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我见到卧室的门开着,就知道封程远已经走了。
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苦涩。尽管早就知道这份感情是见不得阳光的,我们只能将这份爱隐藏起来,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痛苦。
任何风吹草动,都极有可能让我们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和封程远算是一对特殊的男女,我们之间的这种爱在道德面前是那么软弱,女人顾及的是羞耻心,男人想的是前途命运,我们成了在道德边缘徘徊的人。
这一夜,我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但他始终没有给我打,我也不敢给他打电话,只得在不安中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远哥,我想你。
没有回音。
我的心就那样一直吊着,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晚上回到家里,刘思雨又来找我,虽然我和他是患难之交,但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我都有点怕他了,他怎么这么爱来找我呢?现在害得封程远不理我,真是心烦死了。
刘思雨见到我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我:“红雨,你的病好了没有?”
我淡淡地说:“好多了,谢谢你。”
刘思雨说:“昨晚你真把我给吓坏了。”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的,只是闹肚子。”
刘思雨说:“没事就好。红雨,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
我问:“什么事?你说吧。”
刘思雨说:“这事我憋在心里真是难受,就想找你说说。”
我轻声说:“说吧,只要你想说,我都在。”
刘思雨还是沉默不语,我估计他是想和我说刘起航的事,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就问:“你爸爸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刘思雨说:“这些事我要怎么和你说呢?我真的觉得难以启齿。”
我说:“怎么了?”
刘思雨说:“红雨,你一定也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的生活圈子很小,没听到什么。”
刘思雨叹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了刘起航的一些事。
他说内部有人给他透露消息,说刘起航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受贿的。那个女人是一个歌舞团的女演员,人长的不错,和刘起航交往也就见过几次,但两人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
刘起航的这些污点刺激了刘思雨,在他的眼里,他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不爱程英,但是从来没有闹过诽闻,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很严格的,现在出的这事还真有些蹊跷。
这些事原来刘思雨早就有所耳闻了,而我还一直为他瞒着,怕他知道了心里难受。
我问:“他拿了人家多少?”
“一百八十万。”
“这么多?”
“是啊。”
“那交出来就行了啊,我听说这样可以减轻罪行啊?”
刘思雨说:“我也不太清楚,我想应该是可以的。但这钱已经被他用了。”
“用了?这么多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听说是为了赎回一些照片。”
“什么样的照片值这么多钱?”
刘思雨想了一想,才痛苦的说:“我爸爸和那个女人的裸照。”
我问:“是那个女人威胁他的?”
“不是,是一个不要命的敲诈犯。”
我又问:“敲诈犯?是谁?谁敢敲诈到成众集团董事长的头上?”
刘思雨说:“一个流氓吧,他手上有我爸爸和那个女人的**照。我爸为了赎回那些照片,就把钱全给了他。”
我问:“那,那个敲诈犯呢?他是怎么得到那些照片的?”
刘思雨说:“不知道,他失踪了。这个骗子,他不但得了钱,还把另一份照片寄给了上级党委和纪委,害了我爸爸。他怎么还敢呆在白杭市而不远走高飞呢?”
我点点头道:“是啊,谁也不会傻到等公安局的人来抓自己。”
刘思雨点了点头。
我问:“那个女人呢?”
刘思雨说:“听说辞职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唉,你爸爸也真是,为这样的女人真不值得。”
刘思雨说:“是啊。他事业正如日中天,却被女人给害了,真是太不值了。我要凑钱去救我爸爸。”
我说:“这些年你们家里也应该有不少积蓄吧?再借些,应该可以,大不了把房子卖了。”
刘思雨说:“家里被封了,我和丝丝也没有什么钱。红雨,你知道吗,我后妈收受的贿赂更多,前不久她还收受了四百万,这个蠢女人,都是她把事情搞大的。”
我问:“倒底怎么回事啊?”
刘思雨说:“她收了一个房产商的钱,人家就为了得到市中心那块地皮。”
刘思雨说,我问:“哪块啊?”
刘思雨说:“市中心的客运站不是搬迁到市郊了吗?那块在要作为商业开发,谁都想要,那个房产商为了得到那块在,出了血本。那块地是成众集团的资产,我爸爸没听后妈的话,那个房产商没有得到那块地,一气之下,就举报了她。我爸爸本来只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上级调查,结果后妈的事一出,就把我爸爸给牵连进去了,然后才把他受贿的那两百万给扯出来的。”
我说:“那那个房地产商不也犯了行贿罪了吗?谁会这么傻啊?”
刘思雨说:“那个房地产商本来就不是个大老板,他就指望着那四百万发财,一旦失算,他也一无所有,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说:“天下竟然有这样傻的人?四百万,够一家人花多久啊,为什么要拿去行贿?”
刘思雨说:“我听说他那钱也是从银行贷来的款,他自己也没那么多钱。”
我更不解了,问他:“那这个人现在不是要坐牢了吗?”
刘思雨说:“他要坐牢也要拖个垫背的啊,谁害他的,谁就跟着倒霉嘛。”
我说:“那让你后妈把这些钱交出去啊。”
刘思雨说:“但是她也把这钱给花了。”
“花了?花去哪里了?那可是四百万啊。”
我的疑惑更重了,问出了一串问题。
刘思雨说:“她把钱填了一个窟窿。”
我问:“什么窟窿需要这么多钱?”
刘思雨说:“她运作自己当上县委书记的花销。”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买官卖官,以前虽然道听途说了一些,但都没有真人实事,大家都只当作笑谈罢了。我问:“难道凭你爸爸的关系还不能让她顺利的当上县委书记吗?”
刘思雨说:“我爸爸一向不支持她,因此她只好另辟蹊径。要是爸爸没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人家也不可能给后妈送这么多钱啊。没有约束的权力真是一把双刃剑,害人害己。”
我问他:“那送你爸爸钱的人又是谁呢?”
刘思雨说:“不知道,他是成众集团董事长,手里掌握着一些大项目,想送钱的人当然很多。我记得以前也有人到家里送过,但是他都有是当专场就还给人家,实在硬塞的,事后也安排人送去。爸爸一身清廉,没想到竟然晚节不保。”
我说:“难道你后妈收钱后就没有和你爸爸勾通过?他们俩是夫妻,荣辱与共啊,谁出事都会带出对方的。”
刘思雨说:“我也想不通,我更不知道。”
我说:“现在你父母都被批捕了,这些消息也是秘密的吧?能得到这些消息的人,应该是有实权的人,让他帮帮你们啊。”
刘思雨摇了摇头,说:“天下本就没有绝对的秘密,你说是吗?和我们说这些的是爸爸的一个至亲好友,他要是不想帮我们,就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了,只是他们俩都招供了,现在很难再有希望出来了。”
我难过的说:“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刘思雨也叹了一口气说:“是啊。”
我小心地问他:“你爸爸的那个至亲好友是谁啊?”
刘思雨想了想,说:“我也不瞒你,是封总。”
我惊问:“封程远?”
他点了点头。
我根本就没指望他会告诉我的,但内心实在太过好奇就问了出来,现在得知是封程远,内心里竟然有几分欣喜。
我问他:“我听说封总的公司抢了成众集团要上手的一个大项目,你不恨他吗?”
刘思雨笑笑说:“企业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都是我爸爸自己出了错。项目工程给谁家干都一样,成众集团受我父亲牵连,整个公司都在接受调查,市里把工程交给封总来做,也是帮了市里的忙,顺水推舟的事。我父母出事后,他还主动帮我们兄妹俩打听内情,还说我们两家本是同乡,理应互相关照,还说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就让我们去找他,他是个好人啊,我们为什么要恨他呢?”
刘思雨的一席话听得我心里暖融融的,由此看来,封程远还真是一个喜欢帮助别人的热心肠,当初我调动的时候,没给过他什么好处,就给我办了,刘起航出事了,他又主动帮助刘思雨,做了好事又不动声色,这样的男人还真是世间少有。这让我对他更为钦佩了。
刘思雨说:“刘丝丝还打听到一个传闻,说那个敲诈犯逃到了新疆,被人给杀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说:“那不是让案情更迷离了吗?会不会是杀人灭口?”
“不知道,反正现在找不到那个人,也就没人知道那些照片的来历。钱,更追不回来了。”刘思雨失望的说:“红雨,我该怎么办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刘思雨:“别伤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刘起航就这样下马了,他后来被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政坛上的人事就是这样,机会往往稍纵即逝,而从政路上,总是陷井重重。外人看似风平浪静,经历的人却往往在惊涛骇浪中度过。
后来我又有两次机会见到了他,一次是他在法庭上的时候,陪着刘思雨去的,另一次则完全是因为工作,电视台为了拍摄反腐倡廉的专题片,就选了我去做专访。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见到了背影,他在法庭上很沉默,对自己受贿的事实供认不诲,而且之后没有要求上诉,不管刘思雨怎么找律师,怎么给他做思想工作,他都不为所动。我在法院也就是重复听了一遍刘思雨给我讲过的那些情节,只不过更公式化一些,他也没有给我留下过什么深刻的印象。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我是在邻市的一个监狱里见到的。当时我坐在会客厅里静静的候着,只听一声铁门的响动,狱警把铐着亮晃晃手烤的他带了进来。
出现在我眼前的刘起航,身着一身囚服,头发竟然已然花白,早就没有了昔日董事长的风采。
但是当他抬起头来看到我的那一瞬,我感觉到他眼里忽的一下,闪烁出一丝光芒,然后急切的扑到铁栅栏边拍打着叫喊:“雨梦?雨梦,你来看我了?真的是你吗?”
狱警没有想到他的情绪会如此激动,用力一拉,就把他拉回位置上坐下,把他锁在了椅子上,对他吼道:“老实点,这是白杭市电视台的记者,你要好好配合。”
面对威严的狱警,刘起航喏喏的答着:“是,是,我服从政府,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见到他这个可怜样子,我心底不免升起一丝辛酸。
他肯定是把我看成韩雨梦了,在他的心里,一直装着她,他心里的韩雨梦还是那么年轻,从来也没有老去。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他都很配合,只是在我问到那个毁了他的女人时,他低下了头,许久许久,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悠悠的说道:“雨梦,我对不起你。你是来向我讨债的,对吗?我没有带好思雨,我对不起你,雨梦,你把我也带走吧,我想你啊,我想你啊……”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就激动起来,竟然不能自抑的边哭边喊。
采访已经进行不下去,我求助的看了看狱警,他们拿起粗大的警棒,把激动得试图想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刘起航电晕过去,带进了牢房。
我看到刘起航这撕心裂肺的一幕,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如果韩雨梦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次采访之后,我就听说刘起航当天晚上咬舌自尽,被救后就变得目光呆滞,言辞不清了。
我没敢和刘思雨谈这次采访的情况,因为我觉得刘起航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我的出现,是我让他想起了韩雨梦,受到了刺激。
但我相信刘思雨肯定知道的,只是他怕伤害我的自尊心,一直没有和我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