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般的生命作品(全3冊)

第84章 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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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海幽光錄

吾粵濱海之南,亡國之際,人心尚已!苦節艱貞,發揚馨烈,雄才瑰意,智勇過人。餘每於殘籍見之,隨即抄錄。古德幽光,寧容沉晦?奈何今也有誌之士,門戶齕,狺狺嗷嗷;長婦姹女,皆競侈邪。思之能勿涔涔墮淚哉?船山有言:“末俗相率而為偽者,蓋有習氣而無性氣也!”吾亦欲與古人可誦之詩,可讀之書,相為浹洽而潛移其氣,自有見其本心之日昧者。是亦可以悔矣。

僧祖心,博羅人,禮部尚書韓文恪公長子。少為名諸生,才高氣盛,有康濟天下之誌。年二十六,忽棄家為僧,禪寂於羅浮匡廬者久之。乙酉,至南京,會國再變,親見諸士大夫死事狀,紀為私史。城邏發焉,被拷治,慘甚。所與遊者忍死不一言。法當誅死,會得減,充戍沈陽。痛家而哦,或歌或哭,為詩數十百篇,命曰《剩詩》。其痛傷人倫之變,感慨家國之亡,至性絕人,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讀其詩而種族之愛,油然以生焉。蓋其人雖居世外,而自喪亂以來,每以淟涊苟全,不得死於家國,以見諸公於地下為憾。而其弟麟,驪以抗節,叔父日欽,從兄如琰,從子子見、子亢以戰敗,寡姊以城陷,妹以救母,婦以不食,驪婦以飲刃,皆死。即仆從婢媵,亦多有視死如歸者。一家忠義,皆有以慰夫師之心。嗟夫!聖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諸禪;忠臣孝子無多,大義失而求諸僧;《春秋》已亡,褒貶失而求諸詩。以禪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詩為《春秋》,史之不幸也。《剩詩》有曰:

人鬼不容發,安能複遲遲。

努力事前路,勿為兒女悲。

又曰:

地上反淹淹,地下多生氣。

嗚呼!亦可以見其誌矣!

零丁山人,姓李,名正,字正甫,番禺諸生也。丙戌城破,其父及於難,山人乃髡首自名今日僧,遁居零丁之山。遇哀至,放聲曼歌,歌文文山《正氣》之篇,歌已而哭,哭複歌。四顧無人,輒欲投身大洋以死,與崖門諸忠烈魂同遊。既又自念:吾布衣之士耳,與其死於父,何如生於君?死無父則無子,斯死父矣。生於君則有臣,其尚可以致吾之命,而遂吾之誌也乎?於是棄僧服而返。性好獨坐,然亦非習為禪觀者。一室深閉,人莫知其所為。竊窺之,每一剪發,即以紙錢包裹,具衣冠上山焚去,哭之嗚咽。試問之。則曰:“吾發欲還之父母也;全歸之未能,故傷之耳。”酒酣慷慨為詩,有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