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转眼到了七月,她每日除了寻找幻境的出口,便是被那几个世家子弟陪着在武光城闲逛。倒不是她有多喜欢那几人,只是他们出手实在阔绰,随便送她个簪子玉镯,转头去当铺就能换很多钱。
邀月其实物欲并不高,毕竟过去在深山里风餐露宿修行了十六年,但看着半大的少年每天忙前忙后,自己白吃白住总有些过意不去。
起初给他带些饭菜,他虽不悦但为了不浪费粮食还是会吃的;后来她开始添置新家当时,他便彻底生气了。
江弥不喜欢受别人施舍,更不消说这些钱还是来自他讨厌的那几个公子哥,此事已经触及他的底线。况且,他本就不希望她与那几人来往,任谁都能看得出他们对她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邀月费了好大的口舌也没能说服他相信这钱是她的,所以二人已经冷战了小半个月。
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她醒来时江弥已经在田地里忙碌了,全然没有主动与她和好的意思。她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就见家门口候着三顶软轿,干脆就随便挑了一个坐上去头也不回地入了城。
等坐上去才发现是星家的轿子,不紧不慢地抬着她到了星渊家。
一色漆黑大门,两头栩栩如生的石狮坐镇,煞是威严。这府邸内里怎样且不论,从外看来已算十二分气派。只看围墙虽旧却甚是齐整,几乎占去半条街的架势,便知星家是数代名门,并非一日暴发的殷实大家。
站在大门口的青年远望像一株玉树,穿一件翠绿半领直裰,月白色贴里。乍看不算披金戴玉,可有点见识便能发现,他手上拿的扇子价值连城。
星渊似乎也没想到她会选择来自己家,表情甚至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喜出望外:“邀月……”
少女红衣似火,容颜如花,直烧得他眼也热了,心也跳了。反观邀月这边则神色恹恹,不知在想什么。
墙根处忽然传来几声狗吠,闻声望去,只见江弥家的狗不知何时跑来此处,正对着墙上的一只白猫疯狂甩尾巴。之前江弥还说它**了动不动就往外跑,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
星渊眉头一皱:“来人,把这野狗赶走,别吓着咪咪。”
**都发错对象……真是和它的主人一样蠢。
“今晚在月老祠有戏班子,邀月可愿随我同去?”
七夕节的月老祠一贯是最热闹的地方,她没多想就应下来。没想到这出戏唱的时间还不短,结束的时候已经入了子时。她实在是困得厉害,一上轿直接睡了过去。见状,星渊悄悄命人把轿子抬回了星家,收拾出厢房留她过夜。
软轿方至门口,一阵喧闹便把她吵醒了。
一阵雷声隆隆传来,明明是巨响,却只仿佛在远处回**的细小鸣叫。豆大的雨点密密地连成一片,一沾衣就整个人都湿了,衣衫贴在身上,让人凉得手脚发僵。
星府门前一胖一瘦两个家丁和一个少年起了争执,似乎因为大雨而心情变得愈发烦躁,渐渐要动起手来。
“哪里来的乡下小子半夜在这儿撒野,下大雨还让我们出来赶你,真晦气!”
胖家丁扇了少年一巴掌,他想挣扎想大喊,却被瘦家丁捂住了嘴巴。冰凉的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他却完全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血管一跳一跳冲击着太阳穴。
“嘘——别喊了,要是吵着贵人休息,非得打断你一条腿不可!”
少年知道他们真的敢,但那琥珀般的凤眸里却无丝毫惧色:“我只是来找我姐姐!”
那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姐姐?你还要不要脸?!谁给你的胆子,敢摘天上的星星!”
瘦家丁照着他的肚子猛地就是一下,五脏六腑像是被打散了,先是疼,疼过之后火辣辣地翻搅。
“邀月姑娘和我们家公子去了月老祠,”胖家丁拿粗壮的手指点着他的鼻子,“月老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你要是识相就别再来打扰,说不定我们家公子可怜你还会赏你点银子。”
心里最隐秘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活活扒开,毫不留情地践踏,少年强忍着胸口**般的痛感,合上发热的眼眶。
“让我见见她,求求你们……”
“见什么见!”胖家丁兜头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耳朵都发出嗡鸣,“再不滚我们……”
家丁动作一顿,突然朝他身后行礼:“公子,邀月小姐。”
他猛然转身,就见那红衣少女站在星渊伞下怔怔看着他。一旁的星渊皱了皱眉头:“谁准你们在这里打人的?”
——言外之意,要打也不应该在这里打,更不应该让邀月瞧见。
大雨沙沙的响声隔绝了天地,二人隔着一层雨幕看着对方,近在咫尺。
“姐姐……”
单薄削瘦的少年,站得笔直孤拔,眼神里有点难堪和狼狈,更多的是竭力掩饰却仍然无法隐藏的爱意。
“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跟我回去?”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声音忽然一下子低下去,恍惚竟然有些哽咽。
少女眼底无法控制地慢慢涌出泪水,那细微的水光在黑暗中无人窥见。
“嗯,我们回家……”
***
许是淋了太久的雨又挨了打,江弥一到家泡了个热水澡后就发起了高烧。虽然知道这幻境中他一定不会有事,但邀月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叫他去榻上歇息,连夜让星渊找了个大夫为他看诊。
星渊自知理亏,也想在她心中挽回形象,便承诺每日派人来听候差遣,直到江弥病好为止。
江弥服了药,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时天又黑了。少女躺在他身侧安睡,就着月光看到她莹白的耳垂,他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那柔黑油亮的头发就像微凉的绸缎一样从他手指上滑过,挠得人心痒痒。
“姐姐……”
两个字刚一出口,少女忽然睁开眼睛,笑眯眯、懒洋洋地看着他:“醒了?”
他呆住了,突然发现自己还摸着她的头发,立刻触电般放开,只觉得手心滚热就像被灼伤了一样。
邀月没管某人心虚的模样,翻身下床拿了颗小药丸塞进他嘴里,顺手捏了捏他的脸:“明明是你的幻境,却将自己弄的这么惨……故意让我心疼,是不是?”
前面半句他没有听懂,但后面半句他却懂了。心脏怦怦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姐姐……心疼我?”
“是啊。药苦不苦?用不用喝水?”
江弥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满嘴苦得沸腾。他捂着嘴巴心想这苦味儿这辈子兴许都忘不掉了。
邀月又下床给他倒了杯水,昏暗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流动的水光,如同满天星光尽数映在那漂亮的瞳孔深处,就这样冲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觉得嗓子眼有些痒,嘴里的苦味蓦地变成了甜,甜得鲜灵,甜得动人。
“不苦,甜的。”
下一秒,水红色的唇贴了上来,小巧的舌尖在他牙齿上轻轻一扫,江弥脑中瞬间“轰”得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姐姐……”
少女眼皮微红,含着水的眼底有些责备又有些赧然地看着他。
“骗子,明明是苦的。”
她声音那么轻,像一滴雨打在蜻蜓翅上,撩拨着他的心弦。他只觉得呼吸都滚烫了,血液沸腾,身下难以遏制地起了反应。
在那一瞬间,他想抓着仙子,咬她的嘴唇,把她按在怀里,将梦里所有下流不堪的事都在她身上重演一遍。可紧接着理智就占了上风——
仙子好得像夏日里的晚霞、晨荷上的露水,应该高高供奉起来,怎么能被他玷污呢?
与此同时少女微凉的手背覆在他额头上,露出一抹戏谑又意味深长的笑:“为何吃完药比方才还烫呀?”
他不小心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时,那只手已经从他衣摆下沿钻了进来,在他的胸膛游移。江弥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他的心脏此刻仿佛有一条装满秘密的游鱼在横冲直撞,随时会被她的手抓住,无所遁形。
少女就任由他抓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促狭又笃定地轻轻问——
“怎么,不许我摸?你不是喜欢我吗?”
刹那间远处隐约的虫鸣和人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夜风拂过窗棂,刷然作响,铺天盖地。
江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什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脸颊烧得通红。
——这揣在怀里忐忑不安的秘密,生怕被撞破,同时也期待着被撞破,就这样猝不及防得被心上人说了出来。
姐姐知道我喜欢她……
她是怎么猜到的?是我什么时候表现出来了吗?她领会到什么程度?
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发现自己比前一天多喜欢她一点,喜欢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