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除了血与盔甲,还需要眼泪与鲜花,他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却没教会她怎么去爱。他亦拉不下脸,去倾诉,可是放手,他又做不到。三年,就这样过了三年,至深的温柔拥抱不了好强高傲的灵魂。
1
“他们说,我们的翅膀只是摆设,连飞过千岛海都不行!”
“他们说,我们千鸟一族只配给龙天调风弄月,做最下贱的奴仆!”
飞在岛屿上空的戎装男子,张开巨大的羽翼,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怒目圆睁,俯视下面仰望的士兵。
“告诉我,千鸟们,你们是这样子的吗?”
“不是!”整齐的怒吼回**在千鸟岛,震撼这片平静千年的海域。
“很好,”男子微微颔首,细长的眼睛闪过一丝戾气,血色长枪直指云霄,银色的枪头在阳光下闪着冷洌的光,“为千鸟而战!”
“为千鸟而战!”
身穿银色轻薄盔甲的士兵跟着举起手中的弓箭,怒吼又一次直冲云霄,响彻千岛海。激昂的口号中,唯有一人站在热血澎湃的士兵中,低头沉默,偶尔抬头瞥一眼上空的男子,暗自冷笑,为千鸟而战?
可笑!
2
战争爆发已经半年了。
千百年来,天阑大陆一直纷乱不断,血染黄沙,王朝覆灭,从未停止。唯有独居千岛海的千鸟一族,不问世事,享受了多年的平静。不过这份平静在龙天统一天阑大陆后,也画下了句号。
壮志凌云的龙天,在称帝那日,登上九重山,居高远望。“我所见的天,必是我龙天的天,我所踩的地,必是我龙天的地,”他转身对身边的史官说,“好好看着,本王的盛世繁华,天下归一。”
他说到做到,帝龙天的战旗指到哪,哪就是他的天下。
某天,他在帝川城微服私访,见过一名千鸟羽人的临街表演,不过随性的一舞,却姿态轻盈,飘飘似仙,特别是那雪白羽翼,让人过目不忘。帝者龙心大悦,随手拿起海域图,轻轻一点:“这小岛倒很适合避暑。”
那个小岛是千鸟一族世代居住的千鸟岛。
然后,龙王军开到千岛海,成千上万的战船排成一排,泊在海岸边。
还没出击,一把带着千鸟族标志的羽箭,射穿龙王军第一指挥人的眉心。千鸟族王者凤皇飞在上空,鸟瞰天下,傲然道:“滚!”
伴随而来的从天而降铺天盖地的羽箭,一朵朵血花开在龙王军的额头上,等他们反应过来,只看到圣洁的羽翼飞向天际,连接海平面的晚霞瑰丽而夺目。
“那一定是个绝色黄昏,”龙天听到惨败的消息,微微一笑,“那本王就送他一个黄昏。”
末日的黄昏。
然后,有更多的军队来,有更多的人死去,包括龙王军,包括千鸟羽人。
“我们为什么而战?为千鸟而战!”
“上天赐予我们羽翼,赐予我们蓝天,不是为了让我们把自由拱手相让!”
每天都有人喊着战号,飞向天空,洁白的羽翼在蓝天白云间滑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有人会飞回来,有人会永远沉眠海底……
这就是战争。
牧凡快速进行着手中的动作,他的手、脸颊都沾满了血,额头也布满细细的汗珠,但仍不知疲倦地喊着,“下一个。”他是千鸟一族的随军医师,和许多千鸟羽人一样,战争爆发后,临时加入千鸟军。
两个月前,他见到血,头就发晕,如今,他只会不断重复一句“活下去”,对自己,也对别人。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他救得了一些,更多的是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交代,就闭上眼睛,被沉入海底,而他,无能为力。
“挺住!”牧凡绑好纱布,对已经陷入昏迷的士兵道。
肩膀被人一拍,牧凡回头,一名男子站在面前,急吼吼道:“你是大夫?”
牧凡点头。
“跟我来,”那男子一路把他扯到帐篷里面。有人背对着他,脱了盔甲,只着贴身的中衣。那人捂着右肩的伤口,可血还是汹涌而出。牧凡猛然想起,刚才进来时,帐篷上面画着凤翎,千鸟族王者凤皇的标志,可眼前的背瘦弱纤细,根本不是一名成年男子的背。牧凡的神经一跳,迟疑道:“凤皇?”
3
想不到,凤皇竟是个女人!
百鸟朝凤,千鸟一族以凤为尊,历代王者亦被称作凤皇。
每代凤皇都是族里的祭师根据神谕挑选出来的,也只有男人可以继承。
她已转过身来,秀长的眉因为疼痛纠在一起,但唇角仍带着一抹笑,甚至有些戏谑。牧凡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傻了?”
脖子一凉,凌厉的箭头对准牧凡脖子,一旁的男子狠狠道:“要敢说出去,就杀了你!”
“小人不敢!”牧凡惊醒过来,吓得往后一退,坐到地上。
“剑希,你吓到他了,”凤皇淡淡扫了男子一眼,朝牧凡笑道,“起来帮忙,我真的疼得很。”
箭头全部没入,右肩血肉模糊一片,实在惨不忍睹,连见惯血腥的牧凡看了都眼角直跳,真难想象,这样的疼痛下,刚才她还能谈笑风生。牧凡绷紧神经,小心处理伤口,动作尽量轻柔,拔箭头时,他轻声道。
“忍着点。”
“嗯,”凤皇甚至还安抚性地笑了笑,“我受得住。”
要不是她满脸的冷汗,发白的嘴唇,还有紧握的拳头,牧凡真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铁打的。处理好伤口,牧凡瘫软在一旁,抹了一把脸,满手皆血。
放松下来,恐惧感又袭来了,凤皇是女人,这可是千鸟一族最大的秘密,自己会不会被灭口?他胆战心惊地嘱咐这几天不能碰水,凤皇点头,离开时,叫剑希递上一块方帕,微笑道:“擦擦吧,你的脸。”
牧凡小心翼翼接过,忍不住问:“我会死吗?”
凤皇一愣,笑了起来:“人都会死的。”
这话吓得牧凡手中的帕子又掉了,凤皇又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你的命由你不由我。”
牧凡战战兢兢退出来,离开帐篷,摸着手中的帕子,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
女人?越来越有趣了。
4
这之后,除去第一次的方寸大乱,后来几次换药,牧凡总算挽回几分大夫的尊严,甚至还能板着脸,教训一下这个族里最高的统治者。凤皇一手拿着海域图,一边“嗯呃”点头,前方的镜子映出正在细心敷药的医师。
千鸟一族多美男,这位医师在族里最多算个中等,唯一的亮点就是眉眼温润,看了分外舒服,不过担忧时,紧绷的唇线会露出点小倔强,小委屈,让人的心不由自主放软。
这种人,很招女孩子喜欢吧,凤皇微微笑了,下一刻,笑容凝在唇边。
一把雪亮的匕首对准她细长优雅的脖颈,她相信,只要她再随便动一下,匕首就会切断她的血管。镜子里,握着匕首的手指修长如玉,这是一双救人的手,而不是杀人,她有些失望,淡淡问:“为什么?你是龙天的人?”
牧凡摇头,他等了十六年,终于等到这天,却没有心中的欣喜,他挑起过长的刘海儿,光洁的额头赫然有着暗红色的烙印,被斩断的双翼,千鸟族死囚的标志。凤皇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沉吟道:“你是御医牧川的后人?”
十六年前,提起御医圣手牧川,谁人不识。千鸟岛赫赫有名的御医世家,出过多少代名医圣手,仅次于凤皇王族的存在,可就是这样的大家,一夜之间被灭门,王族甚至没给一个理由,就下令满族皆斩。
那时,牧凡只是个六岁的小娃,在后花园摆弄刚种的草药,母亲慌慌忙忙把他塞进狗洞,叫他不要出来,让随从穿了他的衣服跟她出去。牧凡还以为是新奇的游戏,等爬出来,只看到火光一片,他小小的随从睁着眼睛不甘愤怒地望着他。
“小影——”他恐惧地碰了碰他,随从倒了下来,刀穿破他的后背,好大的血洞。
直到很多年后,牧凡都忘不了那个场面,那瘦弱的身躯像块破布倒在他脚下,黑亮的眼睛不甘地睁着,鲜血涌出,他死不瞑目。母亲用无辜的生命代替了他,却还是救不了他,他被打上死囚标志下狱,后来机缘巧合才逃了出来。
十六年来,牧凡改名换姓,忍辱偷生,甚至被卖作最低贱的奴仆,就是为了今天可以手刃仇人。牧凡把手中的匕首移了移,血珠渗出来,他咬牙切齿道:“我总是想不通,王族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凤皇是个女人,难怪你们要杀我爹灭口!”
御医被灭门的日子,正是凤皇出生的那天。
凤皇没回答,她望着镜子里的男人,就算满心血海深仇,可眼中仍有光明,这样的男人实在不适合染血,也不适合杀人。她垂下眼睑,声音沉静:“牧凡,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
“你失去了家,可是杀了我,很多人会和你一样,变得没有家。”
牧凡一愣,她说的是实话,这半年来,是她率领千鸟族抵挡龙天的入侵,他不敢想象,没有凤皇,千鸟还能抵挡龙天多久。
“哼!关我什么事,”牧凡咬牙道,“一无所有的人哪会管别人死活。”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
凤皇认真道,甚至冲他笑了笑,那笑容甚至有几分知己的温柔。牧凡一时恍惚,匕首已被两指夹住,稍一用力,匕首已经断成两截,轻轻一点,制住牧凡,凤皇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招牌式的微笑,自信而笃定。
“抱歉,我现在真的不能死。”
“剑希,”她拍了拍手,走近牧凡,凝视了一会儿,轻声道,“不过,我确实欠你们一家,我凤皇做事,一向有借有还,这条命,先寄在我身上,等能还给你的时候,你再来取。”
剑希走了进来,一见到断成两截的匕首,脸色一变。凤皇摆手示意没事:“带他下去,先关起来。”
“我会杀你的!”
牧凡不甘地叫着,死死地盯着凤皇,他处心积虑十六年,却轻而易举地被击败了,他恨,恨自己,一时的心软,永远的错失!
5
牧凡被限制了自由,不过没几日,他又被放了出来。
“另一名大夫出事了,必须有人来救伤员。”
剑希匆匆扔下一句,就要走,牧凡冷笑:“你就不怕我再动手?”
“说真的,我真想杀了你,”剑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国恨家仇,孰重孰轻,我还分得清!”
国将不国,生死存亡,舍小爱成大义。
牧凡握紧拳头,他连家都没有,还要国做什么?千鸟舍弃过他,他凭什么拿着大义大爱去救人?可是看到羽人浑身是血从空中掉落下来,他控制不住。
“活下去,兄弟,”牧凡看着呻吟疼痛的受伤士兵,这些都是他的族人,他们不能死。
他们的眼神空洞,带着认命的绝望,唯有凤皇过来们时,才会闪出一点光芒,追问前线的战况。“凤皇,我们会输吗?”牧凡低着头包扎伤口,偶尔抬头看一眼那个傲立群雄的人,她的背挺得很直,好像永远不会倒下。
“我们不会输,也不会死!”
“这是千鸟的天,这是千鸟的海,谁也别想踏进一步!”
她似乎永远不认输,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可谁知道,她盔甲下面同样有强撑的伤。牧凡偷偷跟着她,看她独自坐到礁石上。在广阔无边的大海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不远处的太阳被一点一点拉进海平面,挣扎的痕迹形成最绚丽的晚霞,牧凡沉默地和她看了一场日落。黑暗中,她擦肩而过,鬼使神差般,他抓住她。
“……你,你的伤?”
她似乎笑了,突然问:“牧凡,我们会输吗?”
牧凡沉默,原来她也有彷徨,过了好久,他听到自己说:“不会!”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凤皇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牧凡抬头,看到那个依然一身战甲,傲立在蓝天白云下的凤皇,笑了。
百鸟朝凤,她是凤,她是皇。
后来,默契般,他们会隔得远远的,看一场日落,然后各自离开。阳光落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牧凡着迷地看着她,她可真不像个女人,被一箭射中,还能咬牙微笑;匕首横在脖子上,仍冷静沉稳;敌人如潮,却从未见她退缩过。
也是这样的人,让牧凡家破人亡。
命中注定,他与她是厮杀一场。
6
千鸟与龙王军的最后一战,后来,被称为末日黄昏。
谁也不知道,在绝战前夜,千鸟的凤皇抱上一壶酒,和要杀她的仇人对饮了一晚。
她依旧一身盔甲,姿态坦然,倒上两碗,一饮而尽。牧凡沉默地喝掉自己的那碗,然后笑了,明明是血仇,还能坐着一起喝酒。不过家仇在国恨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谁也不知道,明天是生是死,权当放纵一场。
喝到尽兴,凤皇有些醉了,把他当知己般说个不停,说她的无奈担忧,她从小被选中当成男人扶上凤皇之位,本以为成年后可以放手给其他继承者,不料龙天入侵,硬生生拿着枪上了战场,肩负起种族的存灭。
“不是有人天生就见惯鲜血,不是有人天生就不会疼,”凤皇指着自己,“不是有人叫凤皇就是一切,他们叫我凤皇,然后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族人死了,我们是不是要输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可是我没办法,我是凤皇,我坐在这个位置,必须担起,”凤皇望着黑色的海洋,四周静得只有海的涛涛声,“我没得选,在这个世上,总有些人会被牺牲,你家是,我也是,有时候,人是没得选的。”
“不,有得选,”牧凡望向海际,勾起的嘴角甚至有几分冷酷,“当年我以为我会死,可我没死,我对自己说,我的命由我不由天,你也一样,千鸟也一样,由我不由天!”
凤皇一愣,木木地望着身边的男子,然后笑了,笑里有浅浅的温柔,这是安慰吗?她坚强太久,忘了自己也是个软弱的女人。她看着海面,突然发现心很静,明天会怎样,也不害怕了,她闭上眼,太累了。
牧凡暗暗摸出藏在袖间的匕首,可以动手了,她醉了,没有防备,可当他举起匕首,又迟疑了,有个声音告诉他,她没错,她没得选,这世上总有会为了大义而被牺牲的。
比如他,比如她。她被神选中,他为神牺牲,所有的所有,为了千鸟。
牧凡最后没有下手,他颓然缩成一团,血海深仇,他却下不了手,看到她连眼泪都不能流,他竟觉得心疼。天亮了,凤皇醒了,她动了动手脚,看到面如死灰的牧凡,愣住了,随后,嘴角勾起一抹轻柔的笑,她走上前,用认真的语气说。
“牧凡,我的命由我不由天,但它属于你。”
牧凡抬起头,朝阳下,女子的神情显得特别温柔,就像她柔软的羽翼。
她又说:“我叫嫣染,嫣红染半山!等我们赢了,我就把命交给你。”
7
龙王军的第一次大败是千鸟给的。
这个被称为天阑大陆最柔弱的一族却给了龙王军最惨烈的一击,不过他们也付出了代价,血染红了千岛海,飞在上空的千鸟一族看着潮水般退去的龙王族,除了最开始的惊喜和欢喜,接下来,就是沉寂。
很多族人死去,长眠海底,他们的羽翼再也不能飞过这片海域,这是死亡的赞诗。
牧凡坐在礁石上,看着千岛海血染的风采,诡异的瑰丽,有人缓缓落下来,洁白的羽翼轻轻扑扇着,是凤皇嫣染。她微笑着,明亮的眼睛有胜利的欣喜,也有如潮的悲伤。牧凡知道她的意思,千鸟赢了,她来履行承诺。
她欠他一条命。
嫣染没说什么,只是静静闭上眼睛,牧凡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大概是被当成男人养大,她的眉眼英气得过分,线条也是清晰简洁的,少了女孩的柔软和秀丽,可还是让人惊艳,为她骨子里的坚毅和不服输。
嫣红染半山,这样的人死了太可惜。
牧凡转身离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留恋的长度。
嫣染站在原地,“牧凡,”她叫了一声,他没回头。
手心被放了一朵洁白的花朵,晚风送来牧凡的话。
“我觉得,一个女人除了血与盔甲,还需要眼泪与鲜花。”
眼泪与鲜花?嫣染看着手心的花,眼睛酸酸的,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而不是那个穿着盔甲冲在最前方的凤皇。她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就此离去,或许这是最好的距离。
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一阵风吹过,扬起沙,嫣染眯起眼睛,视线一片模糊,那朵花也被风吹起,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刚碰到,全身僵住了。她瞪大眼睛,不远处的海面,成千上万的战船排成一行,缓缓向千鸟岛驰来,上面的旌旗赫然一个字“天”。
龙天!天阑大陆的最高统治者龙天亲征!
嫣染飞到上空,密密麻麻的战船占据视野,如一把狂刀,一把利箭,下一秒要撕碎她,也有羽人跟着飞到天空,他们飞快地拍着翅膀,满眼是焦灼和恐惧。
“凤皇,怎么办?我们会死吗?”
“死?”凤皇冷笑,“我们千鸟不怕死!他要拉我们下地狱,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当晚,凤皇召集千鸟死士,行刺龙天。
“龙天亲征,敌方士气冲天,如果我们杀了龙天,他们必将群龙无首,不攻自破,兵贵在神速,现在就行动,”
凤皇换了夜行衣,和诸多死士出了帐篷。牧凡就站在外面,淡橘色的灯火下,看不清神情,只看到紧抿的唇线,透露着点倔强。
“我跟你们去。”
嫣染皱眉:“我们需要的是战士,不是大夫。”
剑光一闪,不远处的木桩应声而落,牧凡收剑,直直望着嫣染,“活下去。”扔下这句,她不再说什么了,凝出羽翼,飞了出去。她看到牧凡的翅膀,坚强有力,像只守定目标的雄鹰,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
这片天她飞过很多次,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就算前方生死未知,依旧美好如初次飞翔。
8
羽人如影子无声无息潜进龙王军最大的战船。
没有想象中的奢华无双,布置得很简单,也很实用,龙天能统一天阑,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嫣然轻盈落了下来,脚尖刚踏上船板,灯火突然全部被点亮,戎装的龙王军将士整齐地跪下来。
“恭迎龙帝归来!”
嫣然一僵,转身回头,看到牧凡坦然地走过来,摆摆手:“起来吧。”
“你——”嫣然不敢置信望着这个眉眼温润的男子,他微微一笑,坐到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一扫牧凡的软弱忧伤,取而代之的是君临天下的霸气。
“在下龙天!”
天生一股王者之气,她甚至可以想象他当日登上九重山的风采,她怎么会觉得他柔弱善良。这种人,天生戴着一副面具。
不好,中计了!
“撤!”凤皇凝起羽翼,正要飞起,铁网铺天袭来,牢牢盖住他们,她用力拿枪刺过去,只发出刺耳的声音,铁网却没有任何损伤。牧凡,不,龙天走过来,隔着网:“我劝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这是天蚕丝,刀枪不入。”
长枪反向一转,刺向龙天,他灵巧一躲,一手包住枪头:“凤皇,我们必须谈谈!”
凤皇?她这辈子只能做凤皇,还妄想做什么嫣染。
凤皇冷笑,看着面前的男子:“你是龙天,我是凤皇,我要求以国君之礼。”
龙天同样望着这个女人,他曾经离她很近,可都过去了,一切都回到起点,从前是家仇,如今是国恨,他点头,说:“好。”
9
龙天的要求很简单,千鸟一族归属他。
“你没得选,这几个月,我潜入千鸟岛,你们的布局、弱点,我一清二楚,何况,只要我传出你被俘的消息,你们的人就会乱成一团,到时,不用我出手,千鸟必不攻自破。”
凤皇沉默,他说得没错,这一场胜负已分。
“当然,为了千鸟那可笑的尊严,你可以选择让你的族人继续战斗,”龙天侃侃而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我不是你,不要说放过想杀自己的人,就算稍有阻碍我的人,我都不放过。”
到时候血流成河,千鸟不在。凤皇抬起头:“归降可以,不过我们千鸟要作为独立的附属国,拥有绝对的自由和主权。”
“可以!”龙天爽快地答应了,“但要加一个条件。”
“什么?”
“你留下来,”龙天似笑非笑,望着她,眼眸如墨,“留在我身边,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凤皇错愕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几分迷茫。
“你到底是不是牧凡?”
“真正的牧凡已经死了。”
牧凡早死了,死在帝川城。
龙天在帝川城见到这个羽人的随性一舞,惊为天人,两人结为知己,他亦听说他的遭遇,“因为这个死囚标志,我不能再待在千鸟岛,可是龙天,千鸟真的是很美的地方,我真想回去再看一次,”“那我就让你光明正大地回去,”可他却等不到,多年的流浪,让他的身体残破不堪。牧凡临死前还念着“千鸟”,就算他的族人那样对他,他仍恋着那天那海……
“我让千鸟下去陪你。”
龙天合上他的眼,自此,半年干戈,战祸不断。
他到底是有义,还是无情?
不过她与他,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凤皇笑了起来。
“你不是牧凡,为什么会有我们千鸟一族的羽翼?”
“牧凡教我的。”
原来如此,因果相报,老天谁也没放过。
当年,为了保住凤皇是女儿身的秘密,牧凡一家被灭口,后来,龙天为了替牧凡报仇,给千鸟一族带来了血雨腥风,因为他有羽翼,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才将千鸟引向毁灭。一切的罪与恶都是因自己而起,那也让自己结束吧,凤皇望着龙天。
“我答应你。”
10
没几日,龙天的战船启程回天阑。
无数的千鸟羽人飞到上空,远远地望着离去的战船,战争结束了,可他们也失去了千鸟最伟大的王,凤皇嫣染,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龙天站在甲板上,迎风而立:“他们不会忘记你的。”
凤皇沉默,望着远方,突然问:“我还能回到千鸟吗?”
她回不去,三年后,千鸟岛的剑希收到龙天的信,说,凤皇死了,他会亲自扶灵枢送她回千鸟岛,叫他准备王葬。她死的那天很平常,三年来,他与她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她不是他的妃妾,他却比谁都宠她。
他爱送她一种白色的花,放在她的手心,她会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和任何时候一样,不笑不语,可这一眼,他已经很满足。那天,她突然开口说话,要他陪她看一场落日,夜幕降临,他们各自回房。
夜深人静,她穿上来时的那身盔甲,拿着匕首,潜进他的寝宫,宫人大叫“有刺客”,龙天一掌拍进她的心窝。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已经快死了,神智有些不清,倒在龙天怀里,喃喃自语。
“牧凡,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现在还给你。”
“我是龙天!嫣染,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是龙天!”
三年了,她依然不承认,龙天不甘地摇晃着她,嫣染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突然笑了,眼泪落下来。她轻轻碰了他一下:“你说得对,一个女人除了血与盔甲,还需要眼泪与鲜花。”
他给了鲜花,还有眼泪。国恨家仇,她不能爱他。
她等了三年,放心了,放心他说到做到,不会对千鸟不利,放心撒手离去。
“牧凡,我把命还给你……”
她是凤皇,千鸟的王,千鸟一族,活要活在天空,死要死在天空。
她却不知,这个男人,为了得到她,费尽心思。他带着为友人报仇的心态,入侵千鸟,以牧凡的身份相遇,相识,相知。她有机会杀他的,可是她没有,他亦有机会杀她的,可是也没有动手。龙王军第一次战败,他本想收手,她是这样坦**豁达的王,光明磊落,甚至可以把命交出去。惺惺相惜,他欣赏她。
可是看到那个孤寂地站在海边的背影,他改变主意了,她还是个女人。
他颠覆城池,处心积虑,不过为了带回她,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一个女人除了血与盔甲,还需要眼泪与鲜花,他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却没教会她怎么去爱。他亦拉不下脸,去倾诉,可是放手,他又做不到。三年,就这样过了三年,至深的温柔拥抱不了好强高傲的灵魂。
他本以为,他是龙,她是凤,龙天凤皇。-
却不知,嫣红染半山,太过凄凉。