江,張家玉起東莞,霍師連等起花山,皆圍聚徒眾,與邦彥相應。邦彥寄張家玉書雲:“成不成,天也。敵不敵,勢也。方今王師風鶴,桂林累卵,得牽製毋西,潯平之間,庶可完葺。是我致力於此,而收功於彼也。”張家玉然之。邦彥複遣其門人馬應房與餘龍攻順德,複之。李成棟至順德,餘龍戰敗,馬應房被執,不屈,赴水死。馬應房即前鶴慶守馬義祥子也。四月,餘龍再戰於黃連江,亦敗死。邦彥乃棄高明,收餘眾數千人,別江門,下之。前者攻廣州,佟養甲得降人,知其謀出於邦彥,訪求其家所在,急捕之,獲其妾何氏,並子陳和尹,陳虞尹於肇慶,厚待之,為書以招邦彥。邦彥不複書,但判其楮尾曰:“妾辱之,子殺之,身為死臣,義不私妻子也。”佟養甲壯其為人,仍善養其妾與二子。後郡紳李星一,舉人杜璜,以兵攻肇慶,始殺之。杜璜等戰不勝,亦死。七月,與陳子壯密約圍廣州。陳子壯先至,謀泄,內應者遇害,陳子壯欲引去;適邦彥兵至,因謂陳子壯曰:“李成棟方攻張侍郎家玉於新安,聞省警,必乘舟急還。邦彥伏禺珠洲側,伺其至,以小舟從蘆葦中衝之。公以大艦遮其西,使不得去,克城在此舉矣。望青旗而朱斿者,吾師也。”計定,李成棟果以戰艦數百,過禺珠洲,勢甚盛。邦彥小船少衝之,頗焚其數舟。李成棟引而西,邦彥尾之。會幕夜,陳子壯不能辨旗色,疑皆敵舟也。陳動,李成棟順風追之,遂大敗。邦彥欲歸攻城,城中已有備,乃疾引兵攻下三水,據胥江,與霍師連會。前湖南黃公輔,禦史連成璧等,亦攻下新會新寧。八月,清遠指揮白常燦,殺清知縣何甲,以迎邦彥;因橫江樹柵,絕嶺東餉道。李成棟還師擊清遠,霍師連以舟師遏李成棟,李成棟縱火燒師連舟,兵亂,破柵而入,霍師連戰死,邦彥,白常燦與太學生朱學熙嬰城守。時民兵起者數千家,惟邦彥一軍最強,常分出以救民兵之敗者。至是精銳盡喪,外無救者。逾日城陷,白常燦死,邦彥猶率數十人操兵戰,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園。朱學熙已自縊堂中,邦彥哭拜畢,索筆題其壁曰:

無拳無勇,何餉何兵。

聯絡山海,喋血會城。

天命不佑,禍患是攖。

千秋而下,鑒此孤貞。

遂被執,總督佟養甲使醫來視創,邦彥卻之,饋食亦不食。在獄五日,惟慷慨賦詠,或投以紙,輒隨而滿。所傳有:

大造兮多艱,時哉不我與。

我後兮何之,我躬兮良苦。

之句。九月二十八日被磔死。監視者視其肝,肝忽躍起,擊監者麵,遂驚悸,數日而死。邦彥既敗,張家玉,陳子壯亦隨沒。逾年,得贈兵部侍郎。子陳恭尹,能以詩文世其業。

李元蔭者,榆林人,本姓賈,為李成棟養子,因冒姓李。成棟少時,從高傑為群盜,以勇決聞。及高傑封興平伯,成棟掛鎮徐將軍印,守徐州。高傑為許定國所殺,成棟以徐州降。曾故趙王由棟與黃蜚起太湖,成棟擒黃蜚,走趙王,授鬆江總兵。從定八閩,由漳州與巡撫佟養甲人惠潮,破廣州,執唐王與周、益、遼諸王,俱殺之,蘇觀生自縊,時丙戍十二月望日也。明年丁亥正月,成棟分兵取南韶,克肇慶。遣裨將楊大甫,張月取高廉雷三府,閻可義渡海取瓊州,自率兵向廣西,下梧州,攻平樂,先驅及桂林。會粵東義師競起,會城被圍,佟養甲遣人告急。成棟遂東回,往返攻擊,自春徂秋,始獲定;而西省之平梧以及海北高雷廉等城,俱複失,屢被責問。明年戊子春,江西金聲桓,王德仁反,密書約成棟;時佟養甲已授兩廣總督,成棟雖晉秩,例當受總督節製,自恃功高,恥為之下。王德仁圍贛州急,佟養甲趣成棟赴援。成棟與署布政使袁彭年等密議於三層樓,既定,語佟養甲曰:“今出城數十步皆敵,安能遠行?計惟急改名號,以安人心耳。”佟養甲愕然,莫可誰何。成棟遂反正,遣使赴南寧,一時喜出望外;封成棟為惠國公,晉佟養甲為尚書襄平伯。佟養甲懼禍及,盡以所部授成棟。六月,成棟使其將羅成耀以黃金千兩,白金十萬,及彩舟楫,迎永明王於南寧;至肇慶,拜成棟翊明大將軍,以其子元蔭為錦衣都指揮,掌絲綸**,擢袁彭年為左都禦史。先是廣東都司馬吉翔為錦衣,從永明王入武岡,因內閣員缺,得與票擬,圖富貴者爭趨之。其在南寧,陳邦傅駐兵潯江,上下倚以為重。因以其子陳曾禹為錦衣,比馬吉翔;而陳邦傅亦以複欽廉功,加封思恩侯矣。至是成棟封公,陳邦傅意不滿,乃亦晉陳邦傅為慶國公,並封其中軍胡執恭為武康伯。成棟聞之,亦為其下杜永和,閻可義,郝尚久,羅成耀,黃應傑,楊大福,張道瀛等七人請封,皆得伯爵;而元蔭亦得錦衣侍衛。元蔭修整大雅,喜與士大夫交。袁彭年素負時望,掌台綱;於是劉湘客,丁時魁,金堡,蒙正發等,皆與之善,持論侃侃,專以尊主權,別流品,斥幸授為事,遠近悉望而畏之,因有五虎之目。五虎者:袁虎頭,劉虎皮,丁虎爪,金虎牙,蒙虎矢也。冬十月,成棟攻贛州不克。時清兵已至南昌,金聲桓召王德仁還救,贛州守禦已固。成棟至,總兵高進庫擊敗之,退避南康縣。十一月,佟養甲間使以聞,殺之。己醜正月,南昌破,金聲桓,王德仁俱死。二月,成棟兵敗於信豐,自斷後,披甲渡河,馬蹶,沉水死。贈寧夏王,諡武烈。五月,以杜永和為總督,守廣州;閻可義守南韶,未幾死,以羅成耀代之;加元蔭車騎將軍,封南陽伯,領兵宿衛。六月,楊大福為亂於梧州,元蔭召至,縊殺之。庚寅正月朔,清平南王尚可喜,嗣靖南王耿繼茂等至南雄,羅成耀自韶州潰歸。十四日,韶州破,永明王西走梧州,留元蔭與馬吉翔等守肇慶。羅成耀走高州為亂,元蔭以計殺之,人情恃以少安。初成棟父子方寵,陳邦傅居西,屢為金堡等所排,積怨刺骨。曾其下徐彪亦叛之,忠貞營李赤心等,又自湖南潰入粵,散處賓橫之間,陳邦傅不能製,威望日損。東事急,召之赴援,非其意也,顧欲藉以泄前憤。將至梧,群情洶洶。適西撫缺,眾議推劉湘客;兵部侍郎程源論其比黨,金堡等四人皆杖戍,惟袁彭年先以憂去,得免焉。陳邦傅抵三水,竟觀望不敢進。清兵薄會城,杜永和等與元蔭弟李建捷力戰禦之。杜永和等進為候,李建捷封安肅伯。廣州城三麵臨水,成棟在時,複命築兩翼傅於江外,為炮台,水繞之。地險守固,攻圍十閱月,不能破。偏將範承恩謀內應,決炮台之水,清兵藉薪徑渡,遂得炮,返以內攻。十二月二日,城破,屠之。範承恩降,杜永和等由海道奔瓊州,元蔭弟李建捷奪圍至肇慶。陳邦傅等師俱潰於三水。隨聞桂林亦破,梧州君臣夜走,陳邦傅兵邀劫各官於藤江。明年春,元蔭在肇慶,其下亦多謀為變者;不得已,與弟李建捷俱奔南寧,伏地痛哭,哀動左右。會孫可望遣賀九義等將兵至,殺內閣嚴起恒等。元蔭忿甚,請出靈山,收高雷之兵,迎王入海。至欽州之防城,為土兵王勝堂所執,送靖南王,不屈,左右梃下。元蔭笑曰:“鼎鑊不懼,何有於梃?”又令作書招杜永和。元蔭笑曰:“杜將軍繕兵窮海,差有丈夫氣,乃招之耶?”王義之,使其故人往說之曰:“將軍昔未受國恩耶?”元蔭大慟曰:“某昔不過帥府一親人耳,今爵通侯,司禁旅,狼狽被擒,計惟一死報國;豫讓不言之在前乎?吾父俟於九泉久矣。”故人曰:“李果將軍父耶?”元蔭曰:“歧陽,黔國,俱以養子自奮。子毋多言。”遂與弟李建捷,及前鋒將李用朝俱被害,投屍海中。明年壬辰,瓊州破,杜永和等俱降。

陳子壯,南海人,年二十二,登萬曆已未科一甲第三名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天啟中,魏璫執柄,子壯父陳熙昌以給諫疏璫罪,廷杖謫戍。子壯亦以天啟甲子浙江鄉試錄誹謗黜。崇禎初起用,累官至禮部侍郎,糾唐藩不法。時議以宗室授文武官,又力言不可,忤旨下獄。尋遣戍。乙酉,起江南禮部尚書,複忤時相馬士英,罷歸。江南破,桂恭王方避亂寓梧州,子壯發檄遠近,言桂王神宗子,光宗弟,宜立。時唐王已立於閩,廣督丁魁楚以子壯人望也,集多官議之。子壯持前議益堅,海道湯來賀讓子壯曰:“如公議,閩立一君,粵複立一君,內自為敵;蚌鷸即無死,誰為之漁人者?”議遂寢。後丁魁楚以擒靖江王功,封平粵伯。湯來賀進江閩總督。以人望,亦召子壯入閣,辭不行。丙戍冬,桂王子由榔監國,子壯以前議,即其家拜大學士太子太保,兼兵部尚書,節製江廣閩楚軍務。會唐王弟聿至廣州自立,子壯未果行。十二月,清兵克廣州,唐王死。明年春,大兵出廣西,前兵部侍郎張家玉,兵科給事中陳邦彥,及新會王興,高涼崔良檟,潮陽賴其肖等,前後聚眾,攻克各州縣。夏六月,子壯起於南海之九江村,與陳邦彥約攻會城。提督李成棟方東擊張家玉,會城空虛,故指揮楊可觀,楊景暉,及子壯婿前知州梁若衡等,結花山降盜三千人,謀陰召子壯,期以七月七日兵至,內外舉火應。子壯喜甚,先二日,率水軍薄城。諜者入郭被執,事露,楊可觀等皆死。子壯兵駐五羊驛,李已破張家玉兵於新安,趨歸擊敗之。子壯奔還九江村。前禦史麥而炫破高明,迎子壯人居之。十一月,李成棟入高明,子壯,麥而炫與前知縣朱實蓮俱被執。總督佟養甲置於館,厚享之。獄具,以犯旗示子壯曰:“不處公極刑,則威不立。”遂衣以赭袴,舁之遊城內外遍,更集諸降紳,燕飲聚觀,有奮足蹋子壯麵大唾罵者。臨刑,舉酒囑諸紳曰:“畏否?”諸人以頭搶地曰:“敢不畏?”左右皆掩口笑。子壯身被數十刀,呼太祖高皇帝、烈皇帝不絕口,與麥而炫等同日死於市。子陳上圖,亦在獲,以家僮伯卿請寸斬以贖主人之孤,得免死。戊子春,李成棟叛,子壯弟給事陳子升上書請恤,得贈番禺侯,諡文忠;子上圖,蔭錦衣衛指揮使。

明亡,屈大鈞遁跡為僧,薙其發,埋之羅浮黃龍洞中,並為《藏發塚銘》雲:翁山屈子,藏發於茲。四百山君,長嗬護之。又有《禿頌》一篇,文雲:吾友超然張子,行年三十,而發禿如薙,感而作頌。餘與張子生逢斯世,有發而不能保,月一薙之;無使其短而種種,長而披披,故張子以其禿為幸而頌之。嗟夫!禿也而猶可頌,然則餘未嚐禿也,乃餘之不幸矣;而亦為《禿頌》者何居?蓋亦頌張子之禿也雲爾。頌曰:發吾外物,生之何為?非馬何鬟?非牛何氂?生而乃禿,遺體非虧。行父誰噱?巨君誰訾?毀傷之罪,我今複罹,剝膚之痛,人皆患之。羨子之禿,不見刀錐,無煩髻結,不用辮垂。不毛之首,有如鼓槌。石亦有鬟,苔亦有衣,何子磽確,勾萌不滋?黑之與白,不見毫絲,摩頂滑滑,似沐膏脂。勝於生髴,白屑生皮,所少屋幘,覆此□。受之父母,未損毫厘。根本在肉,且勿生荑。留須異日,以村冠綏。方春而茁,方冬而萎,吾發卓爾,與時盛衰。

庚寅冬,廣州城破,天濠街有婦繈負嬰兒,以長繩係腰,接於樹身,赴池而死。事定,引繩出之,色如生。屈翁山為之歌曰:

妾身不隨波,豈必長繩係。

所慮黃口兒,一去無根蒂。

聶娘,增城人,崇禎庚午,清兵於增江口掠得之,戲謂其眉未婉。聶娘從容語曰:“女醮始掃眉。若欲婉,請假我刀。”刀得而刎。黎美周作《聶娘婉眉歌》,有雲:

丈夫髭髯愧如此,半尺垂虯掀不起。

紫石棱棱婉婉爾,翠蛾如鐵真男子。

又雲:

人生安能知死期,沙場血戰吾當為。

借娘眉鋒不斬賊,先斬偷生巾幗兒。

麥氏,香山小欖鄉人,諸生黃肇揚之妻。癸巳冬,被掠,憤罵赴水,兵捉其發,係船間。麥氏乘間斷發,又赴水。既沒,複湧出,作憤罵狀,如是者三。清兵競射之,乃沒。屈翁山吊之雲:

入水不肯沉,罵奴猶未畢。

身輕乘文魚,三躍江中出。

佳人一赫怒,波濤為羨溢。

箭雖紛紛,難損芝蘭質。

去為湘妃姊,魂烈知無匹。

燕子龕隨筆

(1)

英人詩句,以師梨最奇詭而兼流麗。嚐譯其《含羞草》一篇,峻潔無倫,其詩格蓋合中土義山、長吉而熔冶之者。曩者英吉利蓮華女士以《師梨詩選》媵英領事佛萊蔗於海上,佛子持貺蔡八,蔡八移贈於餘。太炎居士書其端曰:“師梨所作詩,於西方最為妍麗,猶此土有義山也。其贈者亦女子,輾轉移被,為曼殊闍黎所得。或因是懸想提維,與佛弟難陀同轍,於曼殊為禍為福,未可知也。”

(2)

作《寒山圖》,錄寒山詩曰:“閑步訪高僧,煙山萬萬層。師親指歸路,月掛一輪燈。”

(3)

廢寺無僧,時聽墮葉,參以寒蟲斷續之聲。乃憶十四歲時,奉母村居。隔鄰女郎手書丹霞詩箋,以紅線係蜻蜓背上,使徐徐飛入餘窗,意似憐餘蹭蹬也者。詩曰:“青陽啟佳時,白日麗暘穀。新碧映郊坰,芳蕤綴林木。輕露養篁榮,和風送芬馥。密葉結重陰,繁華繞四屋。萬匯皆專與,嗟我守煢獨。故居久不歸,庭草為誰綠?覽物歎離群,何以慰心曲!”斯人和婉有儀,餘曾於月下一握其手。

(4)

《世說》:“南陽宗世林與曹操同時,而薄其為人,不與之交。及操作司空,總朝政,從容問宗曰:‘可以交未?’答曰:‘鬆柏之誌猶存。’”香山句雲:“乃知擇交難,須有知人明。莫將山上鬆,結托水上萍。”

(5)

譚嗣同《寥天一閣文》,奇峭幽潔。《古意》兩章,有弦外音,曰:“鱗鱗日照鴛鴦瓦,姑射仙人住其下。素手閑調雁柱箏,花雨空向湘弦灑!”“六幅秋江曳畫繒,珠簾垂地暗香凝,春風不動秋千索,獨上紅樓第一層。”

嚐聞仁山老居士言:“嗣同頂甚熱,嚴冬亦不冠雲。”

(6)

寄劉三白門二絕句:“玉砌孤行夜有聲,美人淚眼尚分明。莫愁此夕情何限,指點荒煙鎖石城。”“生天成佛我何能,幽夢無憑恨不勝。多謝劉三問消息,尚留微命作詩僧。”

(7)

“山齋飯罷渾無事,滿缽擎來盡落花。”此境不足為外人道矣。

(8)

餘年十七,住虎山法雲寺。小樓三楹,朝雲推窗,暮雨卷簾,有泉,有茶,有筍,有芋。師傅居羊城,頻遣師見饋餘糖果、糕餅甚豐。囑餘端居靜攝,毋事參方。後辭師東行,五載,師傅圓寂,師兄不審行腳何方,剩餘東飄西**,匆匆八年矣。偶與燕君言之,不覺淚下。

(9)

“豔女皆妒色,靜女獨檢蹤。任禮恥任妝,嫁德不嫁容。君子易求聘,小人難自從。此誌誰與諒?琴弦幽韻重。”此孟郊《靜女吟》也。今也吾國長婦奼女,皆競侈邪,又奚望其有反樸還淳之日哉!

(10)

昔人賣子句雲:“生汝如雛鳳,年荒值幾錢?此行須珍重,不比阿娘邊。”又女致母詩雲:“挑燈含淚疊雲箋,萬裏緘封寄可憐。為問生身親阿母,賣兒還剩幾多錢?”二詩音節哀亮,不忍卒讀。昔陶淵明遣一仆與其子,兼作書誡其子曰:“此亦人子,須善遇之。”所謂“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也。記朱九江先生絕句雲:“新茶煮就手親擎,小婢酣眠未忍驚。記否去年扶病夜,淚痕和藥可憐生?”風致灑然。

(11)

明末有《童謠》曰:“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不圖今日滬上所見,亦複如是。

(12)

兵所以衛民,於此土反為民害,真不祥之物也。力田《今樂府》有《梳篦謠》曰:“東家抱兒竄,西家挈婦奔。賊來猶可活,兵來愁殺人!況聞府帖下,大調土司兵。此物貪且殘,千裏無居民。掠人持作羹,析屋持作薪。莫言少為貴,國威嚐見輕,無功害尚小,有功憂更深。問誰作俑者?必有林中丞。蕭條夔子國,城郭為荊榛。賊如梳,兵如篦。玀來,更如剃。保寧賊未除,霸州賊又熾。買馬須快劍須利,從今作賊無反計。”讀之令人扼腕撫膺。

(13)

十二月望日行抵摩梨山,古寺黃梅,歲雲暮矣。翌晨遇智周禪師於灶下,相對無言,但笑耳。師與餘同受海雲大戒,工近體,俱幽憶怨斷之音。寺壁有迦留陀夷尊者畫相。是章侯真跡。

(14)

張娟娟偶於席上書絕句雲:“維摩居士太猖狂,天女何來散妙香!自笑神心如枯木,花枝相伴也無妨。”娟娟語餘:“是敬安和尚作。”餘曰:“和尚一時興致之語,非學吞針羅什。”敬安和尚即寄禪,有《八指頭陀集》。

(15)

黃仲則“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是想少情多人語。

泰西學子言:“西人以智性識物,東人以感情悟物。”

(16)

山寺中北風甚烈,讀《放翁集》,淚痕滿紙,令人心惻。最愛其“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銷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一絕。嚐作《劍門圖》懸壁間,翌日被香客竊去。

(17)

十一月十七日病臥祗垣精舍,仁山老檀越為餘言秦淮馬湘蘭證果事甚詳。近人但優作裙帶中語,而不知彼姝生天成佛也。

(18)

南雷有言:“人而不甘寂寞,何事不可為”、“籠雞有食湯刀近,野鶴無糧天地寬”二語,特為今之名士痛下針砭耳。

(19)

蘇格蘭雪特君為餘言:“歐人有禮儀之接吻(Conventional Kiss),有情愛之接吻(Emotionsal Kiss)。”

(20)

《舊約全書》,在紀元前四百五十八年及四百五十年間伊薩羅氏所輯,千四百八十八年意大利始刊行《希布羅經典全集》。

(21)

瑪哈默德本麥加產,少時家貧,傭於嫠婦井池徹家。開氏敬其為人正直無私,遂嫁之,因而得廣交遊。至埃及、敘利亞等地,受猶太、基督兩教感化。歸而隱退山中,住心觀淨,至四十歲始下山,自立一教曰“伊斯蘭”。伊斯蘭者,此雲“隨順”。倡宇宙一神論,著《可蘭經典》。

(22)

春序將謝,細雨簾纖,展誦《拜倫集》:“What is wealth to me?--it may pass in an hour”,即少陵“富貴於我如浮雲”句也。“Comprehened,for Without transformation,Men become wolves on any slight occation”即靖節“多謝諸少年,相知不忠厚,意氣傾人命,離隔複何有”句也。“As those who dote on odours pluck the flowers,and place them on their breast,but place to die”,即李嘉佑“花間昔日黃鸝囀,妾向青樓已生怨,花落黃鸝不複來,妾老君心亦應變”句也。末二截詞直怨深,十方同感。

(23)

金堡祝發後,住吾粵丹霞寺,著有《偏行堂集》、《臨清詩》等。昔餘行腳至紅梅驛破寺龕傍,見手抄《澹歸和尚詩詞》三卷,心竊愛之,想是行客暫為寄存,餘不敢攜去。猶記其《貽吳梅村》一律,大義凜然,想見其為人矣。詩曰:“十郡名賢請自思,座中若個是男兒?鼎湖難挽龍髯日,鴛水爭持牛耳時,哭盡冬青徒有淚,歌殘凝碧竟無詩。故陵麥飯誰澆取?贏得空堂酒滿卮。”讀此,當日名賢,可知也已。

(24)

朱舜水墓,在日本茨城縣久慈郡瑞龍山上。舜水沒數年,有張斐者,慕舜水高義,追蹤而至,為文以祭之。斐字非文,著有《莽蒼園文稿》,水藩梓以行世。後太炎重為排比。始得流轉中土。今日人已將《舜水全集》刊行,所謂飲水思源者也。憶舜水五古一首雲:“九州如瓦解,忠信苟偷生。受詔蒙塵際,晦跡到東瀛。回天謀未就,長星夜夜明。單身寄孤島,抱節比田橫。已聞鼎命革,西望獨吞聲。”其當日眷懷君國之誌,鬱而不申,可哀也已。

(25)

日人稱人曰“某樣”,猶“某君”也。此音本西藏語,日人不知也。

(26)

相傳達磨至震旦,初入南海,有士人捧《四書》進。達磨不識華文,但以鼻嗅之,旋曰:“亦誠善哉,直是非而已。”

(27)

餘嚐托晦聞倩如如居士刊石印一方,文曰:“我本將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燕君謂我結習未忘。燕君者,通州沈一梅,方正之士也,肄業美國惠斯康新大學。

(28)

海園,湘南曹氏子,天賦詩才,不幸短命。十四歲工豔體,有仙氣,非壽征。十九歲牧牛村外,失足溺死。餘僅憶其“滴翠滿身彈竹露,落紅雙屐印苔泥”及“樂譜暗翻《金縷曲》,食單親檢水晶糖”數句而已。

(29)

日本“尺八”,狀類中土洞簫,聞傳自金人。其曲有名《春雨》,陰深淒惘。餘《春雨》絕句雲:“春雨樓頭尺八蕭,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30)

趙百先少有澄清天下之誌,餘教習江南陸軍小學時,百先為新軍第三標標統,始與相識,餘歎為將才也。每次過從,必命兵士攜壺購板鴨黃酒。百先豪於飲,餘亦雄於食。既醉,則按劍高歌於風吹細柳之下,或相與馳騁於龍蟠虎踞之間,至樂也。別後作畫,請劉三為題定庵絕句贈之曰:“絕域從軍計惘然,東南幽恨滿詞箋。一蕭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

(31)

梵語“比多”雲“父”,“莽多”雲“母”,“婆羅多”雲“兄弟”,“先諦羅”雲“石女”,“末陀”雲“蒲桃酒”,“摩利迦”雲“次第花”,以及東印度人呼“水”曰“鬱特”,與英吉利音義並同之語甚多。拉丁出自希臘,希臘導源於“散斯克烈多”(Sanskrit),非虛語也。

(32)

劉三工詩善飲,餘東居,畫《文姬圖》寄之。病禪為餘題飛卿句雲:“紅淚文姬洛水春,白頭蘇武天山雪。”劉三以六言三章見答,其一雲:“白頭天山蘇武,紅淚洛水文姬,喜汝玉關深入,將安闐此胡兒?”其二雲:“東瀛吹簫乞者,笠子壓到眉梢。記得臨觴嗚咽,匆匆三日魂銷。”其三雲:“‘支那’音非‘秦’轉,先見《婆羅多詩》。和尚而定國號,國無人焉可知!”又貽餘絕句雲:“早歲耽禪見性真,江山故宅獨愴神。擔經忽作圖南計,白馬投荒第二人。”時餘有印度之行也。

(33)

英吉利語與華言音義並同者甚眾,康奈爾大學教授某君欲匯而成書,餘亦記得數言以獻,如“費”曰“Fee”,“訴”曰“Sue”,“拖”曰“Tow”,“理性”曰“Reason”,“路”曰“Road”,“時辰”曰“Season”,“絲”曰“Silk”,“爸爸”曰“Papa”,“爹爹”曰“Daddy”,“媽媽”曰“Mamma”,“簿”曰“Book”,“香”曰“Scent”,“聖”曰“Saint”,“君”曰“King”,“蜜”曰“Mead”,“麥”曰“Malt”,“芒果”曰“Mango”,“禍”曰“Woe”,“先時”曰“Since”,“皮”曰“Peel”,“鹿”曰“Roe”,“誇”曰“Quack”,“諾”曰“Nod”,“禮”曰“Rite”,“賠”曰“Pay”而外,雞鳴犬吠,均屬諧聲,無論矣。

(34)

張憲《崖山行》雲:“三宮銜璧國步絕,燭天炎火隨風滅,間關海道續螢光,力戰崖山猶一決。”餘恒誦之。曩作《崖山奇石壁圖》,太炎為錄陳元孝詩曰:“山木蕭蕭風更吹,兩崖雲雨至今悲。一聲杜宇啼荒殿,十載愁人拜古祠。海水有門分上下,江山無地限華夷。停舟我亦艱難日,愧向蒼苔讀舊碑。”風人之旨,令人黯然。

(35)

崇禎末年,流寇信急,上日夜憂勤。一夕,遣內臣易服出禁,探聽民間消息。遇一測字者,因舉一“友”字詢之。測字者問:“何事?”曰:“國事。”測字者曰:“不佳,反賊早出頭矣。”急改口曰:“非此‘友’字,乃‘有’字。”曰:“更不佳,大明已去其半矣。”又改口曰:“非也,申酉之‘酉’耳。”曰:“愈不佳,天子為至尊,至尊已斬頭截腳矣。”內臣咋舌而還。

(36)

曩羈秣陵,李道人為餘書泥金扇麵曰:“文殊師利白佛言:‘世尊,何故名‘般若波羅蜜”?’佛言:‘般若波羅蜜’”二十四字,並引齊經生及唐人書經事。餘許道人一畫,於今十載,尚未報命,以餘畫本無成法故耳。

(37)

草堂寺維那一日叩餘曰:“披髴以來,奚為多憂生之歎耶?”曰:“雖今出家,以情求道,是以憂耳。”

(38)

Spenserian Verse,譯雲:“冒頭短章”。古代希臘、拉丁詩家優為之,亦猶梵籍發凡之頌也。

(39)

“偈”即梵音“伽陀”,又雲“偈陀”,唐言“頌”,譯雲“孤起”。《妙玄》雲:“不重頌名‘孤起’,亦曰‘諷頌’。”姚秦鳩摩羅什有《贈沙門法和十偈》,唐人多效之。

(40)

阿耨窣睹婆,或輸盧迦波,天竺但數字滿三十二即為一偈。號阿耨窣睹婆偈。“蘊馱南”者,此雲“集施頌”,謂以少言攝集多義,施他誦持。

(41)

樓子師不知何許人,亦不知其名氏,一日偶經遊街市,於酒樓下整襪帶次,聞樓上某校書唱曲雲:“汝既無情我便休。”忽然大悟。因號“樓子”焉。

(42)

餘至中印度時,偕二三法侶居芒碣山寺。山中多果樹,餘每日摘鮮果五六十枚啖之。將及一月,私心竊喜,謂今後吾可不食人間煙火矣。惟是六日一方便,便時極苦,後得痢疾。乃知去道尚遠,機緣未至耳。

(43)

緬人惡俗極多,有種族號曰“浸”,居於僻野之山社。凡遇其父母年歲老者,築台一座甚高,恭請老人登其上,而社中幼壯男女相率而歌舞於台下,老人從台上和之,至老人樂極生狂,忘其在台上歌舞,跌下身死,則以火焚葬之,謂老人得天神之召,為莫大之榮幸雲。

(44)

桐城方氏維儀,年十七,寡居,教其侄以智,儼如人師,君子尚其誌焉。其五律一章雲:“孤幼歸寧養,雙親喪老年。衰容如斷柳,薄命似浮煙。詩調淒霜鬢,琴心咽凍天。蕭蕭居舊館,錯記是從前。”想見其遭時多難也。

(45)

《佛國記》:耶婆堤,即今爪哇。萬曆時華人至爪哇通商者已眾,出入俱用元通錢,利息甚厚。而今日華僑人口已達八十餘萬,自生自滅,竟不識祖國在何方向。

(46)

末裏洞有人造石山高數十丈,千餘年物耳。其中千龕萬洞,洞有石佛,迂回曲折,層出無窮。細瞻所刻石像較靈隱寺飛來峰猶為精美。詢之土人,雲此石山係華人所造。日水城為南洲奇跡,亦中土人所建。黃子肅芳約餘往遊,以病未果也。

(47)

土人稱荷蘭人曰“敦”,猶言“主”也。華人亦妄效呼之,且習土人劣俗。華人土生者曰“嘩嘩”,來自中土者曰“新客”。

(48)

梭羅為首都,其酋居焉,酋出必以夜,喜以生花綴其身,畫眉傅粉,侍從甚盛,複有弓箭手。酋子性揮霍,嗜博飲,妻妾以數十,喜策肥馬出行,傅粉塗脂,峨峨雲髻,狀若好女焉。酋之嬪妾,皆席地臥起,得幸而有孕者,始得賜以床縟。宮人每日給俸若幹,使自操井臼。宮中見酋,無論男女,皆裸上體,匍匐而前,酋每一語畢,受命者必合掌禮拜,退時亦蛇行也。

(49)

餘巡遊南洲諸島,匆匆二歲,所聞皆非所願聞之事,所見皆非所願見之人。茫茫天海,渺渺餘懷。太炎以素書兼其新作《秋夜》一章見寄,謂居士深於憂患;及餘歸至海上,居士方持節臨邊,意殊自得矣。

(50)

塞典堡植物園,其宏富為環球第一。有書藏,藏書二十餘萬,均是西籍。餘以《大乘起信論》寄之。

(51)

自巴厘巴板出石叻,途次多悲感。晦聞見寄七律,溫柔敦厚,可與山穀詩並讀。詩雲:“四載離感索居,似君南渡又年餘。未遺蹤跡人間世,稍慰平安海外書。向晚梅花才數點,當頭明月滿前除。絕勝風景懷人地,回首江樓卻不如。”後一年,餘經廣州,留廣雅書院,一醉而去。抵日本,居士複追贈一律雲:“五年別去驚初見,一醉殊辜萬裏來。春事陰晴到寒食,故人風雨滿離杯。拈花眾裏吾多負,取缽人間子未回。自有深深無量意,豈堪清淺說蓬萊!”居士有蒹葭樓,餘作《風絮美人圖》寄之。

(52)

印度氣候本分三季:熱季,雨季,涼季。昔者文人好事,更分二閱月為一季,歲共六季:曰“伐散多”為春季,曰“佉離斯磨”為夏季,曰“縛舍”為雨季,曰“薩羅陀”為秋季,曰“訶伊漫多”為冬季,曰“嘶嘶邏”為露季。

(53)

印度“Mahabrata”、“Ramayana”兩篇,閎麗淵雅,為長篇敘事詩,歐洲治文學者視為鴻寶,猶“Iliad”、“Odyssey”二篇之於希臘也。此上向無譯述,唯《華嚴疏鈔》中有雲:《婆羅多書》、《羅摩延書》,是其名稱。二詩於歐土早有譯本,《婆羅多書》以梵土哆君所譯最當,英儒馬格斯牟勒(Max Müller)序而行之,有見虎一文之詠。

(54)

迦梨陀娑(Kalidasa),梵土詩聖也,英吉利騷壇推之為“莎士比亞”。讀其劇曲《沙恭達羅》(“Sakoontala”),可以覘其流露矣。

(55)

《沙恭達羅》英文譯本有二:一、William Jones譯;一、Monier Monier--Williams譯。猶《起信論》有梁、唐二譯也。

(56)

《摩訶婆羅多》、《羅摩延》二篇,成於吾國商時。篇中已有“支那”國號,近人妄謂“支那”為“秦”字轉音,豈其然乎!

(57)

印度古代詩人好以蓮花喻所歡,猶蘇格蘭詩人之“Red Red Rose”,餘譯為《炯炯赤薔薇》五古一首,載《潮音集》。

波斯昔時才子盛以薔薇代意中人雲。

(58)

“涉江采芙蓉”,“芙蓉”當譯Lotus,或曰Waterlily,非也。英人每譯作Hibiscus,成木芙蓉矣!木芙蓉梵音“缽磨波帝”,日中王夫人取此花為小名。

(59)

中土蓮花僅紅、白二色,產印度者,金、黃、藍、紫諸色俱備,唯粉白者晝開夜合,花瓣可餐。諸花較中土產大數倍,有異香,《經》雲“芬陀利花”是已。

梵語,人間紅蓮花之上者曰“波曇”。

(60)

梵土古代詩人恒言:“手熱證癡情中沸。”沙士比亦有句雲:“Give me your hand:this hand is moist,my lady hot,hot,and moist.”(見“Othello,Act III.Scene 4”)

(61)

伽摩(Kama)者,印度情愛尊天,貌極端美,額上有金書,字跡不可辨。手持弓,以蔗幹為之,蜜蜂聯比而成弦。又持五矢,矢尖飾以同心花,謂得從五覺貫入心坎。腰間係囊二,用麻布製之,實以淩零香屑。其旂畫海妖狀,相傳尊天曾鎮海妖雲。餘隨婆羅門大德行次摩俱羅山,於散陀那古廟得瞻禮一通。散陀那者,譯言“流花”。

(62)

秦淮青溪上有張麗華小祠,不知何代初建,至今圯跡猶存。新城王士禎有詩雲:“璧月依然瓊樹枯,玉容猶似憶黃奴。過江青蓋無消息,寂寞青溪伴小姑。”二十八字,可稱吊古傑作。《**》唱樂,天下事已非,當年風景,亦禍蒼生之尤者耳。

儆告十方佛弟子啟

自迦葉騰東流象法,迄今千八百年。由漢至唐,風流向盛;兩宋以降,轉益衰微。今日乃有毀壞招提改建學堂之事。竊聞海內白衣長者,提倡僧學,略有數人。以此抵製宰官,寧非利器!然猶有未慊者,法門敗壞,不在外緣而在內因。今茲戒律清嚴、禪觀堅定者,誠有其人。而皆僻處茅庵,不遑僧次。自餘蘭若,惟有金山、高旻、寶華、歸元,人無異議。其他刹土,率與城市相連,一近俗居,染汙便起。或有裸居茶肆,拈賭骨牌,聚觀優戲,鉤牽母邑。碎雜小寺,時聞其風。叢林軌範雖存,已多弛緩。不事奢摩靜慮,而惟終日安居;不聞說法講經,而務為人禮懺。囑累正法,則專計資財(此弊廣東最甚。其餘雖少,亦不求行證,惟取長於世法而已)。爭取縷衣,則橫生矛戟。馳情於供養,役形於利衰。為人輕賤,亦已宜矣。複有趨逐炎涼,情鍾勢耀。詭雲護法,須賴人王。相彼染心,實為利己。既無益於正教,而適為人鄙夷。此之殃咎,實由自取。詳夫禮懺之法,雖起佛門。要為廣說四諦八正道等,令自開悟。豈須廣建壇場,聚徒諷誦?

昔迦王虐殺安息國人,自知滅後當墮地獄。馬鳴菩薩,以八地聖僧為之禮懺;但得罪障微薄,尚墮龍身,豈況六通未具,四禪猶缺;唐持梵唄,何補秋毫?此方誌公智者,雖作懺儀,本是菩薩化身,能以圓音利物。若在凡僧,何益之有?雲棲廣作懺法,蔓延至今。徒誤正修,以資利養。流毒沙門,其禍至烈。至於禪宗,本無懺法。而今亦相率崇效,非宜深戒者乎!應赴之說,古未之聞。昔白起為秦將,坑長平降卒四十萬,死入地獄。至梁武帝時,致夢於帝,乞所以救拔之方。帝覺,求諸誌公。公曰:“聞《大藏》中有《水陸儀文》一卷,若得之,如法行持,可以濟拔。”於是集天下高僧,建水陸道場七晝夜,凡一切善法所應行者悉行之。一時名僧鹹赴其請,應赴之法自此始。昔佛在世時,為法施生,以法教化眾生。人間天上,莫不以五時八教次第調停而成熟之。迨佛滅度後,阿難等結集三藏流通法寶。至漢明帝時,佛法始入震旦。唐宋以後,漸入澆離。取為衣食之資,將作販賣之具。嗟夫!異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從井救人,二俱陷溺。

且施者,與而不取之謂。今我以法與人,人以財與我,是謂貿易,雲何稱施?況本無法與人,徒資口給耶?縱有虔誠之功,不贖貪求之過。若複苟且將事,以希利養,是謂盜施主物,又謂之負債用;律有明文、嗬責非細。不坐鐵床、飲洋銅者,無有是處。付法藏者,本以僧眾宏多,須入綱紀。在昔雙林示滅,迦葉猶在葉波過七日已,乃聞音耗,自念如來曾以袈裟衲衣施我,聖利滿足,與佛無異,當護正法(《善見律毗婆沙》第一)。此豈明有付法之文?正以耆年有德,眾望所歸故也。此土天台一宗,自謂直接龍樹,而授受相隔,事異親依。禪宗雖有傳燈,然自六祖滅後,已無轉付衣缽之事。若計內證,則得法者或如竹林竿蔗,豈必局在一人?若計俗情,則衣缽所留,爭端即起,懸絲示戒,著在禪書。然則法藏所歸,宜令學徒公選。必若聞修有缺,未妨兼請他僧(惟不可令宰官居士與聞選事,以所選必深於世法者故)。何取密示傳承,致生諍訟,營求嗣法,不護譏嫌?若爾者,與俗士應舉求官何異?而得稱為上人哉!王者護法之事,雖起古初,印度四姓有分,婆羅門夙為貴種,主持宗教,尊為王家。刹利種人,宜多憤嫉。佛以淨飯王子,為天人師。帝王歸命,本以同氣相求,自然翕合。即實而尋,為仁由己;出其言善,則千裏應之。豈待王者歸依,方能弘法?此土傳法之初,誠資世主;終由士民崇信,方得流行。唐時雖重羽流,而瞿曇之尊,卒逾老子。三武雖嚐滅法,而奕世之後,事得再興。吾宗苟有龍象,彼帝王焉能為損益哉?頃者,日本僧徒,鹹指板桓退助(日本勳臣,創議廢佛法也者),以為佛敵,其實百萬啞羊,娶妻食肉,深著世法,墮廢律儀。縱無板垣,彼僧自當為人輕蔑。不自克責,於人何尤!吾士諸德,猶有戒香。不務勇猛精進,以弘正法,而欲攀援顯貴,藉為屏牆,何其左矣?

夫世尊製法,“王”、“賊”並稱。周武帝初年信佛,道安說法,令帝席地聽之,與設食會餐,帝自辭曰:“法師不宜與賊臣同席。”即敕將去(見宣律師《續高僧傳》)。此則“王”、“賊”同言,末世猶知其義。至於法門拜俗,禮所宜絕。遠公已來,持之久矣。宋世始有稱臣之法,清代遂隆拜帝之儀。斯皆僧眾自汙,非他能強。及至今日,宰官當前,跪拜惟謹,檀施在目,歸命為依。乃至刊《同戒錄》者,有戒元、戒魁等名。依附俗科,尤可鄙笑。夫儒俗逸民,尚有不臣天子;白蓮邪教,且能睥睨貴遊。何意聖教衰微,反出二流之下!近世基督教救世軍有布斯者,自稱法將,隨俗利人,雖小善未圓,而眾望斯集。一謁英皇,遂招物議。以彼人天小教,猶當清淨自持。豈有無上正覺之宗,而可枉自卑屈?且法之興廢,視乎人材。枉法求存,雖存猶滅。仁者弘教,當視勢利如火坑矣。然則佛門戒範,雖有多途,今者對治之方,宜斷三事:一者禮懺,二者付法,三者趨炎。第一斷者,無販法名;第二斷者,無諍訟名;第三斷者,無猥鄙名。能行斯義,庶我薄伽梵教,無泯將來。若欲紹隆佛法,則有自利、利他二門要之悉以義解為本。欲得義解,必持經論。今者縮版《藏經》,現在日本(全藏隻須一百七十餘元)。寺置一函,其費無幾(今人多喜往柏林寺奏請《龍藏》,較其所費三十倍於縮版《藏經》。王家賜藏,無過塵世虛榮,何益佛事?若欲籍為護符,求免封閉,亦不可得。日本縮版印行已二十年,而購求者殊少,固知其意在彼不在此也。思之真堪墮淚)。金陵揚州亦有流通印本,取攜既易,為益弘多。念諸大德,固應計度及此。然以近世度僧,既太率易,有未知文字而具授菩薩戒者(此不得以六祖藉口)。是故建立僧學,事為至急。詳鄔波柁耶之名(譯義為親教師),亦以泛喚“博士”,西方或雲“烏社”,此土遂有“和上”之名(見《南海寄歸傳》三)。是和上者,本以教授經論為事。《慈恩傳》述那爛陀寺諸僧,以通經多寡為高下。此則建置精舍,本為學人講誦之區,若專求止觀者,塚間林下,亦得自如,即不煩設寺矣。乃若保持琳宮,坐資寺產,逸居無教,等於惰民。如成都昭覺寺僧,資財百萬,厚自營生,卒為宰官掊收。此之執吝,欲何為耶?

爾來東南各寺宇,間設學堂,是宜遍及神州以合立寺之義,然助成其事者,多在士人。或乃隨逐時趨,不求實用。向聞杭州僧學,乃教英文。夫沙門入校,趣於解經。欲解經者,即須先習漢文為本。晉、唐翻經諸師,多通字學,至今《一切經音義》、《止觀輔行傳》諸書,尚為儒人所寶,經文典則(遠過歐、曾、王、蘇之文),非先審儒書文義,未易深通。唐以前書,是宜觀覽,宋以後書,除理學外,無庸涉獵。亦如印度諸僧,必曉吠陀之學。俗人幹祿,可以不識漢文。沙門解經,豈得昧於句義?如欲兼明異語,正可講及梵書,何須遽習英文,虛捐歲月?往者悉曇章義,略記音聲。非獨“八轉”(八轉聲即八格)、“十羅”(十伽羅聲即十時),絕無解說。名詞物號,亦不一存。此但持咒之資,無以了知文義。然則名身句身,必應窮了。念昔奘公未出以前,羅什諸師,譯語或多影略。是須明習梵文,校其元本。又大、小乘經論,此方所未譯者,其籍猶多(據費長房、宣律師所述:菩提留支持來梵經凡萬餘卷,真諦三藏所攜,若盡譯出,可得二萬餘卷。今計全藏所有,並省複重,視梵土才五分之一耳)。今印度佛學雖微,猶有中土所未譯者。如能翻錄,顧不快耶?又況六師外道此方所譯,惟勝論有《十句義》,數論有《金七十論》,自餘諸哲,竟無完書。六師義謗閎深,遠在老、莊之上。一遭佛日,爝火失明。不讀六師之書,寧知佛教所以高遠!且波爾尼仙所陳,乃為字學。尼夜耶宗所說,即是因明。佛家既錄其長,豈容芒昧?前者《優波尼沙陀書》,羅甸已嚐譯錄。顧於中土,反缺斯篇,是亦宜為甄述者矣。日本學梵文者,多就英都,直由心失均平,重歐洲而輕印度。若求諦實,何如高蹈五天?徑從受學,縱其未暇,亦可禮致明師,來相講授(印度佛法雖微,而吠檀多教尚盛,其師皆明習梵文。今官立學校,歲費三、四千金,以求歐洲教授,尚不能得其佳者。若印度梵師,專授聲明、因明之術,求則得之。集合數寺,不憂無資延請也)。此與學習英文,孰緩孰急,斷可識矣。歐洲哲學,習內典者,亦所應知。然比於梵書,猶為當後。然詮慧學,又在德國諸師,無取英人膚淺語也。綜此數事,令所急者,惟在漢文;次所急者,斯為梵語;後非急者,乃是歐書。願諸大德,以大雄無畏之心,倡堅實不浮之學。解經以後,以此自利,則止觀易以修持;以此利他,則說法不遭墮負。佛日再暉,庶幾可望。又今南土沙門,多遊日本,日本諸師亦欲於支那傳教。俗士無知,謂宜取則,詳東僧分明經教,實視漢土為優。至於修習禪那,遠有不逮。置短取長,未妨互助。若其恣啖有情,喜觸不淨;家有難陀之天女,人嚐帝釋之鴿羹,既犯僧殘,即難共處。而說者以為時代不同,戒律即難遵守。大乘佛教,事在恢弘。不應牽製律文,介然獨善。去歲有月霞禪師自金陵來,即遇多人勸其蓄內,禪師笑而置之。夫毗尼細節,豈特今古有殊,亦乃東西互異。四分十誦,科條繁密,非專習戒律者,容有周疏。若彼大端,無容出入。佛製小乘食三淨肉,大乘則一切禁斷。至夫室家親昵,大小俱遮。若犯此者,即與俗人不異。出家菩薩,臨機權化,他戒許開。獨於色欲有禁,當為聲聞示儀範故。而雲大乘恢弘,何其謬妄!且蔬筍常餐,非難入咽,兼飲乳酪,何損衛生。陰陽交會,複非存生所急。稍習骨觀,其欲自淨。豈為居必檜巢,食非火化,而雲古今有異哉?必也情念熾然,亦可自署居士,何乃妄號比丘,破壞佛法?日餐血肉而說慈悲,不斷**根而言清淨。螺音狗行,無過此矣。況其誑語利人,終無實用。徒有附會豪家,佞諛權勢。外取兼濟之名,內懷貪忍之實;縱有小善,非市估所能為。何待緇流,曲為挹注?以此顯揚佛法,隻令門風墮地,此跡倡優而已。然情欲奔馳,易如流瀑,波旬既現,易引垢心。年少學人,血氣未定,摩登**,誰能堅往?竊謂自今以後,宜定年過三十者,方許受具足戒,則魔說或當少止乎?某等聞熏未周,方便尚缺;悲正法之將滅,懼邪見之墮人;陳此區區,無補毫末。亦謂應時便用,切要在茲,若十方大德,恕其狂愚,加以采錄,挽回末法,或在斯言。若其不爾,便恐智日永沉,佛光乍滅。雖有千百法琳,恒沙智實,亦無能為役矣。

告宰官白衣啟

往者戊戌之歲,僉壬在朝,始言鬻廟。事雖中格,在官者多因以為利。其後奉詔,敕建諸刹,不得毀廢。自餘以僧尼薄行籍沒寺產者,所在見告。亦有豪強武斷,末學嘩時,托事營私,規為己利。然非謬見熒人,何以得此?竊謂敕建以外,係屬十方,為眾生所公有,豈得抑勒歸官,恣意改作。僧徒作奸,自有刑憲,愛書論罪,事在一人。所住招提,本非彼僧私產,何當株連蔓引,罪及屋烏?必若全寺皆汙,宜令有司驅遣。所存曠刹,猶當別請住持。今則緣彼罪愆,利其土地。

夫處分贓吏,但有籍其家資,未聞毀其官署,佛寺既非私有,比例可知。蹊田奪牛,依何典法?竊窺諸君微意,蓋有先伏膏肓者,今以三科分辯:第一,謂宗教當廢者。經紀人倫,須憑常識,禪修梵行,無益生民。此自法家恒語,不勞駁論。然則景教流行,已遍方域,禱詞上帝,廣說生天。理絕常區,豈為務民之義?若雲摩西“十誡”,厚俗之方。佛家亦有“五戒”、“四無量”等,遍及烝黎,足資風教。此則塵垢秕糠,陶鑄堯舜,豈專冥心物外,高語無生而已!若謂禁遮匹偶,人道將窮。寧知羅馬宗教,神父亦無妻室。佛製四眾,居士並於比丘。斯則去發染衣,例同神父;隨俗雅化,如彼信徒。一則軌範所存,一則隨機利見。自朱士行出家而後,迄今千六百年,未聞震旦齊民戶口有減。良以情欲奔流,利如馳電,正憂放恣,何懼禁遮?故知習齋、恕穀之言,徒虛妄爾。誠使宗教當除,何以羅馬、路得二宗,反應保護?昔宇文氏勒僧返俗,而黃巾羽士,例亦同遮。今若廢滅沙門,亦應拔除景教。若謂條約所牽,未得自在。斯乃茹柔吐剛,長國家者豈應若爾?既難俱滅,便合兩存。共在統治之中,同居保護之地;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又且典祀所存,尚多失正。文昌**昏之鬼,享以全牛;永叔奸通之徒,尊之兩廡。士民噤口,無聞異言。而於清淨覺宗,反施攻擊。斯可謂倒植者矣。第二,謂僧無學行者。今之僧眾,半起白徒;名字未知,何論經教?亦有顯違戒律,趣逐塵勞,斯實可為悲憤。然則建設學林,智慧自長;維持毗奈,汙點斯除。但當處理有方,何得悉從廢棄?且厚責他人,先宜自省。夫法律為官司所應習,文學乃士夫所當知。方今長吏,簿書期會,尚待幕僚;問以科條,十不知一。清丈易了,而雲難於測天;戶口易知,而雲繁於數米。其有捐納起家者,門丁婢婿,錯雜其間。訴狀在前,且難卒讀;條教自下,猶不周知。而以不通經典責備僧徒,能無愧乎?儒書四部,既有典常。今者漢、宋學人,零落殆盡。《墨經》、《莊論》,句義尚疏,浮誇蘇軾之論鋒,剪截端臨之《通考》,外強內荏,自謂通材,猶不可數數得也。上及翰苑,問學尤粗。高者侈記誦之奢,下者騖浮華之作。往昔次風、伯元諸子,學非絕人,今且不可得一。乃至新學諸生,益為膚受。國粹已失,外學未通;偶涉波濤,便談法政;不分五穀,遽說農商。及其含毫作奏,文句不嫻,侏離難斷,夫萬方學者,未有不達邦文;此土高材,宛爾昧於句度。溫故知新已難,而知德者鮮矣。然則學如牛毛,成如麟角;九流一概,何獨沙門?必其以少見珍,則白衣固有孫仲容、王壬秋矣,更複引其同列,則法門亦有諦閑法師矣。若夫居賢善俗,方內常經。而今世官邪,腐敗如彼。草茅誌士,亦鮮清流。遊一國未有不汙其聲色,事一主未有不吮其癰痔,興一事未有不肥其囊橐,用一人未有不視其苞苴。奸紀點身,猶視沙門為甚。昔三武廢僧,其臣皆文章經國。諸君自視,清風碩畫,能望崔浩、蘇威、李德裕否?正使三武複生,恐廢黜者不在佛教也。第三,謂佛法無用者。寂滅無生,本非世諦。高談哲理,語不經邦。斯亦常人所恨,無足致怪。且論今日空談之學,可一切廢絕耶?哲學造端,遠起希臘。雖亦間及政治,而多落漠難知。逮及近世,德國諸師,張皇幽眇。唯理唯心之論,大我意誌之談,利用厚生,何補毫末?其言倫理,義複幽玄。切近可行,猶遜佛教。然且立之國學,以授生徒。何故佛言,偏應廢棄?又如天文一科,用在推曆,其間甄明經緯,術與準期相依,測土、選航,鹹資其利。至於今日,轉益求精,翻成無用。問恒星世界之有無,計地球觸彗之遲速。非直遠於民事,亦且言之無征。生理、生物諸學,斯與民食醫方,皆足相輔。更探元始,乃反無依。尋生理之單位,驗猿類之化人,足助多知,豈關民業?然皆學士所明,講求無替。以是言之,跐足黃泉,足用便失。凡諸學術,義精則用愈微,豈獨佛法雲爾?又複詩歌、小說、音樂、繪畫之流,寒不可衣,饑不可食,出不可以應敵,入不可以理民,而皆流衍至今,不聞議廢。優人作劇,**破民財;小說增緣,助發**事;是之不禁,而以美術相矜。獨此瞿曇聖教,便以無用詬之。高下在心,偏頗無藝,亦可知矣。若雲人生須臾,百愁所集;惟茲美術,足以解憂,兼能振起幽情,**滌煩慮,故有舉無廢者。斯則佛法破愁,其功倍蓰。伏除煩惱,豈美術之可倫?夫音樂隳心,離則愈苦;**文導欲,滋益纏綿。佛法斷割貪癡,流溢慈惠。求樂則彼暫而此永,據德則此有而彼無。孰應舉廢,事易知也。又雲印度衰亡,咎由佛教。夫國無政治,理不永存,縱令佛法不興,何與存亡之數?又自戒日以前(戒日王即《唐書》所謂“屍羅逸多”),印度亦能自保,後遭分裂,乃在佛法廢絕之年。曆史具存,豈得隨意顛倒?神州國政,遠勝梵方。佛法得存,正可牖民善俗,何有亡滅之憂?若謂慈悲垂教,乃令撻伐不揚,是亦宜征前史。隋、唐隆法之時,國威方盛;宋、明輕佛之世,兵力轉衰。至於六代分崩,離為南北。雖則中原勢張,江右氣弱;華夷內外,等是奉佛之民。此則像法流行,無虧士氣審矣。上來三事,分辯已竟。語雖過切,其事是真。諸君尋思此義,破僧滅法之心,庶幾調伏。

複有說者,前世人民披剃,無慮規免租庸。唐時寺產不供王稅,既虧國計,而亦殊絕齊民。斯李叔明、韓愈輩所為憤嫉。自兩稅廢止以後,賦不計丁。今世寺田,亦複任土作貢。既無可嫉之端,寧得隨情勒取?若其緇徒專固,私自營生,自可如法驅擯。所餘寺產,令置學林。既旨教養之資,道俗何分厚薄?今者公私學校,綱紀**然。豈如戒律所拘,尚循軌範。若有專心興學,其效非難睹也。

陳此區區,言非納牖。諸君亮其戇直,倘可施行,必若高樹見幢,情存憎怨。為法受斫,亦所不辭。若夫規勸宗門,指陳邪正,既有專函,此不更述。

佛滅度後二千三百八十四年廣州比丘曼殊、杭州鄔波索迦末底同白

梵文典自序

如是我聞:

此梵字者,亙三世而常恒,遍十方以平等。學之書之,定得常住之佛智;觀之誦之,必證不壞之法身。諸教之根本,諸字之父母,其在斯乎?夫歐洲通行文字,皆原於拉丁,拉丁原於希臘。由此上溯,實本梵文。他日考古文學,唯有梵文、漢文二種耳,餘無足道也。顧漢土梵文作法,久無專書。其現存《龍藏》者,唯唐智廣所選《悉曇字記》一卷,然音韻既多齟齬,至於文法,一切未詳。此但持咒之資。無以了知文義。

衲早歲出家,即嚐有誌於此。繼遊暹羅,逢鞠窣磨長老。長老意思深遠,殷殷以梵學相勉。衲拜受長老之旨,於今三年。隻以行腳勞勞,機緣未至。嗣見西人撰述《梵文典》條例彰明。與慈恩所述“八轉”、“六釋”等法,默相符會。正在究心,適南方人來,說鞠窣磨長老已圓寂矣!爾時,衲唯有望西三拜而已。今衲敬成鞠窣磨長老之誌而作此書。非謂佛刹圓音,盡於斯著,然溝通華、梵當自此始。但願法界有情,同圓種智。抑令者佛教大開光明之運,已萌於隱約間,十方大德,必有具奮迅勇猛大雄無畏相者。詞無礙解,當有其人。他日圓音一演,成金色佛遍滿娑即。雖慧根微弱,冀願力莊嚴,隨諸公後。若夫忘言忘思,筌蹄俱廢,奚以是為?然能爾也。

嶺南慧龍寺僧博經書於西湖靈隱山

文學因緣自序

先是在香江讀Candlin師所譯《葬花詩》,詞氣湊泊,語無增減。若法譯《離騷經》《琵琶行》諸篇,雅麗遠遜原作。

夫文章構造,各自含英,有如吾粵木綿、素馨,遷地弗為良。況歌詩之美,在乎節族長短之間,慮非譯意所能盡也。

衲謂文詞簡麗相俱者,莫若梵文,漢文次之,歐洲番書,瞠乎後矣!漢譯經文,若《輸盧迦》,均自然綴合,無失彼此。蓋梵、漢字體,俱甚茂密,而梵文“八轉”、“十羅”,微妙傀琦,斯梵章所以為天書也。今吾漢土末世昌披,文事弛淪久矣,大漢天聲,其真絕耶?

比隨慈母至逗子海濱,山穀幽寂,時見殘英辭樹。偶錄是編,閩江諸友,願為之刊行,得毋靈府有難塵泊者哉?

曩見James Legge博士譯述《詩經》全部,其《靜女》《雄雉》《漢廣》數篇,與“Middle Kingdom”所載不同;《穀風》《鵲巢》兩篇,又與Francis Davis所譯少異。今各錄數篇,以證同異。伯夷、叔齊《采薇歌》、《懿氏謠》、《擊壤歌》、《飯牛歌》,百裏奚妻《琴歌》,箕子《麥秀歌》、《箜篌引》、《宋城者謳》,古詩《行行重行行》,及杜詩《國破山河在》等,亦係Legge所譯。李白《春日醉起言誌》《子夜吳歌》,杜甫《佳人行》,班固《怨歌行》,王昌齡《閨怨》,張籍《節婦吟》,文文山《正氣歌》等,係Giles所譯。《采茶詞》亦見Williams所著“The Middle Kingdom”,係Mercer學士所譯。其餘散見群籍,都無傳譯者名。尚有《山中問答》、《玉階怨》、《贈汪倫》數首,今俱不複記憶。

畏友仲子嚐論“不知心恨誰”句,英譯微嫌薄弱。衲謂第以此土人譯作英語,恐彌不逮。是猶倭人之漢譯,其蹇澀殊出意表也。又如“長安一片月”,尤屬難譯,今英譯亦略得意趣。友人君武譯拜倫《哀希臘》詩,亦宛轉不離原意,惟稍遜《新小說》所載二章,蓋稍失粗豪耳。顧歐人譯李白詩不可多得,猶此土之於Byron也。其《留別雅典女郎》四章,則故友譯自《Byron集》中。沙恭達羅(Sakoontala)者,印度先聖毗舍密多羅(Viswamitra)女,莊豔絕倫。後此詩聖迦梨陀娑(Kalidasa)作“Sakoontala”劇曲,紀無能勝王(Dusyanta)與沙恭達羅慕戀事,百靈光怪。千七百八十九年,William Jones(威林,留印度十二年,歐人習梵文之先登者)始譯以英文。傳至德,Goethe見之,驚歎難為譬說,遂為之頌,則《沙恭達綸》一章是也。Eastwick譯為英文,衲重移譯,感慨係之。印度為哲學文物源淵,俯視希臘,誠後進耳。其《摩訶婆羅多》(“Mahabrata”)、《羅摩衍那》(“Ramayana”)二章,衲謂中土名著,雖《孔雀東南飛》、《北征》、《南山》諸什,亦遜彼閎美。而今極目五天,荒丘殘照,憶昔舟經錫蘭,憑吊斷塔頹垣,淒然淚下。有“恒河落日千山碧,王舍號風萬木煙”句,不亦重可哀耶!

曼殊

拜倫詩選自序

去秋,白零大學教授法蘭居士遊秣陵,會衲於桓精舍,談及英人近譯《大乘起信論》,以為破碎過甚。衲喟然歎曰:“譯事固難,況譯以英文,首尾負竭,不稱其意,滋無論矣。又其卷端,謂馬鳴此論,同符景教。嗚呼,是烏足以語大乘者哉!”

居士屬衲為購《法苑珠林》,版久蠹蝕,無以應其求也。衲語居士:“震旦萬事零墜,豈複如昔時所稱天國(Celestial Empire),亦將謂印度、巴比倫、埃及、希臘之繼耳!”此語思之,常有餘恫。

比自秣陵遄歸將母,病起匈膈,濡筆譯拜倫《去國行》、《大海》、《哀希臘》三篇。善哉,拜倫以詩人去國之憂,寄以吟詠,謀人家國,功成不居,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嚐謂詩歌之美,在乎氣體。然其情思幼眇,抑亦十方同感。如衲舊譯《赤牆靡》《去燕》《冬日》《答美人贈束發帶詩》數章,可為證已。

古詩“思君令人老”,英譯作“To think of you makes me old”,辭氣相副,正難再得。若《小雅》: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譯如:

At first,when we set out,

The willows were fresh and green;Now,when we shall be returning,

The snow will be falling in clouds,

Long and tedious will be our marching;

We shall hunger;we shall thirst.

Our hearts are wounded with grief,

And no one knows our sadness.

又陳陶《隴西行》: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They swore the Huns should perish:

they would die in needs they must

And now five thousand,sable-clad,

have bit the Tartar dust,

Along the river bank their bones lie

Scattered where they may,

But still their forms in dreams are

to fair ones far away.

顧視元文,猶不相及。自餘譯者,澆淳散樸,損益任情,寧足以勝寄之任!今譯是篇,按文切理,語無增飾,陳義悱側,事辭相稱。世有作者,亦將有感乎斯文。

光緒三十二年,佛從多羅夜登陵奢無下還日

曼殊序於太平洋舟中

潮音自序(英文)

Byron and Shelley are two of the greatest British poets. Both had the lofty sentiment of creation,love,as the theme of their poetic expressions.Yes,although both wrote principally on love,lovers,and their fortunes,their modes of expression differ as widely as the poles.

Byron was born and brought up in luxury,wealth,and liberty.He was an ardent and sincere devotee of libery,-yes,he dared to clain liberty in everything-great and small,social or political.He knew not how or where he was extreme.

Byron's poems are like a stimulating liquor,-the more one drinks,the more one feels the sweet fascination.They are full of charm,full of beauty,full of sincerity throughout.

In sentimentality,enthusiasm and straightforwardness of diction,they have no equal.He was a free and noble hearted man.His end came while he was engaged in a noble pursuit.He went to Greece,where he sided with the patriots who were fighting for their liberty.His whole life,career and production are intertwined in Love and Liberty.

Shelley,though a devotee of love,is judicious and pensive.His enthusiasm for love never appears in any strong out-burst of expression.He is a"Philosopherlover".He loves not only the beauty of love,or love for love,but"love in philosophy"of"philosophy in love".He had depth,but not continuance:energy without youthful devotion.His poems are as the moonshine,placidly beautiful,somnolently still,reflected on the waters of silence and contemplation.

Shelley sought Nirvana in love;but Byron sought action for love,and in love.Shelley was self-contained and quite engrossed in his devotion to the Muses.His premature and violent death will be lamented so long as English literature exists.

Both Shelley and Byron's works are worth studying by every lover of learning,for enjoyment of poetic beauty,and to appreciate the lofty ideals of Love and Liberty.

In these pages,I have the honour to offer my readers translations of a few poems from the works of Byron.

Hereafter,I shall try my best,to present them with the translation of the world reknowned Sakuntala of the famous poet Kalidasa of Hindustan,the Land of Lord Sakya Buddha.

That the labour bestowed on the present publication will be appreciated by my readers is the writer's earnest desire.

Manshu

潮音跋

曼殊黎,始名宗之助,自幼失怙,多病寡言,依太夫人河合氏生長江戶。四歲,伏地繪獅子頻伸狀,栩栩欲活。喜效奈良時裹頭法師裝。一日,有相士過門,見之,撫其肉髻,歎曰:“是兒高抗,當逃禪,否則非壽征也。”五歲,別太夫人,隨遠親西行支那,經商南海,易名蘇三郎,又號子穀。始學粵語。稍長,不事生產,奢豪愛客,肝膽照人。而遭逢身世有難言之恫。年十二,從慧龍寺住持讚初大師披剃於廣州長壽寺,法名博經。由是經行侍師惟謹,威儀嚴肅,器缽無聲。旋入博羅,坐關三月,詣雷峰海雲寺,具足三壇大戒,嗣受曹洞衣缽,任知藏於南樓古刹。四山長老極器重之,鹹歎曰:“如大德者,複何人也!”亡何,以師命歸廣州。時長壽寺被新學暴徒毀為圩市,法器無存。闍黎乘歐舶渡日本,奉太夫人居神奈川。太夫人令學泰西美術於上野二年,學政治於早稻田三年,一無所成。清使汪大燮以使館公費助之學陸軍八閱月,卒不屑。從此孑身傲遊,足跡遍亞洲,以是贏疾幾殆。太夫人憂之,藥師屢勸靜養,而闍黎馬背郎當,經缽飄零如故。

嚐從西班牙莊湘處士治歐洲詞學。莊公欲以第五女公子雪鴻妻之,闍黎垂淚曰:“吾證法身久,辱命奈何?”莊公為整資裝,遂之扶南,隨喬悉摩長老究心梵章二年,歸入靈隱山,著《梵文典》八卷,蓋仿《波彌尼八部書》。餘杭章枚叔、儀征劉申叔,及印度邏罕學士序而行之。

闍黎繪事精妙奇特,太息苦瓜和尚去後,衣缽塵土,自創新宗,不傍前人門戶。零縑斷楮,非食煙火人所能及。顧不肯多作,中原名士,不知之也。

初,駐錫滬上,為《國民日日報》翻譯。後赴蘇州任吳中公學義務教授。繼渡湘水,登衡嶽以吊三閭大夫。複先後應聘長沙實業學堂、蒙正學堂、明德學堂、經正學堂、安徽公學、蕪湖皖江中學、金陵陸軍小學、日本西京學社、淑德畫院、南海波羅寺、盤穀青年學會、錫蘭菩提寺、中華會館諸處,振鈴執鞭,慈悲慷慨,詔諸生以勇猛奮迅,大雄無畏,澄清天下。故其弟子多奇節孤標之士。

前歲,池州楊仁山居士接印度摩訶菩提會曇磨波羅書,欲遣青年僧侶西來漢土,學瑜伽、禪那二宗,並屬選諸山大德,巡禮五天,踵事譯述,居士遂偕詩人陳伯嚴創辦祇垣精舍於建業城中,以為根本。函招闍黎,並招李曉暾為教師,居士自任講經。十方宗仰,極南北之盛。闍黎盡瘁三月,竟犯唾血,東歸隨太夫人居逗子櫻山。循陔之餘,惟好嘯傲山林。一時夜月照積雪,泛舟中禪寺湖,歌拜倫《哀希臘》之篇。歌已哭、哭複歌,抗音與湖水相應。舟子惶然,疑其為精神病作為。後為梵學會譯師,交遊婆羅門憂國之士,捐其所有舊藏梵本,與桂伯華、陳仲甫、章枚叔諸居士議建“梵文書藏”,人無應者,卒未成。

闍黎雜著亦多,如《沙昆多邏》《文學因緣》《嶺海幽光錄》《婆羅海濱遁跡記》《燕子龕隨筆》《斷鴻零雁記》《泰西群芳名義集》《法顯〈佛國記〉、惠生〈使西域記〉地名今釋及旅程圖》,俱絕作也,又將《燕子箋》譯為英吉利文,甫脫稿,雪鴻大家攜之瑪德利,謀刊行於歐土。

闍黎振錫南巡,流轉星霜,雖餐啖無禁,亦猶誌公之茹魚膾,六祖之在獵群耳。

餘與闍黎為遠親,猶念兒時偕闍黎隨其王父忠郎弄艇投竿於溪崖海角,或肥馬輕裘與共。曾幾何時,其王父已悲夙草。彈指闍黎年二十有八,而餘綜觀世態,萬緒悲涼,權洞上正宗監院之職,亦將十載。今夏安居鬆島,手寫闍黎舊著《潮音》一卷,將英譯陳元孝《崖山題奇石壁》,澹歸和尚《貽吳梅村詩》,杜牧《秦淮夜泊》,陸放翁《細雨騎驢入劍門》絕句,及漢譯師梨《含羞草》數章刪去,複次加《拜倫年表》於末,係英吉利詩人佛子為闍黎參訂者。今與蓮華寺主重印流通,仍曰《潮音》。聖哉,響振千古,不啻馬鳴菩薩《賴吒婆羅》,當願恒河沙界,一切有情,同圓種智。會闍黎新自梵土歸來,詣其王父墓所,道過山齋,握手欷歔,淚隨聲下。爰出是篇,乞闍黎重證數言。闍黎曰:“餘離絕語言文字久矣,當入鄧尉力行正照,吾子其毋饒舌。”闍黎心量廓然而不可奪也。古德雲:“丈夫自有衝天氣,不向他人行處行。”闍黎當之,端為不愧。

學人飛錫拜跋於金閣寺

秋瑾遺詩序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秋瑾以女子身,能為四生請命,四生近日一大公案。秋瑾素性,餘莫之審。前此偶見其詩,嚐謂女子多風月之作,而不知斯人本相也。秋瑾死,其裏人章炳麟序其遺詩,舉袁公越女事。嗟夫!亡國多才,自古已然!餘幼誦明季女子《絕命詩》雲:

影照江幹不暇悲,永辭鸞鏡斂雙眉;

朱門曾識諧秦晉,死後相逢總未知。

征帆已說過雙姑,掩淚聲聲泣夜烏。

葬入江魚波底沒,不留青塚在單於。

少小伶仃畫閣時,詩書曾拜母兄師。

濤聲夜夜催何急,猶記挑燈讀《楚辭》。

生來弱質未簪笄,身沒狂瀾歎不齊。

河伯有靈憐薄命,東流直繞洞庭西。

當年閨閣惜如金,何事牽裾逐水濱?

寄語雙親休眷戀,入江猶是女兒身!

遮身隻是舊羅衣,夢到湘江恐未歸。

冥冥風濤又誰伴,聲聲遙祝兩靈妃。

厭聽行間帶笑歌,幾回腸斷已無多!

青鸞有意隨王母,空費人間設網羅。

國史當年強記親,殺身自古以成仁。

簪纓雖愧奇男子,猶勝王朝供事臣。

悲憤纏綿,不忍卒讀。蓋被虜不屈,投身黃鶴渚而死者。善哉,善男子,善女人,諦思之,視死如歸,唏噓盛哉!

香山蘇子穀扶病雲爾

雙枰記序

燕子山僧按:爛柯山人此箸來意,實紀亡友何靡施性情遭際,從頭至尾,無一生砌之筆。所謂無限傷心,卻不作態!而微詞正義,又豈甘為何子一人造狎語邪?夫士君子惟恐修名不立,願為嬰嬰婉婉者,損其天年,奚獨何子?殆亦言者一往情深,勸懲垂戒焉耳!

若夫東家之子,三五之年,飄香曳裾之姿,掩袖回眸之豔。羅帶銀鉤,綃巾紅淚;簾外芭蕉之雨,陌頭楊柳之煙,人生好夢,盡逐春風,是亦難言者矣。乃書記翩翩,鎮翡翠以為床,拗珊瑚而作筆。寶鼎香消,寫流魂於異域;月華如月,聽墮葉於行宮。故宅江山,梨花雲夢。燕子龕中,淚眼更誰愁似我?小旉山下,手持寒錫吊才人。欲結同心,天涯何許?不獨秋風鳴鳥,聞者生哀也已!

甲寅七月七日

送鄧邵二君序

餘遊東島歸,遇鄧孟碩、邵中子於春申江上。二君天性孝友,寬平而不忮,質淨而無求——昔人所謂“術素修而誌素定,不以時勝道”者。故與之遊,忘日月之多也。

今孟碩就王博士之召,中子作邊地之遊。悱然有感於離合之數。餘亦將有意大利之行。絕域停驂,胡姬酒肆。遙念二君白馬驕行,山川動色。即他日以臥雪之身,歸來鄉國,複見二君含飴弄孫於桃花雞犬之間,不為亡國之人,未可知也。

民國六年二月十一日

畫譜自序

昔人謂山水畫自唐始變,蓋有兩宗,李思訓、王維是也(後稱王維畫法為“南宗”,李思訓畫法為“北宗”)。又分勾勒、皴擦二法:“勾勒”用筆,腕力提起,從正鋒筆嘴跳力,筆筆見骨,其性主剛,故筆多折斷,此歸“北派”;“皴擦”用筆,腕力沉墜,用惹側筆身拖力,筆筆有筋,其性主柔,故筆多長韌,此歸“南派”。

李之傳為宋王詵、郭熙、張擇端、趙伯駒、伯驌,及李唐、劉鬆年、馬遠、夏圭,皆屬李派;王之傳為荊浩、關同(一名種,又作童,《宣和畫譜》作仝)、李成、李公麟、範寬、董元(一作源)、巨然,及燕肅、趙令穰、元四大家,皆屬王派。李派板細乏士氣,王派虛和蕭散,此又惠能之禪,非神秀所及也。至鄭虔、盧鴻一、張誌和、郭忠恕、大小米、馬和之、高克恭、倪瓚輩,又如不食煙火人,另具一骨相者。及至今人,多忽略於形象,故畫焉而不解為何物,或專事臨摹,苟且自安,而詡詡自矜者有焉。明李流芳曰:“餘畫無師承,又不喜規摹古人,雖或仿之,然求其似,了不可得。”夫學古人者,固非求其似之謂也。子久、仲圭學董巨,元鎮學荊、關,彥敬學二米,亦成其為元鎮、子久、仲圭、彥敬而已,何必如今之臨摹古人者哉?

衲三至扶桑,一省慈母。山河秀麗,寂相盈眸。爾時何震搜衲畫,將付梨棗。顧衲經缽飄零,塵勞行腳,所繪十不一存,但此殘山水若幹幀,屬衲序之。嗟夫!漢畫之衰久矣!今何子留意於斯,跡彼心情,別有懷抱。然而亡國留痕,夫孰過而問者?

佛滅度後二千三百八十三年,粵東慧龍寺曼殊

畫跋

題《參拜衡山圖》

癸卯,參拜衡山,登祝融峰,俯視湘流明滅。昔黃龍大師登峨嵋絕頂,仰天長歎曰:“身到此間,無言可說,惟有放聲恫哭,足以酬之耳。”今衲亦作如是觀。入夜,宿雨華庵,老僧索畫,忽憶天然和尚詩雲:“悵望湖州未敢歸,故園楊柳欲依依。忍看國破先離俗,但道親存便返扉。萬裏飄蓬雙布履,十年回首一僧衣。悲歡話盡寒山在,殘雪孤峰望晚暉。”即寫此贈之。

題《長鬆老衲圖》

癸卯南遊,客盤穀,西村澄君過我,以《耶馬溪夕照圖》一幀見贈,並索予畫。予觀西村傑作,有唐人之致,去其纖;有北宋之雄,去其獷。誠為空穀足音也。遂縱筆作此答之。己酉秋八月既望,曼殊命守補書於徐家匯之半隱行窩。時夜已四鼓也。

題《清秋弦月圖》

“始夜楓林初下葉,清秋弦月欲生華。涼凝露草流螢緩,雲斷西峰大火斜。藏壑餘生驚逝水,迷津天上惘星槎。興亡聚散經心地,商柳蕭森隱荻花。”曼殊寫王船山詩意。

題《臥處徘徊圖》

“誰知臥處徘徊,謝庭風景都非舊。畫堂塵掩,蓬生三徑,門垂疏柳。白晝初長,清風自至,流年空又。看多情燕子,飛來還去,真個不堪回首。昔日嬌隨阿母,學拈針、臨窗桃繡。斜陽樓外,熨殘銅鬥,線紋舒縐。蠶欲三眠,鶯還百囀,落花時候。問重來應否銷魂,試聽江城笳奏。”右錄明末女子素嘉《水龍吟》一闋。綠慘紅愁,一字一淚。嗚呼,西風故國,衲幾握管而不能下矣!

題《潼關圖》

1

昔人《出山海關詩》,有“馬後桃花馬前雪,教人那得不回頭”句,然稍陷柔弱。嗣同仁者《潼關》詩雲:“終古高雲簇此城,秋風吹散馬蹄聲。河流大野猶嫌束,山入潼關不解平。”餘常誦之。今奉母移居村舍,殘冬短晷,朔風號林,吾姊榎本榮子屬畫,泚筆成此。

2

潼關界河南、陝西兩省,形勢雄偉,自古多題詠,有“馬後桃花馬前雪,教人那得不回頭”句,然稍陷柔弱。嗣同仁者詩雲:“終古高雲簇此城,秋風吹散馬蹄聲。河流大野猶嫌束,山入潼關不解平。”餘常誦之。今奉母移居村舍,殘冬短晷,朔風號林,泚筆作《雄關圖》,不值方家一粲耳。

題《悼故友念安圖》

甲辰,南歸嶺海,風雨連綿,故友念安屬作《茅庵偕隱圖》。及後歸自星州,忽聞念安已辭塵世矣。但見三尺新墳,芳草成碧,鄰笛之恫,烏能己已!曼殊。實書款。

題《白馬古寺圖》

1

惟東漢孝明皇帝永平七年,歲次甲子,帝敕郎中蔡愔、中郎將秦景、博士王遵等一十八人,西尋佛法。至印度國,延迦葉摩騰、竺法蘭用白馬馱經,並將釋迦畫像,以永平十年,歲次丁卯,至於洛陽。帝悅,造白馬寺,譯《四十二章經》。是為佛教東流之始。

2

惟東漢孝明皇帝永平七年,歲次甲子,敕郎中蔡愔、中郎將秦景、博士王遵等一十八人,西尋佛法。至印度國,延迦葉摩騰、竺法蘭將白上畫釋迦像,及《四十二章經》一卷,載以白馬。以永平十年,歲次丁卯,十二月三十一日,至於洛陽。帝悅,造白馬寺於城西雍門外,譯《四十二章經》,是為像教東流之始。曼殊畫此並識。實書。

題《白馬投荒圖》

1

甲辰,從暹邏之錫蘭,見崦嵫落日,因憶法顯、玄奘諸公,跋涉艱險,以臨斯土。而遊跡所經,都成往跡。今將西入印度。佩珊與予最親愛者,屬餘作圖,以留紀念。曼殊並誌。

2

甲辰,由暹邏之錫蘭,見崦嵫落日,因憶法顯、玄奘諸公,跋涉艱險,以臨斯土,而遊跡所經,均成往跡。餘以縶身情網,殊悔蹉跎。今將西入印度。佩珊,與餘最親愛者也,屬餘作圖。適劉三詩贈餘,詩雲:“早歲耽禪見性真,江山故宅獨愴神。擔經忽作圖南計,白馬投荒第二人。”因畫此留別。嗚呼,異日同赴靈山會耳!

題《聽鵑圖》

1

“最可惜,一片江山,總付與啼!”每誦古人詞,無非紅愁綠慘,一字一淚,蓋傷心人別有懷抱。於乎,鄭思肖所謂“詞發於愛國之心”。餘作是圖,寧無感焉?

2

昔人天津橋聽鵑詞雲:“最可惜,一片江山,總付與啼!”衲今秋弛擔韜光庵,夜深聞鵑聲,拾筆圖此,並柬季平一詩,詩曰:“劉三舊是多情種,浪跡煙波又一年。近日詩腸饒幾許?何妨伴我聽啼鵑!”曼殊命蔡守書。

題《華羅勝景圖》

華嚴瀑布在日光山,蓬瀛絕勝處也。仲子曾作《華嚴瀑布詩》十有四章,詞況麗瞻。又憶昔入羅浮,過黍珠庵,讀破壁間何氏女詩,有“百尺水簾飛白虹,笙簫鬆柏語天風”,亦可誦。吾今作是圖,未識可有華、羅之勝否?曼殊令傾城錄。

題《百助照片》寄包天笑

無量春愁無量恨,一時都向指間鳴,我已袈裟全濕透,那堪重聽割雞箏。

樓上玉笙吹徹,白露冷飛瓊佩玦。黛淺含顰,香殘棲夢,子規啼月。揚州往事荒涼,有多少愁縈絲結?燕語空梁。鷗盟寒渚,畫欄飄雪。

餘嚐作《靜女調箏圖》為題二十八字,並錄雲林高士《柳梢青》一闋,以博百助眉史一粲。

日來雪深風急,念諸故人,鸞飄鳳泊、衲本工愁,雲胡不感!故重書之,奉寄天笑足下。雪蝶拜。

三次革命軍題詞

馮君懋龍,餘總角同窗也。少有成人之風,與鄭君貫一齊名,人稱“雙璧”。會戊戌政變,中原鼎沸,貫一主持清議於粵五稔。一夕,擲筆長歎曰:“粵人多言而寡要,吾知其終無成也。”遂絕食而殞,君亦翩然遐征,與餘不相見者十有餘載。前年於上海遇之,正君倉皇去國之日。餘方願其有邁世之誌,用釋勞生,比日君自美利堅國觀巴拿馬大會造遊記以歸,更有撰述,命餘作序。餘愀然告君曰:“久病之人,終日解衣覓虱而外,豈能共君作老健語耶!”

君有澄清天下之誌,人但謂廣東人有生為亂,而不知君故克己篤學之人。若夫傅嘏所雲:“誌大心勞,能合虛譽”者,期無望已。

女傑郭耳縵

女傑與無政府黨

咄!咄!!咄!!!北美合眾國大統領麥堅尼,於西曆一千九百〇一年九月十四日被棗高士刺斃於紐約博覽會。捕縛之後,受裁判。棗高士聲言:“行刺之由,乃聽無政府黨巨魁郭耳縵女傑之演說,有所感憤,決意殺大統領者也。”

當局者下捕郭耳縵女傑之令,追尋四日,竟由無政府黨員西腦李斯之住宅就縛。

女傑之素行

郭耳縵年三十二,生於俄京聖彼得堡。當十六年前,姊妹偕至美國,定居於洛旗斯達。身在中流社會,常寄同情於不幸之貧民,被種種不正裁判事件所驅,竟投身於無政府黨,以鼓吹該黨之主義為生涯。

女傑與棗高士之關係

郭耳縵與棗高士無深交,彼此僅麵會一次,親與談話亦不過片刻之間耳。五月中旬,郭耳縵在庫黎烏蘭市開講演會二次。時棗高士臨會,聽其議論,雄心勃勃,謀殺大統領之機已動於此。政府指女傑為暗殺之教唆者,非偶然也。

女傑之氣焰

郭耳縵曰:“無政府黨員,非必須嗾使棗高士加凶行於大統領也。大統領何人?自無政府黨之眼視之,不過一最無學無用之長物已耳!有何所尊崇?然則無政府黨亦何為而必加刃於此無用之長物也耶?當世之人,於大統領之被殺也,亦非常驚擾,此誠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