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易决定让苗小雨留在宾馆给湖底女尸画像，虽然他知道即使画出像来，意义也不一定很大。二十年前死去的一个女子，现在还有几个人能想得起来？
老莫在会上提到的采石场大锤，苏天易觉得很有必要去看看，于是约了老莫一起去。
老莫不会开车，霍大就安排了一个驾驶员送他们。
老莫比较内向，不喜欢说话，苏天易也是。一路上两人就没聊几句，车里只有轱辘碾压路面传回来的胎噪音。
老莫说起的那采石场，就在他老家的一座小矮山下，临近时地面全是乱石，好在车子是高底盘的越野，要不然早就散架了。
苏天易颠簸得实在受不了，叫道：“停停停，车子歇这儿，我们走路过去吧。”
司机在路边停下，苏天易和老莫都下了车，朝采石场走去。正好遇见一个小孩赶着一头大水牛迎面走过来。那水牛一边走一边嚼着舌头，像是在反刍。
水牛从苏天易身边经过时，他见那水牛长得体型硕大，两只牛角像是两把尖刀，插入天空，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踩在碎石地上，发出“喀拉拉”的声响。
车子熄了火，野外显得非常安静，苏天易已经远远地听到“叮叮”声，老莫说：“这个声音便是采石场工人的敲击声，工人先在石头山上选好一个位置，用一根手腕粗的尖铁撬棍插在石头上，然后另外一人挥动大锤敲击铁撬棍的顶端。这样反复敲，在石头上敲出一个洞眼。他们会在洞眼里填埋炸药，用雷管引爆，达到碎石的效果，碎好的石头可以卖给需要盖房子打地基的人。”
“哦。”苏天易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继续往前走，转过一道弯，苏天易看到山上果然有一人蹲在地上扶着一根铁撬棍，另外一人正挥汗如雨在那儿挥动大锤敲击，发出“叮叮”的声音。
正要往上爬，挥大锤的人停了下来，蹲在地上的那人将铁撬棍从洞眼拔出，然后开始往里面灌东西，挥大锤的人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放在嘴里，使劲地吹。
“滴……滴……”
苏天易发现那原来是哨子。
老莫说：“要引爆了，他们吹哨就是警告周边的人，他们马上要爆破，我们避一避吧。”
两人躲在山坡后，苏天易伸出半个脑袋朝山上看去，那两位工人已经点燃雷管引线开始往山下跑，一直跑到他们躲避的这山坡后，见了他和老莫，脸上的表情很意外。
过了一会儿，引爆的那地方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隆”声，一堆石头被炸到了天上，然后“哗啦啦”落了一地，有的石头还往山下直滚。
“停，停，笨牛，你给我停下！”
苏天易听见刚才赶牛的小孩在身后叫喊，回头去看，那牛可能是受到了爆炸声的惊吓，已经挣脱了小孩手中的牛绳，开始乱跑起来，此时正穿过路边的一片水洼，溅起高高的水花。
两位工人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起身正要朝山上走去，老莫叫住了他们，说道：“我们是警察，有话问你们。”
两位工人脸上露出惊恐表情，问道：“什么事？”
苏天易说：“我们想看看你们的大锤。”
“大锤？随便，你们上山去看吧。”
四人默不作声地来到刚才引爆处，苏天易发现那儿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石头被炸得四分五裂，一把大锤搁在地面上。
苏天易蹲下身去捡那大锤，见那大锤确实很大，但表面积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他将大锤举了起来，大锤的柄是竹子做的，弹性特别好，握在手里挥动起来很得力。
苏天易挥动大锤朝地面的一块石头敲击下去，石头应声碎裂，力量果然很大。
胖的那位工人问：“你们这是干嘛呀？”
苏天易不说话，从包里拿出一把卷尺，测量大锤锤面的直径，直径是12厘米，他摇了摇头说：“有更大的吗？”
“更大的锤子？再大谁举得动呀？”
苏天易想想也对，如果这锤子的直径增大到二十厘米，锤子的重量将增加好几倍，就算勉强举得动，想要挥动去砸人，那是绝无可能。
苏天易有些失望，对老莫说：“看来我们白跑这一趟了。”
老莫说：“时间隔得久了，我对这锤子的印象也是模糊的，小时候觉得这东西很大，可是现在看来，锤子实在不够大。”
苏天易失望地说：“咱们回去吧，看看小雨画像画得怎么样了。”
两人下了山，又顺着原路往回走。走过刚才那头牛发疯跑过的那片水洼时，苏天易发现水洼边的软泥上留下了一连串的牛蹄印子。他忽然停下脚步，走到靠近的其中一只牛蹄印子前，蹲下身来。
老莫见苏天易蹲着不走，问道：“怎么了，苏法医？”
“等等，我研究一下这牛蹄印子。”
“这牛蹄印子怎么了？在我们乡下，不是到处都是吗？”
“可这个不同，是我亲眼看到的。”
“是刚才那疯牛踩下的，我也看见了。”
“对，我没想到这牛踩下时有这么大的力量。”
“你是城里长大的吧？在农村里，谁人不知？”
“不是，我也长在农村，可是我没放过牛，对牛的习性不太了解。”
苏天易从包里又掏出卷尺，测量牛蹄印子的大小，老莫蹲下说：“苏法医，你测量这个是什么意思？”
苏天易测量完，说道：“这牛蹄印子呈类圆形，直径19.3厘米，我的意思是，死者左胸部曾经被牛踩到过，严重挤压心脏导致死亡。”
“啊？这……”老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我的推测，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我需要把刚才那头牛找回来。”
“那头牛都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要找牛，村里多的是，这是我老家，我让我爸爸去借就是了。”
“不，我就要刚才那一头牛，这个牛蹄印子刚刚好。”
老莫为难地说：“牛可以找回来，可是你要做实验，这尸体到哪儿去找呀？”
“尸体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最近我在研究肋骨的应力问题，我带来了一小箱肋骨，它们是我委托一个工厂用特殊材料制作的，外形、应力和脆性几乎可以仿真。你只要帮我找个木匠，模仿我们人体的胸腔做一个木架子，然后安装上我的那些肋骨，实验就可以开始了。”
“还能这么干呀？”
“胆子要大，才能有所突破。”
苏天易让司机回到白吴县城，将他留在宾馆的“课题研究”箱子送到老莫的村子里。
老莫则回到他爸爸的家，让他爸爸去借来刚才那小孩的牛，然后又去请了个木匠，商量着把木架子搭建好，等司机回来后，他们又想方设法将肋骨固定在木架子上。
老莫摇头说：“你这架子，看起来很怪，能行吗？”
苏天易说：“外形是有点怪，这个不重要，只要力学结构差不多就行，实验可以开始了。”
老莫早就牵来了刚才那头大水牛，大水牛站在那儿甩着尾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莫说：“是要牛跑过去踩呢？还是自然走过去踩？”
“牛跑动去踩，力量显然更大。”
“那我们就让牛跑起来去踩，可是怎么能让牛跑起来呢？”
牵牛来的小孩叫歪头，他说：“我行，我可以坐在牛背上，让牛跑起来。”
老莫说：“那好啊，要是你把我们的实验做成功了，我买糖给你吃哦。”
苏天易问：“可是你能让牛正好踩到那些骨头吗？”
歪头说：“那有什么难的？这牛听我的，只要在骨架前画好标记，调整好牛的步幅，这样就可以踩个正着。”
实验就在老莫家门口的一块空地进行，骨架被搬到那空地上平放着，然后让歪头骑着牛，反复测试牛的适当步幅，然后将牛牵到距离骨架50米的地方。
苏天易见一切准备就绪，于是下令让牛跑起来，歪头一阵鞭子，牛果真跑动起来，经过加速后，稳稳地朝骨架奔去。
苏天易紧紧地跟在牛身后，他担心牛不能准确地踩到那些肋骨，要是没有踩个正着，这实验就相当于失败了，可是他又没有更多的肋骨拿来做实验。
正想着，牛已经跑到骨架旁，没想到牛突然腾空而起，可能这一回真要它去踩骨架，它有些胆怯了。
眼看着实验就要失败，牛背上的那小孩猛拉牛绳，不让牛转向，牛“哞”一声长嘶，前脚往下踏去，可牛脚偏偏就斜着避开了骨架。
歪头狠狠地揍牛，牛“哞哞”地叫，在空地上四处乱跑。
苏天易让歪头再试一次，可还是不成功，牛就是不愿意去踩踏那骨架。
歪头想出一个鬼主意，说道：“我们可以将牛的眼睛蒙起来，那样牛就看不见了，它肯定会去踩那骨架。”
苏天易想想也对，便同意了歪头的建议。老莫去借了一块布料，将牛的眼睛蒙好，然后重新实验。
果然，这一回，歪头骑着牛，跑动到骨架附近，牛没有腾空而起，而是稳稳地一脚踩中那些肋骨。
苏天易长舒一口气，等牛走后，跑到骨架边观察肋骨骨折情况。他发现那些肋骨被踩断六根，骨折塌陷区域正好和水洼地旁的那脚印的类圆形一样。
苏天易说：“成功了，这个实验非常成功。”
老莫说：“你真的认为死者是牛踩死的吗？”
苏天易反问道：“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