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塔斯在紅水中漂動。他有時看見麵孔,有時聽到聲音,又看到更多的麵孔。他看見了博利瓦與大嘴唇、他的兩個妻子和三個姐妹。他還看見了早已死去的與他共同當過保安隊員的人們,看見皮德羅·弗羅斯、豌豆眼和一個紅頭發妓女,他在河船上時曾與她混過一個月。他不由自主地前後晃動,仿佛什麽東西在攪動著水。
當紅色消失的時候,他又睜開了眼,並且聽見了遠處傳來的鋼琴聲。他躺在一間又小又熱的屋子裏,從敞開的窗口能看見蒙大拿草原。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隻見近處的一把椅子裏有一個小個兒胖子在打盹兒。此人身穿一件黑色長袍,上麵落著點點頭皮屑。在一個小五鬥櫃上,放著一瓶威士忌,還有一頂舊圓頂高帽,又破又髒,與大嘴唇的那頂一模一樣。胖子安詳地打著呼嚕。
奧古斯塔斯覺得疼得很,這才發現他的左腿不見了,斷腿處已縛上了繃帶,但血還在往外流,把厚厚的繃帶浸透了。
“你要是那個外科醫生,就快醒醒,別讓血流了。”奧古斯塔斯說。他又氣惱又傷心,巴不得夠到那瓶威士忌。
小個兒胖子好像挨了一叉似的猛地抖了一下,睜開了眼睛。他的臉上有道道紅斑,奧古斯塔斯估計那是過量的酒精造成的。那個人將雙手放到頭上,似乎對自己的腦袋還長在那裏感到奇怪。
“要是肯給我喝點兒,就把威士忌酒瓶遞過來,”奧古斯塔斯說,“希望你還沒把我的那條腿扔掉。”
醫生又抖了一下,仿佛每一句話都像針一樣在紮他。
“對一個病人來說,你的聲音可真夠健康的,”醫生說,“在這間屋裏,這種聲音太不合適了。”
“啊,我隻有這麽一種聲音。”奧古斯塔斯說。
醫生又把手放到太陽穴上。“你的聲音就像一把五公斤大錘一樣砸在我的太陽穴上。”他說,“很對不起,我不該抱怨。事實是我自己也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