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少年的死给整个队伍罩上了一层阴影,考尔对此无能为力。一个星期以来,人们除了谈论他的夭折,什么也不想说。
夜晚,牛仔们吃饭也罢,等着值夜班也罢,总是没完没了地谈论他们遇见过的或者听说过的各种死亡。他们大多数都有一段艰难的经历,也目睹过死亡。但在他们认识的人里,还没有一个人是因骑到河心蛇窝里而死的。他们没办法避开这个话题。
到目前为止,情况最糟的是杰斯帕·范特。他被听到的故事吓得魂不附体,有一两天考尔真担心他会精神失常。杰斯帕一向不会保持沉默,现在更憋不住,滔滔不绝地说话,以压住内心的恐惧。
艾伦·奥布赖恩的反应恰恰相反。他骑在马上,整天一句话也不说,与斯佩特尔兄弟一样紧张、消沉。别人谈论死亡时,他则独自坐在篝火旁哭泣。
牛群仍不习惯赶路,所以十分不好管理。荆棘丛总坏事儿,天气也与人过不去。大雨连降三天,蚊蚋叮得人们胆战心惊。大家都不习惯晚上干活儿,一个个脾气暴躁。伯特·博罗姆与稀汤琼斯为了争论如何捆住马腿,几乎动了拳头。大嘴唇的任务是拾柴,但他拾的柴不合博利瓦的意,于是博利瓦一见大嘴唇气就不打一处来。狄兹的情绪也空前地低落,也许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对那孩子的死负有一部分责任吧。
盘子波吉特不愧是一个好牛仔。他终日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兢兢业业的。无论牛群出什么麻烦,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相比之下,瑞尼兄弟很令人失望。他们都想家了,想念他们那位愉快的母亲,想念她烧的满桌饭菜。他们心神不定地跟在牛群后部,虽说不拒绝干活儿,但干得很慢。
奥古斯塔斯则自由自在地在这群牛仔之间来回转悠。有时他骑到牛群前边去,这使盘子波吉特不悦,因为除了侦察员,谁也不该走在他前边;有时候,奥古斯塔斯与他的猪混在一起。那两头猪不停地在水坑里打滚儿,或者从田鼠洞里拱田鼠。
人人都在担心下一条河——圣安东尼奥河。人们对毒水蛇生存的北限在哪里意见分歧很大——是锡马龙河、阿肯色河还是普拉特河?然而有一点大家看法一致,即圣安东尼奥河里有不少这种蛇。
一天早饭后,狄兹回来说他找到了一个浅渡口,离营地只有两三公里远。
“有多少条蛇?”奥古斯塔斯问他。天空灰蒙蒙的,他穿上了那件宽大的黄雨衣。
“只见了几只乌龟,没见别的。”狄兹说,“就是有也都藏着呢。”
“但愿这条河里没蛇。”奥古斯塔斯说,“现在就是出来一条食鼠蛇,也会有一半人往树上爬。”
“我更担心印第安人。”豌豆眼说。
这话不假,自打离开孤鸽镇那天起,他便开始做大个子印第安人梦。过去那些年里,他常梦见的那个大个头儿印第安人,又回来打扰他的睡眠了。有时在马背上打个盹儿也会梦见印第安人,因而他总睡不好觉。他认为,等他到达蒙大拿,非累垮不可。到那时,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怎么钻到脑子里去的?”他说,“有一个印第安人钻进了我的脑子。”
“我猜你小的时候你妈准对你说过你会被印第安人偷走。”奥古斯塔斯说。
他和考尔骑到渡口,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蛇。
“我希望你别再谈那个孩子的死。”考尔说,“你要是不说,他们也许就会忘掉。”
“荒谬的理论。”奥古斯塔斯说,“只有常说,才能让人不怕它,不论什么头痛的事都一样,连死也是如此。”
他们坐在岸边等牛群过来。牛群过来时,那头得克萨斯公牛走在老狗旁边。有的时候它喜欢领头,有的时候它什么事也不做,专门寻事打架或者去惹小母牛。
“这次北上没有计划好,”奥古斯塔斯说,“就算到了蒙大拿,又能把牛卖给谁?”
“问题不是下星期就卖牛,”考尔说,“而是要那块地。人们会找上门来买的。”
“干吗要带上那头难看的公牛?”奥古斯塔斯问,“要是那块土地很美,可不能让这么丑的牛给糟蹋掉。”
令人欣慰的是,渡河很顺利,只有杰斯帕引起了一点儿波澜——他骑马跑下了河,马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栽倒了。
“要是有座桥,你想快马跑过去还行。”稀汤琼斯哈哈笑着说。
杰斯帕感到十分窘迫。他知道马是不能跑着过河的,但是在最后一分钟,对蛇的恐惧占了上风,使他失去了理智。
纽特累得连害怕都顾不得了。他还不适应在夜里赶牛。饮马时,奥古斯塔斯来到他身边。西边的云层已经消散。
“但愿太阳出来,把蚊子都烤干。”奥古斯塔斯说。
篷车缓缓地来到河边。博利瓦赶着车,大嘴唇在车后部坐着。后面紧跟着马群和斯佩特尔兄弟。
纽特心想,事情可真怪,一条河这么平静,另一条河则会突然冒出大批毒蛇咬死肖恩。有很多次,他以为肖恩还活着,疲倦已使他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甚至在他与别人谈话时也像是在梦里说话一样。他过去根本不知道失去朋友会让人这么伤心,于是开始考虑在他们前面还有多少路要走。
“希望别再死人了。”他说。
“唉,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估计会出什么事。”奥古斯塔斯说,“以后的路上也许不会有人受伤,也许会死掉一半。咱们要是运气不好,恐怕连我也应付不了。”
“为什么?”纽特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大吃一惊。
“因为我不像以前那样灵巧了。”奥古斯塔斯说,“从前什么麻烦我都能躲过,能像闪电一样从马背上翻下来。现在我的行动仍比一些人快,但没有我自己以前那么快了。”
篷车也轻而易举地过了河,连那两头紧跟在车后的猪也下到河里,游到了对岸。
“瞧呀,”奥古斯塔斯兴致勃勃地说,“谁说它们不像游泳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