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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华灯初上,走进那家挂着“老张推拿连锁”牌匾的店里时,因为落枕,我的脖子已经歪了七八个小时,不能躺不能坐,看人的时候眼珠子都不能转太快,不然整颗脑袋随时要炸裂。
因为有预约,我很快被前台领到二楼包间,沐浴更衣,刚将店家提供的大裤衩套好,推拿师傅到门口了,我用余光一瞥,是个捆着马尾辫的高瘦女人。
“趴好!”她人未进,脆生生的声音先到。
我思索着如何开口,才能既不得罪人,又能给我换个强壮如屠夫般的男性师傅。原因有二:首先,我不想**上身跟个女子在一间只有10平方米的小包厢单独相处近100分钟时间,这中间还要被她推拿为名上下其手,这与思想是否保守无关,也不是对女性有歧视,纯粹从空间舒适度考量。其次,我对这位女同志的实力有怀疑。她虽然不矮,但非常瘦,精巧得像一只羚羊,我壮得像一头牦牛。壮硕的牦牛这些年为游戏事业贡献了不少时间,况且现在还要时常坐在电脑前写稿,久坐不动,各大穴位压力大得或许能跟上下班的大马路有得一拼。就凭羚羊那两只瘦爪子,对付得了我这样的陈年老脉?还是给我一个能屠牛的爷们儿吧!
“趴好呀!”她走进来站在我身边,下巴与我肩膀平齐,我身高180厘米以上,她估计将近170厘米。
“能不能给我换个男师傅?”我转身,垂下目光与她对视。
就是这四目相对的刹那,我一愣。
“你是——马小薇?”我的语气陡然升温,热情得像冬夜街头暖烘烘的烤红薯,我的微笑就堪比守着烤炉的慈祥大爷。
听了我的话,她明显一怔,看我的眼神带着凝视带着探寻。
我继续傻笑着,她却快速将表情敛了起来。两只羚羊爪子扯着条大毛巾抖了抖,面无表情,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开始计时了!”
我问她是不是马小薇,她却说开始计时了,这就等于她根本不想理我。
或者我认错人,她根本不是马小薇?那她刚才干吗一副惊讶的表情?
还有一个可能,她确是马小薇,但眼下我是顾客,她是推拿师傅,她佯装不识,以免我以熟人为借口逃单!
对,一定是这样!
我觉得自己真通透,一眼就能看出人性的终极真相!于是,我一边佩服自己聪明,一边听她指挥,一边故意贱兮兮地补充道:“你跟我一个叫马小薇的同学长得真像!”
前面我写我的初中班主任老徐的时候,在里面埋了个人物——马小薇。
就是那个父母重男轻女,她时常挨打挨骂,最终老徐为了她跟她爸干了一架、我们当时都上去参战的马小薇。
小马是黄土高原人,初二从老家转到苏州上学,跟我同学两年,六七百天的时间,我和她除了共同呼吸同一个教室的空气,连一个眼神都不曾交集过。中考过后更是各奔东西,再未见过面。
十多年的光阴荏苒,并不妨碍我记得她的长相:鹅蛋脸,大眼睛,含珠唇。眼前这位脸庞清丽脱俗,好看得像一篮子刚采摘的绿色无污染的瓜果蔬菜般的女推拿师,脸型和五官俨然就是加强版的马小薇,只是如今这张脸的气质要比当年成熟几许。
“你究竟是不是马小薇?”我趴在推拿**不死心地追问。
她保持沉默,在我后背铺上薄毛巾,从颈部着手推了起来。
开头,我还能耍几句,讲些当年马小薇的事给她听,想借机测试下她的反应。后来,我越来越力不从心……我脑肝两旁、颅骨下方那个穴位被她左揉右揉,每揉一下都像在抽我的筋,我疼得两只手掌握起又摊开,摊开又握起,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电视剧里生孩子的那些女人,虽然我是个男人,但性别并不能阻挡我感同身受她们的弱小无助和无奈。
这边我刚将生孩子的痛苦领悟了个彻底,她又在我后背接近心脏的那个部位,弄出一种堪比挖心一样的疼痛。虽然我知道以医疗为目的的推拿从来不是件值得享受的事,但这也太上头了,像一百个魔鬼一齐在咬我。这女人何止是屠夫,她简直报复社会反人类,她是李莫愁是灭绝师太是容嬷嬷。
即便这样,我仍强作镇定磕磕巴巴继续追问:“哎,这家老张推拿的老板是姓张吗?你帮他打工多少钱一个月?”
她仍旧不答腔,但双手的力气好像更大了。
因为根本不懂中医,所以我不敢擅自装懂,将我的受伤穴位写出具体名称,以免误导人,这点请你们原谅。
但我不能原谅这个女人,她居然对我的屁股下手了。虽然我不是老虎,但这个部位,我还是希望尽量不要被女人摸。于是我开口说:“这里不用推!”
她立即反驳:“经脉是相连的,这里必须推!”
“这里不推我的落枕就好不了吗?”我有点恼火,脖子睡歪了,跟屁股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在责怪屁股没提醒脖子注意睡姿、注意保暖?
这个妇女真恶毒啊,她冷酷到底,兀自将我的左腿扳过来团成一个圈儿,然后对准屁股上的某个穴位下狠手揉啊揉。揉得我只好用不断叹气来防止自己失态,万一忍不住嗷嗷大叫,这非常有损一个纯爷们儿的风格。然后她又换一侧,将我右腿扳过来团成一个圈儿,她继续揉,我继续叹气,越叹越感觉人生不易。
我每隔几分钟就要问一遍,比如“你究竟是不是马小薇?”“如果你不是,那你认识马小薇吗?”“如果你是,不要怕,老同学,我不占你便宜!”“店老板是哪里人?他平时发工资爽快吗?”
大概是我太啰唆,惹恼了她,她突然命令我仰脸朝上躺着,然后双手扣着我的脖子向上拔脑袋。拔了几次后,她让我先朝左侧躺,又让我朝右侧躺,就跟玩快乐大转盘似的,每换个方向,我的脖子都会在她手下咔嗒一声转个圈儿。
脖子转完,又转腰椎,咔嗒咔嗒,她玩得不亦乐乎,我担心自己会被她玩瘫痪,紧张得老心肝直颤。
到钟后,我迅速换好自己的衣服。出来签单时,她抬眸瞅了我一眼,我心想本人平日一寡言寡语的汉子,今天破例开口对着你说了一大堆废话,没得到答案就罢了,连你个好脸色都没看到。于是迅速回了她一记冷眼。
不过,她的功夫真不错,才走出店门,北风一吹,我就感觉脖子不疼也不歪了,只是后背和腿,像被人痛扁过十顿那样酸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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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想着,不管这个做推拿的女人是不是马小薇,都不重要。毕竟她既不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姐妹,更不是我昔日难忘的旧情人,我没必要一根筋去纠缠答案。
不过,你越是想放下的人,越是不太容易放得下。很快,大概我落枕好了之后的第三天,我跟她又见面了。
我有个比我年长十几岁的表哥,这位哥哥小时候是个小天才、学霸,各种奖拿到手软,成年后进入职场,更是如鱼得水。如今在外省任职,辖管一方。所以,他在我们家当然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物。
这样一个大人物,回来探亲,一觉睡醒,居然也落枕了。
不知他从哪根藤上截了段消息,说我知道一个做推拿的地方,能立即治愈歪脖子,于是找上门来了。
我当然不敢推辞,首先从幼儿园开始直到小学毕业,但凡考得不理想,或者欺负同学被抓现行,表哥都会胖揍我一顿。导致现在只要看到他,我某些部位的皮肉还会隐隐作痛。其次,表哥这人,可能天生是做大佬的料,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威严压迫感,我不太敢忤逆他。再次,我非常想亲眼观摩神一样高高在上的大佬被“马小薇”荼毒时是啥尊容?
我立即拿出手机预约,立即带着表哥奔赴“老张推拿”。在前台,我大概是激动坏了,居然脱口而出:“点马小薇!”讲完我才反应过来,上回那女子并没有承认她就是马小薇啊!
前台负责点单的姑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马小薇是我们老板,一般很少亲自动手的!”
“啊?那她上回帮我推了!”
“那是店里客人太多,人手不够的情况下!”
“那她原名真叫马小薇?”
“当然,我们老板就叫马小薇!”
“你们不是叫老张推拿吗?马小薇是老板,那老张是谁?”
前台姑娘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我不太清楚!”
我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喜悦,不知是因为故人重逢,还是想看表哥出洋相想得要疯了。
马小薇果然出来了,我挑眉朝她一笑:“马小薇,这是我表哥,状况跟我上回一样,麻烦你!”马小薇这回脸色不似上次那样酷,但也只是冲我点个头示个意而已。
她给表哥推拿,我就坐在旁边全程陪同兼参观。
开头,表哥还能嘴里嘶嘶嘶地忍耐着跟我聊些家长里短以及儿童教育的事,后来,他HOLD不住了,啊啊啊啊叫得十分自由奔放。
他低声叫,我满脸春意盎然。
他粗声吼,我唇畔喜色无边。
简直想给他录下来,让所有没见过大佬狼狈相的家里人饱饱耳福。
马小薇像一只大战狮子王的瘦猴子,她上身匍匐在表哥后背上空,用肘部使大力推揉着中年男人厚实的脊背,她对表哥说:“您平时缺乏运动,后背和四肢关节都很僵硬,忍着点,我帮您打通穴位……”
表哥不愧是个觉悟很高的大佬,大概怕影响到马小薇正常工作,突然闭嘴不叫了,改成一声接一声的深呼吸。这直接导致我看热闹的愉悦心情骤然削减一半。
我抱着手机打了两把游戏,表哥这厢做了推拿和拔火罐。
临了,表哥活动着脖子跟马小薇握手道别,一谢再谢。马小薇的表情淡淡的,大概是大人物看多了,她对表哥身上的侧漏霸气不感冒。
我径直往外走。她从后面追上来:“阿南,加个微信,改天约喝茶。”
这回换我对她不屑一顾了:“上回不是假装不认识!这次敢认老同学了?”
她淡淡地盯着我:“其实今天也不想认!可你已经知道我就是马小薇了。”
“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你就是老张推拿的老板!省得熟人都来揩油!”
“我不是那个意思!”
也不管她是几个意思,反正微信是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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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薇居然是个很有效率的家伙。她第二天就给我发视频通话。
在一条小路上,她开车,开着开着,跟路边一辆违停的车,还差一厘米就亲密接触。她进退维谷,心急如焚,所以特意开了视频给我看,问我怎么办?
我第一眼看到了她方向盘上的BWM标,看来这小妞混得不错。然后才提供参考意见,她照做,成功将车倒了回去。
这女子将车停妥,干巴巴地对着视频道:“阿南,出来喝个茶吧!”
我原本想拒绝的,但她的眼神实在太殷切了,很像很久以前我家走丢的一只叫玛丽的小狗。于是鬼使神差的,我居然真的赴约了。
就着这顿茶,马小薇回忆了她整个人生给我听……
我在老徐那篇写过,马小薇的父亲当年是开着拖拉机来苏州找工做的农民,后来遇到贵人提携,得以抓住机遇发家致富。
没看过那篇也不要紧,此篇能独立成章。
马先生是个极端重男轻女的人,他对老婆女儿非打即骂,毫无人性。
但其实,当年我们都只看到事情的片面。
马小薇的亲妈,就是那位时常被老公打骂的女人,她不知是心智失常,还是得了传说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老公打她骂她,她晓得伤心痛哭,觉得委屈,痛不欲生。但老公要是打骂女儿,她就特别开心,轻则为老公加餐补充体力,重则冲上前帮老公一起狂揍马小薇,有时她打累了,喘着粗气,仍坚持着继续打。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马先生偶尔把外面的情人带回家,马太太不仅不会吵闹,还能全程好酒好菜地小心翼翼地伺候周到。有回情人让马小薇把门关一下,正在写作业的马小薇不愿意,马先生冲上前扯着女儿的头发就是一顿不顾生死的痛揍,直到女儿倒地昏厥才罢手……这一切,马太太全都看在眼里,但她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会产生半分怜悯,情人说“你女儿昏过去了”,马太太陪着笑脸回应:“死就死了呗,我又不是没儿子!”
马小薇说:“我一般不敢跟人讲这些陈年旧事,有的人不相信,有的人会以为我有病,他们觉得世上不可能有这种宿敌父母。”
我说:“我信!”
光明与黑暗交错,世上最干净的是人心,最肮脏的也是人心,地球上最接近人类的动物是披着人皮的伪人类!
从头到尾,马小薇的母亲不顾廉耻罔顾尊严无条件地服从着丈夫。丈夫赌,她支持。丈夫嫖,她更支持。
马小薇的弟弟长到十几岁之后,马太太又开始不顾廉耻罔顾尊严无条件地宠溺儿子。儿子赌,她帮忙还赌债。儿子嫖,她帮忙付嫖资。儿子把失足妇女带回家,她好饭好菜热情招待。
反观亲生女儿的待遇,远不如她儿子带回家的失足妇女。可怜的马小薇,初中毕业便辍学打工去了。刚开始,没学历,年龄也不够,只能去小饭店端盘子,得到的薪水很少。马太太按月来收账,每来一次,就要捉住马小薇痛骂一次,嫌她赚钱少没出息。
偶尔逢年过节饭店调休,马小薇也会往家赶。她打小在亲人的变态中成长,个性极其敏感自卑,坐公交车到站了也不敢喊声停。人家售票员扯着喉咙喊了一遍又一遍“前面某某站有没有人下?没有不停啦”,她明明就应该在前面下,但就是没勇气吭一声。
所以有时到站了如果没人下车,她就一直往下坐,无人可说。如果碰巧有人下车,她就赶紧跟在人家后面。
这种连跟公交车售票员都没胆量对话的小丫头,早早踏上社会,一路走来要遭多少罪,走多少弯路,交多少学费?
别人的成长,不识愁滋味,不用担责备。马小薇的成长,尝遍人间苦累。
“偶尔我听人家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或者唱父亲是一座山,还有那首什么是不是我们成长得慢一点,你们就不会老……我都感觉好恶心,想吐!”
“后来呢?你做了多久服务员?后来怎么又想起要改行做推拿?”
“我在饭店端了整整五年盘子。有一回,有个老头摸我,我不敢动,直直地靠在墙上,全身发抖,不敢叫也不敢反抗……我师傅刚巧那天就在隔壁桌吃饭,他替我赶走了老色狼,然后收我做徒弟!”
“你师傅就是老张?”
“哎呀,阿南,当年我们做同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聪明。你记得不,有回化学课上,后排那个李明讲话,化学老师让他出去,他赖着不走。老师就命令你起来把李明拖出去,结果你坐着不动甩她一句‘我拒绝’,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崇拜你!”
“跑题了,姑娘!”
“啊,对啊!我师傅就是老张!所以我夸你聪明,一猜就能猜到!我跟着老张学了几年推拿,老头子视我如亲,我曾经想将自己改成张小薇,跟师傅姓。师傅传我手艺,教我做人,扶持我过上正常的人生,但是户籍警那边不同意,没办法,我只好让我的店跟他姓!”
“老张多大了?”
“他今年80岁,爱吃东坡肉!”
“你的老张推拿连锁现在开了几家?”
“五家!”
“所以你现在是富婆了!”
“必须的呀,我没事就琢磨如何发家致富,努力赚钱让自己过上理想生活是我这一生唯一使命!”
“女孩子做这行很辛苦!”我想起那天她用纤细的双臂为表哥做推拿的样子,恍如杀猪。
“不会不会!可能你这种正常家庭长大的人很难理解。即便我有幸遇见师傅,即便我现在有能力住最好的房、开最好的车,但我的成长黑洞始终存在!我打算终身从事推拿,一来,它能拿事儿把我的时间填满,二来它能拿感觉将我的心填满!”
所以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她的工作。
心满了,时间也满了,每一夜筋疲力尽地入睡,每一天清清爽爽地醒来,日益努力,而后风生水起,从黑夜到黎明,行路者百毒不侵。
最后我说:“我不仅百分百相信你讲的一切,我还非常相信因果,缺乏良知的人一般结局都很惨。”
马小薇轻笑:“当然,我也信。当年积累的家产被我爸赌输一半。另一半,被我弟几场牢狱之灾给败光了。鞋子脏了,因为走的路不干净。门风坏了,漫天神佛联手也保佑不了他们。”
我去过草原,见过大海。看过大漠的苍穹,也宿过星幕下的山颠,认识过来来往往的很多人。忽晴忽雨的江湖,潮汐涌起时,会淹没很多微光,但总有了不起的人,像红日东升,令人仰望。
茶馆一隅几株紫色的团**开正艳,外表优雅实则骨子里藏了个屠夫的马小薇,在我对面执起一杯清茶。
我突然再次觉得她赏心悦目,似雨后枝头刚采下的一篮子绿色无污染的瓜果蔬菜,近闻有香气,远观有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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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马小薇去看老张,在距离市区挺远的乡下,没想到,屠牛女神的师傅居然是一瘦小精干的老人,而且都80岁了,脸庞居然有点可爱的婴儿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拥有婴儿肥的老头儿,特别是微笑的时候,雪萌雪萌。如果不是怕唐突,真想抱抱他。
马小薇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同学阿南。”
老张说:“今天有好菜,兄妹俩一起留下吃饭吧。”
他说的好菜,是一笼屉蒸螃蟹和一石锅红烧鲫鱼,一罐豆腐煲,一盘上海青,一碟金花菜。
蟹和鱼是他自己养的,用了最好的水源,喂了很多南瓜,以致蟹肉和鱼肉吃起来鲜美异常,有股回甘。
上海青和金花菜也是老张亲手种的,鱼塘边开垦的小菜地,一畦一陇,青菜有青菜的地盘,菠菜有菠菜的地盘,大白菜傲立群雄。时值寒冬,金花菜娇惯,必须住在老张用稻草特意为它搭建的小别墅里,据说逢着重要客人才会请出来。
热腾腾的菜和温好的黄酒一并端了上来。
马小薇问:“今天没烧东坡肉呀?”
老张摆摆手,哈哈笑:“从前跟你们一群小孩一起吃饭,你们把瘦肉抢了,我只好吃剩下的肥肉。不知哪个猴崽子说我牙口不好,只能吃肥肉,结果你们一个个真信了,每回吃东坡肉都把肥的夹给我。我吃出心理阴影啦,别再跟我提它!”
我夸他烧的菜好吃,他说这一片水好,养出的东西也好。
老张热情,健谈,还有点天真,身份证上80岁高龄,外表看起来大概只有60多岁的样子。
谈起当年收马小薇为徒,他说:“其实初衷很简单,她那么胆小怕事,干别的估计也不行,唯独推拿,既能让她挣碗饭吃,还能保她平安。她那双手,现在要遇上点啥事儿,废几个大汉一点问题都没有……好处是有了,但坏处也有,她到现在没对象呢。”
我说:“可能认识她的那些男人怕被她废掉,所以不敢要她。”
老张连忙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在理!以前我一直以为她长得丑才嫁不出去。”
我:“长得丑也是一个原因。”
老张:“那是那是。”
我:“那天我见到她,问她是不是马小薇,她差点把我脖子卸了。”
老张:“这丫头内向,最不爱跟人打交道,这些年一直独来独往。”
我:“我以为她怕我不买单,所以故意不搭理。”
老张:“也有这个可能,哈哈哈哈……”
马小薇坐在一旁拿小剪刀拆螃蟹,并不参与我和老张的胡说八道。
几罐黄酒落进两个男人腹中,不过瘾,老张又拿出自酿的老白干,我们敞开喝,喝到最后一老一小都感觉有点飘。飘到极限时,我终于对老张下手了,摇摇摆摆,伸出爪子将他抢进我的臂弯:“师傅,感谢您照顾我老同学,您好人有好报!”
老张飘得比我更厉害,他被我摇得直嚷嚷:“我老张要能再年轻个几十年,一准跟你拜把子,咱做兄弟。”
马小薇好不容易把两个抱在一起咕哝个没完没了的男人分开。
回程路,她开车,我坐副驾跟老张挥手道别。
三千年读史,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蓝天碧野间,被酒精染红脸的老头子,嬉笑挥手,萌到无敌。
马小薇说:“我师傅认识很多权贵,从没见他跟谁喝过这个糊涂样。”
我回头看老张,突然发现,他也很像一篮子绿色无污染的瓜果蔬菜,有老叶无枯枝,色泽醇厚,云水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