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
在神秘的銀月的光輝中,樹葉兒啁啾地似在私語,地似在潛行;這時候的世界,好似一個不能解答的謎語,處處都含著幽奇和神秘的意味。
有一隻可愛的夜鶯在密蔭深處高囀,一時那林中充滿了她婉轉的歌聲。我們慢慢地走到饒有詩意的樹蔭下來,悠然聽了會鳥聲,望了會月色。我們同時說:“多美麗的詩境!”於是我們便坐下來說夜鶯的故事。
“你聽她的歌聲是多悲涼!”我的一位朋友先說了,“她是那偉大的太陽的使女:每天在日暮的時候,她看見日兒的殘光現著慘紅的顏色,一絲絲的向遼遠的西方消逝了,悲思便充滿了她幽微的心竅,所以她要整夜的悲啼著……”
“這是不對的,”還有位朋友說,“夜鶯實是月兒的愛人:你可不聽見她的情歌是怎地纏綿?她讚美著月兒,月兒便用清輝將她擁抱著。從她的歌聲,你可聽不出她靈魂是沉醉著?”我們正想再聽一會夜鶯的啼聲,想要她啟示我們的懷疑,但是她拍著翅兒飛去了,卻將神秘作為她的禮物留給我們。
我的旅伴
——西班牙旅行記之一
從法國入西班牙境,海道除外,通常總取兩條道路:一條是經東北的蒲港(Port bou),一條是經西北的伊隆(Irún)。從裏昂出發,比較是經由蒲港的那條路近一點,可是,因為可以經過法國第四大城鮑爾陀(Bordeaux),可以穿過“平靜而美麗”的伐斯各尼亞(Vasconia),可以到蒲爾哥斯(Burgos)去瞻覽世界聞名的大伽藍,可以到伐略道裏茲(Valladolid)去尋訪賽爾房德思(Cervantes)的故居,可以在“紳士的”阿維拉(Avila)小作勾留,我便舍近而求遠,取了從伊隆入西班牙境的那條路程。
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二日下午五時,帶著簡單的行囊,我到了裏昂的貝拉式車站。擇定了車廂,安放好了行李,坐定了位子之後,開車的時候便很近了。送行的隻有友人羅大剛一人,頗有點冷清清的氣象,可是久居異鄉,隨遇而安,離開這一個國土而到那一個國土,也就像遷一家旅舍一樣,並不使我起什麽悵惘之思,而況在我前麵還有一個在我夢想中已變成那樣神秘的西班牙在等待著我。因此,旅客們的喧騷聲,開車的哨子聲,汽笛聲,車輪徐徐的轉動聲,大剛的清爽的Bonvoyage聲,在我聽來便好像是一闋快樂的前奏曲了。火車已開出站了,揚起的帽子,揮動的素巾,都已消隱在遠處了。我還是憑著車窗望著,驚訝著自己又在這永遠伴著我的旅途上了。車窗外的風景轉著圈子,展開去,像是一軸無盡的山水長卷:蒼茫的雲樹,青翠的牧場,起伏的山巒,綿亙的耕地,這些都在我眼前飄忽過去,但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我的心神是在更遠的地方。這樣地,一個小站,兩個小站過去了,而我卻還在窗前佇立著,出著神,一直到一個奇怪的聲音把我從夢想中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