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读书笔记

《哲学史讲演录》[德]黑格尔

字体:16+-

哲学史所昭示我们的,是一系列的高尚的心灵,是许多理性思维的英雄们的展览

哲学史所昭示我们的,是一系列的高尚的心灵,是许多理性思维的英雄们的展览,他们凭借理性的力量深入事物、自然和心灵的本质,为我们赢得最高的珍宝:理性知识的珍宝。“过去历史上走在我们前面的先驱者所创获的成果,通过一切变化的因而过去了的东西,结成一条神圣的链子,把前代的创获给我们保存下来,并传给我们。”

哲学史研究的是不老的、现在仍活生生的东西

“哲学的工作实在是一种连续不断的觉醒。因此哲学工作的产物并不是寄存在记忆的庙宇里,作为过去年代的古董,而它们现在仍同样地新鲜,同样地生动,如同它们初产生时一样。”哲学史研究的是不老的、现在仍活生生的东西。

东方思想和哲学没多大关系,只是一种一般宗教思想方式,只是范畴的罗列,不能进而取得思辨的概念

黑格尔评述泰利士的哲学——水是一切的本质——他说我们没有兴趣去说明这些原则的性质,我们唯一的兴趣在于追问:说水是原则的这种哲学究竟到了什么样的思辨程度,这一命题是怎样发挥出来的,是怎样证明的?在什么方式下,各种特殊形态可以从这个原则中推演出来?如此,才能建立思想的世界,建立纯粹的统一。四卷本的哲学史,黑格尔只用了48页讲东方哲学,其中孔子只占1页。他说他附带提到东方哲学,只是为了说明“何以我们不多讲它”。

有与无都只是没有真理的抽象物

“赫拉克利特第一次说出了这样深刻的话:‘有不比无多’,它是同样的少;或者:‘有与无是同样的’,本质是变。真理只有被认作对立物的统一。一切皆变,这个变就是原则。有不比无多,‘变’存在而不存在。人们能认识到:有与无都只是没有真理的抽象物,第一个真理只是变——这是人们在认识方面所得到的一个伟大的洞见。运动是界限的设立,也是界限的废除。部分是与全体不同的东西,也是与全体同一的东西。每一个对方都是对方的对方。这就是赫拉克利特的伟大原理,它可能显得晦涩,但它是思辨的,而思辨的真理对于理智永远是晦涩的,理智坚执着有与无、主观与客观、实在与理想的分离。”

赫拉克利特有一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的后继者甚至说,一次也不能!因为水流在当下变化着;它是什么,而马上已不是什么。

我们必须始终服务于最终目的,把目的哲学贯彻到一切行为中

“目的是一个自为的固定规定,然后这规定又为活动性的规定所设定,再向前活动以实现目的,给予目的以实际存在。但这实际存在是为目的所统治的,而目的又在这实际中保持着自己。这就是说,目的是真实的东西,是一个事物的灵魂。”这一哲学引申到我们的经营当中,社会的目的即企业的灵魂,统治着企业的一切活动,企业即社会实现其目的而规定的活动。我们必须始终服务于最终目的,把目的哲学贯彻到一切行为中。而把握目的哲学的方法,则是“事先定义成果物”,成果物定义,就是目的的抓手。详细参见《华与华方法》。

止于至善,就是服务于外在的、世界的最终目的

“那个普遍者就是目的(善),它的普遍者(那个共同的善)也同样是善的。苏格拉底总是讲至善、目的。事物的本性必须依照它的概念去认识,则概念就是那自立的、独立的对事物的看法。概念就是事物自在自为的本质。它实现它自己,它变化;但在这种与他物错综缠结中保持它自己。在控制着各种自然原因之间的关系,这个概念就是目的。事物是有用的,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存在的。但这个规定不是事物自身所有的,而是外在于事物的。”所以,我们可以说,止于至善,就是服务于外在的、世界的最终目的,而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目的。详细参见《华杉讲透〈大学〉〈中庸〉》。

通常理智在行动中比在思想中的时候好些

在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二卷中,这段话可以作为知行合一的注脚:通常理智在行动中比在思想中的时候好些。人的行动本质是完整的精神,不过人尚未意识到自己是精神,凡是人自己所意识到的,都是法则、规则和一般的命题,这些都被他在意识中认为是真实的;而在行动中,他才抛弃掉他理智的局限性。

忠实于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活成我们要求成为的样子

“苏格拉底的哲学并不是真正的思辨哲学,而仍然是一种个人的行为,而且它的内容也是关于个人行为的真理。它出现在我们面前,是作为那些伟大的天性(个人)之一,具有彻头彻尾的完整性,是一件完美的古典艺术品。而且这件艺术品是自己把自己提升到如此高度的。这些可塑的天性不是被制造出来的,而是自己独立地把自己陶铸成这个样子的;他们变成了他们所要求的那样,而且他们忠实于他们的要求。在一件真正的艺术品中,最主要的是:有一个观念、一种品格被创造出来,表达出来,这件艺术品的每一个特点都为这个观念所决定;因此,这件艺术品一方面是活生生的,另一方面是美的——最高的美,个性各个方面的最完美的充分发展,是根据那个单一的内部原则的。”我想,这就是最好的人生,忠实于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活成我们要求成为的样子,把人生当成一场行为艺术,创造一种品格,传达一种观念,留下文化遗产。

只要概念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就大义昭然

神话、打比方,还有所谓微言大义,这些感性的表达方式,带来感性的表象,有教化意义,但还不是真正的思想,而正是思想还不知道坚持思想的立场,还不知道从思想自身出发,是思想的软弱无力。区别开什么是思辨,什么是表象,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必须把哲学原则作为思想陈述出来,只要概念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就大义昭然,用不着微言大义了。

圣人的思想被很多笨拙的手摸索过,越描越黑,所以需要重新擦亮

黑格尔说:“柏拉图的著作,无疑是命运从古代给我们保存下来的最美的礼物之一。但是,他的哲学在不同的时代被加以不同的解释,经过很多笨拙的人,从多方面去摸索过,他们或者是把他们自己的粗糙的观念带进他的著作里面,不能够对于精神的事物给予精神的解释;或者是把事实上不属于哲学本身,而只是属于想象方式的材料,当作柏拉图哲学中最重要最值得重视的东西。但是真正讲来,只有对哲学的无知,才加重了理解柏拉图哲学的困难。”这也是我写“华杉讲透”系列的原因了。我们说的“为往圣继绝学”,因为圣人的思想被很多笨拙的手摸索过,越描越黑,所以需要重新擦亮。

止于至善,就是止于事物本来的目的

亚里士多德说:“研究的首要主题,那最主要的知识,乃是对目的的认识;而目的是每一种事物的善,而一般说来,是整个自然中的至善。”这段话可以作为“止于至善”的解释,就是止于事物本来的目的。

目的就是美、善,是“第一性的东西”

“目的乃是每种事物的善,而一般说来,是整个自然中的至善。目的就是美、善,是‘第一性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是以某一种方式安排好的,按照普遍的规律、思想、理性行事,才是最优越的,因为每一事物的原理就是它的本性。”这一段可以呼应《中庸》的“天命之谓性”和《大学》的“止于至善”,也可以作为华与华《设计的目的》的哲学依据。

亚里士多德把美德的原理看成是一种中庸之道,不偏之谓中,无过不及,执其两端而取其中

“亚里士多德把幸福规定为最高的善。善是以自身为目的的东西,就是那不是为了别的缘故而是为了自身的缘故而被渴望的东西,这就是幸福。幸福的定义是:‘按照自在自为的实在的(完善的)美德,以本身为目的的实在的(完善的)生命的活动能力。’他同时更把理性的远见当作美德的条件,把善和目的规定为合理的活动。但是理性、智慧这些东西还不构成美德,只有在理性和非理性的双方的统一当中,美德才存在。当热情(意向)和理性发生关系并服从理性的命令而行动时,我们就称此行为为美德。他就把美德的原理看成是一种中庸之道。这样一来,美德就成为两个极端之间的中项。”这和儒家的“中庸”思想几乎完全相同,不偏之谓中,无过不及,执其两端而取其中。

怀疑论永远停留于否定,它给人带来不幸

提案会议中怀疑一切方案的人,这是他们的哲学原型。

怀疑论是最后一个顶峰:存在物的形式,以及对存在物的认识的形式,都完全被取消了。

怀疑论的结果无疑是否定,是消解确定的东西,消解真理和一切内容。积极的哲学是允许怀疑论与它并存的。

正如我们的方案本身就包含了对方案的怀疑。

而怀疑论则相反。它要侵袭积极的哲学,它有办法克服积极的哲学,积极的哲学却无法克服它。事实上,如果一个人真正愿意做一个怀疑论者,那他就是无法说服的。

作为一种思维的运动,怀疑论永远停留于否定,这种对一切规定的否定,就是怀疑论的特点。怀疑论是一种举棋不定,一种悬而不决。怀疑包含着心灵和精神的一种分裂,使人惶惶不安;这是人心中徘徊于二者之间的状态,它给人带来不幸。

怀疑论者有办法克服积极的哲学,而积极的哲学无法克服他

怀疑论的一个主要命题就是:不要表示同意。他们要斩除和避免一切肯定的说法,他们的话语中根本不出现一个表示肯定的词,比如,他们不说‘是’,而说‘显得’。怀疑的目的,就在于不把一切确定的东西和有限的东西认作真理。自我意识漠然不动,有了自由,便不会失去他的平衡了,因为执着于某物之上便使他陷于不安。

会议中的怀疑论者不会同意任何方案,因为明确的表态意味着一种责任,从而让他不安。如果一定要表态,他宁愿表示反对,因为一来怀疑论者本来就反对一切确定的东西,二来反对的责任总比赞成的责任轻些。至于到底确定什么方案,反正也不是他的责任。他就不断地表示怀疑,并随着你的解释不断提出新的怀疑。正如黑格尔所说,他有办法克服积极的哲学,而积极的哲学是无法克服他的。

怀疑是安宁的反面,安宁则是怀疑论的结果

怀疑论也叫皮罗派哲学。怀疑是安宁的反面,安宁则是怀疑论的结果。“怀疑(zwefel)”由“二(zwei)”这个词而来,是一种反复游离于二者或多者之间的状态;人们既不安于此,也不安于彼——然而我们却应当或者安于此,或者安于彼。怀疑论则相反,无论于彼于此,都一律漠然视之,这就是怀疑论的“不动心”的立场。

孟子也讲“不动心”,孔子说他四十而不惑,孟子说“我四十不动心”,比不惑更进了一步,自己心定。王阳明也讲“不动心”,他第一次科举没中第,他说:“我不以不得第为耻,我以不得第而动心为耻。”孟子和王阳明的不动心,在彼此之间,都是笃定于此,而对彼不动心。在《孟子》中,孟子说告子比他更早提出不动心,但是,告子的不动心,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搞不清楚,说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花心思了。这是一种放弃的态度,搞得清楚的就把它说清楚,搞不清楚的就算了。而皮罗派比告子彻底得多,根本就拒绝搞清任何事情,不是不动心,是死心,一了百了!

打比方是思维不成熟的表现

打比方是思维不成熟的表现。“用打比方来反驳,不是逻辑的说法,也不归到概念,而是以经验的方式,直接反对经验的东西。”

臣民对统治者绝对服从,统治者的意志就是绝对法律

霍布斯试图把维系国家统一的力量、国家权力的本性回溯到内在于我们自身的原则,亦即我们承认为我们自己所有的原则。臣民对统治者绝对服从,统治者的意志就是绝对法律,而且高于一切法律。在霍布斯看来,法律不是别的,只是通过铁的纪律从人类的原始恶性里强迫压制出来的和平条件,也就是在“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里寻求和平的条件。

不过他似乎没有试图谋求更好的和平条件。

自我作为理性、表象,而事物便在外面;两者彼此外在,互相反对。这就是康德最后的观点

自我作为理性、表象,而事物便在外面;两者彼此外在,互相反对。这就是康德最后的观点。动物并不是老停留在这个观点上面,他通过实践达到两者的统一。康德的理论理性就是如此。

读到这一段,我在想,知行合一是不是有一种原始性?罗素说,人是因为受了教育才变得愚蠢。鹅湖之会,朱熹和陆九渊之辩,陆九渊说:“尧舜之前,何书可读?”

华与华的两大哲学基础:目的哲学和问题哲学

一个客体的概念,就叫作目的,而一物与只有按照目的才可能的他物的性质一致,就叫作这些事物的合目的性。这个哲学,亚里士多德已经把自然本身看成有目的的,目的就是美,就是至善。判断力还有一个方式是审美的判断力,关于美的判断,美不美是一种主观的东西,它是不能成为知识的一部分的,作为审美的统一,它的地位就要低一些。

从这些论述里,我已经找到了华与华文库《设计的目的2》的主题,就是华与华的设计哲学。我们的两大哲学基础:目的哲学和问题哲学。

中国的哲人,只是止步于微言大义

费希特的哲学是康德哲学的完成,他把自我当作绝对原则,因而必须表明宇宙的一切内容都是自我的产物,而自我同时即是它自身的直接确定性。

这就是陆九渊说的:“宇宙即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但是,中国的哲人,只是止步于微言大义,而不能构建系统的学说。所以,黑格尔说微言大义不是真正的思想,而是思想的不成熟,是思想的软弱。于是,他就说中国没有真正的哲学了。

自我在自身内就包含着自身区别,包含着对立物

自我在自身内就包含着自身区别,包含着对立物。自我是纯思维,是康德所说的那个“真正的先天综合判断”。这个原则是通过概念把握住的现实性;因为现实性正是把握住了的对意识而存在的他物,从而自我意识也就返回了自身。在那经过概念把握住的东西里,自我意识便确认到自己。除了自我,更无任何别的东西存在;凡是存在于那里的东西,只是存在于自我之内并为自我而存在。

这就是王阳明说的“心外无物”,但是王阳明的“心学”,其实全部就只有这四个字,再加一句话:“君未看花时,花与君同寂。君来看花日,花色一时明。”我在写《华杉讲透〈王阳明传习录〉》时,试图用康德哲学来解释王阳明的“心学”,但写了一段我又删除放弃了。因为王阳明并没有那些思想,他也不是唯心主义,他只是在唯心主义的门口,嗅到了一点点飘出来的味道而已。他的哲学,还是儒家的底子。康德从唯心推论出来的是人的自由和不承认任何权威,王阳明则百分之百是君父的臣子。

哲学是科学之母

费希特提出整个知识学的三个基本命题。第一命题是:我与我自身为同一,自我=自我。第二命题:自我设定一个非我与自身对立,这就设定了某种不同于绝对自我意识的他物。第三命题:我现在区分出自我和非我,这是两者的综合。自我限定非我,非我为自我而存在;自我设定非我于自我之内,自我设定非我与自我相同一。这样自我就取消了非我的不同一性,取消了非我的非我性。费希特说:“我在自我之内设定一个部分的非我与一部分的自我相对立。”一方可以受到另一方的限制。我所掌握的整个领域不是一,而是二。这整个领域应该是自我,不过我设定这领域是可分的,因为其中存在着非我。这个非我使自我受到决定。有时自我是被决定者,但有时,由于自己保持自己,自我又是能决定者,因为它是能思维者。

陆九渊的“吾心便是宇宙”,王阳明的“心外无物”,费希特的三个基本命题就把问题解决了。而中国古代先贤,从来没有发展出这样的思辨,这也就是中国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的原因,因为哲学是科学之母。

理论活动是不自觉的,只有在哲学的认识里,它才表现为自觉的

你有没有哲学意识?

理论活动是不自觉的,只有在哲学的认识里,它才表现为自觉的。

自我产生表象和思维的一切规定,但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受限制的观念只是浮在通常意识前面,只有哲学意识才认识到受限制原来是自己设定的。呈现在自我面前作为对象的全部实在,都是自我的一个规定。

就像康德那里的范畴和其他规定一样。理论理性的发展就是这种限制的发展,这种活动就是“范畴”。

抄写是强化记忆,也是发动思考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一共四卷,我以为假期只能读完一卷,就只带了一卷。读书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假期还有,书却没了!读书不如抄书,记笔记,就是抄写重要的段落。抄写是强化记忆,也是发动思考。同时,保留记录,以后写作引用的时候可以随时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