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泰自選集:歲月留聲

第17章 少年遊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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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體反動學生在管理組的帶領下用各種各樣的汙穢語言去罵一個不敢反抗的弱女子,個個“反動學生”的臉上還表現出真實或裝出的“義憤”,時時呼喊些不倫不類的口號,把她圍在中間,她低著頭,脖子上掛了一塊小黑板,豆大的汗珠掉到地上。這就是被管理組描繪成的尖銳複雜的“階級鬥爭”。反動學生中有個老光棍,先是右派,1963年沒有摘掉帽子,便又當做反動學生送到南口。他在會上揭發說:“羿蜀華,你聽著。那天,我在屋門口站著,你從我麵前過,跟我眉來眼去的幹什麽?你要老實交代。”我們聽了幾乎要笑了出來。這種心態大約隻有弗洛伊德學說才能解釋清楚。羿蜀華是我所見到的女人中最有才華的一個。她是學生化的,當時這在中國是一門新興的科學,她能進入這個專業是不容易的。在南口的反動學生分屬二三十個專業,她和誰都能搭上話,並且用不了半個小時就能進入對方的專業領域,可以想見她的博學。後來她分配到江蘇興化軸瓦廠,1979年春天羿蜀華到北京平反時我見她的工作證,她已經是機械工程師了。如果沒有南口的五年,她的前途如何,是我們可以想象的。

南口反動學生的事是鮮為人知的。而且,不止北京有,1979年我到高教部為此事找其負責人時,蔣南翔的一位老秘書張先生接待我時說,反動學生全國都有,外地處理有的比北京還重。安徽有個歸國女華僑被劃為反動學生,不幸死於勞改之中。我在古典文學界認識的四川師院萬光治教授、廣西教育學院的劉振婭教授也都在1964年被劃為反動學生。全國波及到此事件中的大約在一千人以上。當時的血與淚,現在人們大約都已忘卻了吧。

老去文章渾漫與

六十多歲還寫時評,真是有點不自量力。去年的一個會上與張鳴先生聊天。他說:王老師,我寫時評,人家都嫌老了,您比我又大十多歲還寫,是不是有點“挑水的回頭——過井(景)了”。張鳴的名字就是他生年標誌,大鳴大放的1957,那一年我初中畢業。不論從腦力還是體力怎麽能和他比呢?張鳴被譽為評論界的勞動模範,聽說他的“博客”上有六百多篇文章,我這三十年間寫的東西也不及其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