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的研究

第11章 约翰·费瑞尔与先知的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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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弗逊·霍普和他的伙伴们离开盐湖城已经有三个礼拜了。约翰·费瑞尔每当想到这个年轻人回来的时候,他就要失去他的义女,心中便感到十分酸楚。但是,女儿的那张明朗而幸福的脸,比任何观点都更能说服他满足于这个安排。他心中早已暗下决定,无论如何,他绝不让他的女儿嫁给一个摩门教徒。他认为,这种婚姻根本不能算是婚姻,简直就是一种耻辱。不管他对摩门教的教义怎么看,在这一点上,他却是坚定不移的。然而,他对于这个问题,却必须守口如瓶,因为那个时候在摩门教的天下,发表违反教义的言论是十分危险的。

的确,这确是十分危险的,就连教会中那些德高望重的圣者们,也只敢在暗地里压低声音谈论他们对于宗教的看法,唯恐他们的话被人曲解,马上招致横祸。过去遭受迫害的人,为了报复,现在也变成迫害者,并且是变本加厉,极端残酷。就连塞维利亚的宗教法庭、日耳曼人的叛教律和意大利秘密社团,与摩门教在犹他州所布下的天罗地网相比,也都是望尘莫及的。

这个无形的组织出没无常,再加上与它相关联的那些神秘活动,使得这个组织恐怖有加。这个组织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是,它的所作所为人们既看不见,也听不到。谁要是敢于反对教会,谁就会突然失踪。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遭遇。家中妻子儿女翘首企盼,可是父亲却再也不会回来向他们诉说他落在那些秘密审判者手中的遭遇。一句轻率的话或一次鲁莽的行动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但谁也不知道笼罩在他们头上的这种可怕的势力究竟是什么。难怪人们要在恐惧和颤抖中生活,即使是在茫茫旷野之中,也没人敢轻声说出对压迫他们的这种势力的异议。

起初,这种神秘莫测的可怕势力只是对付那些叛教之徒的。可是不久,它的范围就扩大了。这时,成年妇女的供应也已渐感不足。没有足够的妇女,一夫多妻制的教条就等于形同虚设。于是大家开始听到各种奇怪的传闻:在印第安人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移民中途被人谋杀,旅行人的帐篷也遭到抢劫;摩门教长老的后宫内出现了陌生的女人,她们面容憔悴,嘤嘤啜泣,脸上流露出难以磨灭的恐惧。据山中赶夜路的游民们说,在黑暗中,他们看见一队队戴着面具的武装匪徒骑着马,静悄悄地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这些故事和传闻最初不过是一鳞半爪,但是经过人们一再印证之后,也就知道这是谁的所作所为了。直到今天,在西部荒凉的大草原上,“达恩帮”或”复仇天使”仍然是罪恶与不祥的名称。

进一步了解这个罪恶累累的组织,只能加深、而不是减轻人们内心业已存在的那种恐惧。谁也不知道哪些人属于这个残暴的组织。这些打着宗教的幌子进行残酷、血腥行动的人的姓名是绝对保密的。你把你对于先知和教会的不满言论说给他听的那个朋友,可能就是夜晚明火执仗前来进行恐怖报复的人们中的一员。因此,每个人都不免对左邻右舍心怀疑惧,更没有人敢说出他的心里话了。

一个晴朗的早晨,约翰·费瑞尔正打算外出到麦田里去,忽然听到门闩咔嗒一响。他从窗口往外一望,只见一个身强力壮、有着一头淡茶色头发的中年男子沿着小径走了过来。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了,因为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人物布里格姆·扬。他感到十分害怕,因为他知道,扬的来访对他来说凶多吉少。费瑞尔赶紧跑到门口去迎接这位摩门教的首领。但是,扬只是冷冷地接受了他的问候,板着面孔跟他走进了客厅。

“费瑞尔兄弟,”他一面说着,一面坐了下来,两眼从他那淡色睫毛下敏锐地观察着这个农民,“上帝的忠实信徒们一直是你的好朋友,当你在沙漠里快要饿死时,我们拯救了你,我们把食物分给了你,把你平安地带到这个上帝选定的山谷来,分给你一大片土地,而且让你在我们的保护下,慢慢地富裕起来,是不是这样呢?”

“是这样的。”费瑞尔回答道。

“为所有这一切,我们只提出过一个条件,就是你必须信奉我们这个真正的宗教,并且要在各方面奉行教规。这一点,你也曾答应过我们;可是,如果大家说的是真的,你却在这一点上忽略了。”

费瑞尔伸出双手辩解道:“我到底怎样忽略了?难道我没有缴纳公共基金吗?难道我没有去教堂礼拜吗?难道我没有……”

“那么,你的妻子们在哪里?”扬往周围看了看,问道,“把她们叫出来,我想跟她们打个招呼。”

费瑞尔回答说:“我没有娶妻,这是事实。可是,女人已经不多了,而且有许多人比我更需要。我也并不是个孤单的人,还有我的女儿侍奉我哩。”

这位摩门教的领袖说:“我就是为了你的女儿才来找你谈话的。她已经长大了,成了犹他之花了。现在这里许多有地位的人物都看中了她。”

听了这话,约翰·费瑞尔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外面有许多传闻,说她已经和某个异教徒订婚了。我倒是不愿听信这些传闻,这一定是那些无聊的人嚼舌。圣约瑟夫·史密斯经典中的第13条是怎么说的?‘要让摩门教中每个少女都嫁给上帝的选民;如果她嫁给一个异教徒,她就犯下了弥天大罪。’经典上就是这样说的。你既然信奉了神圣的教义,当然不可能纵容你的女儿破坏它了。”

约翰·费瑞尔没有回答,只是紧张地玩弄着他的马鞭。

“在这个问题上就要考验你的全部诚意了,四圣会已经这样决定了。这个女孩子还年轻,我们不会让她嫁给一个老头子的,也不会完全剥夺她挑选的权利。我们这些做长老的,已经有了许多‘小母牛’了,可是我们的孩子们却还有需要。斯坦杰森有一个儿子,德雷伯也有一个,他们都非常愿意把你的女儿娶进门。叫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选一个吧。他们都年轻富有,并且都信奉正教。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要说的?”

费瑞尔一声不响,眉头紧锁,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说道:“给我们一些时间吧。我的女儿还年轻,还不到结婚的年龄呢。”

“给她一个月的时间来选择,”扬说着就站了起来,“一个月之后,她就要给我答复。”

他走过门口时,突然回过头来,面色通红、目露凶光地厉声喝道:“约翰·费瑞尔,你要是想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胆敢违抗四圣的命令,还不如当年让你们父女俩都死在布兰科山上的好!”

他威胁地挥了一下拳头,扭头离去。费瑞尔听见他沉重的脚步踏在门前沙石小径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一直坐在那里,胳膊肘支在膝头上,考虑着如何对女儿说起这件事才好。这时,忽然有一只柔软的手放在他手上。他抬头一看,只见女儿站在他身旁。他一瞧见她那苍白、惊恐的脸,就知道她已经听见刚才的谈话了。

她也看了看父亲,说:“我没法不听,他的声音那么大,整个房子里都听得见。噢,爸爸,爸爸,咱们该怎么办呢?”

“你不要惊慌,”他一面说,一面把她拉到身边,用他粗大的手抚摸着她的栗色秀发,“咱们总能想出个办法来的。你对那个小伙子的爱情不会淡薄下来,是吧?”

露西没有回答,只是握了握父亲的手,默默地啜泣着。

“不,当然不会。我不愿意听到你说你会。他是一个有前途的小伙子,而且还是个基督徒。就凭这一点,他就比这里的人强多了。这里的人再祈祷,再布道,也不如他。明天早晨有一帮人要动身到内华达去,我准备给霍普送个信,让他知道咱们现在的恶劣处境。如果我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不错的话,那他一定会像电报一样,飞也似的跑回来的。”

听了她父亲的这番话,露西不禁破涕为笑。

“他回来以后,一定会给咱们想出个万全之策的。可是,我担心的倒是你,爸爸。我听说——听说过一些关于反对先知的那些人的可怕的事,据说反对他的人都要遭到可怕的灾难。”

她的父亲回答说:“可是,我们还没有反对他呢。到了真反对他时,那可就真得防备一下了。我们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哩。期限一到,我想我们最好是逃出犹他。”

“离开犹他?!”

“差不多是这样。”

“可是田庄呢?”

“我们可以尽量把它变卖成现钱,卖不掉的也只好算了。说实在的,露西,我不是第一次想要这么做了。我不在乎像这里的人屈从在那位该死的先知**威之下一样,屈从于任何人。但是,我是一个自由的美国人,对这里的一切我实在看不惯。也许我是太老了,学不来他们这一套。可是他真要到我的田庄里来横行霸道的话,我就要让他尝尝迎面飞来的猎枪子弹的滋味了。”

他的女儿表示异议:“可是,他们不会放我们走的。”

“等到杰弗逊回来以后,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了。在这期间,你千万不要让自己太烦恼,我的好女儿,也不要把眼睛哭得肿肿的,否则让他看见你这副模样的话,就一定会来找我的麻烦了。没有什么可怕的,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约翰·费瑞尔安慰她时,语气显得十分自信。但是当天晚上,她却看到,他与往日不同,加倍小心地闩好门户,还把挂在卧室墙上的那支生了锈的旧猎枪取了下来,把它擦拭干净,装上了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