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鸽:全三册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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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哪,如果说咱们刚出发的时候劫数还未到,现在可算到了。”奥古斯塔斯目送博利瓦离开时说道。他抓住每一个可诅咒的机会不放,少了个做饭的自然是个好机会。

“我看没了大师傅,走不了多远咱们都会食物中毒,”他说,“我盼着杰斯帕头一个中毒。”

“我反正从来不喜欢吃那老家伙做的饭。”杰斯帕说。

“要是你中了毒,就会觉得他做的饭不错。”奥古斯塔斯说。

上午发生的这件事使考尔很沮丧。篷车坏了倒没什么,反正它不过是辆用铁丝扎在一起的破车,使他惋惜的是博利瓦走了。他一旦组织起一队人马,便一个也不想失去,不论什么原因。现在必须有人多干一份活儿,而无论谁来干都不容易干好。博利瓦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考尔没想过会突然失去他,即便他首次宣布北上时没有想到博利瓦会跟大家一起来。博利瓦是墨西哥人,他即使不想念家庭,也会像那个爱尔兰人一样想念祖国。就在此时此刻,奥布赖恩正为牛群唱思乡曲。歌声使牛群安静下来,却在人们心中激起了乡怨——歌声太悲怆了。

奥古斯塔斯发现考尔面色阴沉地站在一旁。考尔有的时候忧郁、沮丧,每逢这样的时刻,他会被从未说出口的疑虑折磨得一筹莫展。但他从来不在真正的危机时刻愁眉苦脸,危机出现时,考尔反倒精神振奋。他只会为小的事故发愁,比如这辆篷车摔散了。

“大嘴唇也许会做饭。”奥古斯塔斯提出建议,他想以此解开考尔的心结。

大嘴唇找到一块旧口袋布,擦着脸上的泥。“不干。我从来没有学过做饭,只学过吃饭。”他说。

考尔踏镫上马,想摆脱心中的不快。说来说去,人员并没有伤亡,牛群亦安然无恙,博利瓦离开也算不上什么大损失。但他的情绪依然不高,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你试着让那些骡子驮上东西。”他对豌豆眼说。

“咱们没准儿可以做一辆两轮篷车,”豌豆眼说,“车的前半部分没怎么坏,只是后半部分彻底坏了。”

“妈的,豌豆眼,就你聪明,想出这么个招儿来。”奥古斯塔斯说。

“我看我还是去趟圣安东尼奥。”考尔说,“去雇个厨子,再买辆车。”

“好,我跟你去。”奥古斯塔斯说。

“你去干什么?”考尔问道。

“帮你找大师傅啊,”奥古斯塔斯说,“你饿极了能吃火炉盖子,我可要吃得好些。在你决定雇谁以前,我先考一考他。”

“我看没什么必要,反正在咱们营地,怎么也做不出比炉盖更松软的饭食来。”杰斯帕说。他对伙食的质量感到十分失望。

“可别再找个煮蛇肉的人来,”他警告说,“要是再让我吃蛇,我可要有所表示了。”

“你少吓唬人吧,杰斯帕。”奥古斯塔斯说,“你要是辞职不干,连往哪儿去都不知道。别的不说,连条河你都过不去。”

“你不要老提他那件事。”他俩骑了一段路之后,考尔说道。杰斯帕怕过河的事是开不得玩笑的。考尔知道有不少成年人就是怕过河,所以每次过河都要把他们打晕送过去。胆怯的人还容易惊慌失措,扰乱牲口群。一般情况下,杰斯帕·范特干活儿还不错,经常提及他怕水的毛病不会有任何好处。

在去圣安东尼奥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两个居民点——顶多有一所教堂和几间小店,但总算是居民点,而且两处相距不足二十公里。

“你瞧,”奥古斯塔斯说,“那些混账的人到处建城市。这都是咱们的过错,你知道吗?”

“不是咱们的错,也不关咱们的事。”考尔说,“人们愿意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当然是咱们的错啦,因为是咱们赶走了印第安人,吊死了可爱的土匪们。”奥古斯塔斯说,“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咱们从前干的一切都错了吗?要站在大自然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蛇多了,你就不会受老鼠和虫子的害。依我看,印第安人和土匪就和蛇一样,要是不把他们消灭,你就不会老是碰见这些浑蛋居民点。”

“你不一定非到居民点来不可嘛。”考尔说,“居民点有什么不好?”

“我要是喜欢文明,就留在田纳西靠写诗过日子了。”奥古斯塔斯说,“我和你的工作干得太好了。是咱们首先杀死了大部分使这块土地变得可爱的人。”

考尔没有搭腔。这是奥古斯塔斯的拿手话题,要是给他机会,他能一连说上几个小时。他的话当然是胡说八道,任何有正常思维的人也不会同意让印第安人或者土匪卷土重来。奥古斯塔斯的思维是否正常,实在让人怀疑。

“考尔,你应该结婚,生他七八个孩子。”奥古斯塔斯说道。若是一个话题谈不起来,他就立即转移到别的上面去。考尔的心情还没有好多少,情绪低落时他很难开口。

“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考尔说,“不知道杰克怎么样了。”

“啊,杰克正磨磨蹭蹭地走着呢,可能想打牌了。”奥古斯塔斯说。

“他应该把那个姑娘扔下,到咱们这里来。”考尔说。

“你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奥古斯塔斯说,“我在解释你为什么应该结婚。你要是有一帮孩子,那你想什么时候当头儿就可以当,你有一支现成的队伍。这么一来,就占住了你的心,不会老生闷气了。”

“没准儿结婚比听你讲话更糟糕呢。”考尔说,“恐怕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傍晚时分,他们经过了一座旧教堂,来到圣安东尼奥。一个身穿褐色上衣的墨西哥男孩赶着一小群山羊进了城。

“咱们可能需要带几只山羊去蒙大拿。”奥古斯塔斯说,“山羊的咩咩叫可比你的牛群叫唤悦耳得多。它们正好和爱尔兰人做伴,咱们也就能多举办几场音乐会了。”

“我更想买一辆大篷车。”考尔说。

幸运的是,他们没费什么周折便在河北的一家车马店里买到一辆车,但还需要买两头骡子把车拉回去。幸而骡子不贵,二十块钱一头。开车马店的大个子德国人还额外送给他们一套马具。

奥古斯塔斯主动提出赶车回去,但条件是先让他喝一顿。他已经多年没来圣安东尼奥了,这里新建的鳞次栉比的建筑使他感到格外兴奋。

“嘿,这地方要是不停地发展下去,不久就能赶上新奥尔良。”他说,“十年前咱们要是在这里开间理发店,到这会儿也发了大财。”

在那条主要的大街上有一家规模相当大的酒吧,当保安队员时他们常常光顾这里。酒吧的名字叫鹿角,因为老板有用鹿角当衣帽架的嗜好。老板名叫威利·蒙哥马利,曾经是奥古斯塔斯的挚友。考尔认为他不是个赌牌的行家,即使是,也只是个谨小慎微的行家。

“我估计威利看见咱们一定很高兴,至少会请咱们吃顿饭。”他们慢慢向酒吧骑去时,奥古斯塔斯说,“要是他生意好,没准儿会免费给我找个娼姐儿。”

然而,他们走进去之后没有看见威利,其他人也一个都不认识。刚进门时,一个头发油亮、打着细领结的侍者看了他们一眼,却一点儿没有招待他们的意思。他一边用小白毛巾擦玻璃杯,一边把它们逐个小心地摆到柜子里。酒吧里很空,只有几个人在打牌。

在一边耐心等待跑堂儿的过来侍候可不是奥古斯塔斯的脾气。“劳驾给我来杯威士忌,给我的伙伴也来一杯。”

那个侍者头也不回,擦完手里的杯子才说:“没有威士忌了,二位。来点儿麦酒或别的酒吧。”

“麦酒也行,只是要快点儿。”奥古斯塔斯尽量礼貌地说。

侍者仍旧爱搭不理,但他到底送过来两只玻璃杯,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取来一瓶酒。

“你们他妈的这些牛仔进来以前应该先把身上的土掸一掸,”他趾高气扬地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就是不带沙土进来,我们这儿的也够多了。酒钱两块。”

奥古斯塔斯往柜台上扔了一枚十块的金币,侍者伸手拿钱的时候,奥古斯塔斯突然探过身去一把抓住他的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奥古斯塔斯就把他的头往柜台上撞去,随后迅速地掏出了他那支大柯尔特手枪。侍者抬起头时,血从鼻孔里涌了出来,流到白衬衫上。就在这工夫,他发现自己正面对一把大手枪。

“除了酒,我们还想受点儿尊重。”他说,“我是麦克克里队长,这位是考尔队长。你扭过头去就会瞧见我们年轻时候的照片。我们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也包括你这种懒懒散散的招待。威利会雇你这种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干活儿,真奇怪。”

那几个打牌的人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切,侍者则因鼻子突然出血而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用手里的毛巾捂住血流如注的鼻子。奥古斯塔斯若无其事地绕到柜台里取他提到的那张照片。照片镶在镜框里,由三四个葡萄酒瓶支着。他把照片放在柜台上,拿过一个侍者刚擦干净的玻璃杯,漫不经心地把它朝那几个打牌人的上空扔去,紧跟着,他那支柯尔特手枪的轰鸣声便响起来了。

考尔转过头来,正好看见那个杯子被打得粉碎。奥古斯塔斯一向是个非同凡响的神枪手,见他技艺不减当年,确实令人高兴。牌友们慌忙找地方躲了起来,只有一个头戴大帽子的胖子例外。考尔仔细看了看,想起了他。他叫内德·蒂姆,是个久经沙场的赌棍,一个朝他飞过去的玻璃杯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当碎玻璃片落地时,内德·蒂姆不慌不忙地摘下帽子,吹去帽檐上的碎玻璃渣。

“嘿,得克萨斯保安队员又回城了。”他说,“你好哇,古斯。下次要是碰见马戏团,我就去问问他们要不要表演绝技的枪手。”

“哈,内德,是你呀?”奥古斯塔斯说,“我的眼睛不行了。我要是早认出你来,就会省下杯子而打你的帽子。这些年你在哪儿混日子?”

内德·蒂姆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身穿黑上衣的人从酒吧后面的楼梯上跑了下来。他的年纪并不比那个侍者大。

“内德,出什么事了?”那人问道。他小心翼翼地站到牌桌旁边,奥古斯塔斯手里还握着手枪。

“啊,没事,约翰尼。”内德说,“麦克克里队长和考尔队长路过这里,麦克克里队长给大家露了两手,就这么回事。”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个侍者高声叫道,“那个老王八蛋把我的鼻子都打破了。”

奥古斯塔斯做了个既潇洒又优雅的动作,来到柜台前。他用枪筒在侍者耳朵上方敲了一下。仅这么一下,那侍者便滑进了柜台下面,再也没有露面。

“你为什么打他?”黑衣人问。他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震惊。考尔瞥了他一眼,判断此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便呷着酒走开,让奥古斯塔斯自己表演。

“没想到你还来问我为什么,”奥古斯塔斯说着,将手枪放进枪套里,“你听见他骂我了,这个城里的人就习惯这个,我可不习惯。再说他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也该揍他一下。这家店是你的?你是干什么的?”

“这是我的店,”那人说道,“我不准在这儿开枪。”

“威利·蒙哥马利哪儿去了?”奥古斯塔斯问,“他当老板的时候根本用不着为了一杯酒打跑堂儿的。”

“威利的女人跑了,”内德·蒂姆对他说,“他决心去追她,就把这个地方卖给约翰尼了。”

“是呀,我不能说他没选对老婆,”奥古斯塔斯说着,又回到柜台前边,“也许是选了个不怎么样的女人吧。那个女人要是跑了,算他走运。”

“不是,他们一直在史密斯堡住,”内德说,“他决心把她找回来。”

考尔审视着奥古斯塔斯从柜台背后取下的那张照片,上面有他、奥古斯塔斯和杰克·斯普恩,是多年前的照片。杰克龇牙咧嘴地笑着,皮带上挎着那把珍珠柄手枪,他与奥古斯塔斯神态端庄。拍这张照片的那年,他们正在追赶外号踢腿狼的一伙土匪,共打死了他们二十个人,还把他们一直赶回了加拿大河(2)。踢腿狼曾到布拉索斯河一带践踏了好几户人家,使那个小居民点的人们心惊胆战。这几个保安队员则因把那伙土匪赶回加拿大河而被视为英雄豪杰。但考尔心里明白,那些赞扬名不副实,把踢腿狼赶跑并不等于抓住或者打死了他。他不可能在那里长久地待下去。然而在那几个星期,无论他们走到什么地方,都有摄影师带着相机等着给他们拍照。其中一位把他们堵在鹿角酒吧,让他们规规矩矩地站着照了一张。

穿黑衣的年轻人到柜台后面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招待。

“你干吗非打破他的鼻子不可?”他问道。

“有朝一日他会感谢我,”奥古斯塔斯说,“这样将使他更受女士们欢迎。他看上去简直像只长尾巴耗子——我是说刚才那副样子。他的态度要是不往好处变一变,我看他得打一辈子光棍儿。”

“得了,我可不吃这个。”年轻人大声说,“我不明白你们这些老牛仔凭什么以为你们可以进来为所欲为。这跟酒吧里那张照片有何相干?”

“嘿,是我们几个伙计的照片,那年头他们想选我们当参议员呢。”奥古斯塔斯说,“威利把它摆在酒吧里,为的是等我们再来的时候看看我们当年长得多么英俊。”

“我要叫司法官把你们抓起来。”年轻人说,“在我的酒吧里开枪就是犯罪。我不管你们二十年前怎么样,你们现在要走就赶快出去,要不就得在监狱里过夜了。”他越说越恼火。

“喂,喂,约翰尼,我要是你,就不这么威胁这两位先生。”内德·蒂姆说,他听见年轻人说那种话吓坏了,“这位是考尔队长,这位是麦克克里队长。”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年轻人猛地转过身来冲着内德说,“我从来没听说过,也不想让这些老牛仔进我的酒吧,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他们不是什么老牛仔,”内德说,“他们是得克萨斯保安队员。你听说过,准是忘了。”

“我干吗要听说他们的事?”那个人说,“我在这儿才两年——倒霉的两年。我没有必要记住每一个朝印第安人开过枪的老枪手,反正都是吹牛皮,是那些老家伙自吹自擂。”

“约翰尼,你别再胡说八道了。”内德更加吃惊了,“考尔队长和麦克克里队长可从来不吹牛。”

“那是你的看法。”约翰尼说,“我就看他们像牛皮精。”

考尔有些恼了,这个年轻人不但瞧他们时极其无礼,而且说起话来也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然而奥古斯塔斯也有一部分责任。那个酒吧招待即使行动慢了点儿,态度傲慢一些,也不一定非要打破他的鼻子不可。但是奥古斯塔斯对上述事情颇为反感。他愿意让人们知道他是个大名鼎鼎的得克萨斯保安队员,要是得不到他认为应该得到的赞扬,就会怒火中烧。

奥古斯塔斯把照片举起来,让那个年轻人看。

“你总该承认照片上的人是我们吧。”他说,“你为什么一方面把我们的照片高高地摆在柜台背后,另一方面又认为我们进来以后就该在那儿站着,拿我们不当人?”

“嗬,我从来就没注意过那张混账照片,”约翰尼说,“我本该把这些破玩意儿都扔掉,可惜没有工夫。快把你们的酒喝完,然后滚蛋吧,要不就等着去蹲监狱。这不,司法官来了。”

可不是,没过多久,托比·沃克进了酒吧。他虎背熊腰,蓄着海狮胡子,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大些。考尔一见这个人就乐了,因为这个怒发冲冠的年轻人不知道,在他与奥古斯塔斯辞掉保安队的工作之前,托比曾在他们队上干过四年。那时他才十六岁,已经是个很好的队员。托比看着他们两个,像是见了天神一样。他似乎不像是来抓他们的。他瞪着大眼睛端详着他们。

“哎呀,考尔队长?”他问,“真是你吗?”

“啊,托比。”考尔说完,握了握他的手。

奥古斯塔斯也为事情的转变而高兴起来。

“天哪,托比。”他说,“我看你是来铐我们上监狱的。”

“我为什么那么干?”托比问,“有的时候我想我自己倒该进监狱,但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你们进去。”

“因为你受雇维持安宁,而这些老不死的破坏了安宁。”约翰尼说。他发现托比认识他们,更加怒不可遏。

托比当即变得不耐烦起来。“你说什么,约翰尼?”他问。

“我想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司法官,要么你就是个聋子。”约翰尼说,“这两个人进来打破了我那个招待的鼻子,其中一个又无缘无故地开了一枪,还用手枪敲我的招待。我叫他们走开,他们一直不肯走。我正想写张控告信,让法律处置他们呢。”

他说话时那自命不凡的神气使这三个人感到十分滑稽。奥古斯塔斯开怀大笑,考尔与托比也笑起来,连内德·蒂姆也笑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你可太低估我们的名誉了。”奥古斯塔斯说,“我们在这一带执法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多少人因为我们赶走了印第安人,救了他们的命而感谢我们,可你现在倒要控告我们。要是让哪个跟我们一起当保安队员的人知道了,非吊死你不可。再说,敲一下这个好吃懒做的堂倌也算不了什么罪过。”

“约翰尼,我劝你别再骂了。”托比说,“你的行为太过火了,最好道个歉,再给我拿瓶威士忌来。”

“我要是听你的话,就他妈的不是人。”约翰尼说完,便跨过倒在地上的侍者到楼上去了。

“楼上有什么?娼姐儿吗?”奥古斯塔斯满怀希望地问道。他一直感到心烦意乱,正想找个女人做伴。

“是的,约翰尼有个墨西哥小姐。”托比说,“我看原谅他算了。他是莫比尔人,听说那里的人性情比较暴躁。”

“哼,这跟水土没关系。”奥古斯塔斯说,“我们那伙人也有烈性子的,但都不是亚拉巴马莫比尔人。”

他们拿了一瓶酒,围着桌子坐下,聊起了往事。托比向他们打听杰克,他们俩小心翼翼地回答他,避而不谈杰克正在逃亡的事。他们正聊的时候,那个招待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贴着墙边出去了。他的鼻子不流血了,但衬衫上沾满了血迹。

“哈,他好像叫人宰了一样。”托比兴冲冲地说。

内德·蒂姆与他的朋友们很快就玩起牌来,可是那几个人惊魂未定,不一会儿内德便把他们的钱洗劫一空。

听说他们正赶着一群牛去蒙大拿,托比·沃克若有所思地说:“我要是没有结婚,肯定跟你们一块儿去,那里准有好草场。这个时候的司法官主要是抓醉汉,无聊极了。”

他们离开酒吧,他又照惯例巡逻去了。奥古斯塔斯把刚买的骡子套到车上。他们往回走时,圣安东尼奥的街上已空无一人,寂静得很。明月高悬,两只无主的山羊在一棵老白杨树下找草吃。四十年代他们刚到得克萨斯时,人们谈论的唯一话题是特拉维斯以及他那一场英勇的败仗。然而时过境迁,战斗已被遗忘,工事也被遗弃了。

“喂,考尔,我看他们把咱们忘了,就像他们忘了那棵白杨树一样。”奥古斯塔斯说。

“他们怎么能不忘?”考尔问道,“咱们又没有在这儿待下来。”

“这不是理由,理由是咱们没死。”奥古斯塔斯说,“特拉维斯败了,人们写地方史的时候就把他写到书里。如果有上千个科曼切人把咱们围困到一个山沟里,把咱们消灭光,就像卡斯特被苏族人消灭一样,那他们就会给咱们写赞歌,还要唱上一百年。”

考尔觉得这些全是废话。“我怀疑科曼切人不会上千人一齐出动。”他说,“如果会,他们早就占领华盛顿特区了。”

奥古斯塔斯越想他们在酒吧里受的气,心里就越窝火。要知道,他们曾在这家酒吧里被誉为英雄呢。

“我真该敲那个兔崽子莫比尔两下。”他说。

“他真的害怕了。”考尔说,“我相信托比下次见到他肯定会教训教训他。”

“这不是问题的要点,伍德罗。”奥古斯塔斯说,“你从来就抓不住要点。”

“那么要点是什么,他妈的?”考尔问。

“像这样下去,过不了二十年,咱们的处境就跟印第安人一样了。”奥古斯塔斯说,“这些地方像这样发展下去,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处成了教堂和干货店,紧接着,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把咱们这些吵吵闹闹的老家伙抓起来,送到印第安人保留地去,省得咱们吓唬他们的夫人们。”

“依我看,这种可能性不大。”考尔说。

“太他妈的可能了。”奥古斯塔斯说,“假如我能找个我喜欢的印第安女人,就和她结婚,因为他们既然把我当成印第安人,我干脆就像印第安人那么干。看来咱们把最好的年华用来打仗,还站错队了。”

考尔不想为他的胡诌和他争论。他们正路过几间墨西哥穷人住的土坯房,快到城边了。从一间土坯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一离开城,考尔就放心了,因为奥古斯塔斯在气头上时,什么都干得出来。一旦到了野外,他即使生气开枪,至多不过打死一条蛇,而不会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侍者。

“咱们打仗时没站错队,”考尔说,“稀罕的是你一直站在正确的立场为法律而战斗。杰克胆子太小,成不了歹徒,可是你的胆子并不小。”

“我也可能成为歹徒。”奥古斯塔斯说,“那也比像托比·沃克那样靠抓醉鬼过日子强。你看见了吗?分手的时候他是真心想跟咱们一块儿来,都快哭了。托比从前挺灵巧的,可你瞧他现在的样子,胖得像只鼹鼠。”

“他是胖多了,他本来就是个矮胖子。”考尔说。但他承认,在那件事上,奥古斯塔斯说对了。他们上马离开时,托比的确显得很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