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离天亮还有一小时,七月和乔离开小屋去牵马。当乔知道可以与七月一同前往时,简直惊呆了。路过监狱,告诉他的朋友罗斯科时,罗斯科也为这一消息所震惊。
“我连骨牌都来不及教会他,你就去让人家把他打死。”罗斯科说。七月竟会干出这等事,真使他大惑不解。
乔才不怀疑这奇迹般的决定呢,最使他不安的是还没有马鞍。七月从桃子约翰逊那儿借来一副旧马鞍,解决了问题。桃子见七月终于要去抓杀她丈夫的凶手,高兴极了,因而愿意把马鞍给他们——反正老鼠已经啃得差不多了。
爱尔迈拉起床给他们准备早餐,但七月的沉重心情丝毫没有因饭菜而有所减轻。整整一夜他都在盼着她回心转意,过来和他亲近亲近,这是近期在家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可她没有过来。在他们睡觉的**,他翻身时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却不为所动。七月明白,她是不会想念他的,别看他肯定会十分想她。虽说有点儿荒诞,可她对乔的离开,居然也没有显露出舍不得的样子。乔是她的儿子,他是她的丈夫——她若既不爱丈夫又不爱儿子,那么她究竟爱的是谁?她完全知道,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可她像平时任何一天那样对他们冷若冰霜。乔走之前,她让他打了桶水,紧接着又因七月差点儿忘记吃黄疸药而大发雷霆。
唯一使他得到安慰的,是他认识到他在干分内的工作。他每月挣着这个城市付给他的三十块钱。有些吝啬的市民认为,在史密斯堡每个月花三十块钱雇个司法官不值得。人们认为追捕杀死市长的凶手是司法官责无旁贷的任务,尽管这也许比制止河工用刀子互相厮杀还要安全些。
爱尔迈拉在小屋门前站着。他们骑上马,穿过昏暗的城市来到监狱前。刚到那里,乔骑的那匹叫阿红的马突然来了脾气,乱蹦乱踢一通,把乔甩了下来。乔没有伤着,但感到非常难堪,因为他刚开始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就被摔了下来。
“阿红就是这样的,”七月说,“它总是乱蹦。它也甩过我一两次。”
罗斯科睡在一张长椅上。他们俩到达时,他站起身,光着脚到处走。七月摘下一支步枪和两盒子弹,然后又拿了一支手枪。
“那是我的手枪。”罗斯科说。他正没好气,天还没亮就搅得他无法睡觉。
“我们需要吃饭。”七月说,“要是见不着鹿,乔可以打只兔子充饥。”
“你们可能遇上科曼切人,让他把你们俩都当成他妈的一窝兔子宰了吃肉。”罗斯科说。
“得了吧,我看他们被杀得差不多了。”七月说。
“差不多?”罗斯科说,“哼,去年我差不多杀了一窝科曼切人,有两个逃了的差不多把我活活扎死。对科曼切人可不能用‘差不多’这个词。你们今天动身够早的,准是计划好了一天内赶到圣安东尼奥吧?”他补充道,同时还在为被从椅子上叫起来生气。
七月由着他生气,把另一个枪套摘下来,以便把手枪放进去。
晨曦照到河上时,他们准备动身了。罗斯科忧心忡忡。七月在身边时,当个副司法官轻松自在,七月一旦离开,他便感到责任重大。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只好一个人应对。
“但愿科曼切人别来史密斯堡。”他忧郁地说。他曾多次梦见坐在牢房前削木头时,野蛮的科曼切人从大街上蜂拥而至,他们在他身上射满了箭。
“不会来的。”七月说。他想趁罗斯科还没有想到别的什么可怕事情时赶紧离开。
罗斯科发现乔光着头,这是七月的又一疏忽。他想起他有一顶黑色的旧毡帽就挂在墙上,便转身去拿,给了孩子。
“喏,把这个戴上。”他为自己的慷慨感到吃惊。
乔戴上它,把鼻子都扣住了,只露出那张正龇牙笑的嘴巴。
这孩子的确需要一顶帽子,但七月说:“戴上这顶帽子,他非从山崖上掉下去不可。”
“他可以用根绳子什么的系上,”罗斯科说,“有顶帽子就可以不让他妈的太阳照他的眼睛了。”
待到一切就绪,可以出发时,七月又莫名其妙地不愿离开了。天已大亮,街道尽头河水闪闪发光,再远处,地平线上泛着红光。黎明时分,城市显得宁静、可爱。一只公鸡开始啼叫。
七月总感觉有些事情极不正常。他不止一次怀疑爱尔迈拉也许得了什么怪病,使她变得举止失常。就拿吃饭来说吧,她比大多数人吃得都少——只吃一星半点儿。现在他除了把她托付给罗斯科照料,再没有别人可以信赖了,而罗斯科怕她并不亚于怕科曼切人。
“你照顾一下爱尔迈拉。”他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她需要买什么东西,你替她拿着。”
“没问题,七月。”罗斯科说。
七月上马后又把行李检查了一遍,便坐在马上凝视着那条河。天气渐暖,所以行李不多。
他说:“要是弄到鱼,就给她送一两条去。”
对罗斯科来说,这可真是个奇怪的指示。爱尔迈拉明确无误地表示过,她不喜欢吃鱼。
“没问题,七月。”他又说了一句,其实他并不打算浪费时间把鱼送给一个不爱吃鱼的女人。
七月再想不起吩咐什么了,罗斯科和他一样了解这个城市。
“乔,小心点儿。”罗斯科说。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孩子走,他心情很不平静。乔的那副马鞍又旧又破,但他仍在那顶大帽子下面咧嘴笑着。
“我们会抓到他的。”乔自豪地说。
“啊,我可不能再让人打死牙医了。”罗斯科说。
七月觉得罗斯科的话简直不着边际。他明知道本死了,城里没有牙医了。“看好老达顿,”他说,“可别让他从轮渡上掉下河去。”
那个老人在河北岸的一个小窝棚里住,只有买酒时才过河。他总躲着罗斯科,已经两次掉进河里。轮渡上的河工都不喜欢他,要是他再掉下水,他们恐怕会听凭他淹死而不管的。
“我会对付那老东西的。”罗斯科信心十足地说,因为对付老达顿是他唯一感到有把握的责任。
“好啦,罗斯科,咱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说完,七月掉转马头,不再去看那条河及越来越明亮的天际,与小乔一道很快地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