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能藏起來四千萬架飛機 我怎樣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血流遍地
1975年10月7日,我在醫院裏工作,正在忙著給一個患者的手臂打石膏。這時一位助理護士衝了進來,慌慌張張地告訴我,有一架飛機墜毀了,受傷的飛行員正在被直升機運過來的路上。那一天是我作為急診室的助理醫師工作的第五天,我工作的單位在瑞典的一座海邊的小縣城。正值午餐時間,所有的資深醫師都已經下樓吃午餐了,隻有我和助理護士在瘋狂地尋找災害處理指導手冊。這時候我聽見了窗外直升機降落的聲音,我必須和助理護士獨立麵對這個事件了。
幾秒以後,擔架車被推了進來,上麵躺著一個穿著深綠色連體服和迷彩色救生衣的男人。他的胳膊和腿都在**。這是一種癲癇症狀,我心中想道。我們開始幫助他脫掉外衣。救生衣很容易脫下來,但他的連體服卻是個問題。這看起來就像太空服一樣,從頭到腳都是被拉鏈拉上的,但是我怎麽也找不到拉鏈的開口部分,所以沒有辦法幫他脫下連體服。穿著這樣製服的人,應該是個軍隊的飛行員。我突然發現地板上流了很多血,我大喊道:“他在流血!”我知道這麽大量的失血,會使人在幾秒之內就死亡的。但是由於我沒辦法幫他脫下連體服,我找不到傷口究竟在哪裏。我抓起了一把止血鉗,大聲地對護士吼道:“四袋O型血,馬上!”
我轉過頭來,對患者大喊道:“你哪裏受傷了?”他模糊不清地回答了幾句話。我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麽,但聽起來好像是俄語。我盯著患者的眼睛,用俄語對他說:“冷靜,同誌,這裏是瑞典的醫院。”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聽到我的這句話之後,臉上出現的恐懼表情。他驚慌失措地對我說著什麽,我看到他的眼中充滿了恐懼。我猜想他一定是個蘇聯的空軍飛行員,在瑞典的領空被擊落了。這意味著蘇聯在進攻我們。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我瞬間被無邊的恐懼吞沒了。
幸運的是,在這個時候,護士長伯吉塔吃完午飯回來了。她一把從我手中奪下止血鉗,對我小聲說:“不要把連體服弄壞了,這可是空軍的專業製服,價格超過了一萬瑞典法郎。”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對我說,“請不要踩在救生衣上,你踩到了救生顏料,所以把紅色的顏料灑滿了地板。”
伯吉塔回過頭來,很鎮定地幫患者脫下了他的連體服,並且用幾條毯子把他蓋了起來。同時她用瑞典語對他說:“你在冰冷的海水裏麵泡了23分鍾,所以你在發抖和抽筋,這也是為什麽我們聽不懂你說的話。”聽到了護士長的話,這位在例行飛行任務中墜機的瑞典空軍飛行員向我笑了笑。
幾年之後,我聯係了這位飛行員,當他告訴我他完全不記得進入急診室的那一天的前幾分鍾發生了什麽的時候,我感覺如釋重負。但是對我,這一次的經曆永生難忘。我會永遠記得我徹頭徹尾的誤判。所有的判斷都錯了。不是蘇聯飛行員,而是瑞典飛行員;不是戰爭,而是和平;不是癲癇,而是抽筋;不是血流滿地,而是救生顏料。然而所有的誤判我當時都深信不疑。
當我們陷入恐懼的時候,我們就無法看到現實。那時我隻是一個年輕的醫生,麵對我的第一例急診案例,我一直懷有對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恐懼。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經常會做關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噩夢。有時我會從噩夢中醒來,跑到我父母的床邊。每次我的父親都隻能重複我們的應急計劃來安慰我:我們會用自行車拉上我們的帳篷,跑到森林中躲起來,森林裏麵有很多藍莓,我們可以吃藍莓,不會被餓死。毫無經驗的我在麵對第一次急診案例的時候,我的頭腦中迅速地產生了最壞情況的場景。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會看到我應該看到的東西,相反,我看到了我最害怕的東西。理性思考永遠是困難的,尤其當我們恐懼的時候。當我們的思想被恐懼填滿的時候,我們的大腦就沒有空間來思索事實了。
注意力的過濾機製
我們沒有人有足夠的腦容量來處理全部的外部信息。問題在於我們究竟接受了哪些信息?這些信息是如何被篩選出來的?我們忽略了什麽信息?我們總是傾向於接受一些誇張的信息。
我們可以想象在外部世界和我們的大腦之間,有一張護盾,或者一種注意力過濾器。這種過濾器可以保護我們免受外界噪聲的幹擾。如果沒有它的保護,我們的大腦會接受太多的信息,很快就會超出它的負載能力,使我們喪失思考功能。然後讓我們想象這個過濾器上麵有十個洞,對應十種本能,一分為二、負麵思維、直線思維等等。絕大多數信息都不能通過這個過濾器,但是這十個洞會允許那些符合我們十種基本本能的信息通過,而忽略掉那些不符合這些本能的信息。
所有的媒體才不會浪費時間去編造那些不符合我們基本本能的故事。
下麵就是一些我想象出來的媒體標題,這些標題永遠不會成為報紙頭條,因為它們不可能通過我們的大腦過濾器。“瘧疾發病率繼續緩慢下降。”“氣象學家在昨天準確地預測了今天倫敦的天氣。”而有一些標題則會持續通過我們的大腦過濾器,並獲得我們的注意:地震、戰爭、難民、疾病、火災、洪水、鯊魚襲擊、恐怖襲擊。這些非正常事件比日常的正常事件更具備新聞價值。但是持續看到非正常事件的報道將使我們的腦海中形成一幅錯誤的景象。如果不是極度小心的話,我們很容易會把非正常的情況看成正常,並認為這就是世界的真實情況。
當今社會的信息發達程度是史無前例的,我們可以獲取關於社會發展的方方麵麵的數據。然而,由於我們情緒化的思維本能,以及媒體必須利用我們的情緒化本能來捕獲我們的注意力,我們一直擁有一種過度情緒化的世界觀。在所有情緒化的本能中,恐懼本能最能影響媒體對於傳遞給大眾的新聞的選擇。
恐懼本能
當我們用問卷調查人們最恐懼的東西的時候,位於前四名的答案幾乎是一致的:蛇、蜘蛛、位於高處和被困於狹窄的空間。然後才是一些其他的東西,比如針、蒼蠅、老鼠、陌生人、狗、擁擠的人群、血、黑暗、火、溺水等等。
這些恐懼感都是在人類進化過程中根植於我們腦海深處的。對人身傷害、受困和中毒的恐懼,對我們祖先的生存非常有幫助。在當今社會,對這些危險的恐懼會觸發我們的恐懼本能,而你很容易從每天的新聞報道中發現能夠激發我們恐懼本能的類似故事:
·人身傷害:人,動物,尖銳的物體或者自然環境帶來的暴力破壞。
·受困:陷入困境,失去控製或失去自由。
·傳染:被不可見的物質感染或者毒害。
這些恐懼本能,對於生活在收入水平第一級和第二級的人仍然是有幫助的。例如,對蛇的恐懼。哪怕是看到一條井繩,也要趕快逃開。無論如何都不要被蛇咬到,因為旁邊是沒有醫院的,就算有醫院,你也付不起醫藥費。
一位鄉村醫生的心願
1996年,我和一些瑞典學生一起來到坦桑尼亞一個偏遠的村莊,去訪問一個農村裏的鄉村醫生。我希望我的這些生活在收入水平第四級的醫學院學生能夠親眼見到生活在收入水平第一級的真正的醫療工作者,而不是從書本上讀到關於他們的故事。這位鄉村醫生沒有受過正規的教育。當他講述他的日常工作的時候,學生們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位鄉村醫生經常來往於幾個村莊之間,幫助那裏的婦女接生。沒有幹淨的水,沒有任何醫療設備,也沒有電,接生隻能在完全的黑暗中、在泥地上完成。
有一位學生問道:“你自己有孩子嗎?”“是的,我有。”她很自豪地回答道,“我有兩個男孩和兩個女孩。”“那你的孩子以後會像你一樣做鄉村醫生嗎?”她笑得前仰後合說:“我的女兒嗎?像我一樣工作?不,絕不可能,他們都有很好的工作。他們都在達累斯薩拉姆工作。”這位鄉村醫生的孩子們已經逃離了收入水平第一級。
另外一個學生問道:“如果你可以選擇一件裝備,來使你的工作變得更容易的話,你會選擇什麽呢?”“我想要一個手電筒。”她回答道,“我從一個村莊到另外一個村莊的路上,即使有月亮出來,也實在是太黑了,我看不到草叢裏的蛇。”
但是對於當今生活在收入水平第三級到第四級的人們來說,他們已經不太從事體力勞動,而真實的危險也大大減少了。這種恐懼本能給人們帶來的危害反而多於好處。對於第四級的人們而言,恐懼本能帶來了害處。比如有一小部分人,大約有3%的處於第四級的人遭受著恐懼症的困擾。對於絕大多數並沒有患恐懼症的我們,恐懼本能仍然扭曲了我們的世界觀,從而對我們造成了傷害。
媒體絕不會放棄利用我們恐懼本能的機會,因為這是一種最容易獲取我們注意力的方法。而最大的新聞往往是那些能夠同時激發我們多種恐懼本能的故事。比如綁架或者飛機墜毀,都會同時激發我們對物理傷害的恐懼和對受困的恐懼。在地震發生後,受困於倒塌的房屋中的受害者,既遭到了人身傷害又經曆了受困,他們就會比一般的地震遇難者得到更多的關注。等多重恐懼本能被同時激發的時候,這個事件就會變得非常引人注目。
然而這裏出現了一個悖論:當現實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和平和安全的時候,我們看到的卻是鋪天蓋地的關於各種危險的報道。
恐懼本能,曾經幫助我們的祖先幸存下來,而今天則幫助那些記者保住飯碗。這並不是記者的錯,我們也無法寄希望於他們能夠主動改變。是我們這些消費者頭腦中的信息過濾機製導致了他們的行為。
如果我們注意頭條新聞背後的事實的話,我們就可以揭穿當今世界的五個最大的謊言。
自然災害
尼泊爾是僅有的幾個仍然處在收入水平第一級的亞洲國家。2015年,它遭受了一次地震。地震的死亡率在收入水平第一級的國家總是比較高的,這是因為它們的建築水平很差,交通基礎設施也很差,並且醫療設施不足。這次地震在尼泊爾導致了9000人死亡。
事實問題7:
在過去的100年間,死於自然災害的人數是如何變化的?
□ A.幾乎翻倍
□ B.保持不變
□ C.幾乎減半
這個數字包括了所有死於洪水、地震、暴風、幹旱、火災、極端氣候或者自然災害導致的流離失所的人數。隻有10%的人選擇了正確的答案。即便在回答準確率最高的國家,芬蘭、挪威、瑞典和日本,正確率也隻有16%。動物園的大猩猩們從不看新聞,靠瞎蒙亂猜也能做對33%。事實上,死於自然災害的人數下降了遠遠不止一半。今天這個數字僅僅是100年前的25%。與此同時,世界人口增長了50億。所以如果我們看單位人口的自然災害死亡數的話,這一比例幾乎接近於零,隻有100年前的6%。
當今社會死於自然災害的人數急劇減少並不是因為自然環境改變了,而是因為絕大多數人今天並不生活在極度貧困狀態下。在不同收入水平的國家都會有自然災害發生,但是災害帶來的實際傷害卻非常不同。收入水平高的國家就會采取更多的預防措施。下圖展示了在過去的25年間,對於不同收入水平的國家,自然災害帶來的平均死亡人數。
而且,由於更好的教育、更廉價的自然災害防護措施以及國際合作,即便在收入水平處在第一級的國家,自然災害帶來的死亡人數也大幅度下降了。具體情況請見下圖(我們選擇25年這個區間是因為自然災害並不是平均分布在每一年裏麵的。即便這樣,也會有極端案例發生。2003年歐洲發生的持續高溫,使得收入水平在第四級的國家因自然災害而死亡的人數增長了5倍)。
回到1942年的孟加拉國,它的收入水平處於第一級,幾乎所有的公民都是沒有受過任何教育的農民。他們連續兩年遭遇了恐怖的洪水、幹旱和龍卷風災害。沒有國際組織參與援救。200萬人死亡。今天孟加拉國的收入水平達到了第二級。幾乎所有的兒童都可以上學,並學到當看到三麵紅黑相間的旗幟的時候,就意味著每個人都必須跑到避難中心去。今天孟加拉國政府已經在全國的河流三角洲地帶安裝了數字監控係統,在網站上實時公布洪水監控數據。僅僅15年前,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有如此先進的洪水監控係統。2015年,當龍卷風襲擊孟加拉國的時候,這套係統起到了非常大的預警作用,還得到了世界糧食組織空運113噸餅幹給被疏散的3萬個家庭的幫助。
同樣在2015年,發生在尼泊爾的可怕的地震通過生動的圖像傳遍了世界各地。救援組織和直升機迅速到位。雖然數千人死於這次災害,但是人道主義援助仍然幫助這個處於收入水平第一級的國家最大可能地減少了死亡人數。
聯合國的救援網站現在成為一個全球災害的統一協調中心,這是以前的災害遇難者們做夢都無法想象的。而這些救援費用是由生活在收入水平第四級的人們支付的。我們應當為此自豪。我們人類終於找到了對抗自然災害的辦法。因自然災害而產生的死亡人數大幅度降低,這是被大多數人忽視的人類曆史上的一項重大成功。
不幸的是,那些生活在收入水平第四級並為聯合國救援網站付費的人,並不知道他們已經給世界帶來了如此巨大的成功。我們的調查顯示,91%的人並不知道!這是因為在他們國家,媒體在持續對各種自然災害進行報道,就好像現在是世界上最壞的時代一樣。而自然災害死亡人數圖表上這條長長的下降曲線,對他們來說不具備新聞價值。
下次當你再看到媒體報道中那些困在倒塌樓房裏麵的遇難者的照片的時候,你會想起這條長長的下降曲線嗎?當記者們對著鏡頭說“這個世界正在變得更加危險”的時候,你會提出反對嗎?你會在看到那些頭戴鮮豔顏色頭盔的救援隊員的時候想起“他們的父母都是文盲,但是他們卻都可以按照國際通用的救援準則來工作,這個世界正在變得更好”嗎?
當記者們做出一臉悲傷的樣子說“在當今這樣的時代……”的時候,你會微笑著想起他說的這個時代恰恰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時代;恰恰是很多素昧平生的人果斷伸出援手,派出他們最先進的直升機的時代嗎?你會覺得基於現實,人們應該堅信人類在未來將會防止更多自然災害嗎?
我認為不會的。我自己也做不到。因為當攝像機開始轉動,拍到那些從廢墟中拖出來的遇難兒童的屍體的時候,我的大腦就被恐懼和悲傷徹底占據了。在那一刻,沒有任何曲線圖可以影響我的感情,也沒有任何事實能夠使我感到安慰。在那個時候,如果誰說這個世界正在變得更好,他將被認為不尊重這些遇難者。這是不道德的。在這種時刻,我們必須忘記宏觀的趨勢,並且竭盡所能去提供幫助。
必須等到危機過去之後,再思考事實和宏觀趨勢。那時我們必須重新建立實事求是的世界觀,我們必須冷靜下來並且對數字進行分析,從而能夠在未來更好地利用我們的資源,防止更多的傷害。我們不能被恐懼驅使著采取行動。由於有國際協作的存在,我們最恐懼的那些危險,往往是不能對我們造成多大傷害的。
在2015年中有大約10天的時間,全世界都在關注尼泊爾傳來的圖像,在那裏有9000人死於地震。在這同樣的10天裏邊,被汙染的飲用水導致的腹瀉使得全世界8400名兒童死亡。但是沒有媒體會報道這些兒童虛弱地躺在他們哭泣的父母的懷抱中的樣子。也沒有威風的直升機從天而降,直升機解決不了這樣的問題。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僅僅是幾條塑料管、一個水泵、一些肥皂和一套排水係統。這一切比直升機要便宜得多。
4000萬架次看不見的飛機
2016年全年總計有4000萬架次的商用飛機平安降落。僅有10架墜毀。然而墜毀的那0.025‰的事件恰恰是記者們急於報道的。飛機安全降落是沒有新聞價值的。請想象一下:
“從悉尼飛往新加坡的BA0016航班平安降落,這是今天的新聞。”
2016年是航空史上排名第二安全的一年,這同樣也沒有新聞價值。
下圖顯示了在過去70年間死於空難的人數。飛行安全性提高32100倍。
回到1930年,飛行是極其危險的,乘客們通常會被各種事故嚇跑。全世界的飛行管理局都明白商業飛行的價值,但是他們也理解,要想讓人們敢於坐飛機飛行,必須讓飛行變得更安全。1944年,他們在芝加哥開了大會,一致同意一些航空安全飛行的通用準則,並且簽署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航空飛行協議。其中規定了所有航空公司必須用統一的格式進行事故報道,並且這些信息要公開分享。這樣所有人都可以從事故中吸取教訓,並改善飛行安全。
從那時起,按照全世界統一的標準,每一起空難事故都會被調查、被報道,風險因素都會被係統性地分析,安全流程也得到改善。多麽偉大呀!我認為芝加哥會議是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全球合作之一。當有著共同恐懼的時候,我們會看到人們可以如此親密無間地一起合作。
恐懼本能是如此強大,它既能夠使全世界的人們跨國合作,也能夠使每年4000萬架次的安全飛行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也可以從電視鏡頭裏抹殺每年從痢疾中拯救33萬兒童的功績。
戰爭和衝突
我生於1948年,在這一年,使6500萬人死亡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了三年。沒有人敢說第三次世界大戰不會到來。然而我們等到的卻是和平,是人類曆史上強權之間最長時間的和平。
今天暴力衝突以及死於暴力衝突的人數處於曆史的最低點。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是人類曆史上最長的和平時代。然而當你看電視新聞的時候,你會看到各種嚇人的圖像,使你覺得很難相信我們生存在一個最和平的時代。
我不想說戰爭的恐懼是微不足道的,我也不想低估終結現有衝突的重要性。請記住,事情可以是不好但同時是在變好的。這個世界曾經是極度野蠻的,而今天,大多數人不再是野蠻的了。但是在敘利亞這樣的國家,這些趨勢並不能讓人感到安慰,那裏仍然存在著野蠻。
敘利亞戰爭很可能會變成1998年以來死亡人數最大的一場衝突。我們仍然不知道確切的死亡人數,也不知道衝突是否會擴大。但是如果這場衝突帶來了上萬人的死亡的話,仍然比發生在1990年的最大規模的戰爭導致的死亡人數少;如果這場衝突導致了20萬人死亡的話,仍然比發生在1980年的最大規模的戰爭導致的死亡人數少。對於那些身處在戰爭的水深火熱中的人來說,這一點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對於不處在戰爭狀態的其他人來說,我們可以認識到戰爭導致的死亡人數在逐年減少,這一點是很有意義的。
世界變得更加和平,有更少暴力,這一總的趨勢是最偉大的進步。正是過去幾十年中的全世界的和平使得其他的進步成為可能。如果我們想達成其他的高尚目標,比如關於可持續發展的國際合作,那麽我們必須珍惜今天得來不易的和平。
汙染
在20世紀50年代以及隨後的30年間,核戰爭和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威脅是非常真實的。我們都知道廣島的受害者的慘狀,我們也經常看到兩個超級大國在炫耀它們的核武器,就像在健身房炫耀肌肉的健身者一樣。1985年,諾貝爾和平獎委員會認為削減核武器的行為是世界和平最主要的因素。他們決定授予我這個諾貝爾和平獎。當然不是直接給我的,而是給IPPNW這個防止核戰爭的組織。我作為這個組織的成員之一,感到非常自豪。
在1986年,世界上有64000枚核彈頭,今天隻有15000枚。恐懼本能可以幫助我們防止很多可怕的事情發生,但另一方麵,恐懼本能會超出我們的控製,扭曲我們的風險評估,導致可怕的後果。
2011年,在海平麵下一萬多米處,靠近日本海岸線的太平洋海**,發生了地殼褶皺運動引起的大地震。這場地震使得日本本島向東移動了2.4米,並且造成了一場巨大的海嘯。這場海嘯導致18000人死亡。這場海嘯掀起的巨浪比福島核電站的防波堤還要高。福島被水淹沒,全世界也充斥著指責福島核電站可能有核汙染的報道。
人們拚命逃離福島,但有超過1600人死亡。他們的死亡並非由於核輻射。1600人中沒有一個人死於他們拚命想逃脫的核輻射。這1600人死亡都是由於他們拚命試圖逃脫。他們中主要都是死於精神過度緊張引起的精神疾病或者心髒病的老年人。他們並沒有死於輻射,而是死於對輻射的恐懼。(甚至在人類曆史上最嚴重的核泄漏事件,也就是1986年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泄漏事件中,當所有人都預測會有巨大的核輻射死亡率的時候,世界健康組織的調查員發現這種預測是無法證實的,甚至生活在切爾諾貝利核汙染地區的人們也是如此。)
在20世紀40年代,有一種很偉大的化學品被發明了出來,它可以殺死絕大多數害蟲。農民們覺得歡欣鼓舞。與瘧疾作鬥爭的人們也非常開心。人們在各種場合下使用DDT,而對它的副作用一無所知。DDT的發明人獲得了諾貝爾獎。
在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早期環境保護運動才開始關注DDT在食物鏈中的積累效應,甚至鳥類和魚類也不能幸免於難。偉大的科普作家瑞秋·卡森在她著名的暢銷書《寂靜的春天》中報道,在她生活的地區,鳥蛋的殼變得越來越薄了。當我們得知人類可以傳播一些不可見的物質去殺蟲的時候,當我們得知權威專家們都無視這種做法對人類和其他動物形成的更廣泛的影響的時候,這景象實在是令人震驚。
對於監管不力和公司不負責任的行為的恐懼被點燃了,從此全球的環境保護運動開始興起。我們要感謝這些環境保護運動,以及後續發生的更多關於汙染的醜聞,包括原油泄漏、殺蟲劑致殘、核泄漏等,讓今天的我們擁有了非常嚴格的關於化學品使用的安全保護措施(當然不及我們在航空領域做得那樣好)。DDT在很多國家被禁止使用,而很多援助機構也不再使用這一產品。
但是,請允許我說但是,作為一種副作用,人們對化學品汙染的恐懼簡直形成了一種恐懼症。這可以被稱作化學恐懼症。
這意味著對兒童疫苗注射、原子能利用以及DDT等問題的研究,人們仍然很難做到實事求是。大家總是會記起,原來我們是那麽缺乏監管,而這種負麵的記憶總會帶來恐懼和不信任。這種情緒將會阻止我們看到數據背後的事實。那麽還是讓我來用數據說話吧。
我舉一個錯誤的批判性思維帶來毀滅性結果的例子吧。有些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不肯讓他們的孩子注射疫苗。而這些疫苗是可以保護他們的孩子不受很多種致命疾病的傳染的。我喜歡批判性思維,我也尊敬那些懷疑主義者,但是無論批判性思維還是懷疑,都應該建立在事實證據的基礎上。因此如果你懷疑麻疹疫苗注射,我希望你能夠做兩件事:第一,希望你了解當孩子死於麻疹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大多數得過麻疹的孩子都能夠康複,但是總有1‰到2‰的孩子是不能康複的。第二,請捫心自問,自己需要知道什麽樣的證據才能夠改變看法呢?如果你的答案是,無論什麽證據也不能使自己改變看法,那麽你就知道你現在不是在動用理性思維。那麽如果你會非理性地懷疑一切的話,下次做手術的時候請告訴你的醫生不用去洗手了。
上千老年人在逃離一場核事故的時候死亡了,而他們無一死於核汙染。DDT是有害的,但是我卻找不到任何說明DDT曾經直接致死的案例。在1940年,我們並沒有對DDT的危害做任何的詳細研究。在2002年,世界疾控中心做了研究並發表了一篇長達497頁的關於DDT、DDE和DDD的毒性的報告。在2006年,世界衛生組織也結束了對DDT的調查,並且把它歸類為輕微有害物質。也就是說,DDT在很多情況下,其實是功大於過的。
我們應當謹慎地使用DDT,因為它有優點,也有缺點。但是在蚊蠅成群的難民營裏,DDT往往是能夠拯救生命的最快也最便宜的方法。美國人、歐洲人,還有那些被恐懼驅使的政治家,他們拒絕接受世界疾控中心和世界衛生組織的研究報告,也不打算討論使用DDT的可能。這就意味著很多需要公眾支持的援助組織將無法使用這種明明很有效的方法來挽救生命。
有些時候恐懼和死亡率帶來了監管方麵的進步,但是有些時候,比如說福島核電站事件和DDT這種對不可見物質的恐懼,反而給我們造成了傷害。
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自然環境正在惡化。但是正如地震比痢疾得到更多的媒體報道和關注一樣,化學物質的汙染比一些更有害的環境惡化,比如逐漸死亡的海床和過度捕魚,得到了更多的關注。
人類的化學恐懼症還意味著,幾乎每隔6個月就會有一篇新的科學發現來探討我們常規食物中的某種微量化學物質可能是對人有害的。而事實上,要達到致死劑量,你必須連續三年每天吃兩卡車同樣的食物。你總會看到一些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拿著紅酒,一臉嚴肅地討論這種風險。人們對這種物質產生恐懼感,似乎隻是由於它是化學物品。
最後讓我們來討論一下在西方人們近幾年來最大的恐懼是什麽。
恐怖主義
如果有一類人能夠最徹底地理解恐懼本能的威力的話,那麽這類人一定不是記者,而是恐怖主義者。他們的名字就代表了一切。恐懼就是他們的目標。他們的成功就依賴於人們對各種事物的恐懼,人身傷害、失去自由、中毒或者被汙染。
本書第二章關於負麵思維的內容裏麵,恐怖主義絕對可以作為一個例外。這方麵的情況確實是在變壞。那麽我們是不是應該為此感到十分害怕呢?首先,在2016年,恐怖主義導致的死亡隻占全世界死亡原因的萬分之五。其次,它取決於你生活的國家。
美國馬裏蘭大學的一群學者對1970年以來的恐怖主義事件做了詳細的統計。他們的統計結果可以在全球恐怖主義數據庫裏麵免費得到,這個數據庫包含了17萬條恐怖主義事件的詳細信息。從這些信息裏麵你可以看到,在2007年到2016年這10年間,恐怖主義事件總共導致了全世界159000人的死亡。這個數字比10年前增長了三倍。就像埃博拉病毒一樣,當一個數字在翻倍或者成三倍地增長的時候,我們當然會感到焦慮,並且希望能夠弄明白它的真正含義。
研究恐怖主義活動數據
在本書的這部分內容中,所有的趨勢都終結於2016年,因為全球恐怖主義數據庫的數據隻提供到2016年。這是因為研究者們非常仔細地分析了很多的數據來源,並且把其中的謠言和假信息剔除掉了。這些工作導致了數據的延遲。這是一種非常科學的研究方法和態度,但是我卻不太同意這種方法。正如我們討論過埃博拉病毒一樣,如果我們在研究一件非常重要且令人擔憂的事情的話,我們難道不是最需要及時的數據而不是完美的數據才能夠及時采取行動嗎?否則我們怎麽能知道恐怖主義活動是在增多還是在減少呢?
維基百科包含了關於最近全世界發生的恐怖主義襲擊的文章。很多誌願者非常快捷地進行更新,幾乎在第一條新聞被報道出來之後的幾分鍾之內就可以在上麵看到。我非常喜歡維基百科,如果信息來源是可靠的話,我們不需要等很久就可以看到趨勢。為了驗證數據的可靠性,我們比較了2015年維基百科的數據和全球恐怖主義數據庫的數據。如果重合度接近百分之百,我們就有理由推測2016年和2017年維基百科的數據也是非常完整的。
結果我們卻發現維基百科在不經意間製造了一種扭曲的世界觀,而且這是一種從西方人視角產生的係統性的扭曲。準確地說是78%,維基百科資料中的死亡人數少了78%。幾乎所有發生在西方國家的恐怖主義襲擊導致的死亡都被記錄了下來,但是在世界其他國家發生的恐怖主義襲擊導致的死亡,隻有25%被記錄了下來。
無論我多麽喜歡維基百科,我們仍然需要嚴肅的科學研究者來維護可靠的數據。而他們需要更多的資源和支持才能夠更快地更新數據。
然而,雖然恐怖主義事件在世界範圍內都在增多,在收入水平第四級的國家,這個數字卻在降低。從2007年到2016年的10年間,在收入水平第四級的國家,總共有1439人在恐怖主義襲擊事件中死亡。在那之前的10年,這個數字是4358人。這包括了曆史上最大規模的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在2001年的“9·11”事件,在那次恐怖襲擊中,共計2996人死亡。如果我們剔除“9·11”事件的影響,我們會發現,在兩個10年之內,在收入水平第四級的國家,死於恐怖襲擊的人數並沒有增加。而同一時期在收入水平第一、第二和第三級的國家,恐怖襲擊導致的死亡人數都有巨大的增加。這些增加主要來源於五個國家:伊拉克(幾乎占了增加數的一半)、阿富汗、尼日利亞、巴基斯坦和敘利亞。
2007年到2016年之間,在世界上最富裕的收入水平第四級的國家中恐怖襲擊導致的死亡人數占全球恐怖襲擊死亡人數的0.9%。這個數字在一個世紀以來持續下降。2001年以來,就從來沒有任何恐怖分子可以通過劫持商業客機來殺害任何人。在收入水平第四級的國家,恐怖襲擊導致的死亡是所有致死原因中最不重要的一個。過去的20年間,美國共有3172人死於恐怖襲擊,平均每年159人。在這同樣的時間段內,酗酒導致了140萬人死亡,也就是平均每年69000人。但是這個比較並不十分科學,因為在酗酒的案例中,很多情況下,酗酒者本身就是受害者。如果要做個更科學的比較的話,最好選擇那些受害者本身不是酗酒者的案例。比如交通事故或者謀殺。我們根據非常保守的估計,在美國每年會有7500人死於酒精引起的事故或謀殺。在美國,你的親戚朋友死於酗酒的可能性會比死於恐怖襲擊的可能性高50倍。
但是在收入水平第四級的國家,恐怖襲擊事件會被媒體鋪天蓋地地報道,而酗酒導致的死亡事件則幾乎得不到報道。而且在所有的機場,很嚴格的安檢措施往往給人一種不安全的感覺。
在“9·11”襲擊發生後的一周後,蓋洛普的統計表明,51%的美國公眾會擔心自己的家人在恐怖襲擊中受害。14年後,這個數據仍然保持一樣——51%。今天的人們對恐怖襲擊的恐懼程度正如在“9·11”發生一周之後的人們一樣。
恐懼vs.危險:對真正危險的事情感到恐懼
在正常的情況下,恐懼本能對我們人類是有用的。但是恐懼本能往往對於我們理解這個世界起到反麵作用。它誤導我們的注意力去關注那些我們最害怕的事情,而不是那些真正危險的事情。
本章介紹了一些可怕的事件:自然災害(1‰的致死原因)、飛機墜毀(1/10萬的致死原因)、謀殺(7‰的致死原因)、核泄漏(0%致死原因)和恐怖主義(5‰的致死原因)。所有這些無一能夠構成百分之一的致死原因,然而它們卻得到了媒體的大量關注。當然我們應當致力於減少這些死亡的案例。但是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恐懼本能在多大程度上扭曲了我們的關注點。要想理解真正的生命威脅所在,並且有效地保護我們的家人,我們應該克製自己的恐懼本能,並實實在在地分析死亡原因。
因為恐懼和危險是兩個不同概念。可怕的事情,僅僅給了我們一種危險的感覺,但是另外一些真正危險的事情則會威脅我們的生命。過度關注可怕的而不是危險的事情,就意味著我們把自己寶貴的注意力放在了錯誤的方向。恐懼曾經使得我在本應該給飛行員治療低溫綜合征的時候誤以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也使得人們在本應當關注正在荒漠化的海床和數百萬人死於痢疾的時候,卻去關注地震、飛機墜毀以及化學物質汙染。我希望我的恐懼能夠集中在今天真正的威脅上,而不是我們在進化過程中形成的本能。
實事求是的方法
要做到實事求是,就是當我們感到恐懼的時候,我們能夠認識到我們害怕的事情不一定是真正危險的。我們對於暴力、受困以及汙染的天然恐懼,會使我們習慣性地過度高估這些風險。
要想控製我們的恐懼本能,我們需要計算真實的風險。
·可怕的世界:恐懼vs.現實。我們感受到的世界,比真實的世界更可怕,這是因為我們注意到的信息都是被媒體精心選擇過濾過的,而媒體刻意選擇那些嚇人的信息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風險=危險程度×發生的可能性。你麵臨的真實風險,並不取決於它看起來多麽嚇人,而在於兩個因素:危險的程度和發生的概率。
·在采取行動之前,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當你在恐懼中的時候,你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不要在恐懼中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