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過來說,佛弟子也自有他的立場。老實說,他的立場是迷信。他盡管擺出科學分析的架子,說什麽七識八識,百法五百四十法,到頭來一切唯識的心理學和因明的論理學都隻是那最下流的陀羅尼迷信的掩眼法!其實迷信咒術,崇拜**,與七識八識有何交涉?與百法五百四十法又有何交涉?即使他證明了四大皆空,萬法唯識,他怎麽會一跳就跳上了這條下流的路?話到歸根,他本來早已上了這條路了,七識八識,百法五百四十法不過是變把戲而已。他本來不靠這一套!
(《讀王小徐先生的〈佛法與哲學〉》)
範縝滅佛
有一天,我讀到《資治通鑒》第一百三十六卷,中有一段記範縝(齊梁時代人,死時約在西曆五一○年)反對佛教的故事,說:
“縝著神滅論,以為‘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也。神之於形,猶利之於刀。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論出,朝野喧嘩,難之,終不能屈。”——我先已讀司馬光論地獄的話了,所以我讀了這一段議論,覺得非常明白,非常有理。司馬光的話教我不信地獄,範縝的話使我更進一步,就走上了無鬼神的路。範縝用了一個譬喻,說形和神的關係就像刀子和刀口的鋒利一樣;沒有刀子,便沒有刀子的“快”了;那麽,沒有形體,還能有神魂嗎?這個譬喻是很淺顯的,恰恰合一個初開知識的小孩子的程度,所以我越想越覺得範縝說的有道理。司馬光引了這三十五個字的神滅論,居然把腦子裏的無數鬼神都趕跑了。從此以後,我不知不覺的成了一個無鬼無神的人。
我那時並不知道範縝的《神滅論》全文載在《梁書》(卷四八)裏,也不知道當時許多人駁他的文章保存在《弘明集》裏。我隻讀了這三十五個字,就換了一個人。大概司馬光也受了範縝的影響,所以有“形既朽滅,神亦飄散”的議論;大概他感謝範縝,故他編《通鑒》時,硬把《神滅論》摘了最精彩的一段,插入他的不朽的曆史裏。他決想不到,八百年後這三十五個字竟感悟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竟影響了他一生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