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亲戚多,家里睡不下了,陈进南说家里有空床,让杨鑫去他家睡。杨鑫挺想去的,又怕罗红英不许,结果因为家里实在人多太挤了,有两桌亲戚要打牌,凑赌局。罗红英巴不得她去别家睡。杨鑫便上带上牙刷和睡衣,跟陈进南走了。
“你为啥怕你妈不同意啊?”陈进南问。
“我妈不许我跟男孩子交往。”
陈进南小声说:“哦。”
陈进南打着手电筒,两人沿着曲折的小路走着。村里路难走,一个坡接一个坑,电筒的光又暗,月光像是被揉碎了撒在地上。风特别大,路两边堆的都是雪,回到家里,鞋子全是泥,两条腿也被冻的冷冰冰。陈进南说:“你要不要烤火啊?”杨鑫说:“不烤不烤,我想上床。”
杨鑫在门外跺跺脚,用个竹片刮了刮了鞋上的泥。她见房子黑漆漆的,家里仿佛没人,好奇问:“奶奶呢?”
陈进南脱了脏鞋子,换上自己的旧拖鞋:“奶奶最近在我二爸家住。”
他爸爸则在杨鑫家打牌,八成是不会回来。今晚只有杨鑫和陈进南两个睡了。
杨鑫进了屋,坐在沙发上,陈进南很快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用盆子端过来。
“洗脸洗脚吧。”
冰冻的双脚泡进温暖的热水里,浑身的血液都通畅了。陈进南给她擦脚的帕子。
光脚悬在地上,她没有鞋穿:“我咋上床啊?”
她自己的鞋子脏了,进了泥水,刚洗过的脚不能穿。陈进南去给她找拖鞋,找了半天,只找到两双他爸的旧拖鞋,都是脏的。干活的人衣服鞋子就那样,随时都是泥,穿不了干净的。
家里没有新拖鞋,陈进南也不好意思让她穿脏鞋,怕她洁癖会嫌弃。陈进南红着脸:“要不我背你过去吧,反正隔壁屋也不远。一下子就过去了。”
杨鑫感觉怪不好意思的,陈进南来到沙发跟前,背对她蹲下。她有点脸热地伸出手,抱住他肩膀,整个人趴到他背上。陈进南个子高,身体结实,轻而易举地背起了她,几秒钟就把她背到了隔壁屋,放到了**:“你先坐着,床单是刚才铺好的,我去给你抱被子。”
他抱了被子来。
杨鑫躺在枕头上,把被子严严实实盖着,只露着一双黑色的眼睛。陈进南把手机给她:“你晚上拿着玩吧。”
杨鑫有点感动,觉得陈进南真的对她很好:“你晚上不玩呀?”
陈进南说:“你玩嘛。”
杨鑫有点高兴,她确实睡不着,好想玩手机呀!陈进南手机上装的有一款贪吃蛇游戏,她吃饭前玩了一次,还没玩够。
她把枕头垫高,兴致勃勃坐起来玩游戏。
陈进南说:“你等着。”
他出去了一会,忽然抱着一只肥肥的大橘猫过来,放到杨鑫**。杨鑫一看到猫,特别兴奋:“哎呀!你把它抱来啦!”
陈进南说:“它陪你睡觉。它可暖和了。”
杨鑫特别爱猫。
橘猫对陌生人有点抗拒,猫着脑袋东张西望,鬼鬼祟祟想逃跑。然而本质是个很随便的猫,杨鑫抱着它撸了一会毛,它就不跑了,乖乖钻在被窝里。可能是因为外面太冷了,它也知道被子里暖和。
陈进南说:“它身上没跳蚤,我爸爸经常给它除虫。它很温顺的,就是胆子小,见到陌生人就要躲。你只要摸摸它它就听你的话了。”
杨鑫开心说:“你家的猫真的好可爱啊。”
她抱着猫玩手机,陈进南一会问她饿不饿,渴不渴,杨鑫说不饿不渴,陈进南便去自己洗脸洗脚收拾了。
杨鑫玩游戏玩的兴奋:“陈进南,你快来帮我看看,为什么我这一关老过不去啊!”
陈进南洗完了脚过来。他将带水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弯腰站在床头。杨鑫把手机举给他:“你帮我看看,这一关是怎么过的。”
“我试试。”
陈进南接过手机。他太高了,杨鑫看不到,使劲拽他:“你坐下,你玩让我看一看,我看你是怎么玩的。”
陈进南坐在床头。
手机小,杨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
“你挺会玩的呀。”
陈进南跟他爸在外面干活。特别辛苦特别累,唯一的娱乐,就是偶尔空闲拿出手机玩贪吃蛇。他常常可以一玩就是一个小时,甚至不吃饭。生活太枯燥了。
“原来是这样的啊,我知道了。你再玩下一关。”
陈进南说:“我去把厨房和外面的灯关了吧。”
杨鑫点头:“你快去。”
陈进南去厨房关了灯,回来继续陪她玩贪吃蛇。他玩的好,杨鑫便一直看他玩。她怕他干坐着会冷,把被子让了一些给他,让他盖着胸口和腿。
后来就有点困了。
她抱着猫,精神恍恍惚惚的,两个眼皮子像打架,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我要先睡了,不跟你玩了。手机待会放在枕头边,我设了闹钟。”
陈进南困得要死,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半夜,杨鑫感觉身边有人,才意识到她和陈进南睡了一张床。陈进南躺在床边上,一条腿还悬在床外,枕头枕了一半,被子也只盖了一半,估计是玩着玩着忘记了。她感觉不自在,但陈进南睡得很熟,呼吸带着细细的鼾声。杨鑫感觉他人傻愣愣的,也没什么恶意,不好意思叫醒他,也就往床内挪了挪,离他远了一点,让出位置来,闭了眼继续睡。
后半夜降了温,梦里感觉到浑身冷,她睡糊涂了,感觉旁边有体温,也想不起是谁,只是本能地将身体靠过去,偎依着抱住对方。抱了一会,对方好像也感觉到了,伸出手也抱着她。
她被搂到一个非常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好像睡在一张铺着席梦思和电热毯的大**。
从来没有过这么温暖的怀抱。自从五六岁记事以后,梦中再也没有过温暖的感觉了。记忆中的睡眠,不是父母在吵架,就是爸爸在抽烟,或者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从来没有得到过真心的呵护。她感觉真幸福,真希望能永远像这样。
大笨蛋陈进南,也有他的好,是别人都没有的。
只有一床被子,盖不太严,陈进南被冻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了搂在他胸前的杨鑫。清醒了一会儿,他连忙下床,从别的屋里抱了一床厚点的被子来给她盖好,悄悄回自己屋里去睡去了。
杨鑫考虑自己的将来。
爷爷去世了,春狗和罗红英会留在家吗?好像不太可能,她爸妈不想在家务农。留一个人在家,他们夫妻分开了又容易吵架。跟爸妈去城里吗?她挺想去城里读书的,可是城里念书又限户口。
她隐约听春狗的意思,是想让她住亲戚家。她很讨厌,不想住亲戚家。如果爸妈真的要走,她心想:我可以住陈进南家吗?陈进南跟她一个村的,也算一半亲戚吧。主要是陈进南对她挺好的,陈家房子也很整洁,她挺想住陈进南家。可以让爸妈每年给陈进南的爸爸拿点生活费,陈叔叔肯接受吗?她不需要人照顾,只是有个去处。
她试探陈进南的意思,陈进南当即点头说:“当然可以了,只要我跟爸爸说,我爸爸会同意的。他什么都听我的。”
杨鑫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动。陈进南撺掇她:“你跟你爸妈说嘛。”
杨鑫有点不好意思。老觉得住在陈进南家,就会跟陈进南有点什么关系似的。她可不会跟陈进南有什么关系,毕竟陈进南年纪大她那么多,还是个小学没毕业的。可她心眼里又挺想跟陈进南在一起。陈进南对她好,像个纯良的大男孩,长得也不赖。杨鑫觉得,他其实长得有点好看的。他不像唐老师那样会打扮,爱修饰,像一丛水仙,玉石雕刻的花,玉石雕刻的叶,光辉莹莹,永远美丽,永远不凋谢。他真诚朴实,像山上的石头。
她坐在厨房桌子前,吃着陈进南做的早饭。
陈进南做饭挺好吃的。没妈的孩子,跟家庭主妇似的,天天在家给他爸煮饭。猪油炒的萝卜丁,还有肉丁,和米饭一起焖,焖得特别香。柴火灶焖出来金黄的锅巴,浸透了猪油香和萝卜味,香得流口水。杨鑫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了,感觉陈进南根本不像个男的!
她咬着锅巴,小声说:“回头跟他们说。”
“不过我和爸爸过了年可能不在家了。”
陈进南商量说:“要不你跟我们去县城住吧。我爸爸在县城买了房子,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过完年他要在县城那边揽活,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杨鑫听他这话,顿时抬头,有点错愕:“啊?”
她没想到陈进南父子这么能干,都已经在县城买房子了。春狗罗红英打工这么多年,都没说买得起房。她顿时有点失望,县城太远了,她去不了。
“你们买房子了呀?”
陈进南端着碗,一边扒米饭一边说:“我爸爸说早点买房,早点给我娶媳妇。”
杨鑫咬着筷子,好奇道:“花了多少钱啊?”
陈进南说:“加装修有八万多。”
杨鑫暗暗咋舌:“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我妈拿出来了两万。就是原来我爸给的钱。我爸说给我买房子,问着她要,她拿了一些。问亲戚借了两万,其他都是我爸爸赚的。今年我爸还要还债。”
爸爸妈妈老说读书,不读书的人没出息。人家陈进南爸爸却挺有本事,陈进南现在也算挺有出息的。人各有所长,只要上进不懒,命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兴许她将来还没陈进南挣得多呢。
她帮着陈进南洗碗。
陈进南不要她,说:“我自己洗就行了,你去看电视嘛,或者去玩手机打游戏。”
杨鑫坚持要帮忙,陈进南也就默默接受了。陈进南洗碗,她用毛巾,把碗上的水擦干,放进橱柜里。收拾完毕后九点多,打扫了一下屋子,陈进南锁上门,装好钥匙,表示要送她回家。
杨鑫说:“我自己回吧,大白天我认得路。”
陈进南说:“反正我也没事嘛。”
路上,陈进南问起她杨文修的事情。
杨文修是怎么死的?
每个亲戚见了她都要问。那一晚发生的事,只有她知道,众人好奇地询问她,都想知道这个小女孩是怎么经历了亲人的丧生。然而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知道那些人并非真的关心她,也并非真的关心杨文修怎么死,只是单纯的八卦撩闲。她说了也不会得到同情,只是把自己的伤口撕裂给别人解闷。
她不愿意说。随着年纪渐长,她越来越不肯同人交流心事了,包括她的父母。对她而言,所有人都是陌生人。
而陈进南,终究还是跟其他人不同的。
杨鑫知道他没恶意。
她低着头,大概地讲了一些,说杨文修发病,自己去请医生,医生没有请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也没有什么情绪,也听不出任何悲哀。陈进南听了安慰她:“你不要伤心,爷爷总归都要死的。”
“我不伤心。”
杨鑫说:“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要去哪。爸妈要挣钱,家里没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陈进南说:“到时候你就来我家住嘛。”
她蹙着眉说:“再说吧。”
回到家中,春狗和罗红英也正在商量这事。
杨文修死了,孩子在家没人能带了。
大女儿好说。金盼早就想出去打工了,这回没有杨文修拦着,她当然如愿以偿了。就是杨鑫麻烦,她还要接着读书。
坝子里坐了一圈人,亲戚们一边抽烟吃茶一边给春狗两口子参谋。舅舅说:“你们就把她带城里去念呗,一学期不就几千借读费。她才这么点大,又是女孩儿家,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家怎么办。吃穿住都没人照管,也容易受欺负。”
春狗说:“不是借读费的问题。借读费贵嘛贵,贵我也认了。关键是转出去咋办?她马上要初二了,转出去读一年,初三又得转回来。你外地学生没法参加中考,这是政策规定,没有本地户口,这条给你卡死了。本来她学习好好的,给转来转去,不同地方教育水平又不一样,上的课也不一样,刚刚适应了又要转走,折腾来折腾去的,反而把孩子成绩给耽误了。你没看那些跟父母打工到城里读书的孩子,读了个啥?要么进那种农民工子弟学校,教学质量还不如我们这的公立学校。那些孩子成天就是混着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校要么没办学资质,要么这不合格那不合格,今天要拆明天要拆的,三天两头在变,跟政策打游击。要么花大价钱送进本地学校,或者私立贵族学校。人家那里面的小孩都是本地人,要么非富即贵,看你一个农民工的孩子,谁会跟你玩?学校老师也歧视你。孩子送那种地方去,天天受欺负,能读什么好书。”
“这都不算大事,关键是,中考咋办?高考咋办?没法升学,那你读那个书有啥意思。她要是不打算读大学,我就把她带出去随便读几年,反正混日子。可她想读大学。孩子成绩好,我们也想她将来有出息,能考大学,读个好学校。真把她转去外省那反而是害了她。”
罗红英红着眼睛说:“我们啥都不要啊,就希望孩子有个读书的地方。不需要别人掏钱,也不要什么九年义务教育。你说我们在家又挣不到钱,供不起学,去外省孩子又不能升学,有义务教育也享受不到,那有啥用。都把我们叫去城里边打工,不让落户,孩子不让读书,丢在家里边没人问没人管,一点办法都没有。谁想出去城里啊,吃的是菜市场捡的烂菜帮子,住的是狗屎大的一旮旯,天天上十二个小时,白班夜班轮着倒,卖了命地干,挣两个辛苦钱只够填肚子。要是家这边能找到工作,谁愿意去当外地人受歧视。她爷爷活着还能带,现在她爷爷死了,我们也不晓得咋办。”
“要不还是我们在家带吧。”
罗红英无奈道:“等她过了十五六岁,上高中了就好了。上高中了我再出去。”
春狗反对说:“咱们不挣钱,以后她上大学,一年就要一万块,我们哪去拿钱?”
罗红英说:“实在不行,就把她带城里去吧,反正读一读,中考高考再转回来。”
春狗说:“你这是害了她。她在这读的好好的,学校老师也宠着她,你给她弄城里学校去,学的课程不同,学习进度不同,环境不同语言不通,爹妈又没钱没本事,不受欺负才怪。多少农村的小孩,本来成绩好好的,弄到城里学校去就给毁了。她在老家至少学校里不会有人欺负她。”
罗红英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能咋办!”
春狗说:“还是留在家吧。”
春狗和罗红英往姑婆家走了一趟亲戚,回来告诉杨鑫,要把她托付给姑婆,去姑婆家里住。
“反正你平常都住校,半个月才回去一次。呆在她家的时间也不多,上了高中就不需要了,也就初二初三这两年。你姑婆那是厚道人,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我们已经跟她们一家都商量过了。他家里有人,你姑婆常年在家里务农,你姑爷在家里包活干。他们也叫你去,说了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做家务干活。”
春狗就怕女儿放在别人家,会被当劳动力使唤,煮饭洗碗做家务。这种事在农村很常见的,父母不在身边,儿女寄托给亲戚家照顾,八成就是给人当牛马。整天使唤其做这做那的,挨打受骂是常事。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使唤打骂起来不心疼。孩子小小的要遭罪。
春狗一再强调姑婆是厚道人,不会让杨鑫干活。
然而杨鑫不肯去。
她皱着眉头说:“我想去陈进南家住,陈进南说他爸爸同意的。”
春狗去跟陈进南爸爸问了一下,回来就反对,说:“不行不行,人家爷儿俩都不住在村里,你一个去了咋住。再说了,他父子两个男的在家,家里又没女人,你一个女孩去住,这样不好,对你有危险。”
杨鑫急了:“有啥危险的啊!又不是不认识的!我跟陈进南是同学,不会有事的。”
她说:“我又不是傻子。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好好的谁会欺负我啊。”
春狗一听,怀疑她跟陈进南在早恋,更加不许她去了。
杨鑫坚持说:“我不会跟他们住一起的。陈进南说了,他和他爸爸住在县城,老家房子空着,只要给我一把钥匙就行。我自己会煮饭,会洗衣服,不需要人照顾。我周末自己回家。”
她气得要哭了:“我不想去姑婆家!”
“我跟他们家又不熟,以前都没怎么去过,我干嘛要去啊!我不想去!人家觉得我是要饭的,到别人家里蹭吃蹭喝。我不去!实在不行,我就还住在镇上,你帮我租个房子,每个月给我两百块钱生活费。你只要给我钱就行了,别的我自己管,不用你们操心。”
“你还小。”
春狗说:“你才这么大,男孩子就算了,你是女孩子,必须家里要有大人照顾,否则我跟你妈在外面不放心。我们的考虑是周到的,你不懂事,不要跟我犟。”
杨鑫委屈哭了。
“我就想一个人住!不要人管!我凭什么不能自己住啊,你们就是不想给我付房租。”
陈进南跟他爸爸说了杨鑫想来住的事。陈叔叔晓得儿子喜欢这个女同学,想着那说不定将来能说进家门来当媳妇呢!陈进南十九岁了,他爸对儿子的大事还是很操心的,便主动跑到杨家来说,让杨鑫以后去他家里住。
“她想住哪都行。”
陈叔叔点了根烟,很大方地说:“要还住村里,我就把门钥匙给她。平常她回来,自己开门就行,家里米面什么都有。我们也就偶尔回来一趟。要想去城里也行,我们刚在城里买了房子,让她转学去县城读嘛!县城初中还教的好些。在县城里读书,在我家住,随便她爱咋住咋住。”
杨鑫觉得陈叔叔说话挺入耳,结果春狗面上敷衍,背后把人嘲讽一通。说姓陈的太精明太会算,不愧是在外面干包工的。我女儿才初中呢,他姓陈的就盯上了。打什么主意呢?我女儿是要读大学的,他以为就跟平常姑娘似的,十五六岁读个初中高中就谈朋友结婚了。他儿子小学都没毕业。等我女儿读完大学,他儿子都三十岁了,这样还想娶我的女儿,他想得美嘛!嘲得不得了。杨鑫听他说,气坏了:“人家又没说那个话,只是好意让我去,你不接受就算了,说这些干什么呀!人家陈进南爸爸挣得钱比你挣得多多了。”
春狗说:“他那姓陈的精得跟鬼似的,他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就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你当他家媳妇。”
杨鑫生气说:“陈进南就不精!陈叔叔人也挺礼貌挺厚道的。”
春狗说:“他肚子里精,你看不出来。谁不知道他,咱们村就数他最有本事最会挣钱。他以前开过公司的,要不是净被女人骗,早就身价几十万上百万了。”
陈进南站在篱笆外头喊她。杨鑫红着眼睑,低头出去,声音有些低:“你走吧,我爸爸不让我去你家住。”
陈进南的表情非常失望。
他担忧道:“为什么呀?我已经跟我爸说了呀。你跟你爸说了吗?”
“说了。”
杨鑫心里特别难过:“他让我去亲戚家。”
陈进南说:“我爸爸同意的。你直接到我家住就是了,也不用给生活费。都说好了,我昨天还跟爸爸商量说收拾哪间屋给你,怎么又突然不去了。你再跟你爸说说吧,住村里多方便啊。”
杨鑫摇摇头:“我爸爸说,哪有一个小姑娘,跟两个单身汉一起住的。他不让我去。”
陈进南说:“我跟爸爸不会经常在家的。”
杨鑫低着头没说话。
陈进南明白,她是打定主意不再去了。
他诚恳说:“那你以后要是想改主意了,或是想来我家,你就来,或者给我打电话。家里有奶奶呢,我和爸爸经常会回老家来的。”
杨鑫点点头,努力振作起精神:“你去吧,谢谢你,我没什么了。”
陈进南失落说:“不用谢。”
“本来我想等你,看你爸妈怎么安顿的。既然你不去,那我明天就要跟我爸出去干活了。已经拖了好几天了。”
杨鑫关切问了一句:“你干什么活呀?”
陈进南说:“县那边有个老板,年前建了楼房,是我爸爸包下来做的。现在要装修,弄水电,贴瓷砖做家具什么的。”
杨鑫想起村里人聊天。陈进南爸爸能干呢,去年就接了个工程。自己包一个楼,从建筑到装修全包,让自己儿子搭手,再找几个熟识的老乡来帮忙,很赚了不少钱。这人干活手艺精,样样都会,为人也厚道,不小气,给工人的工价比一般包工头高一点,而且从来不拖欠,大家都爱跟着他干。杨鑫暗暗惦记着,去问春狗:“爸爸,你怎么不跟陈进南爸爸一起干呢?他就在老家,也挣钱呀。”
春狗说:“不行哟。我们这,工价太低了,比沿海工价低多了,辛辛苦苦也就混个饱饭。而且我们这活少,一年到头没几天有活,全靠运气,三天两头地闲着,一年下来又是白板儿。再说,我要是去工地,那也是整天到处跑,三月两月的不回家,还是没人照顾你。”
总归是没法子。
杨鑫回了一趟镇上,收拾家里的东西。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只猫,也无法带走,杨鑫把它托付给王叔叔家。她舍不得小灰灰,可自己都没家了,何况是猫呢。
春狗把她的行李,一箱子衣服搬到了姑婆家。杨鑫连请了一星期假,必须要回学校了。镇上的房子退了,她要重新住校。春狗给她搬了一床被子,一口木箱到宿舍。
中学的宿舍比小学的小一些,上下铺,两个人一张床,一个宿舍大概住二三十人。距离开学已经一星期,她去的时候,宿舍都住满了。午饭时间,学生们都在吃饭。空气中混合着霉味、脚臭味和泡菜的酸味,地上到处是咸菜和饭粒、垃圾,讲话的声音嘈杂,一切都让人喘不过气。杨鑫很不适应地站在宿舍中间,宿管老师说:“现在都住满了,还有两个床,一个上铺一个下铺,你和她们哪个同床睡。”
杨鑫感觉四下脏兮兮:“不能是单人床吗?”
“都是单人床。”
宿管老师说:“不过我们学校你也知道,学生多,就这么几个宿舍,都是两个人睡一个床,没有谁说睡单人床的。你不想住宿舍,要不就只有镇上租个房子。”
杨鑫看着老师指派给她的那个同床,是个胖胖的姑娘,一米五几,得有一百多斤吧,长得黑黑的,脸上好多红痘痘。杨鑫就很不愿意,老觉得和她一起睡,她会把肥肉和痘痘都传染给自己。
正纠结着,一个穿着牛仔裤,粉红外套的女孩进来了。她跟杨鑫差不多高,长发及腰,长的清秀白净,只是面无表情,眉眼带着高冷,总仿佛有点看不起人的神气。她手里捧着洗过的饭盒,见了老师打招呼,老师便把她叫到杨鑫跟前来,说:“她叫乔乔,这学期刚转学来的,她也是一个人睡,要不你跟她一起睡吧。看你们自己商量,同意不同意。”
乔乔有洁癖,不肯跟人睡,一定要一个人占一张床,老师怎么给安排她都不听,嫌这个嫌那个。没想到见了杨鑫她却点头了,说:“我同意,就看她同不同意。”
杨鑫也点头:“我同意。”
于是便决定了,杨鑫和乔乔一起睡。
其实杨鑫在班上最好的朋友是嘉怡。不过嘉怡奶奶在镇上租了房子照顾她,所以她不住校了。杨鑫挺想念嘉怡的。
没想到她一星期没到校,嘉怡又交了别的朋友,换了新同桌,体育课上也跟别的人组队了,天天开心不已。下课跟别人去操场玩也不等她,杨鑫有点失落。
她没了同伴,寂寞无聊,去找唐老师,却发现唐老师回来了。
杨鑫之前听说他父亲死了,本以为他会形容憔悴,其实没什么变化。他没有特别瘦,气色也挺好,穿着一件深蓝色衬衫,显得人特别白。杨鑫的脸上也没有亲人离世的悲伤,他们彼此都经历了人生的大变故,却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坐在屋子中间,唐颂为她把那张肖像的最后一部分画完。
唐颂久久审视着眼前这幅画。它的名字叫《少女》,画中的少女有着雪白的皮肤。她侧坐着,面无表情,微卷的长发如海藻一般披落双肩。那神情仿佛哀怨,目光像深不见底的泉水,仿佛深深凝视着看她的人。吊带背心显露出她单薄的肩膀,宽宽的牛仔裤里伸出一双雪白细瘦的脚踝。帆布鞋颜色发黄,袜子边起了球。
她看起来贫穷、瘦弱,为生活所苦。然而那不重要。因为她年轻,美丽,正值青春。她有春笋一般雪白紧绷的身体,引人入胜的脸蛋。在真正的青春和美丽面前,什么贫穷、悲哀,都是不要紧的。
唐颂痴痴笑了。
杨鑫不懂画,看他笑了,也就高兴起来,好奇说:“这画画得好吗?”
“很完美。”
唐颂称赞说:“你真的很适合当模特。”
杨鑫心里暗甜。
这幅画刚完,先放一旁晾着。唐颂从纸箱里,一张张取出画幅。都是用画框裱起来的,尺寸有大有小。杨鑫好奇地看着,意外的发现了那张自己童年的画。
是她读小学的时候,唐老师给她画的。
“这些是做什么呀?”
唐颂告诉她,他可能要去俄国学习了。
他得到了机会。
他的大学老师将他的作品推荐给了俄罗斯一位华人画家,对方是个有能耐的人,很欣赏他,将引荐他入俄国列宾美院学习深造,跟从的是一位世界级的艺术名匠。对方已经年近古稀,二十多年不收学生了,他是其最后收的一名关门弟子,也是唯一一个中国学生。他现在要提交部分作品集,寄到俄国给那位教授,去完成相关的入学手续,预计今年下半年就要去俄国。
列宾美院是全世界顶级的艺术圣殿,多少学艺术的人梦寐以求。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唐颂其实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但仍决定放弃国内的一切,远赴俄国。
杨鑫非常吃惊,感觉都不太懂:“这个学校很好吗?不就是个学校么,你还要读书呀?你不想结婚了吗?”
唐颂莞尔说:“我十五岁的时候,一直想考中央美院,可惜没能考上。中央美院油画学的就是列宾的风格,你说它怎么样?”
杨鑫似懂非懂,唐老师想去的地方,那应该是很好的吧。她只是有些难过。
唐老师要走了。
“那你学完了还回来吗?”
唐颂说:“应该会回来的,只是不回这个地方了。”
杨鑫担忧问:“作品寄过去就行了吗?万一人家看不上呢?”
唐颂笑,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之前有作品,那边教授已经看过,基本定下了。只是还需要按类别再提交几幅过去,差不多走个流程。不出意外九月份。”
“还要那么久啊?”
“嗯,国内还有一些事情和手续要办。”
唐颂被列宾教授青睐的那幅画作正是几年前在小学画的那幅。画中的人物便是杨鑫,教授非常喜欢这张小女孩,让人转告唐颂,说:“想亲眼看一看她,亲吻一下她的眼睛。”并寄给唐颂一个可爱的俄罗斯套娃玩具,让他帮忙送给“那个女孩”。
杨鑫听到这句话,心都激动地噗通噗通跳起来了,好像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嘉奖。唐颂把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的正是一只精致漂亮的俄罗斯套娃。
杨鑫抱着这小娃娃,浑身的热血翻涌,脸都激动红了。唐颂笑着蹲下,捧着她脸蛋,代替教授贴靠了一下她眼睛。
“你是我的缪斯。”
他笑着说:“东方缪斯。”
杨鑫害羞得红了脸,实在不知所措了。
杨鑫歪着头,好奇地拆解着俄罗斯套娃,宿舍门被“咚咚”叩响了。她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瓜子脸,皮肤白皙,相貌很清秀的女孩子,穿着短袖运动服,怯怯站在门口:“唐老师在吗?”
杨鑫见她很漂亮,身材发育得很好,胸脯儿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又瘦又腿长,心里就有点嫉妒。
“你找唐老师呀?”
杨鑫依稀认得这女孩,和她同年级,但不在一个班。杨鑫记得她名字好像叫陈桦,成绩年级倒数,听说性格凶,动不动就骂人说脏话,但是她长得漂亮,很多男生,包括高年级的男的都喜欢她,甚至还有社会青年,全都抢着给她送礼物。她也经常和那些男生们混在一起,一学期换了好几个男伴。女老师都讨厌她,男老师都喜欢她,女生们从来不跟她玩,背地里聚在一起骂她,其实心里羡慕又嫉妒。
“唐老师在吗?我想找他。”女孩子面带羞涩,声音小小的很温柔,完全不像传闻中的样子。
“在的。”
杨鑫说:“你有啥事呀?”
唐颂起身来到门口,见是班上的学生,笑说:“你有事情吗?”
女生低着头:“唐老师,我想找你说几句话。”
杨鑫看她样子,好像有事,便对唐颂说:“唐老师,那我去上体育课了,下午放学再来找你。”
唐颂笑点点头:“去吧。”
女生眼睛红红的,眼泪直落,好像有什么委屈。唐颂将门半掩,给她倒了一杯水:“先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我能帮到你的尽量帮,是期中考试没考好吗?”
女生揉着眼睛,抽噎说:“唐老师,我想问你借两千块钱。”
唐颂惊讶道:“为什么借钱?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生逃避着他的目光,扭扭捏捏说:“我想,我下学期没钱交学费了,想问你借点学费。”
唐颂感觉她没有说真话。这个女生的情况,他是知道一些的,父母在外做生意,算不得富裕,但比农村大多数孩子强多了,不至于说交不上学费。而且义务教育,学校的学费本来就不高,一年几百块,哪至于说借两千块钱。
唐颂连续质问了她好几句,小女孩心理素质不好,吓得又改口了,说她生病了,要借钱做手术。唐颂更是觉得她在撒谎。她这模样看着非常健康,怎么都不像有重病。就算是有病要做手术,也应当是她父母操心,哪有她一个小孩自己来问人借钱的。唐颂觉出问题,继续追问,女孩子慌了,结结巴巴说:“唐老师,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唐颂知道肯定是有大事了。
他保持着和蔼的口气,不愿吓到她:“你说。”
女生嘴唇发白,像是极度紧张恐惧:“唐、唐老师,我是真的要做手术,不是骗你的。我有了,医生说要两千块。”
唐颂听到这种事,心里当真不是滋味。虽然这孩子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班上的学生。
“你也太不懂事了,你知道这种事有多严重吗?”
女生只是哭,低着头,也不答。唐颂说:“你还是个学生,你知道这会对你的学习,对你的身体,对你的将来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女生只是哭。
唐颂忍住了继续责备的话,问她:“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女生抽泣说:“是我男朋友。”
唐颂大为皱眉:“别说是你男朋友。他只是个强奸犯。你告诉我他是谁,我替你报案。”
唐颂得知她男朋友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当真没法不闻不问了。唐颂不断告诉她,她的男朋友这样做是犯了法,并且耐心地劝告她,这件事责任全在对方,不在她,想让她说出那人的名字。女生估计是被吓到,哭都不敢哭了,脸色惨白,不断恳求唐颂借给她钱,让她去做手术。
“要是报了案,全校都知道了,我没法上学了。唐老师我求求你了,你就借我点钱吧。你答应了我我告诉你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唐老师,求求你了。”
唐颂问:“你既然信任你男朋友,那你男朋友为什么不出这个钱?”
女生为难说:“他说他没这么多钱,让我问你借。”
唐颂实在无奈了,说:“我可以答应你,这件事不告诉任何人,也不多管闲事报案。你实在要借钱,我也可以借给你,前提是你父母来找我,你让他们来问我借。我可以把钱借给你父母,让他们带你去做手术,但不能把钱借给你。”
女生质问道:“为什么非要父母啊,你直接把钱给我就行了,不都是一样的吗?唐老师,求你了。”
唐颂果断拒绝:“我担不起这责任,你去找你父母,让他们来找我。”
女生万分焦急,说出来的话万分卑微:“你是老师,不是说学生的责任老师担吗。没有什么责任唐老师,不要你担责任。你只要借我两千块钱,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我请个病假,做完手术就回来上课,没人会知道的。”
唐颂说:“我告诉你,这个县城很小,这种事瞒不住人的。就算你瞒得了任何人也瞒不住医生,医生护士也都是有嘴的。县里几个医院我都有熟人,你觉得你今天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我会知道,别人也会知道,到时候你的脸往哪里搁?再说这种手术有危险,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说是我给你的钱,这种事我如何解释?”
“医生说是小手术,不会有危险的。”
“我真的打死也不会说的唐老师。”女生急得给他跪下了,哭道:“要是死了算我自己的,要是没事,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我借的钱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唐颂说:“你不用求我,钱我是不会借的,找你的家长来。”
女生又不肯走,死活哭求,唐颂没办法,便说要找她班主任,询问她父母的住址和联系方式。这孩子听了他的意图就急了,站起来抢他的电话:“唐老师!你不要把小事情闹大。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只有你知道。你要是告诉班主任,我现在就从你宿舍门口楼上跳下去。你也脱不了干系。”
唐颂听她刁钻泼辣,脸色便冷了下来:“我希望你不要胡来。”
这个女生曾经追求过唐颂,给写情书,送花,虽然被唐颂拒绝了,但一直对他抱着爱慕和崇拜,觉得唐老师性格温柔,从来不歧视她成绩差,心地善良,所以遇到事,也抱着求助的心态来找他。没想到唐颂如此冷酷,她一面觉得幻想破灭,受了欺骗,一面又觉得丢了脸受了辱。又想要钱,又害怕唐颂把她的事情说出去,顿时便不肯干休。
杨鑫经过宿舍楼下,听到唐老师门口在吵,刚才那女生要跳楼,别的宿舍的老师都去劝。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生后来被一个女老师劝走了。杨鑫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想到过了一星期,那个女生的家长找到学校来了,直接找到唐颂宿舍,大闹一场,又告到学校。杨鑫听到同学间八卦,才知道那女生说她被唐颂侵犯了。
杨鑫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在办公室,又听到女老师们聊天。听那天在场劝架的女老师说,是那女生问唐颂借钱,唐颂不借,后来被那女生父母知道了,可能是怕挨骂,也可能是为了报复,就诬赖到唐颂身上。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女孩会撒谎,那父母十分气愤,立刻跑到学校来闹,找了唐颂又找校长。尽管其他老师们都帮忙解释,但对方十分固执,死活不听,这周已经告到教育局去了。
老师们怎么看?
唐颂的人品,大家都是信得过。这种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黑的不能说成是白的白的不能说成是黑的,唐颂不至于被冤枉。不过大家也都认为唐颂这次麻烦大了,毕竟这种事,就算最后调查出来,跟唐颂没关系,但是谣言已经传出去了,影响已经坏了,唐颂肯定是要背处分的。而且那女生父母告到教育局,上面来查,唐颂这处分怕还背得不轻。
全校都在议论。
唐颂本来已经递来辞呈了,并且请了两星期假,马上要走,结果辞呈被压下来了,也不许离校,说这件事没解决之前不能辞职。唐颂本来这边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下被弄得十分烦心,天天被校长叫去谈心,又要写说明写检讨。唐颂不愿写检讨,只口头陈明当时的情况,但校长说,你让人家学生当着你的面要跳楼,又反过来诬陷你,肯定是你工作没做对,不管怎么样这个检讨要写,不然学校也交不了差。如此一大堆事。
不久,教育局下来两个人,到学校走访,跟校长询问了唐颂平时的表现,又跟老师们一一调查。那时杨鑫趴在教学楼阳台上,看校长、好多老师,还有教育局的人都在操场上说话。不一会儿,班主任上来了,招招手叫她:“杨鑫,你过来。”
班主任把她拉到楼梯口,悄悄告诉说:“待会教育局的领导要找几个学生谈话,问唐老师的事,你机灵,待会就你去。千万注意了,他们问你什么你都说没有,不知道的问题就别乱答,说话过过脑子,要是答错了一句,唐老师就要倒霉了。”
杨鑫赶紧点头:“哦哦!”
“千万记住了啊,不该说的话别瞎说。”
杨鑫说:“好。”
第三节课,杨鑫果然被叫到办公室去了。
老师们都走了,办公室只有两个领导。都是男的,模样倒是和蔼可亲,见了杨鑫便向她打招呼,笑说:“小朋友这里坐,不要怕,只是随便聊几句。”
杨鑫坐下了,一个男的还给她倒了一杯水。
“小朋友,念几年级了?”
杨鑫说:“初一。”
对方笑说:“初一,唐颂是教过你的吗?”
很快就入主题了。
杨鑫说:“唐老师教音乐美术,一周两节课。”
对方笑说:“他课上得怎么样?”
杨鑫说:“很好的,全校都知道,他很有才华。”
“他打过你们吗?”
杨鑫摇头说:“没有,唐老师骂人都不骂的。他脾气很好,对我们很好。”
杨鑫感觉这问题一点都不难嘛,哪有班主任说的那么纠结。
对方又问:“你去过唐老师宿舍吗?”
杨鑫心一咯噔,顿时感觉有坑。
她要回答去过还是没去过呀?说没去过明显是撒谎。说去过,万一让领导误会了唐老师怎么办!
她顿时被难住了。
“别怕。”
对方一边做笔记,一边微笑着徐徐善诱:“你说实话就行,没关系。”
杨鑫心里纠结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说:“去过。”
她看到对方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她想了一下,又说:“不过……”
“不过什么?”
杨鑫说:“我只是去看唐老师弹钢琴画画。”
“他教你弹钢琴画画吗?”
杨鑫点头:“嗯。”
对方继续问:“他是怎么教的?有没有触碰你,或者让你坐在他身边,摸你的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止?”
杨鑫被这问题问得头皮发麻,隐隐有点恶心了。她皱着眉,摇头说:“没有的。”
她感觉这种问题是对唐颂的侮辱和亵渎。她替唐颂委屈难堪,说:“有学生在宿舍,不管男生女生,唐老师从来不关门的,总是把门打开,谁经过外面都能看见。每次天黑我想多玩一会,他都催我走,让我明天再来。只有我去他那最多,别的同学只是偶尔去,我天天去。”
教育局那人便笑了:“你为啥要天天去?”
杨鑫说:“我想看唐老师画画。”
“你认得陈桦吗?”
杨鑫点点头:“认得。”
“她常去唐老师那吗?”
杨鑫摇摇头:“没有,她还没我去的多。”
“听说她以前给唐颂写过情书。”
杨鑫说:“还有错别字呢。她趁唐老师不在,塞在唐老师办公桌。唐老师教音乐,不坐班,没看到,被打扫卫生的同学看到了,拿到教室里传。她就再没写了。”
总共问了几十个问题,杨鑫一一答了,最后那人合上笔记本,盖上钢笔笑说:“好了,问完了,你回去教室上课吧。”
杨鑫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有些担忧问道:“唐老师会不会有事呀?”
领导和蔼说:“还不清楚,等处理的结果吧。”
出了办公室,杨鑫看到唐颂站在教学楼下,和一个朋友辞别。杨鑫下楼去找他。
“唐老师。”
唐颂见了她微微笑:“还不去上课呢。”
杨鑫说:“刚才那两个领导叫我去问话了。问你的事,我也不知道说得好不好。”
唐颂说:“没事,不要紧了,我的辞呈已经批了。”
杨鑫失落地想:唐老师要走了。
他要出国,他再也不会回来。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好像花儿要凋落,人终究也是要散的。他们不是亲人,也不是恋人,散了也不会再联系。多么舍不得啊。
“你什么时候走呀?”
唐颂说:“这周搬东西,下周就不来了。”
杨鑫低着头,纠结半晌,小声说:“要是以后我能出国留学,我就去找你。”
他那个时候会不会已经结了婚,会不会早已经忘了她呢?她不知道,她多想跟他走啊。反正她爷爷也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她在这世上孤独一人。可她知道唐颂不会带她走,唐颂也不要她的。
“说不准的,兴许那会我早就不在俄罗斯了。”唐颂见她伤心,安慰道:“看缘分吧。”
杨鑫眼睛已经红了,泪珠子在睫毛上摇摇欲坠。她低着头不敢抬,怕被唐颂看见。
然而唐颂已经看见了。
孩子的心像水晶玻璃一样脆弱透明,他有点心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从衬衫胸口取出一只钢笔,他轻声问杨鑫道:“你有纸吗?我给你写个电话号码吧。”
泪水低落在脚前,她使劲忍住了继续要涌出的眼泪,努力点了点头,哽咽说:“有,唐老师你等等我,我去教室里拿。”
唐颂说:“去吧。”
杨鑫飞快地奔回教室,从作业本上撕了一张纸。下课时间,学生们都聚集在阳台,大家看到她刚在下面跟唐老师说话,又是拿纸笔的,一群男生就谑笑起哄:“哎哟,唐老师还给你留号码呢,你们是什么关系呀。不会是谈恋爱吧。”
“唐老师都没给别人留号码,为啥单独给你留呀。关系不一般咯。”
她不理会众人的玩笑,咚咚咚跑下楼,生怕错过了。她气喘吁吁地将纸递给唐颂,同时伸出手掌当垫子。唐颂就着她手写下号码,说:“你要是有事情,以后可以打我这个电话。不过我下半年要出国了,家里只有我弟弟,电话可能会接不到。但号码一直在那,是家里的号,不会换的。”
杨鑫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