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衫红粉共飘零】
天空中布满着奇特变幻的云峰,把一颗赤日轻轻地笼罩着;微微地刮着些惠风,从树叶中发出一阵阵的音调;枝头的小鸟,也婉转啁啾着,都蕴蓄着无限恼人的深韵。我在不经意中醉化在这自然的环境内。我那时拿着一枝将枯的牡丹花嗅着,眼睛只望着窗外发呆,在讲堂的桌上堆着我那很简单而轻巧的行装——一个帆布箱,一只手提皮夹,一条绒毯;一把洋伞放在窗台上。此外还有芗蘅的几件同我一样。我们预定是十点钟到车站去,但在这几个时候中间,我觉得异常得沉闷。正这时光瘦梅来约我去找一位国文部同乡辞行去,在这一路上她告诉我旅行的检要和应当谨慎留意的地方,她拿着诚恳的声音说着,但在这言语的中间已略带着几分酸意,眼圈也印出一条红纹来。我把我托她的事都告诉她,她很会意,我们的交情是彼此心喻的,所以皮相上莫有什么可应酬的。
十点钟余由校中到车站去,我们一系共十二位,此外尚有博物系的十四位,坐了一大溜的洋车,路上的人异常注目。卧薪为了这次去南是不返北京的,所以她对这三年久住的学校未免有情,很依恋地不忍离开,走多远了她还在车上回顾那巍峨的校门。到了车站把行装安置好,我们另挂着一辆包车,所以很舒适宽大,空气也比较清爽些;在车门上插着一面白绸三角形的旗子,上边镌着“女高师旅行团”六个蓝呢字,顺着风飘**着。月台上有许多朋友来送行,倍觉热闹。瘦梅一句话都不说,只默默地望着道旁的火车出神,她的心思现在必很复杂。我的枯花仍在我手绢中包着,她将永远萎死在这幅罗绫做墓田吗?我想些零碎的事情,不禁微笑了一声。瘦梅抬起她那冷静的面孔,向我脸上望了一下,也陪了一个苦笑。这时候我们的思想携手了。
车站上的铃叮当声,把一个很热闹的空气,顿时消沉。每人心里都感到一种深刻的刺激,我们走的人都和送行的朋友握手告别,纷纷地都上了车。我在车上向下一望,一个京汉车站,都让我们女高的同学占满了。这时光我微弱的小心,都渐次收缩起来,在每人的面孔上都现着一种勉强的苦笑!最痛苦不过的就是那平素寸步不离,寝食与共的要好朋友。花前月下,有影皆双,猛然令她们受这种黯然消魂的离别滋味,这是多么伤心的事啊!当汽笛一声未完的时候,送竹雅的懿徽已不能再忍下去,如怒潮激山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同情心的刺激,看了这种惨景,也不免落几滴热泪。当时车站上罩了一层愁幕——在旁人自然讥笑我们富于感情了!但我很希望这种同情心,都种在人的心田里,这细微的一点美德,足能够创造那和平的基石,在这崎岖的心腹中。
车慢慢地蠕动着!我同送行的同学都握别了。“前途珍重”的微细悲颤的小声音,都从那愁幕铺张的面孔表现出,不能不领着这微微弱的心去悲哀的洞里去。白帕渐渐隐在树荫里了!火车的速度也增加了,她们的心魂大概都追随着辗转在车轮下,但这无情的车轮已飞驰电捷,载着我们去了。只留得车外几行杨柳,隐约在两边窗外飞度;茫茫的一片青田,送来一阵香花的馨味;我们几双泪眼望了望,都默默地坐下。竹雅依然在哭泣,许多人都安慰不了,车里都薄薄罩着一层愁幕。我把绒毯铺好,睡下闭着眼回想那一幅图画,不知不觉地又笑起来,痴呆的人类呵!沉醉的朋友啊!这又何苦来,只不过一月的离别罢了,就是从此永别,也是人生的解脱,又何苦做这无味的悲泣呢?不过这是事后的心理,当那时候,我知道谁也莫有那样不动于衷的勇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