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有一个钟头,离别的滋味也由浓淡下去,有几位同学搬出食物的匣子找点心吃。我在女高这几年,考察我们女高的特别生活就是旅行中的吃喝生活。每当春秋远足,或长途旅行,天字第一号的必需品,就是零碎食物,这点嗜好遂破了这无聊的空气。
到了保定我们都下车玩去,有许多同学去买熏鸡。孝颜同子赫的母亲知道她们路过这里,特来看她们。我看见她们那种母子之爱,我就猛想到家乡的母亲来了。我这飘泊的孤儿,谁能安慰我那羁旅的痛苦哩!车慢慢开了,她们在三十分钟内包括了聚喜离悲的滋味,人生的究竟,也不过是这么个大舞台啊!
车在夹植杨柳的轨道中,风驰电掣地飞度,只能看见远远的青山,茂郁的森林,和天空中的散云,是很清闲的不动。想象我这次旅行,家里的父亲曾让我去第三条路线——青岛,不愿意令我去征这万里的长途。此外尚有些黄河桥断——临城匪劫的印象在脑海中波动,但终究为理智降下去。离开了软红十丈的北京,去做天涯的飞鸿!
暮色的云渐渐地由远的青山碧林间包围了大地,一阵惠风香草,把我一天的不快早完全地消灭下去。我伏在窗上看那日落西山的景致,在万绿荫蒙中,一轮炎赤的火球慢慢地隐下去,那时照着孝琪酣睡的面孔,映着一道一道的红霞。
晚风是非常温和,暮霭是非常的美丽,在宇宙中之小我,也不知不觉地融化在自然的画图中。但在一刹那间的印象,无论你如何驻目,在时间中是不少逗留的,仅留了很模糊的一点回忆罢了。我把零碎的思想寄出来!也就是在京汉途中临时的摄影——
人生都付在轮下去转着;
谁能找到无痕的血泪啊!
命运压在着满伤痕的心上,
载着这虚幻的躯壳遨游那茫茫恨海!
别离是黯淡吗?
但斟清泪在玛瑙杯内,
使她灌在那细纤柔嫩的心花里,
或者能把萎枯的花儿育活?
攘攘的朋友们,
痛苦的胁迫
都在心的浅处浮着。
痛苦啊,
你入不了庄严的灵境!
在坦**清朗的静波里,
没有你的浮尘呵!
啊!
夜幕下是何等地寂寞萧森哪!
幢幢的黑影,
伴着那荒冢里的孤魂。
尘寰中二十年的囚庐啊!
哪一块高峰?
哪一池清溪?
是将来的归宿啊!
在永镌脓血的战地,
值得纪念吗?
我只见鲜血在地中涌出!
我只见枯骨在坟上蠕动!
恨呵!
在这荒草中何能瞑目!
朦胧的眉月,
分开那奇特云峰,照着那凄惨的大地。
月中的仙子啊!
可能在万象肃静中,
抚慰那睡着的爱儿,
在脓血里洒一把**之花,
在痛苦里洒一副甜蜜之泪。
咳!
月儿也黯淡了,
泉声也哽咽了;
只闻着——
荒山中的惨鸣,
烂桥下的呻吟!
梦吗?
玉镜碎了,
金盆化了,
杜鹃为着落花悲哀了!
地上铺着翠毡,
天上遮着锦幕,
空中红桃碧柳织就了轻轻的罗帐,
江畔白鹅唱着温柔的睡歌,
何日能这样安稳地睡去啊!
黑暗中的红灯呵!
萤耶?
磷耶?
像火珠似的缀起来,
簪在我的鬓旁;
把浓浓的烟在空中浮着,
将这点热力温我这冰冷了的心房。
叫我去何处捉摸啊?
她疾驰地像飞燕一般掠过去!
你既然空中来的无影,
空中去的无踪,
又何必再人间簸弄啊?
我想乘上青天的彩虹,
像一条破壁的飞龙,
去追那空泛的理想去;
但可怜莫有这完美的工具啊!
我扶在铁栏杆望着那夜之幕下的风景,
在黑的幕上缀着几粒明珠的繁星,
惨惨地闻着松林啜泣,
呼呼地听那风声怒号,
我的心抖颤着,
宇宙之阴森呵!
清溪畔立着个青春的娇娃!
收地上的落花撒在流水里**着;
恰好柳丝儿绾住她的鬓角,
惠风来吹拂在肩头,
她微嗔地跑回了竹篱去了;
依然回眸。
烂漫天真的女郎呵!
我愿化作枯叶任你踏躏,
我愿化作流云随你飞舞;
悲哀的心,
只有这样游戏啊!
我猛忆起荷花来了!
你洁白的质呵!
在污泥中也自有高雅的风采;
但是险恶的人类,
又拿着火焰的扇来拂你。
孤独者啊!
在沉寂中谁吹着角声?
我愿在这暖暖的幕下,
寄寓我这萍蓬呵!
同情心的花太受摧残了,
我哭着我的前尘后影;
但梦境啊!
依然空幻。
当我梦境香浓的时候,
江南的画片,
印入我的残痕;
这生命中的历程啊,
在枯叶上记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